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出来以后赵叔叔就进了书房,唯一懒散地在沙发坐下,拿了遥控器随便一按,电视换到了MBA的篮球赛。她不敢走开,坚持坐着,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怕他。
他斜斜乜了怦然一眼,说:“喂,你怎么又来了?”
怦然不作声,沉默是她的保命符。
唯一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故意恶劣地发难:“这次是为了什么缘故,缺钱还是缺粮?要到我们赵家来讨?”
前年春节,她突发急性肠胃炎,又赶上父亲带了学生去陕西调研,独自一个人天天去医院吊针,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一张脸上就剩下一对瘦骨嶙峋的眼睛,说是皮包骨头都不过分。母亲一见她这副样子,当即就滚下泪来,连声质问尤父到底怎么照顾女儿的,临走之前塞给她一张银行卡。
这一幕刚巧就被下楼的赵唯一撞到。
那时候母亲还在话剧团上班,由幕前转到幕后的管理层,升了好几阶,工资足够她支付这一两次心血来潮的客气,可是赵唯一不这样以为。
一个青春期男孩子的毒舌以及恶意,任何一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招架不起。
怦然起身走去赵家公寓的阳台,那里种了好些君子兰,她立在花前垂目凝视,耳朵听见身后传来的拖鞋摩擦地板的动静,他手持宝剑走过来。
怦然想起古希腊神话中俄瑞斯忒斯的形象,嘴角浮起一个笑。
他瞥到了,冷冷地问:“你笑什么?”
她转过头,学着他冷冷地回复:“我笑关你什么事?”
“你在我家里,就关我的事。”
怦然作势欲走,唯一眼尖瞥见她握成拳头的手,大少爷的脾气发作起来,非要寻个由头来刁难。他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厉声问:“你拿了什么?手伸出来。”
怦然几乎想要笑,难不成还专门上他们家来偷盗。她强自按捺,推攘间几乎跟他搏斗起来,她要走开,他坚持要她展开手心让她自证清白,这个男生高她一个头,虽然瘦,但是天生一股蛮力。
他终于捏住了她的手,像一把筷子横七竖八夹在手心,他没想过她这样瘦,心里顿时乱糟糟。
她发怒,低声喝道:“赵唯一,你发什么疯?”
他怔了一怔,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悚然松开手。
她狼狈地将自己的手夺了回来,恼红着一张脸转身就走,刚巧撞见赵叔叔从书房出来,追到半路的赵唯一停住脚,她快步溜去厨房。
吃饭的时候,她挨着妈妈坐。席间还有赵家其他一些亲戚带着几个小孩子,她很有耐心地给他们剥虾舀汤,用纸巾给他们擦嘴,博得大人们的一致赞美。妈妈很受用,赵叔叔打趣她:“怦然这一点就不像你,她这样喜欢小孩子。”
其实这夫妻两个都没打算再添个女儿或者儿子,妈妈唯恐生育影响身材,赵叔叔则怕赵唯一感觉威胁。
说穿了,做一件事有很多解释,不做一件事照样有更多的解释。
赵唯一的嘴角有个小小的、讥讽似的笑,大概以为怦然装腔作势,这样急切地想要融入赵家。怦然不作声,她确实是喜欢小孩子,那莲藕似的胖胖的胳膊,咕吱咕吱的笑声,最可怕的年纪也有他们童真可爱的地方。但是这一切又何必跟他说明,她装作没有看见赵唯一的脸。
吃了午饭小息片刻,怦然告辞离开。
赵叔叔送怦然到玄关,将一个红包递给她:“新年快乐。”
她的心里被针刺了一下,下意识就推给赵叔叔,一边摇头一边道:“新年快乐赵叔叔,但是钱我不要,我不能要。”
妈妈出来望见,一脸不赞同:“大人给你的,你就拿着,客气什么,以后让你爸爸给你换双新鞋子。”
怦然迟疑了一下,温顺地接受,轻轻地点头:“好啊。”将那红纸包裹的厚厚一沓揣进大衣口袋,她知道自己不是妈妈心目中美丽的少女。
出了小区,迎面一股冷风,吹得毛衣翻卷,她缩了缩脖子,将脸藏进围巾中。妈妈忘记了,这是她给自己买的靴子,生日那天寄到父亲家中,怦然好高兴,试个不停。这一次去妈妈家,怦然原本并不怎么想来,因为赵唯一的缘故。只是父亲很体恤,说这样漂亮的鞋子,好歹让你母亲看一看你穿上是什么样子。
她目视前方,一直往前,寒风刀子似的刮过脸上,走过身边的人没有发觉她的异样。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带着哗哗的风声追上来,是赵唯一,跑得气喘吁吁:“给我站住。”
她这一生遇见太多优秀的好人,像爸爸,像江川,像周勋,像孙博,乃至交情尚浅的赵敏敏或者沈倩,他们中的部分即便飞扬跋扈,但对她始终温和宽容。她想不到会碰到像赵唯一这种人,而且更加恶劣难说。
怦然果真止步,等他走近,识趣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封红包递过去。他动也不动,看着她的脸,眉头飞快一皱:“你哭什么?”
