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她登时一愣,面露困惑,却又随即沉眸一恍,秀眉蹙结,心下已了然。
怪不得那几日他格外忙碌,而那天清晨,他一身疲态的出现在她面前,能将还未章示卫廷出狱的消息确然相告…
“他没对你提起过?”卫廷蹙眉,见她的反应已得答案,…
沉叹一声,“走吧”,转身启步,他眉宇间的皱结始终都没有松缓,望着被风起涟漪的花海,一段情幻灭开来…
马蹄声起,掀开帘布,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烂漫无声的春日花圃,跟他的告别,也在心中静默喃言…
卫,保重…
当司徒宇看到她踏进府门的那一刻,定住了脚步,呆立在原地,仿若看到了一场不真实的幻想,他不敢靠近,因为害怕,又是假的…
“嫂嫂!”知道司徒晴惊喜万分的奔了过来,他才回过神来,冲到她面前,可好几次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像是被硬生扼住了呼吸…
她看到他眼角渗出的晶亮,心倏地一揪,越攥越紧,缓缓别过视线,不再看他…
原本,她打算重回周加家,可中途改变了心意,决定先回司徒府,与他之间,终逃不过一世…
恐是虚幻(VIP)
她真的,回来了吗…
灯烛昏暗,室内幽寂,只听得无眠雨声渐渐沥沥。
她独坐床榻,注视着纸窗上已来回踱去了两个多时辰的剪影,眉心蹙拢,心中起措不定。
回来的选择许是懦弱不智,明明想要与他明言断绝,却未及表达,便因他跟晴儿的喜极而泣心生不忍…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就算,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也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我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但是请给我一个机会…”他信誓旦旦,语无伦次,茫然自失,又狂喜难耐…
曾经,他在她面前,或诚恳或霸道,总能轻易的泄漏自己的真实情绪,却没有一次是这么手足无措,慌悸不定,表情扭措,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嫂嫂,晴儿好怕你和小侄子再也不回来了…”望着在他怀中放声伏泣的晴儿,她将唇瓣咬的快要滴血,狠了很久的心,还是横不下… 
来回不定的人影终于在门前止住,片刻,只听门畔传来迟疑地轻唤,“若慈,你......睡了吗?”
闻声,她心下一悸,莫名微慌,便是俯身想要吹熄蜡烛,腹中却陡然迎来一阵踢腾,虽只是偶袭的胎动,但让她在倒抽一口气的同时,不由顿下了蜡烛的动作......
你......不想让我这么做吗......
又是一脚踢动,她恍惚一笑,涩然无奈,不安的心神却无声缓释,算了,看看他要做何吧,否则,估计一夜,她都得看着这来回荡起的窗影不得消停了......
如是,恍惚支身,轻轻地走到了门前。
甫至,便听得那人不由扬声,“若慈!”,却又随即一顿,似是失了底气,“你......可不可以开门......”
她静敛眉头,犹豫半晌,终是缓缓地打开了门。
抬眸相望,他身上带着微寒的湿气,肩迹有氤氲的水渍,发鬓湿亮,显然是被潲进的风雨吹了许久,只是,他一双黢黑的深眸里却有掩不住的欣喜和灼热。
“我......我只想......”看看你......他嗫嚅半晌,却吐不出口,明明知道她就在屋内,可他还是想心绪不定,生怕一个转身,她又是离去,在她门外兜转了将近两个时辰,才鼓起万倍的勇气敲了门,却更怕她会闭门不开......
这一日之内,他先跌至谷底,又恍然被抬至云霄,一颗心,纠结万分,大悲大喜......
当他看着她随卫廷而去的那一刻,瞬间万念俱灰,痛到极致,便只剩茫然,以为此生她终是选择弃他而去。纵使恨悔难平,却只能眼睁睁的望着她走,卫廷为她所做的,自己都是动容,又何况是她......而他,还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和挽留......
心茫心伤,无边痛袭,但她却在他最彷徨痛悸的时候,又回来了......
至于此刻,他都觉得像是一场虚浮的梦,所以一再的想确定,她是真的,不是他的臆幻......
