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怒急攻心,刁拙又昏了过去。
丽轩十分害怕,颤颤巍巍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何才能将传信符召回,他修行时间有限,学会的法术相当之少。
“算了吧…”
丽轩心想:“反正仙君大人昏过去什么也不知道,我只告诉他我已召回,可不知道为什么,常生仙主还是过来了,不就行啦?”


第231章
另一方面。
正阳仙宗, 常生仙殿。
常生仙主身着华服, 端坐于瑶台之上。
他长相颇为阴柔,但个子高大, 又很瘦削, 坐在高处, 给人非同一般的压迫感。
一双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带着刀剑般锋利的气息, 看向手中的传信符咒。
给他传信的小弟子看上去相当慌乱, 几乎是什么情况也没有说明白,只是要常生马上过去。
常生仙主右手支颐, 五根细长的手指指尖轮流轻拍脸颊, 看上去颇为焦躁。
距离上一次治疗, 只过了几日罢了。
仙主出手,效果当然非同一般,按理说此时刁拙应该有所好转才对。
…难道是情况又恶化了?
“哼…就当本尊大发慈悲,前去看看好了。”
常生仙主一震衣摆, 身形如影, 转瞬来到坐忘峰。
坐忘峰上,一棵古柏仙树旁。
刁拙仙君满头白发, 昏死在仙柏旁。
腹中流出的毒水,落在地上, 只听得滋滋声响, 万年柏树就此毁于一旦,转瞬间青叶化枯, 纷纷扬扬洒在地上。
“唉…”丽轩蹲在刁拙身边,看着他腹间伤口,道:“真不知这是什么奇毒,连常生仙主出手都无法根治。也亏得刁拙仙君修为强悍,才能中毒十年不死。”
正在小声嘟囔时,忽然听到背后有清朗的男声道:
“是你给本尊传信的吗?”
丽轩一惊,猛地跳起来。
便见来人相貌柔美清秀,堪比好女。一双月牙似的长眼似笑非笑,莫名有些阴冷的感觉。
“常、常生仙主大人!”
丽轩激动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道:“您快过来,刁拙仙君快不行了…”
常生冷哼一声,快步上前。
便见刁拙呼吸急促,不断颤栗,腹间伤口的毒液浓稠得好似水银一般。
“求您出手救…”
丽轩正要开口哀求,便见常生仙主从袖中摸出四根毛笔似的东西。
丽轩双眼一亮,已然认出:“这是仙器 ‘常生 ’啊!当年刁拙仙君凭借判官笔常生闯下好大的名头…”
常生冷冷看了丽轩一眼,警告道:
“本尊要出手了,你还不住口?”
丽轩连忙停止滔滔不绝的感慨,低下头后退又后退。
常生仙主是什么样的人物,举手投足间引天地灵力,岂是他一个小小筑基修士能旁观的。
是以丽轩只敢探出一缕神识,欣赏一下仙主大人的手段。
只是这一看之下,丽轩登时又叫了出来,丝毫不逊色于第一眼见到刁拙惨状的场景。
常生仙主果真是雷厉风行,一抬手便将刁拙仙君的身体凌空抬了起来。
须知刁拙伤势严重,方才那半天丽轩都不敢将刁拙挪动半寸。
而常生仙主第二个动作更是让丽轩目瞪口呆。
只见他右手轻挥,四根判官笔如箭一般飞了出去,同时刺中刁拙仙君的双手以及双腿。
巨力之下,刁拙仙君的身体犹如落线的纸鸢,直直撞到背后的古柏上。
古柏极粗,判官笔深深刺入刁拙的身体,过了一会儿,鲜血才流了出来。
剧痛之下,刁拙哀鸣一声,睁开涩然的双眼。
他痛得浑身发抖,双眼却挣扎着望向前方。
“大…大人…”
刁拙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在颤抖。
常生仙主表情恹恹的,抬手画了个圈。
下一瞬,只听得洪水奔腾之声。
大量的冷水凭空而来,奔势浩瀚,轰轰然将刁拙全然裹住,形成一个水球的形状。
刁拙呛水一般,身体不断挣扎,若非之前的四根判官笔,早已给他挣脱了去。
显然很受折磨。
常生仙主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状似欣赏自己昔日大弟子挣扎的狼狈模样。
丽轩上前一步,想要抓常生仙主的手臂,口中道:“常生仙主!您这是做什么呢?刁拙仙君他身体虚弱,怎么能受得起这样的折磨呢?”
