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这次转生系统应该不会出错了吧?”我有些忐忑地问,上一次转生系统出错还我穿越到了明代,不过也幸好是这样,使我得以遇见李玢之。不过终究有些心有余悸。
“不会不会,这次我们可是严格测试过的。小萱儿,你要对我们有信心。”小宝道。
眼前五光十色一阵闪动,我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床边是正在收拾的鱼片,此时见我醒来如同一口吞了汤圆,一脸的悲切换成了惊骇,道:“夫人?夫人你不是自尽身亡了吗?”
我能体谅她这骤见诈尸的恐惧心态,所以对她和蔼一笑:“玢之呢?他在哪里?”
返生复苏
鱼片酥香的小手捧着心口,一时竟出不了声,只是朝邻屋看了眼。我立即爬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寿衣,大约是鱼片给换的,准备要入殓了吧。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赶紧跑去隔壁,果然见隔壁满屋的人都是一脸惊悚地看着屋中半坐的一个人,正是同样身着寿衣的李玢之。
“萱萱…”李玢之看到我进来,向我伸出手,露出一个阳光明媚的微笑,“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还好醒来看到了你…”
我一时激动起来,竟发不出声音,只是一头扎进他怀里,良久才哇地哭出声来:“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一切都会好的。”李玢之的手轻柔地抚着我的头发,我只顾和他抱在一起,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身上。
屋内的人都识趣地一个个出去,最后一个还善解人意地带上了门。
“好了,别哭了。大家不是都没事吗?”李玢之微笑着捧起我的脸,“倒是我回忆着梦中的事,想起一个问题。”
“什么?”我抬起泪眼看他。
他思索了片刻问道:“你叫柳菱琛,还是邵若萱?为什么梦中的你与现在相貌有些不同?什么是回到21世纪?”
我愣了下,黄泉路上的这些细节,终究是被他留意到了。
“这是说来话长…”我考虑着怎么跟他解释。
他却笑着替我拭去我脸上残留的泪:“你便不说也无妨,我爱的就是你这个人,什么名字什么来历,都无关紧要了。”
“玢之,将来我会慢慢告诉你所发生的一切的,只要你相信。”我咬了咬牙。
他笑着凑近我,在我唇上印下一吻:“只要是你说的,我便信。”
在他的唇离开之前,我猛地抱住他,吻住了他。他顿了下后,更紧地抱住了我。
劫后余生的激动令我们如此眷恋彼此的温度,这是仿佛没有来世没有今生般抵死缠绵的一吻。
门外忽然传来喧闹声,似乎鱼片怒喝了声:“你想做什么!”
有个声音不胜悲凉地说:“至少让我带她的尸首回去…”
而后寂静了下来,有人推门进来,脚步有些凌乱。
我看到身着一袭青蟒衣的流景满面悲痛地走进来,随即充满惊愕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我们。
“阿菱…你不是…我怎么听说你已经追随他而去。你们怎么…”流景惊愕地看着此刻活生生在他面前的我们,目光停留在我们身着的寿衣上。
“流景,我们没事了。”我离开李玢之的怀抱,坐直了身子向他笑笑。
流景的眼神刹那变得有些复杂,随即涌上欣喜,上下打量着我:“阿菱,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这样神经质般喃喃地说了许多遍,而后望向躺在床上的李玢之,神色又变得古怪起来:“想不到你的命这样大…他们明明回禀说你这次绝无活路…”
“这次我没能死,让督公失望了。”李玢之淡淡道。
他们望向对方的视线仿佛能迸出火花来。
我来回看着他们两人,他们却没再说一个字,我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玢之安抚地将手放在我肩头:“其实事情很简单,在我去祭庙的途中,遭到了拦截追杀。”
“啊!”虽然我料到是这样,还是忍不住惊呼,用指责的眼神看向流景:“你为什么要这样狠毒…”
流景在我的逼视下,嘴唇颤抖着,却一语不发。