见他久呐不言,她无声轻叹,敛下眸光,便是又欲阖门。
“等一下!”司徒宇忙是以手挡门,她自是抵不过他的力气,且看他的手背被门沿挤住,亦是一措。
“我......我有事。”司徒宇慌道。
半掩门扉,她蹙眉望他。
只见司徒宇焦措挠首,却似蓦地恍然一悸,忙是从胸口掏出一封未名的信笺递给了她。
她微露犹疑,在他期待的凝视下,迟缓地伸手接过信封。
轻启封笺,里面的三页宣纸上,字迹密密麻麻,却是一行一行,甚为工整。
定眸感望,便是当下一阵怔忡......
司徒君涵、司徒君祁、司徒君雅、司徒君翼、司徒君杰......
这一列一列的司徒下方,还有男名,女名,男女皆宜三种分门别类,一看便知这是为何意......
“这是......我给孩子起的名字,这一代家谱上是君字辈,所以都带了一个‘君’字”,他解释道。
那段住在茅屋的日子里,他时常熬至半夜,翻了好几部书典,甄起了这些名字,眷抄下来,一直想着让她选择,却又怕像之前的信一样,被她又不拆不看再退回来,如是放在胸口许久都没敢交给她......
见她颦眉敛眸浏略,司徒宇笑容可掬的脸上写满了忐忑,明明为此费耗了许多心神,却还是道,“也不一定非要用这些,如果你有了更好的,我们就用你想好的名字,或者我可以回去再想......”那种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却是甜腻在心的,是即为人父的自觉和喜悦,可当初得知江宛心怀孕时,他却没有丝毫欣愉可言,甚至觉得悔恨和恐惧......
粗略一遍,她轻轻折回信纸,微抿唇,半抬首,以手语比划道:我细看了之后,再做选择。
“好,好,”他忙是点头,僵硬的笑容有了些许缓驰,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只要,只要她愿意看就好......
她别望他一眼,心口倏地一揪,便是又想阖门......
“若慈!”他微迫低喊,须臾,深抑口气,“你真的回来了,是吗?”
闻言,她一悸,眸色渐然沉淡,没有颔首或者摇头,无声掩上门扉。
春华秋实
祈福佑安。
数月光阴静默碾过,转眼春去夏逝,渐入深秋。
卫廷早已离京戍疆,再无讯留,但时而听得边关捷报频传,未将之名,震彻关海内外,卫家军所向披靡,名扬千里。
面对朝廷的接连擢拔,卫廷敬谢不敏,上疏言已功过难抵,只求能终生戍守边关,御敌卫国,以报朝廷。
......
他治军严明,与将士同甘共苦,深得人心。
无欲则刚,心中牵挂已断,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战场杀伐,从来都是勇猛无畏,冲在阵前......
只是,偶尔抬首望见边关明月,不免暗生寂寥,从胸口掏出一物,攥在手心,胸臆沉氲,肃杀黑眸现出一丝寥落隐痛,她过的,想必是好的吧,算算时日,也快要临产了,不知生的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杯中酒一饮而尽,手中荷包置回胸间,月色清冷,边关秋风寒凛,他目光暗敛,无声叹息......
这一生,他们终是天涯之远......
“嫂嫂,小君祈闹得好凶,好像迫不及待的想出来呢!”司徒晴伏耳贴在她高耸的腹部上,感觉到一阵不规律的震颤踢腾,一脸惊奇又满带欣喜。
她浮唇微笑,目露柔煦,暗含无奈,产期将近,腹中的小家伙确是闹得更加厉害了,让她也倍感吃力,身心忐忑,既希望孩子早些出世,又为生产而隐感不安,还有一件隐患更是她心头始终不愈的疤结......
她是个哑巴,那孩子会不会也受影响......
这番想法,虽时常暗忖,心有余悸,却不敢言明,只能常常暗自祈求,孩子无辜,愿神明相佑,只要孩子能够健康福安,她便是付出所有,也是甘愿。
......
司徒君祈。
当她在那三页密密麻麻的姓名中,看到这四个字时,便是一眼入心......而那人的想法,竟也与她不谋而合......
