沐新雨却说:“师父离开之后,我颓丧了很久。你是第一个让我笑出来的人。后来娘亲告诉了我,你的…你的老道士的故事。”沐新雨看了看杨夕的眼色,“你是真的坚强,我只是在跟这个一直善待我的世界撒娇而已…”
杨夕完全不知道这个过程。她没有特意结交过谁,所有的朋友都是野生的。别人不说,她甚至根本不问人家的过去,所以邓远之、宁孤鸾之类孤僻难处的都能和她相得益彰。
不过她现在有点冒火,这些日子好多人跟她提过“老道士”“老杂毛”,犬霄那死狗还说她是个杀人如麻的。
唯有她自己完全不知道。
而且死狱里杀的那不都是坏人么?我怎么就如麻了。
可是依稀的记忆中,自己似乎也曾这么认为过。
杨夕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目视着沐新雨原地坐下来,把额头轻轻贴在甘从春的锈刀上。
平静而怀恋。
然后才拉着老远子去给“老焦”介绍:“我的朋友,我想跟他学点东西。需要个僻静的地方,怕出事故。剑冢行么?正好我可以顺便上工。”
邓远之看了一场丧礼之后,似乎对于抢差事的心思淡了许多。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却没有主动求表现。兼之上一次被杨夕捅成筛子的过往,这回学聪明了,没敢当面否认杨夕的“朋友”。
尽管他们都曾经几乎把彼此弄死。但纵观整个昆仑山,这个小丫头似乎,是特别一点的吧…
焦则却说:“剑冢里的地方可以用。但今天不行,你今天要跟我去做些清理。”
杨夕懵懵的看一眼山石裸漏的周遭。
昆仑的这个小秘境与寻常探宝的有绝大不同,无草木、无妖兽,甚至想扫一下灰尘可是这里都没什么土。
“清理?”
却还是跟上。
一直走出几百米远,“老焦”才慢慢的叹了一口气:
“剑冢就只有这么大,装不下所有所有死过的剑修。亡故百年以上,且连续十年没有人来祭扫,也没有人登记关照的,就不能再占着位置了。”
杨夕心里这才像被戳了一刀般,血肉生疼。
相比看得见的丧礼,终有一天逝者会被人遗忘的事实,才真是让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干巴巴咽不下去,却又喘不上气来。
老焦说:“通常这种情况,就意味着认识这个逝者的人,已经全都不在人世,或者不在昆仑了。”
杨小驴子一颗玻璃心被老焦捅出了“会心一击”。
老焦把她带到了一块很靠边背阴地,杨夕没想到要“清理”的竟然多达数百柄亡者剑。更没想到这些亡者剑包围了马烈师父的剑,几乎把那片山脊铲成了一块空地。
杨夕和马烈迎头打了照面。
彼此说不上尴尬不尴尬的对视了半天,杨夕幅度很微小的点了个头。
马烈皱了皱眉。
眉目有些沉郁的对上“老焦”道:“可惜这些人,我并不知他们的名字。他们都是和我师父一个时代的人。”
老焦摸了摸他的头,把这大块头摸得像个笨头笨脑的孩子:“不是你的错。”他深深的出了口气,“这规矩本也不是为了让你们背人名的。”
马烈扭过头去,直接跳过了与杨夕的对视,眼圈有一点点发红:“可是师父…师父的朋友和战友们,都已经被人忘光了。”
老焦拍拍他:“不是你的错。”这老头子安慰人的方式着实有点特别,“相信我,你早晚也会被遗忘的。”
而马烈这厮竟然愣了一愣,好像真的被安慰到了。把额头贴在师父的那柄阔刀上,低低说了一句:“我今晚应该就能二转了…”
杨夕决定再也不要跟马烈点头了。
老管事带着小管事,撅着屁股薅光了周围一大片。杨夕拖着一口袋累起来比自己还庞大的铁器们:“这些,总不是扔了吧?”
老焦挺会使唤人,他自己的口袋比杨夕的小得多。一步一步走在前头,“哪里会,这些铸剑的材料,不少都是天材地宝。值好多钱呢…”
杨夕屁颠屁颠跟到一个没有见过的山洞面前,才反应过来惊呆的望着老焦:“不会是,卖了吧?”