李玢之继续道:“萱萱,这大半年里,我许多手下为了救我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我逃亡了好久,总算留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京城。当时我的伤已经很重,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但就想着见你最后一面也好,才会在大雪夜里带着伤翻墙进来。”
他的话让我的心一点一滴被融化,
我们的眼神交会,浓浓的情谊在室内蔓延。
我挽起李玢之的手,收起笑容回头面对着流景冷淡道:“流景,你一直对我很好,我把你的好都记在心里。可李玢之是我最心爱的人,我不能容忍你伤害他。”
流景看着我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脸色苍白得好像轻轻一触就会碎裂开的瓷器。
“阿菱…我宁可被你用刀子割在身上,也比听到你这样对我说话要好…”他的声音痛苦无比,闭上了双眼就冲向门外。
我情不自禁将李玢之的手握得更紧:当年那个在月下对我温柔微笑的流景,处处照顾着我的流景就这样离我远去了…
“萱萱,我明白你的感受,毕竟他虽然对别人都十分狠辣,但对你一直都很好…”李玢之将另一只手覆上来,将我的手包裹起来。
“玢之,我不要紧的。”我忍着心里的一丝痛,对他笑笑。
片刻后,院外诸人都跑了进来。其中的鱼片和鱼羹面色铁青。七叔嚷嚷着:“丫头你们没事吧!”
我对他勉强一笑:“没事,你们也没事吧?”
七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没事是没事,不过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让那么多兵拿刀架着脖子呀!可吓死俺了!想不到那流景这么有来头!”
鱼片面色不善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被鱼羹按住:“夫人,你以前与那人走得那么近,难道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吗?”鱼羹的眼神里也带着指责。
我摇摇头:“我从来没问过他的来历,也是直到最近才得知他竟是…”我说到这里,心中一阵难过,再也说不下去。
“他就是害我们阖府一夜之间死于非命的元凶!”鱼片忍不住叫道。
“什么!”我惊异地望向鱼片,“你说什么?”
“刚才他带来的那些人,正是内厂的番子!”鱼片咬牙切齿,“那些追杀我们的黑衣人身上不就搜出过内厂的腰牌吗?而听称呼,他竟然就是内厂的督公!能够出动内厂的人,也就只有他了吧!”
是啊…我虽然隐约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一直没有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这些年里,我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内厂的所作所为…流景的身上究竟欠下了多少血债,恐怕他几辈子都无法赎清了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身子一颤,为刚才所猜想的结局而心寒。李玢之包住我的手紧了紧:“萱萱,不要想太多了,有些事情的发展大家都无法预料。否则,他也就不会走到今日这步了。”
鱼羹打开窗,外面已经放晴了,撒进一室阳光。虽然仍是冬日,屋内却因这阳光多了分暖意。
我握紧了李玢之的手,看向窗外,院子的地面由于许多人走过而留下了狼藉的残雪,远处却是连绵的白色。前年流景身披白色大氅,站在雪中对我说:“阿菱,”
鱼羹和鱼片原本随着阿桑师父沿路寻访着李玢之的消息,前阵子收到这边寄出的信就赶回来了。没想到赶到的时候,却得到了我跟李玢之都已经离世的消息。
这些日子来她们也是深受打击,现在看我们都离奇地还阳了,虽然匪夷所思但都万分惊喜。当日所有在屋内见到这件奇事的人都是亲信好友,于是互相约定了终此一生保密,不把这件奇迹般的事外泄。
李玢之康复得很快,他听芷兰和梅蕊 又详细述说了一番当日府里出的事后沉默不语,良久才问:“她们都葬在哪里?”