如是,不论孩子是男是女,他们都决定为孩子起名:君祈。
“晴儿,别趴在你嫂嫂身上,小心压着孩子!”甫至家门的司徒宇见到眼前的一幕,着实一惊,不由扬声呵斥。
闻声,“人家很小心的,”司徒晴略带不悦的嘟起嘴,但也跟着支起身来。
司徒宇已大步走到她身边,连番问道,“你没事吧?晴儿这丫头没轻没重的,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这段时日以来,他有若惊弓之鸟的样子,她渐已为常,淡望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意她无碍。
“你确定吗?真的没事?......”他不放心的一再追问,便是司徒晴都有些不耐,“哥,你别大惊小怪的好不好,整天一惊一乍,心绪不宁的,便是嫂嫂的好心情都能让你搅乱了。”
一句话,便将司徒宇硬生堵回,眸中添了懊恼,“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暗叹一声,眉头起了皱结,“你可是......有些厌烦?”
闻言,她眉心微拢,未作表示。
因为,她的确,有些,不胜其烦......
迫近产期(上)
她惶然不安,却不自由主地动容......
随着产期逼近,他对她的小心翼翼和无微不至,让她几乎快要无法相信他还是司徒宇......
且不说昂贵奢侈的安胎补药和膳食每日都不曾间断过,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亲自下厨,只是,厨房内被他弄得乌烟瘴气,狼藉一片,熬出来的却是一碗黑糊的鸡汤,便忆起了尚在周家的时候,门前曾放置的那一盅相似的汤水,原来也是出自他手......
她端望着那碗让人不敢食咽的黑糊鸡汤,眉心拢的愈深,他杵在一旁,神情亦是复杂纠结,像是满怀期待,却也因自己烹制出的这色相全无的鸡汤而矛盾尴尬,半晌,只听他怯道,“我炖的是乌鸡。”
眸中一瞠,她啼笑皆非的看他一眼,却终是略带迟疑的从碗中舀出一勺这“名符其实”的乌鸡汤......
谁知,浅尝半口,她便难抑辛涩,捂唇欲呕......
“真的这么难以下咽吗......”他陡尝一口,亦是连忙吐出,浓眉深纠,恼然不已,歉悔无语......
自那以后,司徒宇再也不敢随便做东西给她吃,司徒家的厨房也才得以安宁......
纵使心中对他依旧无法消弭芥蒂,但这数月下来,他所作所为,说无动容,也是假的,点点滴滴,隐忍悉心,依着他的傲性,何时为谁做过这些,......某种心绪又在无声暗涌,她亦是惶然,却不由自主......
不论她如何冷淡,他都始终陪着一张笑容可掬的脸,无比耐心,却也忐忑不宁......
看着她日益隆起的腹部,他喜忧不定,她每走一步,他都恨不能去丈量步围,生怕她有丝毫差池......
迫近产期(下)
诚惶诚恐的等待和迎接......
他命司徒家大小商铺向穷苦人家捐银施粥,以求能为子息积累福德。
往日里他不屑一顾的神意命理,如今也被他“虔诚敬奉”,他甚至每过个三两天就要找街上算命的瞎子占卜一挂,其实他无非就是想知道孩子的命格福运,但孩子尚未出世,生辰八字还不得知,他这没头没脑的去问,便是算命先生也有些无可奈何,重金不敢纳,只求司徒大少爷等孩子降生再来卜算......
......
她脖子上是他前些日子去城外深山古庙里花了近百两银子求来的平安符,手腕上是他不知在哪儿听来的习俗专门找人编的红色金镯,便是脚踝上都差点被他又想出稀奇古怪的名堂戴上些什么......连晴儿都是瞠目结舌,只道他怕是快要“走火入魔”了,现在就如此,等到小君祈生下来,得是何种光景......
......
这些,她并非不能拒绝,可是,望着那人精锐的黑眸里平添的痴憨和期待,再听他傻气坚定地一句,“这些定会护佑我们的孩子。”她虽神色未变,在心里却无声叹息......算了,那就这样吧......
他这数月间一系列“如痴如狂”的行为,,让她既觉哭笑不得,渐不胜烦,又莫名动容,竟感丝丝窝心......
在她面前,他缄口不再提情悔,可每当目光交汇,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光亮,还是在无言提醒着她,他在极近一切去兑现给她和腹中孩子的承诺和誓言,纵使......她依旧无法全然信他......
......
产期迫近,他却像是比她还要敏感,整日诚惶诚恐,备护更甚,恐她有丝毫闪失......于是,便有了方才的一幕,就算是晴儿一个听胎的小小举动,都让他惊措不已......
司徒宇面色微窘,暗露伤恼,果真自己所为还是太过偏颇,惹她不悦了,但他却又总是不由自主,数月下来,他的一门心思扑在她和孩子身上,只想着如何做才能万无一失,让她平安生下他们的孩子......