她应声反手一抹,脸上果然湿漉漉的一片。
“关你什么事?”
他避开了那个红色的信封,双手插在裤袋中,悠悠道:“年后我就要转到圣德去了。”
“挺好。”
“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
赵唯一笑起来:“那你哭什么?”
她厌倦极了,将信封朝他面前的地上一扔:“爱要不要,反正我不要你们赵家一分钱。”
她无非借着胸中一腔怨气,其实也怕这个男生突然翻脸,她转身先跑了,一口气跑到小区门前的公交车站,最后一次回头,他还站在那里,像一根永远不会开窍的木柱。
他要来圣德?关她什么事,高一十九个班级,十九分之一的概率,真要是摊上那也太好运了。
新学期刚刚开始,她几乎认不出从前的同桌孙博,男孩的具体身高在青春期始终是个谜,可能昨天一米六刚刚出个头,今天已经蹿到了一米七几,他长高了十几厘米不说,还瘦了一个型号,五官整洁清秀,乍一看还有点美型选手的味道。
只有尤怦然知道是什么缘故。
那份情书几经润色,初具雏形,内容详实,语言动人,里面有一句叫怦然始终念念不忘:我厌倦了你的视而不见,我厌倦了绞尽脑汁的回避,我厌倦了像方程式一样解读你的心情,为什么我就不能坦坦然然地接受,我其实喜欢你,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一场好的单相思会促使一个人变得更加优秀,或者成为一个诗人,他的诗歌中有他的理想。
无人的课间,冷冬的中午,走读的学生伏案睡觉,住宿的学生回寝休息。她跟孙博坐在体育馆前的大台阶,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样冷的天,她抓着信纸的手不一会儿就冻僵了,他坐在她低一级的台阶,演讲似的,结结巴巴地开口:“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鼓励地看着他:“然后呢?”
身后有人就笑了。
第5章 你以为你们是周勋吗
怦然恶狠狠地回过头,一早猜到那罪魁祸首。
周勋手插裤袋,弯腰单手捡起滚到台阶最后一级的篮球,站直了抬头,表情单纯又无辜,目光真挚又诚恳,然后饶有兴趣地开口:“then…”
孙博闹了个大红脸,夺过信纸,无暇解释,狼狈逃窜回了教室,就丢下一句:“我下次再找你。”
人走后,少女怦然煞有介事地摇头:“你这人啊,不厚道。”
少年周勋忍着笑:“你这人啊,没礼貌。”
“说谁不礼貌呢?”
“说谁不厚道啊!”
她从台阶上下来,两步并作一格跳,偏偏还穿了一件绿色的大衣,他忍笑嘟囔了一句,偏叫她给听清了,气呼呼地转头瞪他:“你说什么啊?”
他觉得她真像只小青蛙,连气鼓鼓的样子都像,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干吗去?”