常生仙主身体微微侧过,躲过了丽轩要抓他的手,道:“傻小子,不这样做,怎么能逼出刁拙体内的剧毒?”
丽轩愣了,回头一看,果真见到原本澄澈的洪水中,漂浮着丝丝漆黑的毒血。
原来…原来是在给刁拙仙君治疗。
丽轩又羞又窘,连忙后退:“对不起,仙主大人,弟子什么也不知道…”
“哼。”
脾性阴柔凉薄,绝不和善的常生仙主冷冷看了他一眼,听不出情绪地说:“什么也不知道,就给本尊退后。再随便上前,本尊便剁了你的蹄子,说到做到。”
丽轩十分惶恐,连连点头,双手捂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常生仙主再不管那小弟子,上前快走两步,看着水牢中央的刁拙。
他右手前伸,悬空做出捉的动作。
常生仙主手掌又长又瘦,骨骼分明。
这一抓,似缓实疾,带着绝不客气的力度,一把扼住了水牢中刁拙的脖颈。
哗啦——
水牢顿破,清水混着毒液坠地,沁入地皮。
刁拙浑身湿透,被扼住咽喉,悬在半空,双脚离地。
这一次,他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了。
“…刁拙。”
常生仙主眯起眼睛,眼睛在昔日大弟子腹部的伤口处停顿了一瞬后,阴测测的警告道:“你以为本尊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别再耍小聪明了…若不想死,就给本尊好好掂量自己,下一次,你没这么好运了。”
言罢,常生仙主登时收了手臂的力量。
“咳咳…咳…”
刁拙仙君摔在地上,疼得浑身发抖。
常生仙主丝毫不将他的惨状放在心上,转身便走。
只是离开坐忘峰时,这位至尊仙主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狂怒情绪。
丽轩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冲上前去,将刁拙仙君扶起。
第一日来到坐忘峰的丽轩,受到了十足的惊吓。
当丽轩发现刁拙仙君要经历这样痛苦的驱毒治疗后,怜悯之心油然而生。
刁拙醒后,丽轩不再吵闹,很乖巧的选择了闭嘴,不再多说叫刁拙费心,只想让他安心静养。
刁拙也全然无视丽轩,整日闭目靠坐在古柏树旁,脸色苍白,十分虚弱,不知做些什么。
这一日,丽轩从山下同师兄弟换了几件白色的道袍上来。
这道袍虽全然比不上仙君所穿的仙袍,可最起码是舒适干净的。
刁拙仙君身上的长袍不知多久没有人清洗过,破破烂烂不说,还有隐隐血痕,让丽轩看着很是难受。
丽轩刚一走到坐忘峰上,见到刁拙之后,实在是忍耐不住,又是一声惊呼:
“刁、刁拙仙君!!”
丽轩扔下道袍,三步并成两步,冲上前去。
原来,这位刁拙仙君斜靠在古柏旁,手里拿着一个紫色的瓷瓶。
瓷瓶只有拇指大小,里面有水银一般浓稠的液体,被刁拙倾倒出来,流向他腹部的伤口。
“你在做什么?这是治疗伤口的丹药吗?”