然后他不顾伤势刚刚痊愈,一定要芷兰带他去了那里祭拜。而后他站在那满山青翠的松柏间,一座又一座的墓碑前沉默地站了一天,直到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他才用沙哑的声音轻轻道 :“萱萱,如果我将来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还请你原谅我。”
我陪在他的身边,此时虽然不完全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对于他将要采取的行动还是有些预感的。
他一直没提过去祭庙途中到底遭遇了多少凶险,又如何的千辛万苦,才在最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回到我身边。如今再加上他府中那么多条人命,那样的血海深仇已经铸就。这已经不是轻易就能化解的了。
我望着面前数不清的墓碑,流景的青蟒袍在眼前一晃而过,颜色浓艳,青得好似能滴出血来。我考虑之后对他慎重说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不要让我知道得太多。”
他看着我,终于笑了笑:“好的。”
于是我开始每天投入地做着烧卖,很少去关心他在做些什么。我想让忙碌的工作充实自己的内心,不让自己空下来胡思乱想。尤其在这家由流景帮忙开出来的烧卖店中,当年的每一样装饰每一个点子,都是我同流景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这里有着关于流景的回忆。
但是京城内的局势更加波澜诡异,似乎到处隐藏着暗流,随时会将人卷进去绞碎。
我经常会发现一些人暗中进出后院,行踪隐秘。他们有时会与李玢之在屋内一谈就是许多时辰,然后各自心事重重地出来。
这日我出门进货,回到门前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程克勤正从门里出来。
“程大人…”我掩着心里的意外向他行礼。
程克勤呆看了我一会儿:“原来李夫人竟就是李大人的夫人,下官今日方知,之前真是看走眼了…”
我淡淡一笑,向左右张望了下:“怎么不见张大人?”在我印象中,他们两人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程克勤叹道:“李夫人想来不知,如今张大人的事迹败露,已被押入天牢待审。下官平素虽貌似与张大人交好,但并非苟同他的为人。倒是当年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李大人,才是下官所真正敬仰的人。”
我闻言半信半疑,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到院中,正看到一只白鸽从李玢之手中扑棱着飞走。
“萱萱,你回来了?”李玢之转头看到我,在石凳上坐下很随意地招呼,好像刚才他并没有放走一只送信的白鸽般。
我也只当没看见刚才的一幕,在他对面随意地坐下。
“我刚才在门口看到程克勤了,他…与张尚质那么要好,参与…进来不要紧吗?”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问他,只是尽量避免提及他正在进行的事。
李玢之对我笑了:“程克勤与我自小便被并称为当世的两大神童,他的品性我最了解不过。他为人耿直,清高自守,从不同流合污。他当年不忍见天下生灵涂炭,这才结交张尚质,甘冒被人视为奸贼同党的风险,替我们暗中打探他们一派的计划。也因此当日我能得以及时保全了不少忠心为国的大臣,免于为奸人所害。”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喃喃自语着,费力挽起新买的面粉想送去厨房。李玢之已一手接了过来:“萱萱,就算你不喜欢差使人,这种力气活也可以叫我来做。”
我歪着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差使人?”
李玢之笑笑,拎着面粉袋走向厨房:“我了解你。有时你难得回府中,也从来不会主动使唤下人,丫鬟奉个茶给你,你还会对她说声谢谢。这么久以来,不管多辛苦的事,你总是喜欢自己扛着。”
他穿过紫藤花架,上面已经抽出新枝来了:“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有好多次打烊后我还看到你在厨房里研究新的烧卖口味,总是一个人弄到深夜。你真的太不爱惜自己了,你忘记自己也是个需要人关怀和疼爱的女孩子了吗…萱萱,你怎么了?”
李玢之停下脚步,放下面粉袋,伸手抚向我的眼睛。我这才惊觉自己的眼里正坠下眼泪,鼻子酸酸的。我慌忙让开李玢之的手,胡乱擦了擦眼睛:“真是的,风太大沙子进了眼睛…”
耳边听到李玢之的笑声:“萱萱,你很特别。”
我有些着恼地瞪了他一眼:“恭喜你终于找到了‘有趣’以外的词来夸我!”