“哥,我们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啦,”小丫头一副大人的样子,继续“教训”司徒宇,“但是你也太神经兮兮了,我听厨娘说生产才是最痛的呢,那等嫂嫂临盆的时候,照你的现在大惊小怪模样......”司徒晴牙一龇,抽了口气,“简直不堪设想......”
闻言,司徒宇的脸色瞬间煞白,额上的青筋暗浮,“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别吓唬你嫂嫂!”
话虽这么说出口,可明显失了底气,望向她的眼神里又添染不安,眉宇间的褶皱横起......
见状,她淡淡睨了司徒晴一眼,那话哪是想要让他平复镇宁下来,明明是让他更变本加厉......
司徒晴冲她吐吐舌头,灿然一笑,不再多言。
转首回视,却见他表情越发扭曲,瞳仁中焦措渐现,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还是......换个话题吧,不然,他......
她微抿唇,眸光流转,片刻,十指缓动,“一笔一划”地问他: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见她如此,他先是一怔,随即面露惊喜,她竟主动问他的想愿,便是一时有些磕巴,道,“都......都好,男孩女孩都好。”只要她给他的孩子,对他而言,便是这世上最珍贵的至宝......
她淡然敛首,嘴角噙了一丝模糊的笑意。
“我们的孩子,必然是人中龙凤。”司徒宇唇角浮扬,语吻里不无得意。
她颊边的笑意带着一丝无奈又深了几许......
他也许不知道,更不会承认,他即为人父喜悦而张皇的样子,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手又自觉的落到耸起的腹部上,眉心微拢,但愿,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上......
产后轻吻
他只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
秋风扫落叶,呼呼作响,夕阳最后一抹余霞穿过秃零的枝头,照在偌大院落的一角。
“少奶奶要临盆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原本静谧有序的府院顿时忙碌起来,一时间,司徒府上下净是忐忑和期待。
…………………分割线……………
听不见房内生产的妇人难抑的嘶喊,但看得见侯在屋外的男人局促不安的来回踱步。
暮色氤氲,秋意盛浓,夜寒如水。司徒宇额头上却覆着一层剔亮的冷汗,时而倚着窗户倾身探望,只恨不能飞身而入,时而又背身攒拳在门口不停的踱转,一张俊颜朗目下只剩惶恐无措…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焦惶更甚,除了间或能听到稳婆的催促呼唤,她的生息全无,而他越是听不见,便越是百感焦急…
“哥,你别再转了,我的头都被你转晕了。”一旁的司徒晴虽比神经高度紧绷的司徒宇多了几分安定,但亦是焦迫不已,见他在门前这么来回晃悠,更添烦乱。
司徒宇对司徒晴的埋怨置若罔闻,却答非所问的冒出一句,“不行,我还是得进去!”话落,他便欲不管不顾的破门而入,司徒晴忙着挡在门前,“哥,哪有男人进产房的?”橘园潆心陌默手打
司徒晴眉头一紧,凛声道:“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还是得进去看看她。”为何男人不能进产房,什么古有俗成,在他的心急如焚面前,早已不堪一击,只是…司徒晴唤道:“你别进去添乱了,我们不是答应嫂嫂了嘛?”