丽轩跪在刁拙身边询问。然则即使刁拙不回答,丽轩也知道,这绝不是治疗的丹液。
因为这种阴寒的苦味,粘稠的形状,分明是太阴玄水。
这种丹液实际上便是月光浓露,很好收集,只要在月圆之夜,雾浓时分,在地上放一块灵石,很快便有无数月光浓露滴落,化为太阴玄水。
寻常人碰到太阴玄水也就罢了,可如果是有炉/鼎资质的修士碰到,那便是剧毒之物。
刁拙是很能忍耐的人,可这毒液流到他的腹间,连他也忍不住痛得发出微弱呻/吟。
丽轩这才知晓,为何常生仙主出手,也无法根治刁拙仙君腹部的剧毒伤口。
原来并不是剧毒难治。
难治的是刁拙仙君那一颗求死之心。
太阴玄水随处可见,只要刁拙仙君想,他身上的这条伤口只会继续恶化,永远也没有愈合的希望。
想到这里,丽轩哽咽道:
“刁拙仙君,生命如此可贵,仙宗还在等你。你是当真不愿活下去了吗?你、你怎么这么傻!”
刁拙痛极,靠在古柏上,声音颤抖,道: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丽轩虽然也知道刁拙对常生仙主的单恋之情,可根本没想过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刁拙仙君,我一直敬佩你的实力,你是如此的细致认真,将襄和、功德峰打理得井井有条。只要等三千年,面壁结束后,你便拼命报效仙宗,很快便能升为仙尊之位,何愁见不到常生仙主呢!”
刁拙叹道:“不,你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多么厌恶见到我。他…他恨死我了,即便我出峰,他也绝不会再见我。总之是见一面,少一面…能多见他几面,区区太阴玄水,又算得了什么?”
“那位大人是…?”丽轩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刁拙说的是常生仙主。
“为何仙君您称呼常生仙主,都是“大人”,而从未唤过“常生”二字?”
丽轩忍不住询问。
刁拙沉默了。
许久之后,外人传言中六亲不认,冷酷无情的刁拙仙君,用很轻的声音说:
“…寻常弟子可称呼他的姓名,只有我不可以。因为他不喜欢。那位大人说过,如果让他再从我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他便要我好看。”
“…”
丽轩也沉默了。
那一天,丽轩忽然发现,这位刁拙仙君,其实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凶狠无情。
最起码,当他说起“那位大人”时,心里应该是很难过,很悲伤的。
六日后。
丽轩脸色慌张,不顾刁拙叮嘱,再次引爆了传信符。
然而这一次常生仙主并没有及时出现。
丽轩看着昏厥在地上,毫无知觉,手脚呈现濒死青色的刁拙仙君,急得几乎要从坐忘峰上跳下去,死了干净。
直到黄昏时刻,常生仙主银白色的身影方才出现。
丽轩一下子冲到了常生仙主身前,再也不顾及这位大人身份与自己有多悬殊,用力拉扯道:“常生仙主!您怎么才来?快来救命啊!”
常生长袖一甩,将丽轩的手打开,道:“慌什么?不是没死么。”
说完,快走两步,将倒在地上的刁拙扶起。
看看这人腹部的伤痕后,常生手掌拢起,对着刁拙的小腹,微微按压。
一股令人感到温暖舒适的惊人银光,自常生仙主掌中冒出。
这是治疗产生的强悍效果,直接将刁拙毒液的黑光压了下去,寒香扑鼻而来。
只过了一会儿,刁拙仙君腹部的伤口便流净了毒液。
——原来也有这种温和的治疗方式的。
丽轩愣愣的想,咬了咬牙,没开口抗议。
“咳…”
刁拙轻咳几声,睁开双眼。
当他看清面前的人时,刁拙忍不住握住常生仙主的袖口,哭了出来。
“大人、大人您昨日…为什么没有来…”
丽轩听着刁拙仙君的哭声,心中十分难受。
这位仙君实在是用情至深,往自己身上下剧毒时,无论多痛,也不曾落泪。
可常生仙主只不过是错后一日前来看他,他便忍不住了。
常生仙主双眼犹如一双弯月,看着刁拙哭泣时颤抖的肩膀。
忽然开口,清澈道:
“刁拙仙君,本尊要成亲了。”