李玢之笑得更欢了,将面粉送进厨房后,他走回院中仰望白鸽消失的天际,不知在遥想些什么。
良久他喃喃自语:“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前尘如梦
我没有追问他什么成败,不过没多久我就听到了那个震惊天下的消息:当朝的大奸宦刘瑾竟谋反逼宫,被当场拿下,同时在他府邸中搜出印玺、玉带等物。天颜震怒,抄了流景的家,目前关押天牢候审。
“他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立皇帝’了,何苦还要去造反,又不可能传给子孙后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这阉人的想法就是跟常人不同。”七叔嘟哝着在厨房里活面团。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烧卖的裙边,想起好久以前初见流景的那个夜晚。
他见到我时那欣喜又悲伤的神色,他低低的声音里透着的悲伤与哀凉仿佛要与那冰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那个时候他曾想伸出手抚向我的脸庞,伸到一半却又黯然地收回去,只是侧过头低语:“那就好…”
我默默走出厨房,回到自己房里唤出小宝。
小宝看着我的眼光有些闪躲:“小萱儿,我知道你想问我一些事。先说清楚哦,有些是天机不可泄露的。”
我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有关历史方面的事,你不愿让我知道分毫,以免乱了历史的发展规律。但你至少让我知道一下流景和柳菱琛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宝看着我,良久才叹了口气,双手伸向前托出一颗光球,投影仪般将一些画面投射在我们面前的墙上。
画面中是两名少妇坐在小院中,一名怀中分别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另一个则大腹便便。小男孩的眉目间与流景有几分相似。
我听到她们的话语声。
“…姐姐,我这一胎若是女儿,便许给你家阿瑾当娘子吧。”
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宝,难道…
“没错,柳菱琛是流景指腹为婚的妻子。那时他们两家是世交,同住在畏吾村中…”小宝表情少有的深沉。
“啊…”我捂住了嘴,忽然感觉心中一恸,有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我想起许久以前,流景替我擦干了头发,顺手绾了个髻,将自己发间的玉簪取下来插入我的发髻间,然后站在我身后呆了半晌儿,喃喃地说了句:“结发…”
一整夜,我泪流满面地看着柳菱琛和流景青梅竹马的童年。看着年幼的流景抱着婴儿的柳菱琛,小心翼翼地用手去碰触婴儿粉嫩的面颊,少妇在旁边说:“阿瑾,这是你未来的妻子,要好好保护她哦。”流景抬起小小的脸蛋,奶声奶气应着:“好。”
又看到少年的流景挽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坐在开满紫藤花的院中,手把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妾发初覆额,郎骑竹马来…”孩童稚嫩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一直看到流景十二岁,柳菱琛六岁那年,村中遭遇盗贼。家人全数死在盗贼的刀下,年幼的流景抱着更为年幼的柳菱琛,将她藏进草垛中。
“阿菱,你在里面不要出来。”流景将草垛仔仔细细地遮严实了,这才转身跑开替柳菱琛引开贼人的注意。
他落入贼人手中被转卖了许多次,受尽□□,最后被一个老太监买去。他在宫里受尽欺凌,时常被内侍们堵在宫墙一角拳打脚踢,恣意鞭打。他在布满青苔的地面痛苦翻滚着,惨嚎不断传出,身上鲜血淋漓。
我终于崩溃了:“够了!”
可水晶球投出的光影依旧在变幻。
我看着少年的流景在皇宫中不断地接触到人性最黑暗的部分,一路在那个吃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过来。最终他取得了小皇帝的信任,爬上权利的巅峰。那时这个敏感忧郁的少年对着黑暗的夜空用利刃划开手,以自己手上流出的鲜血为誓:“从今往后,誓要利用手中的权利报复这个无情的世界!哪怕万劫不复!”那少年咬牙切齿,声音扭曲,如同从十八层地狱底层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够了!够了!够了!”我捂着耳朵叫道。
小宝收起光球,墙壁恢复了阴暗。
我转身就冲向客房。
那里已被改为李玢之的书房。李玢之正趴在案前看着什么,表情有些欣喜有些晦暗。看到我冲进来,他温和一笑:“萱萱?”
