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得时间有些长,我的膝盖很疼,腰腿也酸酸的。可他却一直狠狠地瞪着我,一点让我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我以为他是有意要罚我跪的时候,他开口了,声音低低的。
“你从来也没求过我。虽然你装得温顺,我却一直明了你性子中骄傲的一面。你从不为自己求我,栋鄂氏威胁你,你没求我保护;你心里难过,也没求过我怜惜。我以为你骄傲得永远不会开口求我,却没想到你会为别的男人开口相求。”他摇着头,眼中满是沉痛。“商驭在你心中竟已如此重要?!”
商驭在我心中如此重要吗?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提,我永远也不会思考商驭重不重要的问题。现在想来,我一直都把商驭当成狼人的替身,商驭在这里的角色和狼人在现代的角色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我的搭档,亲密无间的搭档、配合默契的搭档、相互间完全信任的搭档。
对狼人,有恋人间的爱情,有对父兄的依赖和亲情。我从来都搞不清自己对他是爱情多些,还是亲情更多些。
而对商驭,我的感情要纯粹得多,清楚得多。我对商驭有朋友之谊,也有亲情和信赖。有些本是对狼人的感情,因为他们角色的相同而不知不觉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但我对商驭却没有对狼人的那份爱恋,虽然我也明了他对我的感情。
前世,我为狼人妄顾自己的性命。今世,我自知做不到如此待商驭,但仅仅作为相互信任的搭档,我也不能让他因我而受到生命的威胁。
我闭上眼,胤禟如此想我,我心里的沉痛并不比他少。“他只是我的好搭档而已。”我低低的语声似自言自语。
胤禟却听见了。“那么,就告诉我!”他的声音中似有希冀。
我却摇了摇头,打碎了他的希望。
胤禟的眼中,怒意、恨意和痛楚氤氲纠缠,让人看不清那里面蕴含着的,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感。
“你,真的决定了?”他低沉的声音中含着一丝痛楚。
我怔了怔,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好,好!”他怒极,却连声叫好。他站起身,身形如山般地立在我面前,让我立时倍感压迫。“你可知你犯了什么样的罪愆?”
“我偷盗皇亲国戚府中的宝物,罪不可恕…”
“我现在是以这府里的一家之主的身份来问你!”他打断我原本长篇大论的认罪之词。
心念电转间,我已明了。他想用府规惩治而不是按大清律法论罪。我说道:“桃儿吃里扒外,偷盗府里的宝物,桃儿也没恪守妇道,想要裹带出逃。”
“这两项罪责极重,按府规该如何惩治?”胤禟仍低沉着声音问道。
“杖毙或鞭五十!”我低头答道。想到棍鞭加身的感觉我的身子轻轻一颤。
杖毙就不用说了,鞭五十也根本没人能挺得过去。刘春桃今天怕是在劫难逃了,我在清朝的日子也到头了吧!若是死了,不知能不能回现代去。
这里已经容不下我,回到现代也要面对一团乱麻般的局面。天大地大,哪里才是我陆闵桃的容身之所?