第232章
“…”
刁拙猛地停止抽泣, 睁大了双眼, 一副没有听清的模样。
“本尊要成亲了。”
常生仙主将刁拙握住自己袖口的手轻轻挣开,长身而起, 重复道。
一滴眼泪从刁拙的左眼角滑落, 悄无声息。
“对方名叫公羊婺女。是个身份高贵的贵族女子。”
刁拙的眼泪一下子停了, 他的心脏好像被人割了一刀,连带着手指都抽痛了起来。
这种感觉, 远比腹部灼烧的疼痛要煎熬的多。
刁拙勉强笑了笑, 道:“那…那可真是恭喜大人了。”
“多谢。”
方才还哭得浑身发抖的刁拙仙君,此时好像全然忘却了方才的伤心, 他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常生仙主。
这位常生仙主长相堪比好女, 比起英武,更加柔美。
这样阴柔的长相,总让人忘记,他究竟是一个多么强大的男人。
刁拙低下了头。
轻声道:
“…只可惜, 我被罚在坐忘峰面壁三千年, 恐怕无法出席大典。我、我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贺礼…大人,若不嫌弃, 便用这个来充当大人与小姐的成亲大典之礼罢。”
说完,刁拙从他的衣袖中, 摸出了一个浑圆的草团。
摊开手掌, 面向常生。
凑近一些看,不难发现, 这草团乃是正梧洲凡人成婚时常见的信物——“千圜千结草”。
这千圜千结草象征专一、圆满,它并不珍贵,但制作过程复杂繁琐,需要用到几千根柏树的树叶,相互缠绕编织,不能破碎,不能重叠,最后还要将一千根树叶编成圆团的形状。
不少心灵手巧的绣娘也无法完成。
而一旦编织成功,待嫁的姑娘便会随身携带亲手制作的千圜千结草,与心爱之人洞房花烛。
此时刁拙拿出来的千圜千结草,乃是用坐忘峰上万年古柏的树叶编织而成,草团浑圆,没有任何差错,通体透露出灵光,珍贵暂且不提,光是心意,便让人动容。
他编织千圜千结草时,定然未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要亲手将他送给情敌,当□□人的大典贺礼。
可是,可是。
刁拙这一生,追求的不过是那一场大典罢了。
如今那位大人恨透了自己,刁拙本人绝不可能出现在大典之上。可只要能有自己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成亲大典上,就好了。
那个正梧洲最幸运的贵族之女,若能带着刁拙亲手编织的千圜千结草,站在那个人的身边。即便是刁拙立时死去,也不会太遗憾。
常生仙主垂眼看着刁拙掌心的千圜千结草,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暴怒的戾气。
他强忍片刻后,笑着接过千圜千结草,放在掌心打量,道:“是吗?只可惜,刁拙仙君,本尊一点也不、想、要、你的东西。”
刁拙脸色骤变。
便见常生仙主手掌倾斜,那千圜千结草应声落在地上,被常生一脚踩了个粉碎。
“…”
刁拙睁大双眼,紧咬牙关。
他顿了顿,看着常生仙主的背影,喊道:
“大人!”
“…”
“您的人生,顺风顺水,很完美了。”
“…”
“您唯一的污点,就是我。”
刁拙微微一笑,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会令他们感觉到痛苦的话语,在刁拙口中说出,却并没有一丝犹豫。
“我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您摆脱这个污点。公羊婺女大人作为您的道侣,一定不愿意一个曾经做过您炉/鼎的低贱修士存活在世上。大人,我愿意为您奉上我的一切…!”
刁拙的身上忽然有荧光闪现,即使透过衣衫,也能看清那些荧光的痕迹。
“我可以去死,也可以做您要我做的任何事。这些…”
刁拙平静的用手碰到荧光闪现的地方,口中道:“这是您与我交合三次时,身体触碰过的地方。如果公羊婺女大人不想杀人,我可以把这些皮肉全部割下去…”
常生仙主再也忍耐不住,他一掌扇了过去,将正在说话的刁拙打在了地上。
“你…简直是荒唐!”