他都说她没礼貌了,告诉他干吗。少女连小跑带蹦跳,负气的声音遥远地传过来:“不告诉你。”
周勋抱着篮球回去继续下半场的比赛,心里藏进了一件事,发挥得就特别没有水平。至关重要的一球偏偏还失了手,捡起外套意兴阑珊走下场,去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水,出来的时候被一个女孩叫住。
女孩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
周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但是记忆存疑,不能够成为呈堂证供,于是他很专注地打量她,那目光因为困惑而变得迷人,她的脸更加红了。
“给你。”女孩鼓足了勇气,握着一瓶百事可乐从身后递出去。
他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小姑娘,当初做他同桌的时候,曾经眼巴巴地看着他喝了一半的可乐出神。后来才知道,她被她的母亲明令禁止喝任何碳酸饮料。
他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他从来不是这样子的啊。
心里想说的话没说出口,他抬起头,就看见绿色大衣的一角飘过楼梯尽头。果断撇下那女孩,他追上前去,同时叫出了声:“尤怦然!”
岂料那角绿色大衣走得更快。他人高腿长,几步就在楼梯间逮到了她,她惊魂甫定地回过头,手拍着胸脯,开口:“吓死我了。”
“干哈呢?”
“没干哈。”
“能好好说话不?”
都不知道谁起的头。
周勋站在比怦然低一个台阶的地方,看着也比怦然高,把手里的可乐递给她,闲闲道:“我问你个事儿啊!”
怦然警觉地瞥了他一眼,双手护胸,后退几步,戒备道:“我不会告诉你我内衣的颜色。”
他笑了:“这么小气,讨论下都不行啊?”
上帝作证,他不是个好人,他也从来没有过做一个好人的觉悟,但他敢发誓,他从来没有这样子过。
他双手撑膝,弯下腰,盯着她的眼睛。从任何角度看,这都是一张漂亮冷静玩世不恭的脸孔,没人能够看得到他藏起来的慌张。他说话的时候,手心都是汗水:“你真的喜欢孙博?”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跟瓶盖较劲,还是干不过滑动摩擦。她边使劲,边“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孙博?”
她实在拧不开盖子,很着急也很务实,背过身打算去咬,他追随而来的目光惊恐得无以复加。
“别,我求你了,姑娘,别啊。”
他高举双手做投降状,从她手里拿回可乐瓶,大侠神功盖世,一拧就开,气泡蓬勃“噌”一声响起,看得她两眼发直,才想起来回答那个问题:“没有。”
他决定乘胜追击,又问她:“那他喜欢你吗?”
怦然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才终于把他打开的可乐拿到了手,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心里说:可真不容易,终于喝到了。
周勋看着她,心里一块大石彻底落了地,却在想:这真是个傻姑娘。
怦然去办公室替老师拿批好的试卷,在楼梯的一楼遇到了沈倩,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怦然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沈倩抬起头冲着怦然微微一笑:“怦然。”
沈倩的眼神幽凉宁静,像是幽静水井波折出来的冷光,看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沈倩笑着跟怦然讲:“好久没见到你了啊,下次有空,约上江川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孙博写的情书,在某个风和日丽的礼拜六下午递到了沈倩手中,练习了无数遍的告白,说出口的时候仍旧磕磕绊绊,孙博自己听来都觉得失败,他以为把事情弄糟,几乎快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她轻轻开口:“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眼睛微红,里面闪烁着一层真实的惶恐:“孙博,我遇到了一件麻烦的事…”
孙博睁大眼睛,脸颊还是红的,表情却变得严肃。
对同班同学周勋的印象,孙博很深刻,那个成绩年级第二的男生,篮球打得最出色。
这种男孩子,一看那张脸,就能猜想他顺风顺水的一生,爱情友情皆可尽饮,他哪怕胡作非为,也能赢得掌声。
这公平吗?
