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西城太太当翻译,把西城先生正在做的项目介绍了一遍。那天我们聊得很投缘,我们这三个生活背景全然不同的人一致认为“中国古典文化和西方现代技法是现代艺术的最佳组合”。西城夫妇在结束巴黎的旅行之前又特地抽时间到Fernandez先生的工作室了解我的学习情况和看我的作品。
一周之后,我回到北京,开始在西城先生的“八重樱”工作室专职做创作。我很感谢西城夫妇,在遇见他们之前,我所有的学习都纯粹出于兴趣,从来也没有想过,“创作”有一天,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工作”。
西城先生特别让他的太太转达说:“我们想要让你知道,‘八重樱’资助你创作,并非是因为你捡到我们的手表并物归原主,而是因为你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你成为艺术家的潜能。”
我很感谢他们的说明,不过说真的,其实我一点儿都不介意,不管他们看重的是什么,“等待失主”或创作,在我看来都是不可分的我自己,并没有想特地去撇清。
我在发觉自己内心这闪念时感到很踏实,那之前很多年,我都以清高自居,直到,成长之路终于带我到一个转角,让我自己看清楚“清高”只不过是没自信、最低段位的表现暂时带上了彩绘的面具而已。
忘了是在哪里看到一种说法,说人身上的细胞,每一分钟都在更新换代,因此上,一个人吃到的食物、呼吸的空气,甚至阅读和思考,都会决定和改变产生什么样的新的细胞。也就是说,每隔一阵子的“我”都可以是全新的,那些跟过去的关联或拖欠,反而变得比较抽象。我不确定是不是这样,当回到北京,呼吸到空气中清晰可见的雾霾,我心底的“关联系统”似乎才像见识到“故知”一般被渐渐激活。那些昔人旧事,也在雾霾之后接踵而来。
完成基本的起居安顿后,我就赶去朱莉家,探望即将要当妈妈的朱莉。
朱莉在几年前爱上了徒步,也是因为登山认识了她现在的先生,他们认识之后一起去了西藏和南极,两趟旅程后,就一致决定把彼此的陪伴延伸成一桩婚姻。
“你叫他老方就行!”朱莉拽着她丈夫的胳膊对我笑说。
“他是老方,那我成什么了?”朱莉的爸爸在一旁假嗔。
“你是逆生长的‘念宸爸’啊”Chloe从朱爸爸手中接过他们的女儿。
我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已经很难想象朱莉和Chloe有过那么水火不容的一段对峙。不用问也知道,这个不爱说话的老方,想必对这一家人回到融洽局面起到很多正面的影响。事实上,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就为朱莉感叹:“嗯,这次是对的。”
这并非取决于我对他短短的认识,而是,我看到在他身边那么放松的、开心的朱莉。
胡兰成说:“男欢女悦,一种似舞,一种似斗。”
不论是舞是斗,要的都是旗鼓相当之下的放松。我在朱莉和老方身上都看到一种全然的放松,只有那种内心知己知彼的认同,才会让日子如呼吸一般,不论主动或被动,都有一个自然存在的节奏,无需刻意。
况且,设若一个人不敢在另一个人面前暴露他的“不好”,那么他的“好”亦是可疑的。只有彻底放松之下的爱情,才能把两个人的“不好”和“好”,统统接受,变成同甘共苦的“生活”。
两个月之后,老方和朱莉为他们的新生儿办了满月酒。
那天天气很好,朱莉夫妇把满月酒选在了凯宾斯基酒店的户外。来宾很自然地分成两组:有小孩和没小孩的,大家各自关心和谈论着完全不一样的话题。
我认识的人,除了老方和朱莉之外,就只有朱爸爸和Chloe。他们家的主场,两位女主人自然是忙得不亦乐乎。我跟新生儿例行合影之后找了一个角落的作为坐下,看着眼前别人家的天伦之乐,有种十分出离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变成需要被特别照顾的尴尬特例,我找了个借口跟朱莉提前告辞。她很爽快地笑说:“得嘞,这种场合,不为难你,改天单约。”
我走出酒店,在停车场看到了许友伦。
也许对此我早有预感,虽然回北京之后,并没有人向我提起他的消息。
我们坐在各自的车里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和两扇车窗玻璃,以不到二十公里的时速彼此错过。我看到他,他没看到我。
我想,人生真是奇妙,有多少时候,在你身边的咫尺之外,有这样那样的人,跟你擦肩错过。假使有遗憾,又有多少“错过”会成为下一场圆满的修持,好像《一代宗师》中说的所谓“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事隔经年,我已不知道怎样看待和许友伦之间长长短短的错过,我对他没有念念不忘。不是不念,而是,对他,早已不存在“忘”,所以,不必特地去“念”。
那之后,我们又见过一次半。
前半次是七月二十一号。那天,我从工作室结束工作准备回家的时候,收到朱莉先生群发的微信。老方在微信里把他和朱莉认识的几十个关系亲近的人放在了一个群里。他对大家集体号召说很多人因暴雨被困在机场,如果时间和能力允许的话,就去协助疏散人流。