我泪盈于睫,却拼命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我哀伤着自己的命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胤禟已经吩咐蔡叔和老康把刑凳架好。负责行刑的人要来把我安置在刑凳上,却被胤禟喝止。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胤禟下了令。
一群人都快手快脚地出了门,只有一个人在出门前满是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是蔡叔。
现在无论是谁也救不了我。
胤禟亲自动手把我的手脚固定在刑凳上,他的动作很慢,却终究做完了。现在我整个身子都趴在那条不宽的刑凳上,下巴枕在粗糙的木质凳面上,皮肤感觉到了刺痛。
胤禟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皮鞭,那亮晃晃的鞭身就像是被人用油涂过一般。卷曲的鞭子像是沉睡的魔鬼,它一旦醒来,就会让人痛不欲生。
胤禟站在我身前,俯视着我,说道:“最后再问你一遍,商驭的下落。”他的声音里有那么一丝希冀。
我恐惧地看了看那条黑黑的鞭子,视线有些模糊,却仍是摇了摇头。
第一鞭落到身上时,我惊痛得忘了叫喊。从没想到皮鞭加身的感觉是如此疼痛,现在别说是鞭五十,就是十下,我恐怕也会承受不了。
第二鞭下来时,让开了第一鞭的位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即便如此,我的身子也猛地一抽。
以前在电视里看到别人受鞭刑的场景,看着演员痛苦的表情心里发紧,以为那就是感同身受。现在自己亲身体验,才知道,以前再身临其境的感觉也只不过是在看戏。这实实在在的疼痛决不是能在戏中体会到的。
我呜咽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脸上布满了泪痕。
第三鞭,我痛得冷汗直流…
于诸病苦为作良医,于失道者示其正路,于闇夜中为作光明,于贫穷者令得伏藏,
菩萨如是平等饶益一切众生。
心中不由自主地念颂出了这段佛经。我并不信佛,也不可能由佛经中获得抵受痛苦的精神力量。我只是在分散对痛苦的注意力,其作用与背一篇小学生作文没有区别。而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只有这段佛经。
这段佛经是我在泰国为盗那传闻中的佛骨舍利,以研习佛经为名到著名的曼谷卧佛寺踩点时,由一个老僧教授的。
那老僧白须白眉,面容清矍,他身穿普通僧衣,却给人菩提转世之感。那是因为他眼中时不时流露出的对世人的悲悯之色。
我跟着他学了三天经文,最后那天他送了我一段话:虽说佛语有云,万法唯心,处世本应随心、随缘、随性,但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善恶本在一念之间,望施主万事皆三思而后行。
此话我当时并没理解它的含义,却不经意地记住了那几篇长篇大论的经文。
“何以故,菩萨若能随顺众生,则为随顺供养诸佛。“
“若于众生尊重承事,则为尊重承事如来,若令众生生欢喜者,则令一切如来欢喜。”
我感受着身上鞭挞之痛,不知不觉间,佛经被我大声宣诸于口。
我望着前方刺眼的白色墙壁,目光空洞,意识散乱。垂在脸上的头发被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沾湿,凉凉地贴在了脸上。
“何以故,诸佛如来以大悲心而为体故。”
“因于众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觉。”
“譬如旷野沙碛之中,有大树王,若根得水,枝叶华果悉皆繁茂,生死旷野菩提树王,亦复如是…”
不知何时鞭子停了下来,胤禟冲到我面前,对着我大声叫喊。他说了很多,可我意识混乱,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看着他气怒又心痛的神情,我不明所以。半天我终于听懂了一句:对爷低下头就这么难么?!
我很困倦,眼睛就要合上。却见他扔掉鞭子出了门,我听见有人大声命令着秦道然去叫太医。
唉,叫太医有什么用?这里又没有杜冷丁,叫他来也解不了我的疼痛。除非回到现代的医院,若是回了那里,让他们给我打上一针杜冷丁,再不行就打一针吗啡。那样就不会痛了…
想着解除疼痛的舒爽,我闭上了眼睛,唇角挂上一抹微笑。
这一觉好长,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
我见到了狼人,他说: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是麦?我找他算帐去!
别,你找不到他!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找不到。
我急着要告诉他,却发不出声。
我也看到了麦,他说:你忍着点,我去找太医。
太医?你应该去找我的私人医生,他叫Johnson,让他给我打上一针麻醉剂。
很想告诉他,却还是发不出声。
最后我看到了妈妈,她目中含泪,眉心皱得像一座小山峰。她说:孩子你受苦了,都怪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这一生伤在男人手里,没想到你也伤在男人手里。孩子,不要相信男人,永远不要信!
满目的白色刺痛了我的眼,场景变成了医院的病房。妈妈躺在病床上,苍白无力。她眼角垂泪,目光呆滞没有一丝生机。垂死之际,仍不舍闭眼。突然,她望见了刚刚进门的狼人,古井无波的眼中忽然焕发出一缕亮彩。
她痴痴地望着狼人,说道:“沐白,你看,我以前没有给你添麻烦,以后也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一个人把女儿养大了,你看她长得多像你,求求你让我把女儿留下来,不要逼我打掉她,她很能干,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语无伦次的话语,伴着痴痴的眼神、苍白的面色,看似灰暗,却构成一副生命尽头最奇丽的画卷。那里面有着一个女人对青春的追忆,对女儿的不舍和对尘世的留恋。
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灰暗的一天。今天,它入了梦,是否昭示着我的生命又进入了另一个灰暗地带?