年轻的孩子们讨论公平大多流于表面,他们眼中的公平符合质量守恒定律,施与受一样的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怦然坐在篮球场边的台阶上听歌,场上的比赛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比分咬得很紧,牵动着场边每一位观众的心,没有人留意怦然这边的动静。周勋下场休息,边喝水边从后面悄悄包抄,趁她不备,一把将自己汗津津的校服外套盖在她头上,用力地揉了一揉,像个没心没肺的恶作剧。
怦然懊恼地一把挣开,恶狠狠地转头,早不见了那人的影踪。
孙博做题做得累了,抬起头眺望窗外绿色植物放松,不期撞见这一幕。忽然,就想到了那天沈倩的泪珠。
少女的烦恼,除开功课,还有难以启齿的骚扰。
孙博坐的位置,其实是看不到怦然脸上的笑的。
周勋在他校服的口袋里藏了一颗费列罗,除了她,没人知道。
有心要找一个人的麻烦,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导火线。最开始的时候是有女生反应,班级里学习氛围不好,大课间的时候老有学生跑跑跳跳、大吵大闹,班主任爱较真,找班长孙博问话。孙博并不指名道姓,含糊地一句带过:“还不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个男生。”
这群男生里头,就数周勋的个儿最高、性儿最燥。
从前他是刺儿头,现如今他是心肝宝,班主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微妙,在无奈跟无可奈何之间周旋了一圈:“他啊…”
孙博于是就清楚,告老师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又复古,又没有出路。
班级里大扫除,班里几个男孩子打打闹闹,最皮的一个踢翻了垃圾桶,原本归拢在一起的纸团撒了一地,换作从前他不会跟人去吵,通常都是自己默默地再扫一遍,但是今非昔比,他心里头藏着怒气,只针对某人的怒气。
周勋从门口进来,径直踩过那堆垃圾,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他真的只是没有注意到而已。
孙博叫了一声周勋,暗中捏紧了拳头。
他回头,看清了叫他的那个人,眼神很茫然。
孙博有自知之明,从不指望能被周勋这样的男生高看一眼,看得起这种词汇太高级,可是这种迷茫比看不起还要让人难堪。孙博在自卑里独自生活了太久,在怦然的援手下才缓过来,于是更加敏感,一丁点儿的质疑就能刺痛他。
况且,还有沈倩。
“道歉!”他上前一步,捏紧了周勋的衣领,厉声逼问。
周勋匪夷所思地看着孙博,挥开他的胳膊:“你没病吧。”
是什么驱使他挥拳相向,很多年后孙博追问自己的心,这样缺乏求证跟考量的斗殴,是否也被嫉妒左右?
于是很快,桌子被踹翻,同学们开始尖叫,孙博轻而易举就被周勋掀翻在地。周勋十二岁学跆拳道,十四岁拜在全国青年散打冠军缪白的门下,老师第一堂课教的就是习武之人,绝不能恃强凌弱。
而且,这架打得太奇怪了吧。
周勋犹犹豫豫地松开手,站起身。孙博这倒霉孩子,周勋赤足就有一米八二,比穿着球鞋的他还高了整整十四厘米,怎么就搞不清楚敌我力量多么悬殊。孙博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蓄势在掌心,抬手再挥出一拳,周勋偏头一躲,他就又栽到了地上。
当天下午,两人在语文课的中途被叫到了办公室,接受由教导主任跟班主任组成的双堂会审。
班主任气得够呛,现在整个年级都知道他治下的班级出现了打架斗殴这回事,很大程度上质疑了一个班主任的能力,他拍着桌子大吼,震得桌上的茶杯直跳:“为啥?到底是为了啥?”班主任是个地道的北方汉子,一着急,满嘴跑地方口音,把什么都说成啥,听着中气十足。
他问的是孙博。印象中内向老实的学生,他觉得能从这个孩子口中得到诚实的口供。
那么,孙博该如何向老师解释这场斗殴,既能避免他的心思暴露,又能使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逃离风口浪尖。
很快,他就有了主意。
年纪小的时候,我们都做过一些错事,因为一己私心,因为一己私欲,事后是否能够被原谅,取决于我们伤害的人到底爱我们有多深。
孙博的十六岁只被一个人善待过,深知这个小姑娘可爱善良,单纯明朗的地方,他之所以这么做,太以为自己能够被原谅。
“尤怦然,”他下定决心背水一战,管不了站在他背后的人会有多惨,“因为我喜欢怦然,周勋却一直欺负她。”
周勋听闻此言,顿时怒不可遏,挺身一吼:“你放屁!”