我工作的“八重樱”在大山子,离机场很近,因此接到微信我就直奔机场,并把一个陌生女孩儿顺利送到了她位于朝阳医院附近的家。
路上,手机的微信提醒一直响个不停,等送完那女孩儿,我回到家一边敷面膜一边听微信。老方添加的那个微信群里有几十个人刚才和大家分享路况留下的上百条留言,在自动播放到不知第几条的时候,我听到了许友伦的声音。
我描述不清那一时刻的感觉,“声音”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和影像、气味一样,分管着记忆中不同的领域。
许友伦大概和我一样只是积极地参与,并没有特别去研究群里人员构成。我听到他跟其他陌生人的对话,我没有出声,他不知道我的存在。
听起来,他的热情没变,他的仗义没变,他的口音也没变。
我在面膜后忍不住对着一丛熟悉微笑。
有时候,对一个人深刻的顾念,未必是要朝朝暮暮的常相见,而是,清楚地知道那人活在他自己的自在中,且,你还愿意为他祝福。
“他两年前回北京了。”
“现在是一个人。”
朱莉不久后在一次闲聊中提起许友伦,说了以上两句。
她说的时候情绪中立,好像在说一个跟我们泛泛之交的普通朋友。我也没有特别继续这个话题,我对过往那些恩怨是非,早已没有了初时的好奇和热辣的挣扎,尽管,这个名字每次出现的时候,我的心跳都会到达一个平时难以企及的深度,以我自己也不想了解的心情。
日子就那么又过了那么一阵。我的生活规律而平淡,每天去工作室工作,和多数正常人一样朝九晚五。
北京2012年的秋天开始得不太平静,一天上午,我和平常一样去工作室,看到玻璃门和门栏上吊着的“八重樱”的logo灯都被砸烂,我这才相信那些天周围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我打电话给朱莉问她需不需要报警,她说要和老方商量,过一阵回复我。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出现在一地狼藉的工作室,还带着几个工人。
他们进来就张罗干活,谁都没再提报警的事。
等修复工程完工那天,老方和朱莉又来帮我验收,老方说了句:
“要不,logo就先别挂了。”
我点点头,送他们走后,就继续工作。
那天下午,我正在常使用一种矿石当材料,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了,我本能地在听到门响之后身体往后躲了躲。
“是我。”那个走进来的人跟我说,他当时背着光,我不太看得清他的脸,只听到我熟悉的声音。
是许友伦。
他看我的反应赶紧又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听朱莉说,你这儿前两天出了点状况,所以我想,应该要来看看你。”
我为这句话,心底涌出一种久违的委屈。
那是一种在幼年时期才频繁出现的委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心底在那个时刻像是忽然被磨掉了角质层,出现一处不大的、没遮拦没防备的真实,那真实被许友伦的话触动,首先的反应竟是委屈。
“喝茶吗?”我起身去烧水,借此平复心里突发的一阵乱。
“你别忙。”许友伦说。
等我端了茶出来,我们对着茶沉默了一阵,他又说:“我准备,回香港了。”
“哦。”我说,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茶杯。
“对了。”许友伦边说边从包里拔出一个信封,“这是一张卡,里面有我应该要还你的钱。借太久了,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笑笑说,“我都忘了。”
“我一直记得。”许友伦把信封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从包里拿出纸擦眼睛,才又说:“不打扰你了。”
我刚要诧异,他笑笑解释:“我对猫过敏。”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关切地看他。
“以前我们都没有养过猫的嘛。”他说。
说道“我们”,我们就又陷入不知如何对话的沉默。
“我还是走吧。”许友伦又擦了擦眼角,看着我的脚面的位置,说,“看到你都好,我很开心。”
“我也是。”我说。
“你变美了。”他说。
“怎么会,是你过敏了看不清吧。”
“呵呵,我从来也辩不过你的。”
他的这句话,让我刚压下去的委屈,又有蠢蠢欲动的势头,我赶紧闭了嘴低了头。
他站起来转向门口,我就跟着他起身,送他出门。
我们在门口只匆匆对视了一下,他的眼睛红红的,关键时刻,临时的滑稽,中和了陈年的惆怅。
许友伦走后,我抱起那只“肇事”的猫坐在工作室的长椅上。
那只猫叫“金枝”,是一只黄白相间的流浪猫,我到这个工作室之后,他每天都到窗前看我工作。后来我就打开门放它进来,也给它置办了粮食和基本用具。它像是工作室的半个主人,且出入自由。
一切发生都不会没有意义,金枝的出现,让我和许友伦最后一次见面,避免了不必要的繁冗和滥情。