醒来时,天是灰的。
小荷趴在我的床头睡着了。
我也趴在床上。长时间朝着一个方向,我的脖子僵硬疼痛。我想把头换一个方向,稍稍一动,后背却疼痛难忍。
鞭刑果然不是那么好受的!我心里暗嘲,咬着牙转过了头。身下的床铺发出的声响吵醒了小荷,她猛然直起身,惊喜地看着我。
“主子,您可醒了!”
“嗯,害你担心了?我昏睡了多久?”嗓子干哑得几乎出不来声。
小荷喂我喝了一口水才道:“您昏睡了二天,小荷担心坏了。太医说您只不过是身子不适才会昏睡不醒,没有大碍,可小荷还是怕,一步也没敢离开您。杨嬷嬷也偷偷跑来看了您好几趟!”
“嗯!”我应了声,没有多说。我现在的情势不允许我有任何腾挪的余地,未来的前景也颇为不妙,这时候口头上说什么都是虚的,只能在心里感谢她们了。
小荷给我端来一碗汤药,我却把头转向床里。小荷要给我后背的伤涂上药膏,我也不让。
小荷哭着求我,她说:“主子,您后背的伤若是不好好治,会留下疤痕的。您心里有气,就冲着小荷发,千万别跟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
疤痕?鞭伤的疤痕反正也好不了,再怎么治,一辈子都会带着。不然,新加坡为什么会用鞭刑来威慑罪犯?
再说,即便身上的疤痕好了,心上的却永远也好不了。表面光鲜,内心却千疮百孔,又有什么用?若是这样,身上的伤治不治又有什么意义?
他既要打我出气,索性就留着这些疤痕让他出够了气!
无论小荷怎么求肯,我只是不理。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天要擦黑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房间里光线昏暗,我把头转向窗子,想看一看时辰,却看到一双怒气充盈的眼睛。那里面的怒火好像要把昏暗的房间点燃。它吓了我一跳。
“啊…”我惊叫出声。
高大的人影府下身来,那双眼睛也靠近了我。
“听说你不肯喝药,也不肯上药?”胤禟问我。
我把头转向床里,说道:“我这个戴罪之人喝不喝药,上不上药不劳九爷操心!”
我听到身后粗重的喘息声。他又生气了么?不行就再打我一顿好了!
“你不喝药伤好不了!”他压抑着怒气说道。
我冷冷地道:“听天由命好了!老天让我活,我便活,老天让我死,我便死!”
“你!”他气得用手指着我,手指微微颤抖着。“你的命是爷的,要死要活由爷说了算!”
“哦?是么?那我们赌一赌!”我回过头冷冷地看着他。
我的命是你的?我若执意要死,你能拦得住我么?
他惊怒地瞪着我,看明白了我眼中的绝决。
啪!狠狠的一巴掌甩到了我的脸上。
我愣住了。脸上火辣辣地疼,比脸上更火辣辣的,是我的心。
他也愣住了,但仅仅是一秒。他冷冷地说道:“你想要赌一局吗?爷就跟你赌!”
第 128 章
他转头朝门外叫道:“秦道然!”
秦道然应声进门,他小心地瞟了我们两人一眼,便目不斜视地低头等着胤禟的吩咐。
胤禟冷着脸道:“秦道然,你告诉她,刘大一家现在何处?”
秦道然躬身应是,他转向我,说道:“刘冬雷身为绿营兵士擅离职守,带其母其弟潜逃在外,幸被抓获。兵卒逃逸本已犯重罪,又从他们身上搜出巨额银票,来源不明,怀疑其为偷盗所得,现一干人等都被收押在刑部大牢。刘大身为官吏,教子无方,也被关押在册。”
什么?一家人都被抓了?我睁大眼睛,毫不掩饰我的震惊。
逃亡当天,我曾让人通知他们速离。他们逃了,却被抓回来了。没想到胤禟的动作这么快!
我把逃亡路线设计得眼花缭乱,以扰乱阿哥们的注意力,胤禟却仍有精力关注刘春桃家人的动向,并把他们抓回来!