“玢之,够了。你放过流景吧。”我的泪不住往下掉着。
他从起初的愕然转为怜惜,上前温柔地替我拭去眼泪:“我明白,他一直那样保护你,你必定是不忍心看他被处决。但皇命难违…我刚才已经接到圣旨,皇上判了他凌迟处死…四千七百刀,这是前所未有的酷刑,不管哪朝都不曾将凌迟判到如此之重…可是,萱萱,你知道吗?其实这四千七百刀根本不足以抵消他所犯下的罪业…”
“李玢之,你太狠心了!”我不等他说完就转身冲出门。
流景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个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奸人,但他在我面前永远是那么温柔体贴,他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那么纤尘不染冰肌玉骨的一个人…我怎么能忘得了他对我的好。虽然其中有他对柳菱琛的感情,但他那确确实实无微不至的照顾关怀,却是我切身感受到的。
如今我更知道了,他一直将对柳菱琛的感情,独自埋藏在心底深处这么久…他找到了她,却无法得到她,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别人,又爱上了别人…他的心里该是有多痛苦?
外面大街上有许多人聚在一起,我听到他们在说这奸人终于得到报应了,一代祸国殃民的奸人终于伏诛,真是大快人心。他们甚至在讨论,等行刑之后,一定要花钱买上几片他身上的肉来烹食,以解心头之恨。
那纤尘不染的流景…我痛彻心扉,却无处可以宣泄,急怒攻心之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副温暖的怀抱里,一双有力的手正温柔地抚着我的脸。我扭头看到李玢之棱角分明的脸,他正半躺在我身边望着我,晨光穿过窗棱打在他的身上。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我穿越到这个时代刚睁开眼时看到的他。有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目光没了当初的不耐,而是温柔无比,仿佛望着我是他人生中最幸福和满足的事。
“你一直在这里?”我的声音有些干哑,他递来一杯茶,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他始终温柔地拥着我,这一刻感觉十分美好。一切都是这样的似是而非,仿佛我又回到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早晨,所有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那晨光中的俊颜也带上了一丝疲惫。他抱我抱得更紧了,忽然一低头在我额头亲了下。
他的眼中满是血丝:“萱萱,对不起。”
“我们离开这京城吧。”我伸手描绘着着他的唇线,心底却蒙着凄惶,“我们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开家烧卖店,永远不要再回来这京城了。”
他将头埋在我胸前,很久没有出声,直到我以为他已经睡去,才听到沉闷的一声:“好。”
那天,街头巷尾都在狂欢着、庆祝着,我听说他们都在庆祝专横跋扈的一代奸宦刘瑾终于被皇帝下旨处决了。
“四千七百刀啊!话说那日,万人空巷,全城的人都去看那奸人被凌迟,拍手称快。
多少年来,这奸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仗着当今圣上对他的宠幸,不知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百姓都恨透了这个奸人,恨不能生啖其肉睡寝其皮。而今得了这般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行刑之日,本应顺应天时,等到霜降之后冬至之前。但这奸人实在罪大恶极,权势滔天利欲熏心,竟然胆敢谋反!天颜都为之震怒,等不及霜降之时便行刑了…
话说那日…”
我带着倦意坐在铺子里,听那说书人眉飞色舞地描绘一段对我来说陌生又遥远的历史,他说到精彩之时五官颤抖,各种表情轮番在他脸上翻滚过去,仿佛被许多鬼魂轮番附体。他说得如同正亲身经历,旁边的人听着一惊一乍也如同身临其境。
我打了个哈欠,慢慢穿过正在盛放的紫藤花架,有几片紫藤花瓣随风掉落在我肩上。我伸手从肩头捡起紫藤花瓣,看看地上同样掉了满地的花瓣,心中忽然有所触动。我蹲下身子将它们一片片捡起来,归拢到一起,然后取了把花锄在墙角刨了个洞埋了进去,仔仔细细地堆了小土丘,然后对着发了半晌呆。
“萱萱,你在做什么?”李玢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过神来,放下花锄拍拍手中的尘土,望向他笑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有名女子爱葬花,我今天突然想跟她学学。”
李玢之走到我身边,看着那座小小的土丘:“那名女子又何以要葬花呢?”