荒唐无比的常生仙主,终于将这个词用到了别人身上。
常生仙主瞪了刁拙一眼,转身如风筝一般,飘然跳落坐忘峰。
站在一旁听得泪流满面的丽轩连忙上前,将刁拙仙君扶起。
心中想,刁拙仙君不愧是从襄和峰走出来的人物,行为处事冷静冷酷,割肉之类的言语说出来,好像再说吃饭一样平静,实在是个狠人。
他修仙千载,日夜陪伴在常生仙主身边。
居然只有三次,真是太可怜了。
“刁拙仙君…世间修士千千万万,总有更适合你的,”
丽轩道:“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刁拙摇了摇头,用叹息一般的声音,轻声道:
“…只有他。”
“…我只有他。”
刁拙仰头望天。
天空是如此的辽阔。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天。
他们相遇的那天。
“察洲大旱,死了好多人啊,臭烘烘的,快把他们抬走。”
幼年刁拙趴在一辆板车上,因为饥饿,动弹不得。
他的身边到处是飞舞的苍蝇,凝结的血块,还有不知道是谁的断手断脚。
这板车是用来将尸体运出城外的,以免尸体腐败,引发瘟疫。
刁拙被压在尸体下,竭尽全力,想要抬起手臂,示意自己没有死,他并不是尸体。
可是多日水米未进,刁拙半只脚都踏入了棺材中,他连睁眼的力气都要消失了。
就这样死吧,反正他的父母早已饿死,兄弟姐妹也不知去向。
这世上没有一个爱他的人,没有一个人想让他活下去。
刁拙沉沉的闭上了眼。
炙热的阳光被人影挡去,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站在死人堆前,笑得双眼眯起,他的嘴又细又长,笑得嘴角几乎能碰到耳朵,显得这笑容更加夸张。
这少年衣着干净华丽,有人道:“小少爷!离这些尸体远些,仔细弄脏了你的衣服。”
那少年应了一声,双眼犹如鹰隼般锐利,忽然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刁拙犹如枯枝般的手腕。
少年将刁拙从死人堆中提起,尸块碎肉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他上下打量,笑道:“这不是还有个活人吗?…我叫常生,你叫什么名字?”
刺眼的阳光令刁拙无法睁开双眼,他眯着眼,小心的看向前方。
常生的脸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刁拙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你有地方住吗?”
“…”
“师父!师父!我们把他带回家吧?这个人居然躺在尸堆中,真是有意思极了!”

擎天之柱,九曲八关。
善慈散人专心讲学,忽见不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逐渐靠近。
弟子回头,认出那人是常生师兄捡回来的人后,嗤了一声。
扭过头和常生咬耳朵:“师兄,那人不是…?”
常生扭过头,看到刁拙身上褴褛,衣不蔽形。
若有所思一阵, “啊…”了一声。
常生道:“他的病好了吗,已经可以走路啦?”
“前几天就可以走路了,也没有和你道谢,说什么也不愿拜善慈师父为师,自己一个人离开了,真是个怪人。”
常生刚要开口说话,后脑勺一痛,原来是善慈散人用木棍敲了他们两个后脑一人一下。
“再过些日子,便要举行开脉仪式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嬉笑?”
善慈散人瞪了弟子一眼:“日日和常生鬼混,只学到了他调皮的本事,什么时候,也像你师兄一般在别的地方初出风头?”
弟子抱着后脑,抗议:“师父,你好偏心,怎么只骂我一个!”
“还敢顶嘴?”
“…”
常生眯起眼睛笑,余光看着刁拙离开时走的小道,良久才收回视线。
傍晚。
“你果然在这里。”
常生站在河边,低头看向在河边浆洗衣物的刁拙。
刁拙只有一件衣裳,所以此时他只穿一条短裤,裸露着上身和双腿,蹲在河边,用力搓洗。
听到有人说话,刁拙浑身一震,双手用力,只听得“刺啦”一声,本来便破旧的衣服,被刁拙扯成两半。
刁拙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衣服,不知所措的模样。
常生笑了起来,弯腰脱下鞋子,坐在刁拙身边,用脚趾碰河里清水。
他男生女相,气质阴柔,脚趾白嫩,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孩,恐怕半丝苦楚也没有受过。
刁拙将撕破了的衣服拧干,捂住胸口,半晌,道:
“…多谢你,救我一命。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只要我能做得到,都会替你办到。”
“没什么。喂,你为什么不愿拜善慈散人为师?这女人心肠很好的。”
“…”
刁拙低着头,轻声说:“…我是个不祥之人。”
常生一下子就笑出声了:“什么意思?”