胤禟看了我的神情,讽笑道:“没想到我能把他们抓回来吧?所以才会逃得这么无牵无挂!”他语气转冷。“你安排他们与你同一天逃亡,算准了大家注意力都在林倩儿身上,没人会去注意你刘春桃家人的动向。算盘打得不错,可惜,这千算万算,只算漏了一点----你爹刘大!他不但没逃,而且我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合作,一见我的人,便忙不迭地说出一家人可能躲藏的去处。正好,刘夏雨和刘大正在这府里受审,刘夏雨说什么也不愿说出那五万两银票的来源。你还真是有个哥哥呢!”他转向身后吩咐道:“秦道然,去把他们带来!”
奏道然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首先进来的是刘夏雨。他只着中衣,白色的中衣上有鞭痕和血迹。是受了刑吧?
他看到我,叫了声“妹子”,眉头紧紧蹙起。他对胤禟说道:“九爷,妹子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不免从小被一家人娇惯得性子顽劣,但她决不会干出偷鸡摸狗的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请九爷看在她曾服侍您一场,原宥她这一回!”
这个时候了,刘夏雨不为自己求情,却还在为给他们惹了祸的妹妹求情,这兄妹感情还真是不浅。我的眼眶有些红了。
我摇头道:“二哥,没用的,九爷都知道了。那五万两银票是妹子给你的,你就不要再替妹子隐瞒了。娘还好吗?大哥和小弟呢?”
“娘还好,就是牢里阴气重,勾起了她咳喘的老毛病,小弟没事,大哥…,也还好。”
他语气上的停顿让我警觉,大哥怕是也受了刑吧?
我正要追问刘冬雷的情况,却见刘大被人推了进来。
他一见我,便冲到床前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他戳指骂道:“你这个不孝的孽障,不好好地呆在九爷府里享你的荣华富贵,却只会给家里惹祸,害人害己,一家人都要被你连累死!”他动作太快,我身上又有伤,行动不便,躲闪不及,被他的巴掌打了个正着。
刘大尤不解气,第二个巴掌又要落下,却被抢到床边的刘夏雨抱住了胳膊。他对刘大道:“爹,妹子现在已经很苦了,您就不要再责怪她了!”
胤禟背手站在一边,看着我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蹙眉道:“刘大,这春桃虽然是你女儿,可她现在是我府里的人,岂是你想教训就教训的?”胤禟的话说得四平八稳,并未有丝毫的疾言厉色,却吓得刘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刘大对胤禟扣头道:“九爷,小女被奴才宠坏了。她刁蛮任性,不知深浅,惹恼了您,奴才这里给您赔罪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奴才教女无方,放过奴才一家。”
刘大连连磕头,刘夏雨看老父如此,也只得跪下磕头。
我看着刘大直脸红,不是因为刚才挨的那巴掌,而是为有这么个名义上的爹而羞耻。
我对胤禟道:“爷,所有的错,都是春桃一人的错,您要打要罚都对着春桃一人来,请不要再对春桃的家人用刑。”
其实我很怕疼,怕极了古代这些残忍的刑罚,可我不想看着别人受我的连累,尤其是二哥刘夏雨。
胤禟目光深沉地看着我,忽的灿唇一笑,说道:“我家桃儿的胆色比许多男人都强,桃儿的面子爷当然要给。秦道然,把他们两个送回刑部,告诉狱卒,不准对刘家人动用私刑。”
刘大和刘夏雨二人被带了下去。刘大满脸惊奇,没想到我这个阶下囚还能说得上话?
胤禟背手走到床前,伸出一手端起我下巴。本来就趴着就要仰头了,他的动作让我的头仰到最大角度,很不舒服。我蹙起眉,却摆脱不了他手指的控制。
他端详着我的面孔,似自言自语地说道:“刘大那么胆小怕事的人,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女儿?你究竟是谁?”他顿了顿,又道:“我早查过了,刘春桃在娘家时,只是个普通女子,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同寻常之处,连读书识字都不会。却为何入我府后,突然变成一个手段高超的大盗?不但精通鉴宝、品酒,还对书画颇为内行?说,你究竟是谁?”他口气严厉,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和魅惑。
又想探查我的来源?