我笑着抬头看上方的紫藤花,回想着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情景,低声道:“因为她觉得这洁净的花儿落下之后归于土中才是…最干净的结局…”虽然我竭力维持微笑,但说到干净二字时仍旧控制不住地带出了哽咽。我想起了流景当年对我说,阿菱,我很脏…
我慌忙掩住了嘴,眼泪却又滑落。
耳边传来叹息,李玢之修长的手指轻轻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水:“萱萱…”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开李玢之的手。李玢之怔了怔,随即神色有些黯然地将手放下。
“对不起…我有些累,回房休息了…”我定了定神,对他勉强笑了笑便转身回房。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李玢之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也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屋里,我打开柜子看了好久,当日亲手绣好的嫁衣早就被我整齐地叠起来放在柜中。我取出来将上面绣的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重新叠好放回原处。
走到窗前透过窗缝望向院中,发现李玢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我心中一阵失落,却又十分奇怪地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推开窗,望向湛蓝天空,忽然有种想独自远离这里的一切,去遥远的地方走走的冲动。
这么坐在窗前不知不觉天便黑了,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深夜。我摸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也没有吃饭的胃口,便躺到床上休息。
大约是之前一直没睡好的关系,这次我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窗子微微发亮,又是新的一天来临。我叹了口气,直愣愣地望着头顶上方的承尘。
忽然边上一阵轻微响动,小宝出现了。
“小萱儿。”小宝讨好地看着我,手里拽着好多保鲜袋,一眼便能看清里面装的全是21世纪的食材和调料。
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没理他。
“小萱儿…”小宝的语气含了一丝委屈。
“别吵,我好困。”我面朝墙壁,懒懒地向后甩了甩手,“你放下食材便走吧。”
“小萱儿!”小宝用委屈的声音在身后开始唠叨个不停,“本判官事务繁忙,还不忘给你送食材来,你居然这个态度,实在…实在太伤人家心了…这样的话,我也不要告诉你关于李玢之要休你的喜讯了。”
我猛地坐起身,床随之剧烈摇晃。我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泪水,跳下床一把抓紧小宝:“你刚才说什么?李玢之要休我?”
终得休书
小宝猝不及防之下,被我吓了一跳,故意结巴道:“小…小萱儿…你…你是盼休书盼得太久,一时太高兴了吗?”
“高兴个头!”我用力拍了下小宝的脑袋,便冲出烧卖店,一路向李玢之的府邸奔去。
李玢之自大事了结之后,便常常早出晚归,最近更是搬回了刚刚简单修葺过的大学士府。
他那府邸离烧卖铺有些距离,我也顾不得雇车,就直接跑了过去。等跑到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我的脸涨得通红。
门前的小厮是认得我的,忙上前行礼。我胡乱挥了挥手,也不等气息喘匀,直奔府中。可是找遍了李玢之的卧室、书房和客厅,却都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最后我抓住匆匆跟进来的管家李福追问:“李玢之呢?”
李福低眉顺目道:“禀夫人,老爷上朝还未回来。”
是啊,我竟忘记了李玢之身为朝廷命官,现在伤势已经复原,这个时刻理应去上朝议事了。
“好吧,我就在这里等他。”我在他书房里坐下,挥退了管家。
想起刚才小宝的话,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李玢之为什么突然要休我?我们明明说好了要重新办婚礼,从此做一对真正的夫妻…想到这里,我却心中一恸,流景悲伤的眼神在眼前一闪而过…
眼眶不禁又湿了,我的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在烧卖店人多口杂,我只能掩饰着自己的伤悲,可是此刻书房之中空无一人,我终于可以尽情地哭上一场了。
为我穿越之后所遇到的种种事端,为险死还生的李玢之,为这府中被杀死在这里的那些生命…为流景多舛的命运,也为他对柳菱琛的那份心意…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淌下,我捂着嘴无声地哭着,想不起拿出帕子拭泪,只是用手不停地抹着眼睛,抹着抹着胳膊不小心把桌边的一叠书碰翻,发出一阵杂乱的落地声。我忙弯腰一本本捡起来,泪眼朦胧间发现最下面一本露出信封的一角。
我心中一动,抽出那封信,上面果然是李玢之的笔迹书着:“柳菱琛亲启”。
我匆匆撕开信,里面只有一张写满字的纸,展开看时上面写着:“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髻,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看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相离…这莫非就是…李玢之给我的休书?