在场的每一位都以为他愤怒是因为污蔑,只有他清楚,使他动怒的是孙博信口雌黄的喜欢,孙博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却把怦然拉进了这场混战中央。
很快,怦然也被叫到了办公室。
个头小小的,五官也只能说秀气,教导主任跟其他在场的诸位老师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那一眼传递了一个相同的讯息: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啊。
班主任问她:“周勋欺负过你?”
她摇了摇头。
“别害怕,跟老师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你个大头鬼啊!
周勋才不担心答案,他只是出奇地愤怒,脸庞铁青,人高马大一小伙,看样子随时会暴走,于是先被请出了办公室。
事后如何被定夺这场公案,无人得知,作为当事人的周勋跟孙博都接受了一些处分跟教训,此外还被请了家长。周勋在办公室见到了孙博的母亲,高而瘦,粉涂得一张脸惨白,颧骨凸出,吊梢三角眼,天生的刻薄相,整个办公室只能听见她叽里呱啦的说话声,语速极快:“…我儿子一向懂事听话,一定是那个女生行为不检点,勾引我儿子。”她说“勾引”两个字的时候,大概没想过对象还是个未满十五岁的小姑娘。
孙博窘得快哭出来,也觉得丢脸,使了劲拉着母亲的衣袖,一声声哀求:“别说了,妈,你别说了。”
办公室还有其他学生,自顾自做着手里的事,仿佛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周勋这边来的是他爸的秘书,因为脸嫩,看着就三十出头,毕恭毕敬的样子,特别会来事,可就是没有一个家长的样子。
班主任叹了口气。
事实上,麻烦才刚刚开始。
这件事以班级为单位扩散,传得血雨腥风,但凡怦然所经之地,身后总跟着无数流言蜚语。
她在八卦的中心跌宕。
她没告诉她的父亲,她没跟任何人说起,她还是那个小女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的小女孩子,所以在别人看来似乎格外冷静。
成长总有一段路,得一个人走,谁都帮不上忙。
很快迎来了高一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这次成绩决定着学期末奖学金的名单,班里每个孩子看上去都漫不经心,不大在意,暗中都铆足了劲,世道不易,僧多粥少啊。
当然也有确实不在乎的,像周勋,像孙博。
周勋因为家境优越,实在不缺这点钱,而孙博,是因为他要转学。
转学的前一天,他约了怦然放学后见面,就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这期间他一直在说对不起,他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有一句经典台词是这么说的,如果对不起有用,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怦然说不出这么刻薄的话,但是让她说出没关系,那也未免太乐观了些。她只是不理解,这个世界界限模糊的善与恶,好与坏,孙博这样的学生,怎么会跟打架斗殴有染?
但她也知道,她将永远失去这个朋友。
怦然从奶茶店里出来,三四月间,天气开始渐渐回暖。
她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子,走了一段路,一转头就看到了周勋,骑着一辆山地车在“走”,他技术高超,长时间能屹立不倒,跟表演杂耍似的。
他全神贯注的样子,跟他打篮球开碰碰车的时候很像,有许多雷同的小动作,用力的时候牙齿咬住下嘴唇,眼睛特别亮。
“厉害吧?”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怦然四下看了看,这条街除了路口一只狗,能喘气的就他俩。
她答:“厉害。”
“瞎接什么话啊,”他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我跟我自行车说话呢。”
她抖了一抖,这个笑话可真冷啊,嗖嗖的。
他停住了车,一只脚踩在地面,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姑娘,这次月考,能好好考不?”
她爸爸都不这样管她。
怦然看了他一眼,心想,阁下说这种话,未免太没有说服力了吧。
他猜到她在想什么,神秘地一笑:“其实我一直都很同情考第一名的学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
“因为他们之后的人生,除了注定的失败,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叫班主任听到这些话,准要背过气去。怦然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点狐疑。
他弯下腰,用一种略带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尤怦然,咱们约好,你好好考,我也好好考,行不?”
然后,她就问出了第二个为什么。
该怎么跟她说呢。
因为在这里,能使人高看一眼的永远不是善良可爱真诚种种优美品质,现行世界的规则是,成绩好分数高才是通行利器,好学生永远比差生多了那么点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