心下纠结,他确实硬生生顿下脚步…
方若慈即将生产之前,把他从产房轰了出来。
端望着她手捂着阵痛渐促的腹部,虚白了唇,他起初是如何都不答应,但却只能杵在一旁,束手无措。惊呼不定,甚至是成了添乱,本来男人就是不能进产房,他的反应更是如火上浇油,惹得她烦怨难耐,既痛又恼,便是铁了心把他赶了出来…
一直攥握的拳不由又紧了几分,抬首瞪视着眼前闭严的门扉,司徒宇生平第一次知晓到底什么是心急火燎,却无能为力…
脑子里一遍遍流转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心口被一双无形的手揪攥的越来越紧,猝然摇首,心中一横,终是罔顾司徒晴的阻拦和对她的应允,伸手要去推门,却蓦地听见房内传来“哇”地一声,婴儿脆亮的啼哭声即入耳入心。
………………………分割线………………
他推门而入的双手微微颤抖,冲到床榻边,一把攥握住方若慈的手,见她半阖水眸,全身香汗淋漓,发鬓湿亮,气息幽促,仿若被水洗一般,榻下更是有一盆让他触目惊心的血水…司徒宇顿时呼吸一窒,鼻头泛酸,嘎声道:“若慈,你怎么样?…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须臾,稳婆将孩子清洗干净,包裹好后,抱到他们面前,喜道,“恭喜大少爷,少奶奶生的是个儿子!母子平安!”橘园手打*滢心陌默
她在司徒宇的扶撑下支起身子,从稳婆手中轻轻地将孩子接过来,即入母怀,小家伙的啼泣缓止,小嘴嗫嚅微阖,一张皱巴巴的小脸上,挂着两道细细的泪痕…不觉间,她泪水潸然,司徒宇拥着她,眼角的泪光亦清晰可见,声露哽咽,“若慈,谢谢你”…
房内尚弥散着生产后的淡淡腥甜,她抱着孩子依偎在他怀里,明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却还是不想闭上眼睛,只想贪恋的浸在这种几乎不真实的温情和满足里…
他以袖拭去她脸上的汗珠,四目相接,彼此心口俱是莫名一紧,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片刻,他缓缓低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结局(上)
一晃四年,时光流水,飞渡如梭。
----****----------雪后初霁,隆冬旭曰悠然升起,寒风虽凛冽如刀,照进窗内的阳光却是一片明煦。
屋里,下人端来了火盆,炭星微浅,噼噼啪啪的燃着。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穿着一件金丝夹袄的小男娃,坐在自己尚有些难及的书桌前,晃着双腿,瞑目摇首,奶声奶气的颂着《三字经》。
堂外圆桌上,放着杯壶茶水,一碟点心,以及一筐针线。
一件崭新的枣红金边的小罩衣即要缝制完成,手中针线穿引,须臾,她以齿咬断线头,再打上细隐的牢结。
侧眸望向端坐在书桌前的稚小身影,嘴角浮起一丝淡暖笑意,难得他读得这么上心,一会儿再让他过来试新衣,吃些茶点吧---司徒君祈已四岁有余,从出生到至今所穿的衣服俱是出自她手,若是在寻常人家,倒也不算的什么,但是在司徒府这外人看来无比奢侈的人家,便是有些稀奇了。
-----过了一个时辰,书声渐渐暗了下来,生了倦累的司徒君祈时不时透过书缝伸首向外堂探望,她亦是有了察觉,却还是装作没有看见,笑意浅浅。
说来好笑,司徒宇做了父亲之后,虽对他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冷傲,可平日里对孩子却鲜有威严,宠溺的很,反而得她带扮黑脸,对孩子加以斥责,如是,祈儿在她面前,倒是更小心翼翼,生恐做错了事惹她不悦---半晌,终是听得一声拖了长音的“娘”,娇唤稚嫩。
她微微一笑,抬手让他过来。
见状,司徒君祈忙是从椅子上跳下来,踩着小步子快走到她面前。
司徒君祈低溜着乌黑的大眼瞧着桌上的那碟点心,却是道,“娘,祈儿背《三字经》给娘听,娘就给祈儿吃点心好不好?”
她又是敛眸一笑,却佯思揣,只见司徒君祈一脸无辜的表情里尽是期待,口中低低唤着,“娘,好不好嘛。”
她心中莫名渭然一叹,以小看大,取之有道又精明算计,这孩子的心性,怕是也会和他爹一样的走苗贾之路---片刻,她轻轻点了点头,便见司徒君祈清了清喉,流利地背起了今日所学的内容。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听着儿子朗朗书声,她目光中渗出丝丝柔煦的慈和,真快啊,转眼就是四年,祈儿都会背《三字经》了,晴儿也已年方十八,出落成一个进发清丽的美人胚子,上门来求亲的人已是络绎不绝---每一天,对她而言,亦是安和知足的,除了-------------------分割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袭夹了寒风的阳光跟着照了进来。
司徒君祈脆声唤道,立刻奔上前去,便被一把抱了起来。
司徒宇捏一把儿子肉呼呼的小脸,笑问道:“祈儿今天有没有好好读书,听娘的话?”