焦则看看她,用昆仑玉牌解开了山洞的禁制。
“不会直接卖。”
山洞里满坑满谷的亡者剑,杨夕真的被震惊了。腰上的夜行不知是不是被太多同伴的“尸体”吓坏了,一下一下短促的震动。
杨夕握住它,勉勉强强的安抚。
按照这山洞的大小,外面看起来的小山岗竟然是完全空心的。
焦则说:“不论昆仑怎样灭门,这剑冢竟然奇迹般的一直没有被破坏过。这里面装着初代到四代的亡者剑,初代的最少,那时候还不太兴本命灵剑,三代的最多,三代昆仑全派都是剑修。”
杨夕定神去看,果然在其中看到了不少制式非常古朴的刀剑,型制不像今人的这么花哨,反而像战场拼杀的士兵使用的武器。
焦则继续说:“隔一段时间,昆仑器居缺乏什么材料了,就会从这里调走一批去拆卸回炉。”
杨夕刚要说些什么,焦则按住了她的肩膀,“他们很珍惜,前所未有的珍惜。”
杨夕闭了嘴,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份工作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愿意干了。
焦则很关照她的情绪,柔声的讲着道理:“这世上的资源就那么多,若是天才地宝都插在石头里当纪念,要不了几万年,修士们就只有剔骨铸剑了。”
杨夕抿了抿唇:“每家都这样?”
焦则的笑容和缓了一些:“大一点的,都差不多。小的门派,往往不能长久。”规则如斯残酷,你自己不循环,总有仇人灭了你帮你循环。
在山洞里分门别类安放好了被人遗忘的亡者剑,杨夕有点没心思学习。可总也不能把老远子撩在那,那货是杨驴子此生见过的最别扭没有之一者,杨夕要敢把他撩那,他能记一辈子。
一路走回秘境的入口处,邓远之倚着块石头坐在沐新雨的身后。
杨夕也是懂点阵法的,一眼看出来老远子坐在了一个可以给沐新雨护法的位置。而“坚定沉着”的小沐姑娘…唔,在杨夕离开之后终于哭晕过去了。
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邓远之见杨夕回来了,便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较远的地方,脸上冷冰冰的嫌弃:“换个地方画阵吧,这里不平坦。”
杨夕忍不住想笑,老远子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老早就察觉到了。尽管他并不善良,尽管他性子冷漠,可他就是奇怪的温柔,看不得别人悲伤。
“嗯。”杨夕点点头,决定去碍马烈的眼——那块地方现在是又空旷,又平坦。
可是在他们行至快到那片背阴处的时候,却听见一阵打斗和马烈的怒吼。
杨、邓二人一愣,因为低估了事情的危险性,各自紧跑两步绕过山坡。
却见马烈一身浴血的护着昏迷不醒的焦则,一眼看见两个不知死活的小白痴,血红着眼睛大吼:“跑啊!敌袭啊——!”
天空中响起一道炸雷,杨夕听见身后的声响,“这是谁家秘境,怎的半个怪兽都没有。”
那古怪的海蛎子口音,因为每次都紧跟着随之而来的厄运,杨夕一耳朵就分辨了出来——蓬莱。
可是握在手上的昆仑玉牌却跟死物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杨夕去扯邓远之的手。
从她跟焦则分手,到带着邓远之过来,其间最多一盏茶的时间。然而马烈、焦则的战况就已经惨烈至此,并且没发出任何声响。
——对方很强。
杨夕不知道这小秘境今天还有没有旁的昆仑弟子来扫墓,但她知道最高战力的那些人肯定一个都不在。花绍棠他们在秘境入口离去的时候,她是亲眼看到的。
邓远之手上的传送阵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伸出去的手摸了个空,溅上一手黏腻湿滑。
是血,甚至不用去看。
只来得及避过要害,左手发出一束灵丝。天罗绞杀阵——绞字诀,胎死腹中,杨夕后背遭到一记重创。
右手刚刚反抽出的夜行掉落地上,发出“叮当——”的声响。
于是杨夕知道,他们跑不了了。
陷入黑暗之前,杨夕不禁在心里诅咒了一声:如果死不了,一定要让沈算师看看老远子的霉运!