想不到我一直想从李玢之手中得到的一纸休书,竟会在此时此刻出现。我的手有些发颤,翻过信纸,发现背后还写了些字:“萱萱,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会被判刑如此之重,是因为我所罗列的关于他的十七条大罪。我知道你一定会很难过,但是就算不为家中那么多条人命,为了天下间的黎民苍生,我也势必是要除去他的。这封休书留给你,若你觉得我的行为不可原谅,那么便收下吧。今后找个比我更好的郎君托付一生…”
我冲出书房,找到管家。
“李玢之回来没有?”由于握得太过用力,手中信纸已被我揉皱。
“还未曾。”李福有些忐忑地看着我答道。
我将那休书慢慢塞回信封,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跨过院子,然后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院子那高高的门槛。
也许,我同李玢之的心在流景的事情发生之后,也出现了一道高高的门槛。我没有跨过去找他,他也没有跨过来找我,如今他在这信中将今后的选择权交给了我。
我握着手中信纸,望着已经瑟瑟发凉的天空,一时间心乱如麻。思前想后良久,我在心中做了个决定:“李福…”
“是。”李福低头应着。
我将手中的信轻轻撕碎,勉强露出一个笑:“告诉老爷,我要去云游四海,让他不必找我,也不必等我。若有合适的姑娘,就娶了吧。”说到这里,我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轻颤了起来。
我手中的是我期盼已久的休书,可是,玢之,只要想到从此要与你分开,看你娶别人为妻,我便已经心如刀绞。
可是我该怎么做?待在此地等候你下朝回来,然后告诉你,果我选择和你一起,我们成亲吧。然后就可以做到忘记过往发生的那些悲与欢,从此快快乐乐地一起过日子?
流景的死是我心中的一根刺,就算他是千夫所指的恶人,但他对我的情谊却是真的。天下任何人要除去他,我都可以理解,可为什么偏偏是你?你身负天下人的期望,行的是大义之事,我也同样可以理解,但我心中却因此更加无法消除对流景的歉疚。
没错,我可以理解你的做法,但我的感情上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所以我的选择就是,我…什么都不选…
此时此刻,我只想逃离此地,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想想我从前后今后的人生。
也许,我确实需要好好出去走走,好好地冷静一下了。
我将手中休书的碎屑抛入池中,没有理会管家的挽留,缓步走出门去,就那么一路走回烧卖铺。
小顾仍在柜台上算着永远算不完的帐,七叔骂骂咧咧地在厨房里揉着面。
我对着他们的身影笑了笑,走回房中,然后便淡定地开始收拾包裹,将早已换好的银票和一些碎银都小心地分装妥当,给七叔和小顾留下一笔钱,写了封叫他们不必寻我的信,便牵着自己的小毛驴,径自出了门。
尾声
这古代的山水与现代的有相同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古代没有的工业化的污染。山更清水更秀,我骑着小毛驴,装作没心没肺般到处游山玩水。可渐渐的,我的心随着这些美丽的景色,变得开阔了起来。
我去了许多地方,吃到许多种美食,有些食物连精研古今中外美食的师父都从来没尝到过。
可是第一次,我在吃东西的时候会觉得,如果能有那么一个人在身边陪着我一起品尝,在我尝试做新式点心的时候能为我第一个试吃。
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每每这样想的时候,我的眼前便会浮现出李玢之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他似笑非笑看着我的眼神。
我终于忍不住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给京城的春风笑写去封报平安的信。信里交代了些我的近况,又向大家问了声好,故意只字未提李玢之,但其实我最想知道的就是关于他近来的消息。