“有,祈儿方才就给娘背《三字经》呢!”司徒君祈搂着爹爹的脖子,甜甜应声。
每每望着一大一小两张几乎一模一样脸,她都因沉浸而觉虚幻,既是幸福,又莫名恍然,不知何时开始,他和祈儿都已成为她生命中的最重,这四年里,她过着寻常妇人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平淡知足,司徒宇敛去了不少过往的霸道桀骜,性子渐渐成熟沉稳,对她亦始终都是体贴的,如今的他,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丈夫---可是,有些疼,虽然越来越钝,但依旧埋在她心里某个深不见得角落---她从司徒宇手中接过孩子,示意他一身风尘,去歇息换衣。
“不碍,我与你们母子待会再回书房。”言罢,他携她坐回桌前,锐亮黑眸中的温情笑意,一直都没有缓淡,司徒君祈又跳进他怀里,伸手拿起碟中的点心放到嘴里,吃的朵颐。
她摇首轻叹,看着他们父子俩嬉闹,为他和祈儿各倒了一杯茶,然后用帕子轻轻拭着祈儿脸上的饼渣。
司徒宇注意到桌上的针线和衣服,微微一叹,不由疼惜,“你又亲手为祈儿做衣服了。”司徒家的绸缎庄和制衣行,莫说是在京城,便是全国上下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曾不只一次让她把这些话交给下人去做,可她却从来都是浅浅一笑,淡淡摇头,虽似清淡,但更复坚持。
她静望他一眼,唇角浅浮,将缝好的新衣穿套司徒君祈身上试穿,确是好看合身的。
幼小的娃长得是极快的,几乎是一月一个身量。栽剪缝衣,往日纤细素软的指渐渐也生了稀琼的茧,可心里却是安实的,总党着只有自己一针一线缝就的衣裳才能让孩子穿得舒暖。
结局(中)
他始终,弩信着那一天的到来------------****--------碟中的点心,被吃了精光。
“你做的桃酥,还是这么可口。”司徒宇赞道。
酥脆咸香,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那年,他第一次与她对坐桌前,咬下一口她做的桃酥,望着她精致清淡的眉目,不由自主地胸臆荡漾,心旷神恰。
浅浮唇角,她并没看他,端了茶杯继续喂司徒君祈喝水。
以往晴儿爱吃桃酥,她做一份便可,现在是要多做一份,留给他跟祈儿。
一旁的司徒君祈喝完水,却是撅着小嘴,嘟囔一句,“爹真坏。”把最后一块点心都吃了。
“小气鬼。”司徒宇斜睨自己儿子一眼,只见司徒君祈的脸霎时鼓得满满的,撇过脑袋,决定不去理这个跟一个小孩抢点心的爹爹。
“小心眼。”司徒宇眉一挑,亦佯不屑,把头别到另一边。
她只轻轻摇了摇头,对眼前一幕,早习以为常。
他对孩子宠溺的方式其实带了很大程度上的稚气,把孩子和自己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戏弄”,也像个大孩子一样跟自己儿子“斗气”,没有太多父亲的威严,却不亦乐乎---“娘,祈儿要弟弟!”就能跟他一起“对付”爹爹了,而且也是他想了很久很久的--闻言,她与他俱是一怔。
片刻,她神色微黯,但还是略带迟疑的比划问道:为什么?