【胜利的代价:草芥们的心有不甘】
第244章 蓬莱的阴谋(三)
杨夕是被疼醒的。
四肢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无法动弹,整个后背刀劈过一样的疼痛,伴随着炙烤的灼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什么也看不见。
左眼疼的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流。右眼睁不开。
身上沉重的触感带着点柔软,她觉得自己可能被埋起来了。
然而又能呼吸,空气灼热得几乎烫伤鼻腔的粘膜,带着浓重而腐臭的血腥味儿。
“滴答”。
一滴液体落在杨夕的脸上,顺着圆圆的脸蛋流向嘴角,杨夕无法拒绝那不明的液体落入口腔。
如果这是一滴毒药,我估计就被药死了。杨夕这样想。
幸好它不是。
腥咸的味道,带着点铁锈的涩。
——那是一滴血。
杨夕忽然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她是被人埋起来的,身下身上一层层堆叠的都是人。重伤的,残肢断臂的人。
所以我一定也重伤了。
剑府,和眼睛。
无数次被人警告过,匹夫无罪所怀的“美壁”,到底还是迎来了垂涎它们的人。可我为什么还能活着?
但愿四肢不能动只是被压住了,并不是因为断了。
杨夕试着抬起自己的手指,未果。
运转全身的灵力企图抽出一束灵丝,成功。
她控制着那束灵丝沿着人体交叠的缝隙延伸出去,忽然听到了一点模糊的声音。
“卧槽,太惨了!这堆是附近零碎得最严重的,应该没得救了吧?”
“随便翻翻算了,总也要给怪留点。不然那些蜥蜴不得钻到咱们老巢去…”
杨夕看不见,耳朵里嗡嗡的响声,也分不出这对话来自何方。
她想起了头顶那片叶子。
尝试了很久,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傻瓜。
经脉里的钝痛,头顶的麻木感,眼睛如果都不在了,自己头顶哪还能剩下什么叶子。
“可着胳膊腿儿全乎的,扒两件衣服吧,家里都快没穿的了。”
“蓬莱那帮畜生,扒得也忒干净了,半颗灵石都没剩下过。”
“灵石?没看这缺胳膊断腿的,真特么庆幸老子身上挖不出任何值钱的东西。不然就不是光腚进来这么简单了。”
“可不是,越是在外头能耐的,一身本事的,被扒得就越惨。”
“最倒霉是血脉之力的吧,你看这个,这扎了多少洞啊,几乎都放干了。”
“那起码也是活着,前两天树林边上那一堆修魔的你没看见,那才真叫惨。心魔抽出来,修为直接就废了。岁数大的当场就抽死!”
杨夕不知道这个“零碎的人堆”里,有多少人跟她一样是醒着的。
有多少当世豪强,一闭眼一睁眼,就成了肢体残缺功法尽失德废人。躺在这腐朽发臭的人堆里,枕着残肢断臂眼睁睁的等死。这两个听说话就知道是瘪三的人,他们也得任人鱼肉…
如果他们足够有尊严,一定越会痛不欲生,羞愤欲死。
尊严…
那对于杨夕来说是一种太过奢侈的情绪,没事儿羡慕羡慕就得了,没想过自己也弄一点在身上放着。
杨夕想着:我需要一双眼睛。
人偶术!——灵丝缠上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身体,杨夕顺着丝线挤进了那个人的识海。
“什么人?”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吼。
杨夕站在漆黑的识海里,竖起眉毛看着面前膝盖高的小人儿。
“马师兄?”
眼前的神魂小人儿,与马烈的本体有些差异。更矮、更胖、一脸蠢相。
杨夕见过的马烈,是二十二三岁,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眼前这个么…
好吧,看来马师兄的自我认知是个十六七岁的傻小子。
个头么,比小师兄的神魂大了一倍。
或许是因为我的神魂小了一半?
杨夕点点头,这么说释少阳和马烈是差不多大小,化神期以前没有天赋神通,未经修炼的神魂。
“傻小子”马烈显然也认出了眼前的女巨人,半是震惊、半是迟疑的开口:“杨夕?”
杨夕点点头。
马烈紧接着就沉默了,显然不知该跟杨夕说些什么。
杨夕没时间顾及他的尴尬,单刀直入的开口:“你醒着吗?”
马烈皱着眉:“废话,难道我是做梦在跟你讲话吗?”
杨夕蹲下来戳戳马烈的头顶:“别闹,我问的不是神魂,你外边儿的身体醒着吗?”