“总之,我不能靠近你。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害了你。”
“奇怪,奇怪。你难道不知道,跟着善慈散人,便有修仙得道的机会?即便没有修炼的资质,也能让你过得舒服些。比起你自己舒服的日子,害了我又算什么?”
“你…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可以这样做。”
常生调转方向,一脚轻轻踢在了刁拙肩膀上。
“我的命格难道硬不过你?大吹法螺的臭小子,你可知道,我出生那日,红霞满天,龙蟠于柱。算命先生说我乃是天上一颗星辰降落于世,若是人,既有天子之气。若是神,便可为天下之主。你害旁人,也便算了。想害我,也要看你自己够不够格。”
刁拙后仰坐在地上,破旧的衣裳落在地上,他也没伸手去捡。
他是上天一星。
百十年来,身经往事,不知凡几,唯独这几个字,刁拙从未有一日忘记。
“常生师兄,刁拙那小子怪得很,你离他远些。”
“呵呵呵,越古怪,越有趣。”
“师父说,她算过你二人的命格,叫你莫要靠近他,否则会影响师兄你修道前程。”
“哼,我偏要靠近。”
角落墙后,刁拙听着两人的对话,低着头,捂着自己的嘴,很担心这样强烈的喜悦会让他笑出声来。
既然是他靠近的。
那么我便不会放手了。
“我不想…”
种种往事如烟如雾,在刁拙眼前晃过。
他不想放手。
可如果这是常生的愿望,那么只要他说,刁拙不顾一切,也会听从他的命令。


第233章
远处。
常生仙殿。
常生仙主一脸怒容, 走进仙殿, 长袖一挥,身后双门猛地阖上。
有仙童战战兢兢道:“常生仙主, 公羊贵族家主公羊听风请见。”
“叫他滚进来!”
“是!是!”
仙童连爬带滚, 这位常生仙主城府颇深, 阴晴不定。
然而得以确定的是,只要他从坐忘峰回来, 心情一定极其糟糕。
众人默契的认为, 一定不要在这个时候招惹常生仙主,否则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尽管仙童劝了公羊家主不要在这时招惹常生仙主, 可公羊家主并不在意的模样, 也好, 就让他来挡挡仙主之怒。
这公羊家主公羊听风年纪不大,做事颇有手段,近日正热切的联络常生仙主,盼望能和这位大人连亲, 提高公羊贵族的地位。
“常生仙主, 您考虑好了吗?无论公羊家哪位女子,随便您挑。”
常生仙主身材极高, 坐在瑶台之上,显得更有压迫感。
他右手支住脸颊, 神情不耐:
“挑好了, 本尊就要公羊婺女。”
“公羊婺女?”公羊家主疑惑道:“公羊家没有这个人呀!”
“意思是你们公羊家没有女子能配得上本尊,下去吧!”
“这…这…”
公羊听风满头是汗, 可他毕竟不是一般人,当即道:“那公羊家的男子可有能配得上您的?”
常生仙主长身而起,一脚踹了上去:“滚!快滚!”
公羊听风连忙转身要走。
“慢着。”
公羊听风当即止步。
便见常生仙主不停走动,一副焦躁难安的模样。
“…你传令下去,本尊近日将举办成亲大典。”
“什么?您…斗胆问您一句,成亲大典的对象是…?”
“刁拙仙君。”
“…!”
公羊听风愣在原地,满脸茫然。
常生仙主一把掀翻了桌子:
“若非如此,这孽徒便要被囚禁三千年,一天都不能少!你以为本尊想吗?这襄和峰、功德峰一堆破事,难道要本尊亲自去处理?”
公羊听风连连点头,心中却想,没了刁拙仙君,自然会有其他弟子填补上,无论如何也不敢麻烦您老人家大驾。
可这话公羊家主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之道:
“可是…可是刁拙仙君…地位是不是有些…配不上您?”