司徒君祈小脸一皱,仿若生了委屈,“爹爹有晴儿姑姑,隔壁的东顺也有弟弟和妹妹,就是院子里刚出生的小狗狗都是两只呢,为什么大家都有兄弟姊妹,就祈儿没有---”下了板凳,小手拽起了她的袖角,“娘,您给祈儿再生个弟弟好不好?”除了想齐心协力“打败”爹爹,他还好想有个弟妹能跟自已一起玩,一起读书,跟东顺打架也不怕他们人多了---窗外,不知何时夕阳已欲要西下,薄薄的余辉散照进来,屋内,忽然一片静默。
眸光渐暗,她僵扯下嘴角,却不经意与他视线相碰,倏地一凛,便无声敛首---司徒宇的眉头不着痕迹的一蹙,心中恍惚又是揪疼,四年流时,她与他之间,终是有些人和事,碰不得,他也比谁都清楚,她心里的那道门,也始终没有完全打开---“过来!”拉过司徒君祈,箍在怀里,他浅斥道,“你哪来的这么多歪理”,却见儿子瘪着嘴,一双黑亮的大眼里擒了眼泪,他便又忙是缓下语气,“祈儿有爹和娘,还有晴儿姑姑,这么多人疼你,还不够吗?再说,”语一顿,“弟弟怎么可能说有就有。”
“可是,”司徒君祈吸了吸鼻子,“可是睛儿姑姑说,只要娘让爹搬回卧房一起住,祈儿就一定会有弟弟的。”
语落,愕然,又是无言以对。
司徒君祈低溜着大眼无辜的瞧着不碰视线,面色微酡的父母,不明所以。
“别听你姑姑瞎说!”司徒宇脸色一沉,晴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乱教祈儿说这些---虽然,也许,并非虚言---他比谁都希望能搬回那个地方,若是强求,她许是不会拒绝。可是在她心里,她却无法真正把门打开,所以,他只能等---与她相望一眼,她眉目间闪瞬的慌措不安,甚至是那一刺躲避,让他不由嚼出苦涩,低头捏了捏儿乎肉嘟嘟的小脸,却是道,“总有一天,会有的。”
她静默低头,不论是身为妻子,还是母亲,此刻都有难辞的咎感---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固守什么,可是,那些他在门外来回踱去的夜晚,她并没有去把门打开,不只是丢失的勇气,还有始终都没有真正消失过的心有余悸-----那些曾经有过的伤,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人和情,不是刻意回避,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负伤远走的卫,纵使盛名远播,她却无法想象他的孤独,不经意想起,却是海角天涯的距离---而卫走后,方若惜守着没有尽头的活寡。父亲的丧葬上,她再见她时,她这个曾名满京城绝色娉婷的姐姐,已无比憔悴消瘦,不见昔日风华---女为悦己者容,卫走了,她的心,也跟着远走而苍老---三年前,失心疯癫的江宛心,投湖自尽了,她死的那一刻,也许,是清醒的----------这些的悲剧和恶果,或多或少,都是因她和司徒宇而酿-------惩使时光流逝,四年转瞬,日子也过得波澜不惊,但在那么多伤害和辜负之后,他们真的还能心失理得的拥有所谓的幸福吗---------------分割线----------可是,不爱了么。
这些年,她几乎每一天都会问自己-----缓缓地抬眸望向他,从他锐亮的黑眸里,看到这四年来,一如既往的沉淀和坚持,那样的神情,蒙上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清晰--如果总是一再的沦陷在一个人的眼眸里,你又怎么可能相信自己不爱他了。
六年浮起,太多时候,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他眼里有温暖的安抚和难掩的伤悸---还是让她心疼---他无声凝望着她,却仿佛不停的说着那句:总有一天-----------分割线-------翌年春天,晴儿出嫁。
许的人家,是江南富商段天恒的次子段子洋。
段家与司徒家算是世交,当初,江观月用来做生意的第一笔银子,便是从段天恒那里借来的。
前两年,段家拓展生意,渐渐前置京城来发展,两家的交往如是更密切了些。
可说起两家结亲,却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镜中斩娘己梳妆齐整,樱唇微阖,腮颊上胭脂红润,更添妩媚,眉目间含着一抹羞怯,却是按不住欢喜的。
她为新娘别上最后一支粉蕊的花钗,便是又增明艳,她欣叹一笑,以手语道:晴儿真美。
结局(下)
司徒晴嫣然一笑,抿唇敛首,略带羞意,映得铜镜中的腮脂红妆越发娇艳丽,却是诚心由衷道,“谢谢嫂嫂。”
身披的嫁衣,头戴的凤冠,脚下的绣鞋,甚至脸上别致的妆容,俱是出自嫂嫂之手---兄长备了厚重的嫁妆,让她嫁的风光无限,嫂嫂却是让她嫁的不舍---蹿中波光流转,平添几许盈澈湿意,语透凝噎,“嫂嫂---”