马烈露出一点茫然,左右环顾了一下漆黑的空间,迟疑道:“这是…”
杨夕点头:“你的识海。”
马烈悚然一惊:“你怎么进来的?”看着杨夕无奈的神情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废话,人偶术大概的原理他是知道的,并且亲眼见过杨夕会用这门术法。
“我在剑冢里昏过去了,醒来就看见你了。”
“你瞎了没有?”杨夕问。
马烈大怒道:“你才瞎了!”
“我是瞎了。”杨夕点点头,“所以想跟你借眼睛用用。”
马烈一惊,“怎…怎么会?”
杨夕叹口气,觉得马师兄的神识怎么比本体还蠢些?
她决定不浪费口舌了,两指拈起马烈的脑瓜,顺手往后一丢。眼前露出了魂眼的位置。杨夕一屁股坐上去,施用人偶术的后半部分。
控制他人的身体,对于杨夕来说没有前半部分侵入识海来得熟练。
马烈倒栽葱插在地上,半天才把自己的脑袋拔出,气都不知该向谁撒了:“进别人家门,也该知道该客气吧?这可是我的识海呢!”
杨夕闭着眼回答他:“这是你家没错,但马师兄别忘了。人偶术可是不请自来的强盗法术,”杨夕睁开眼,看着膝盖前面跳脚的小人儿,面无表情道:“另外告诉你个坏消息,你也瞎了。”
马烈:“…”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及要不要信。
杨夕继续道:“而且你被堆在中间,肚子上不知被谁的大腿骨戳了个窟窿。以及,你舌头被人割了。”
马烈张大了嘴:“我被堆在哪儿?”
“我也想知道呢,”杨夕拍拍小人儿的头:“保重。”
“…”马烈被杨夕的口述震懵了,但是又隐约有些察觉,在刚才杨夕把他从魂眼上丢出去之前,他的确是模模糊糊觉得肚子,嘴巴,眼睛都有些疼的,“哎,你去哪儿?”
杨夕头也不回:“换个人,借眼睛。马师兄给我祈祷吧,如果我能借到一双不瞎的眼睛,你还得指着我救呢!”
马烈:“…”
这丫头实在是太欠揍了,白断刃明明不是这么脸T的嘲讽属性!
马烈之后,杨夕又依次创十一二个识海。
都是不认识的人。
有一些能好好交谈的,让杨夕知道这些人最后的记忆都是在各大秘境里被兽皮围裙敲昏了。或者有的还没看见兽皮围裙就昏了。
杨夕也好心告诉他们:
“你瞎了。”
“你瘸了。”
“你又瞎又瘸。”
“哎呦,哥们你可有点倒霉,你这是特殊血脉吧,血都快被人放干了,以及体温好低冻死本宝宝了。”
还有些不能好好交谈的。
比如有位一直醒着的大哥,是活活被人扒了整个后背的皮,正在暴躁的怀疑人生。一见识海里闯进个杨夕,跳起来就要打。
这种人就更好办了,以杨夕这小了一半依旧巨无霸的神识,揪着脑袋扔出去,鸠占鹊巢。
什么?不服,跳过来还要打?
杨小驴子哪有那个时间跟你过家家,就大哥您那洋娃娃的个头。
“吧唧”一屁股坐底下,做得那位“大哥”鬼哭狼嚎嘴里直喊“爸爸,我错了!”
这次的大哥终于是个不瞎的。只是人是趴着的,眼睛看到的是下面的情况。
透过一条截断的手腕,和一只染血的大腿交叠出的空隙,杨夕看见下面密密匝匝的摞起来的人。
到处是血,满眼都是破露出来的骨头茬子,还有一些肠子、肚子什么的。
不知道堆了多少人。
以及令人惊异的,似乎这些破布娃娃似的人,都还活着。
她甚至亲眼看见了一位整个胸腔都被豁开的姑娘,鲜红色的心脏竟然还在挣扎搏动。
杨夕不由的想起了一些关于更早期的修真界的传说:妖魔精鬼,都是炼器炼丹的好材料,不少零件是要活取才有效果,或者直接生炼的效果更好。
那些被切切砍砍变成残疾的妖魔精鬼,有时候根本没人特意去给他们一刀安生。直接丢到哪个旮旯或烂桶里。自己慢慢就死了。
杨夕第一次听到这种传说的时候,就觉得很恶心,为什么能有人笑着说出这样的话呢?