“凤仙君都能与那剑兽族人成亲,本尊的事,哼…本尊倒要看看,谁敢多嘴说上一句。”
“是,是。”
常生仙殿传来喜讯。
当日下午,常生仙主闭关修行。
听说是当年他曾将一段感情自行封印,刁拙仙君试图破解,没有成功。
今日常生仙主亲自动手,作为两人成亲之前的大礼。
番外一完。
番外二:
“听说了吗!昭明仙尊家那个小豹子今日竟然没有跑出来祸害四方!真是天大的喜讯啊!”
“什么什么?居然有这等好事,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
这件事要从之前的一则谣言说起。
众人皆知,凤昭明仙尊收了望我千晴为徒之后,只专心于培养这一位弟子,未再收徒。
直到尔月的出现。
这位弟子性格温顺,开脉至喉,资质不算多么惊人,也没有什么其他过人的地方。
可也不知为何,就入了仙尊之眼,被收为入门弟子,不过几日,又提拔为核心弟子,地位堪比仙君。
这样的提升速度,当真罕见,万年无出其一。
更令人惊愕的是,昭明仙尊居然将仙剑百忍赐给尔月,教他使用。
是以有人猜测,尔月与凤昭明仙尊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毕竟“尔”姓太过稀奇,一听便不像是正梧洲人。
又有人说昭明仙尊独子格外喜欢粘着尔月,经常跟在他身后喊“妈”。
难道说,他其实是当年的百忍宗主?
这传言越传越真,但毕竟不敢公开质疑。
因为尔月的性格与当年的百忍宗主大相径庭,一点也没有那人万分之一的狠辣阴毒风范。
不少人还在默默怀疑时,尔月站了出来。
他右手持剑,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众人。
而后仙剑一横,便往自己颈间割去。
众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急忙赶上前去,夺去尔月手中长剑。
“你这是在做什么?!”
“放手!”尔月道:“师尊光风霁月,岂容旁人羞辱,我怎会是那作恶多端的罪修百忍?今日尔月只有以死明鉴,证明师尊清白!”
“不,不,快住手。”
“我们知道了,快停下!”
脉点是修士的死穴,连被人碰到都会十分难受,更别提刀剑相对了。
众修士手忙脚乱抢下尔月手中仙剑,生怕当真逼死了这位师弟,那罪过可就大了。
只听得叮铃脆响,仙剑应声落地。
尔月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众仙修心中很不是滋味,均想这位师弟如此柔弱,这般逼他,实在不该。
尔月哭了一会儿,忽然浑身发抖,昏厥过去。
“众师兄弟连忙将尔月师弟送回昭明仙殿,昭明仙尊家那只小豹也赶回去,所以今天一天都没有下山。”
“尔月师弟怎么样啦?”