这可是说不得的。
我转转眼珠,嘴角挂上一丝揶揄。“我自然还是我----刘春桃。至于变化的原因么?可能有两个,一个是好听的,一个是不大中听的,爷要听哪个?”
他放开我的下巴,又把手背到身后,老神在在地说道:“哦?这原因还有这么多讲头?都说来听听吧!”
我听出他的潜台词: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
我一笑,说道:“这好听的,就是我刘春桃一进九爷府这块风水宝地,就被司宝仙子和司酒仙子附体,就突然会了鉴宝和品酒…”
胤禟气恼地打断我:“哼,我可没听说哪个仙子有偷窃这毛病!不如说是被妖精附体还可信些。”
“爷既不信就算了!”我把头趴回枕上。
“你这个妖精!”胤禟狠狠地骂了一句。“那不好听的是什么?说来听听!”
这人好奇心还真强!明知道我在拿他开涮,还要听我后面的话。
“这不中听的么,就是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刘春桃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被他抢进府第一次侍寝就死在床上,我也来不了这里,刘春桃就仍是那个规规矩矩的女子。所以,这样说也不算冤枉了他。
我知道这样可能会触怒胤禟,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虽然这报不了我被他鞭打的百分之一的仇,却能让我的心情好一些。
胤禟并没如我预料的那样被触怒。他只是用目光研究了我一番,便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等你的伤好了,可以到刑部大牢去看一看你母亲和弟弟。”他不急不火地说道。
这是对我刚才拿他开涮的反击吧?他知道怎样让我心里不舒服。
刑部大牢的黑暗、污秽,那狱卒的私刑盘剥、来自牢头、狱霸的种种可怕的折磨、还有随时可能暴发的瘟疫,这一切的一切又怎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两个哥哥年轻力壮的还好说,但刘母本就体弱多病,刘秋枫才年仅九岁,他们怎么受得了这等牢狱之灾?
刘春桃的一家人因我获罪,我本已对不起他们了,若是再因我送了性命,我对他们的罪孽便永远也洗不清了。
我忍痛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胤禟的袍角,说道:“爷,所有错处都是我刘春桃一人所为,与我的家人无干,爷主理刑部,最是公正严明,从不伤及无辜。请爷看在他们毫无错处的份上,放了他们。春桃将感激不尽!”
他看着我的手,蹙了下眉,却没有避开。他唇角微勾,一个邪肆的笑容展现在他那俊魅的脸上。
他嗤道:“小桃儿真是太不了解爷了,这顶高帽子可给爷戴得不伦不类!爷主理刑部是不错,可公正严明、不伤及无辜…,啧啧,”他摇头轻叹,“又是谁告诉你的?”他顺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抚着我的脸,声音低沉魅惑:“爷对别人可以公正严明、不伤无辜,不过,对我的仇人或是在我的心口上捅过一刀的人么,就没这么大度了。爷可从没想过做圣人!”
知道这个男人从来不是个圣人,他离小人的距离倒比离圣人要近得多。
我对刘春桃的家人虽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却也与她的母亲和兄弟相处愉快。胤禟因了我的原故对刘春桃的家人下手,我不能不管。
我双手捧住他抚着我脸颊的那只大手,顺势把它从我的脸上扯下来。我的左脸上被胤禟和刘大打了两巴掌,现在还火辣辣的,稍稍一碰,就会疼痛。
我说道:“爷,春桃做了对不起爷的事,可春桃的家人却全不知情。求爷看在春桃曾服侍爷一场的份上,放过春桃的父母兄弟。春桃感激不尽,以后春桃的这条命就是爷的,爷让干啥就干啥,喝药上药春桃全都照办!”
我妥协得太快,有些没骨气,可我不想用几条人命来换自己的骨气。那样的骨气太矜贵,我用不起。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在考虑我这话的可信度。
他忽而展眉一笑,似是考虑清楚了。他问道:“你承认你这条命是爷的了?”
我点头,“只要爷肯放过我的家人,春桃随爷处置。”
虽然不甘心,可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局,胤禟赌赢了!
“好!秦道然,让小荷把药端来!”胤禟以胜利者的姿态对着门外吩咐道。“还有,传话下去:刘春桃侍宠生骄,犯上不敬,即日起贬为奴婢,终生不得赎身!”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怜其身上有伤,差事等伤好了再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