而现在,她非但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这类传说。
甚至想起了,三年多以前,死狱遇险的时候,点擎苍那位长老临死时的冷笑:“你们不懂,蓬莱并没有把大陆的修士当成人。”
杨夕心里莫名的沉了一沉。
她不知道蓬莱这是想干什么,但是她在一次次的交谈中发现,这些昏迷半死的修士,大多是民间的散修。
战事焦灼,修真界的物价一天高过一天。大门派还可以勉强自给自足,无根无脉的散修,日子却越来越过不下去。便有不少人铤而走险,仗着艺高人胆大去闯那被人警告过无数次的,早已成为龙潭虎穴的,被封掉的秘境。
她有预感,昆仑剑冢的被袭很可能是个意外。
蓬莱的本意,是那些埋骨荒郊也不会被察觉的散修…
可蓬莱把这些散修浑身的“神通”“血脉”“法宝”都搜刮得干干净净,为什么不干脆一刀宰了呢?
难道还能是留着当储备粮,准备吃新鲜的不成?
第245章 蓬莱的阴谋(四)
杨夕辗转识海,轮过了二十几处黑暗的空间。
遇到的不是瞎,就是昏迷,或者被埋得太深,看不见这人堆的全貌。
手指不能动,幻丝诀这个相熟多年的老友,好像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而娇羞的客人。一举一动都那么的生涩拘谨,忽然就不能理解主人要做什么了。
“唉…”就在杨夕快要泄气的时候,头顶却忽然传来一道声响,“你看这里有条会动的虫!”
哦?
灵丝的另一端被抻了一抻。僵硬的嘴角微微的翘起一点,得来全不费功夫。
人偶术!
“你是谁?”漆黑的识海里,一个驼背跛脚的男人震惊的连退三步。
杨夕一挑眉,这男人居然是个修过神识的。神魂的高度与杨夕的大腿平齐。根本不与他废话,两步走过去推开他神魂,杨夕占住了这一座识海的魂眼。
在这驼背男人的身体里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一线昏黄的天光。
那一瞬间,杨夕几乎以为自己身在地狱。
累累白骨铺满山坳。
修士的躯体堆成了一座小山,一个摞着一个。一手摸上去,大多残肢断臂失血严重,冰冷得接近死亡。
脚下是其中的一堆小山,光脚踩着柔软的身体。
这个认知让杨夕猛然间一恍神,右腿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脚下一软,“骨碌碌”从人山上滚了下去。
摔倒在坑底,身下是层层叠叠的白骨堆。杨夕觉得头皮发麻。
转首看见山坳的边缘,不算高,杨夕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右腿处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告诉她这具修士的身体也是有残缺的,腿断了重新长合,却并没有长好的类型。
手扶上山坳的边缘,漆黑色有着细密小孔的岩石触手发烫。
而这小山坳的外面,更是触目惊心的地狱。
赤红色的岩浆,从焦黑干裂的大地裂缝里喷射出来。赭石色鳞甲的爬行兽在地面上来回蹿行,腥红的舌头流着涎水,滴在地面上瞬间就会蒸发。
“滋——”的一声,冒出一股白气。
猛烈的吸一口气,这才感觉到空气中的灼热,和呛人的灰尘味道。
“地狱啊…”
杨夕喃喃道。
这白骨皑皑之处是一个死火山口,而周围还有更多的活火山。不,那甚至不是火山,那是整个地面都会喷出火焰的地域。
这才注意到火山口里的白骨与人堆上,都蒙了厚厚一层的灰尘——火山灰。
“嘿!李瘸子,你在干什么呢?”人堆上同行的修士稀奇又不满的对着杨夕呼喊。
杨夕转过脸,看着他。
目光有些阴沉。
一个独臂的男人,脸上有烫伤未愈的疤痕。而他的手上正扯着一个随手拎起的昏迷修士,胡乱的扒下那修士的衣服。
那个被扒衣服的修士…
即使明知道不合时宜,杨夕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老远子,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你?
邓远之的左手齐腕而断,脸色青白,双眼紧闭。裤子还算完整的穿在身上,可是上衣已经被人扒了下来,露出两扇凹凸不平的小排骨。
——像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