“听说被剑气划伤,伤到了脉点,这才昏了过去。”
“唉,这些没有凭据的谣言,还是少信为好。我等仙家弟子更应专心修炼,莫理杂事。”
“不错。待尔月师弟好些,再叫人去赔个不是吧。”
与此同时,昭明仙殿中。
凤端蜷缩在床头,瞪圆双眼,好像要哭一样,趴在尔月身边。
“嗷…”
微弱的声音不停呼唤,这头小黑豹双耳后背,张开口,轻轻咬住尔月的耳朵。
尔月脸色苍白,喉咙处用绷带扎住,隐约间可以看到沁出的血渍。
“昭明仙尊,对不住…”
将尔月送来的弟子低声讲了来因去果,低着头,等待昭明仙尊斥责。
这位仙尊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
“扣除一月供奉,行苦役三日。自去领罚。”
“是。”
在场弟子心知这惩罚力度不大,连应着退下。
待这些弟子走后,昭明仙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尔月的睫毛颤动一下,缓缓睁开。
他叹了口气,将叼着他耳朵的小豹抱到手臂上,抬起袖子替凤端擦了擦嘴。
那小豹将头埋在尔月怀里,喉咙中发出呜咽的声音。
“师尊,弟子又给您惹麻烦了…”
尔月轻声说着,脸色苍白,柔顺乖巧的模样。
凤昭明坐在床边,顿了顿,道:
“此处并无旁人。”
“…”
尔月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弟子…”
“尔月。”凤昭明声音平静:“你不必如此。”
听了这句,原本低着头的尔月忽然笑了一声。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原本平平无奇的容貌整个变了,变成了那个气质阴冷,眉眼凌厉,犹如星辰般美貌的百忍宗主。
只是双眼明亮,已然恢复了视力。
尔月向后仰靠,右手拽着小豹的后腿,阻止他向上攀爬的动作——凤端还想去咬他的耳朵。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凤昭明沉默着将凤端抱到自己怀里,而后道:“第一眼见到你。”
“是啊,我也该想到了。呵呵 , ‘相逢今日如前日,相别今年似后年’…我瞒得过别人,毕竟瞒不过你,仙儿。”
说到‘仙儿’这两个字,尔月身体微微颤抖,连声音也在发颤。
凤昭明心中一动,他抬起手抓住尔月的手腕,将这人拉到了自己身边,整个揽在了怀里。
十八年了。
再次闻到心爱之人身上的冷冽竹香,尔月身体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咽喉处划破的伤口又因为肌肉绷紧而沁出血来。
“你何苦如此…”
看着尔月咽喉处的伤口,凤昭明轻叹一声。
“这样不好吗?先前我总是逼迫你,惹你烦恼,实非我愿。静思之后,便想对你温顺些,乖巧些。”
尔月身体逐渐恢复柔软,他靠在凤昭明的肩上,轻声说:“我担心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说你与百忍勾结,袒护罪犯…”
“当年的事早已两清,你是你,你只是你。即便被人发现,我也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只要你知道便行了,做你的弟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每日陪在你身边…”
尔月仰着头,望向凤昭明。
两人双目相看,顿了顿,凤昭明抬起尔月的下颌,轻轻吻了上去。
尔月声音模糊地问:
“仙儿…这些年来,你想我没有?”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也知晓答案。
十八年来,日夜修行闭目禅,便是因为昭明仙尊每时每刻都在惦念这人。
堂堂仙尊,脸上永远悬挂素布,需要摸索着行进,不知惹了多少笑话。
可是…
他想亲自体会这人当年目盲的苦楚不便。
更是想要弥补当年犯下的罪孽日夜苦修。
这一切,都不必用言语回答。
凤昭明轻轻吻去尔月脸上湿润的眼泪,听他颤声说:“仙儿…我也好想你…”
那种既怜又爱的心情,让人迫切想要亲近。
凤昭明用手托住尔月后颈,身体前倾,便要将他压在床上时。
凤昭明右耳忽然一痛,听到了放大的“嗷呜”声。
原来是被凤端叼住,湿热的液体是流下来的口水。
尔月察觉到凤昭明身体离开,眼中一怒,抬手拽住儿子的后颈。
小豹后颈皮肉松弛,一拽之下,登时松口,被直接扔出门外,送到了仙童清风手中。
凤端闹腾起来,在清风怀里不断挣扎。
清风尚自发呆不知发生何事,便听尔月道:
“把他带下去,别让我见到他。”
但下一瞬,怀里的小豹又被昭明仙尊用挪移之术提了回来。
凤昭明怀里抱着儿子,严肃道:“这样不好。端儿害怕时才会咬人耳朵,让他在这里待一会儿。”
“…”
尔月哼了一声,点头道:“好啊,你儿子打搅了我的好事,仙儿,你要怎样赔我?”
凤昭明微不可见的笑了笑。
两杯清酒凭空出现在面前。
酒水醇香扑鼻,当中有片净心箭竹竹叶,上下沉浮,将酒水荡起涟漪。
“下月便同你举行成亲大典。”
“仙儿…你当真吗?”
“嗯。”
殿外,天寒既至,霜雪将降。
正是:
寻常一样窗前月,
才有竹叶便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