嫂嫂予她的,不只是多年的姑嫂情谊和无微不至的顾怀,更深的是一份母性的温情,那曾对她而言,是那么的渴望而不可求-------她鼻尖泛酸,静望眼前这张羞花闭月的美好面容,却是忆起了多年以前,她初见的那张甜美稚嫩的小脸,口中也逸出这一声甜软的“嫂嫂”---泪水在眼眶里氯起一层薄雾,她伸出手轻抚晴儿光洁的额首,唇边却无声幻起一弯慰藉的笑容,晴儿,愿你与良人,幸辐美满,白头偕老。
“嫂嫂对晴儿的好,晴儿这一辈子都会铭记在心,出嫁后,晴儿不能再长伴兄嫂身边,”司徒晴上前握住她的手,眸底现出一丝恳迫的光,“嫂嫂,你---能不能答应晴儿一件事。”
她敛下眸色,眉间隐现游移的伤落,晴儿所求为何,她却是已明了大半---“嫂嫂,这么多年过去了,释怀吧。”别再对自己苦苦相逼,也别让爱你的人跟着痛苦---这些年,表面上嫂嫂和兄长之间,是一片安和宁静,祈儿亦是乖巧聪明,一家人仿若美满,可其实任谁都看得见,嫂嫂心底的那道疤,在时间的涤荡和兄长的悉心守护下,并未如她预想的那般得到治愈,反而显得越发深沉和钝痛---嫂嫂太过良善,总以为那些难免的悲事,皆为自己所牵,而对兄长,即便爱着,却又矛盾且疏离---兄长虽是迫切,却始终小心翼翼,在以一种几乎是赎罪的心情默默守候在妻儿身边,生怕再有差池,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能留嫂嫂在身边更重要,兄长一直无法搬回主卧,也无法打开嫂嫂心里那把条要生锈的锁链,而他自己也始终活在某种可能会失去嫂嫂的恐惧里---往事难平,那些伤害,让他们困在自己的心牢中,久成习惯,嫂嫂失了勇气,哥哥失了自信--所有的爱恨,都付出了代价,却是看得她不忍,明明他们再往前迈一步,便是春暖花开---“晴儿知道嫂嫂心里的苦,但是,你若是不走出去这心牢,怎得救赎---”司徒晴语一顿,见她眉头锁得越发紧蹙,那抹数年以来留存的伤倏地有些无所遁形,“别再惩罚自己了,情由心致,都是无怨无尤,嫂嫂已是太过善良,人生苦短,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若是不善待自己,多累啊---”
多累----一声叹息重砸在她的心口上,湿润的双眸生了酸涩,心中似是有种凝滞了许久的感伤无声的氤氲开来,人生苦短,一辈子能多长---脑海里幻过一双黑如墨色的深瞳,这些年的相望里,那始终未变的情意---司徒晴攥着她沁凉的指,低声恳求,“嫂嫂,你答应晴儿,给哥哥一次机会---也放过自己好不好?”
最后一句,司徒晴的声音极轻,可她的耳,她的心却听得清晰,深切---她低首凝规着司徒晴,良久,以手语道,“晴儿长大了”,目露柔光,她终是轻轻地点了头-----------分割线------彩屑漫飞,喧天锣鼓伴着鞭炮声此起彼伏,新郎骑着高头白马翩翩而来,一道明媚的光束簇照在新郎红灿的喜袍上,却是更衬得英气逼人。
及至此时,她却从新郎身上看见与一人相似的凛然不凡,傻睛儿,原来,你还是没有忘了你的陆大哥-------新娘被搀着进轿的时候,收顿了脚步,缓缓转首,隔着喜帕,对着不远处兄嫂又是躬身一拜。
“晴儿,上轿吧。”新郎扶稳身子微颤的新娘,灼灼目光下,尽是疼惜和温柔。
她抑着泪,轻轻地挥了挥手。
晴儿,愿你,一生幸福,平安无虞。
--------分割线--------锣鼓声越走越远,人潮渐散。
她转头望向身边挺得有些僵直的男人,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眼睛里蒙了一层清晰的泪光---从得知迎亲的队伍已至,他便没有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新人向他行礼,看着晴儿踏出府门,坐上花轿---她伸出手,缓缓地,握住了他一直半攒的拳掌,泪也跟着无声落了下来---高大的身于明显的颤了一下,他像是被什么震住,睁大了双眼,先是难以置信的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便又目光迫切的上移,落进她泪湿的眼底---四目相接,她却是对他笑了,笑里俱是泪水,又满是温情---良久。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笑容---他的眉头蹙舒不定,沉俊的脸上表情扭曲的可笑,似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如鲠在喉,他张了张口,始终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回握住她的手,越攥越紧---若慈,他的若慈---他蓦地俯身将她拥入怀中,她缓缓地伸手回抱住他,脖颈间一道温热的液体,流进了她心里。
那一刻,她触摸到他的欣喜和疼痛,也感触到自己的卑微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