我在寄信的小镇逗留了不少日子,终于等来了回信。我揣着这封来自京城的信,如获至宝,一路奔到住处附近的小巷中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信里讲了我离开后的将近两年里,京城中各人的近况。
小顾在七叔的帮助下终于重新开起了祖业飘香馆,生意还算好。意外的是,芷妍平时跟我好像贴错了门神,见面总会斗嘴不休,跟小顾却极为投缘。这么一来二去,两人渐渐感情越来越好。现在两家过了文定,只等选个黄道吉日把好事给办了。
春风笑由鱼片和鱼羹…不,芷兰和梅蕊接手经营。她们在离开李玢之的大学士府后,并没有像其他妾室那样回去家乡,重新开始崭新的人生,而是选择了留在京城。小顾和七叔重开飘香馆后,春风笑就交由她们管理了。
由于我离开京城之前就培养过一批学徒,其中有些已得了我不少真传,所以烧卖店的生意并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反而因为她们的勤勉越发有蒸蒸日上势头。
另外又有个好消息,芷兰因芷妍的关系,常常与阿桑师父有接触,渐渐互相生了好感。只怕将来等我回京城的时候得送上两份红包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心中一阵肉痛,近两年来钱没赚到,转眼却又要大出血了。
这封信很长,除了上述内容外还拉拉杂杂讲了许多琐事,从京城发生的大小事到各地的民间传说,连邻居家的猫今年生了几只小猫都提到了,虽然啰嗦,但字字句句充满了一种家乡的味道。
曾几何时,京城于我竟如同我的第二家乡了。
我快速地翻阅着这叠厚厚的信纸,一直翻到最末才总算看到关于李玢之的消息。可是只有一行字,简单提了句他已经辞官离京,便再没下文。
我忍不住咬牙竖眉:“这是谁写的信呀!该提的就那么寥寥几句话,不该提的却写了一大堆!懂不懂什么叫详略得当!”
我重新翻了遍信纸,写了那么多张纸,可找来找去关于李玢之的依旧是只有那么一句话。
郁闷地将信纸收起,我向住处紧赶,快要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看到前方转角处摆了个代人写信的摊子,摊后坐着名书生正在低头研墨。
我停下脚步,拿起手中信纸,仔细认了认字迹,笑了:“明白了,多半他们也是随便找了个代人写信的穷书生写的回信吧,所以才会连个重点都不会抓。”
这么自言自语着我走到那摊位前坐下,将手中书信放到书生面前的书桌上:“劳烦,替我写封回信吧。”
“一字一两黄金,不还价。”书生头也不抬,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我面前比划了下。
“这么贵?太黑心了,能不能便宜些?”我皱眉,“一封信一文钱。”
“这价钱也压得太厉害了些,没见过这么落地还钱的客人。那一字一两白银吧。”他很为难地叹口气。
“…你不如直接抢钱庄吧!”我捧着心做出肉痛的表情,“一封信一文钱。”
“你不能小看才子的墨宝啊…”
“哦?你是哪门子才子?”我挑眉。
“李斯、李阳冰之后,就算小生我了。”
“你就吹吧。再便宜点。”
“那…一字一文?”
“你很缺钱吗?”
书生苦笑:“没了这钱便买不了米,桌上便没有饭,家中娘子会气跑。”
“哪有这样小气的妻子?”
“怨不得她,是我做得不好。”书生表情有些黯然,颓废地摇摇头。
我不由对他失笑:“李玢之,别来无恙?”
他轻叹着执起我的手:“我找你找了好久,一收到你的信,我就马上找来了…”
夕阳将身周一切都镀上一层暖色,我们隔着书桌相视而笑。
两年的岁月并未改变我们什么,只是李玢之望着我的眼中多了份沉淀的思念。
“什么时候…我的排名能在金银珠宝前头?”他又问我。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我偏着头望向他似笑非笑的双眼,两年来渐渐淡去的纠结在这瞬间彻底释怀。
在这片广阔的大地上,在这浩瀚的时空之中,我们相隔四百多年都能相遇相知相爱,是何等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