金枝在我的摩挲下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声,我抱着它发呆,夕阳转进工作室,让藏在桌子下“八重樱”的logo上亮出一道反射的光芒,我眯起眼,忽地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个故事。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日本横滨,男孩郑左兵即将面临人生中的首次变故。左兵的父亲是在中日两地经商的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在变故发生前,他是一个读书的少年,才认识了一个年纪相仿的日本女孩小林加代,两个人的情窦初开,始于一场古典式样的两小无猜。
三六年底,因时局故,左兵跟父亲一同随大批华人一同返国,在送行的人中,加代忽然出现在舱门前。关于这个画面,原文说:“好像雨中的木屐一下子踏进脑海,每一下都无限悲凄地重复着加代说的话:‘可是,郑君,我喜欢你。’”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回答,从此两人就远隔天涯。
八十年代,历尽世事沧谁,因母亲方面的产权问题,左兵在四九年后第一次回到日本。
左兵找到加代,跟她相约在横滨的一株古老的八重樱下。
她告诉他,“请在樱花树下等我,我会从你身边走过,请别认出我”。
他答应了加代。
那天,许多人看到这样一个中国老人,身穿租来的礼服,手里捧着四十九朵玫瑰,向每一个路过的日本老妇人分发。
已经年华老去的左兵坚定地相信,加代会收到那一支迟到四十九年的玫瑰。
或许吧,真正的诺言不会因时光的流逝而褪色,因为,诺言才是时光的灵魂,没有了诺言的时光,就像被改成简体字的中文,成了浅薄的“用具”。
那年年底,朱莉在传说的“世界末日”那天协助Chloe办了一场“SARS十年,关爱十年”为突发灾难做的慈善募捐的艺术品拍卖。Chloe已在一个家居杂志担任了两年主编,朱莉经营自己的公司,以公益项目为主。
这两个名分上是“母女”的同龄人在推动公益上颇有共识:“千万别过度美化,‘捧杀’比打压还可怕。我们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就是比别人得到的略容易。会‘拿’就得会‘给’,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应该的事儿!唯一的‘应该’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在西城先生的鼓励下,为朱莉她们的慈善拍卖特地完成了一个作品。
因为听说许友伦会作为青年企业家之一受邀参加,我就找了借口婉拒了Chloe的邀请,并且请朱莉帮忙把许友伦留下的那张卡转给他。
“你们俩自己的事儿能自己倒腾清楚吗?”她笑着拒绝我。
“我不管,这个人当初是你害我认识的,您就得扮演那个‘送神’的。”
“嘿!我就让你们认识认识,谁让你们死去活来这么多年了?”
“所以嘛,你得负责善始善终!”
“那你跟我说清楚,这张卡又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想在现场当着人又跟他推推搡搡。”
我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朱莉:
那天许友伦走后,我看了他留给我的信封,里面除了有一张卡,还有一个纸条。纸条上写着:“小枝,这里有八十万人民币。其中三十万,是那年我出事时你借给我的,原本在成都就该还你。我用它入股了老郑和我的公司,本想在你生日那天给你一个惊喜。事情后来跟我设想得不同,很遗憾。如果,当时有什么处理不当,请相信并非出于本意。这三十万在2010年我离开成都的公司时已经值八十万,所以,当年你借我钱,就当我帮你投资。请你收下。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认为你是个艺术家,想不到你真的实现了。我为你高兴。做艺术不容易,不要过得太苦,请照顾好自己。友伦。”
朱莉听完我复述许友伦的纸条,坦然地说:“那你就收下呗!他说的对啊,这是你应得的。”
“成都是我的伤心地,我才不要跟成都有关的一分钱。”我笑说。
“真受不了你!你就打算这么没逻辑的过完这辈子啦?”朱莉也笑。
“对吖,为了保持我得之不易的右脑,我只能牺牲先天不足的左脑了。”
“行啊,你高兴就成!反正吧,情啊钱啊,就这点儿事儿,来回来去,我看你们俩还能玩儿出什么新鲜的来!”
不久后的圣诞夜,Chloe组织了亲友团庆祝她和朱莉的慈善拍卖圆满成功。
我以“全场作品拍价最高的青年艺术家”身份受邀。
Chloe和朱莉轮番夸奖和揶揄混搭着把我从大学时代到现在的“成长史”说了一遍。
我笑说:“我怎么觉得像参加自己的追悼会啊。”
Chloe说:“是啊,我觉得吧,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你人还在这儿呢,大家就像你已经不在了似的玩儿命对你好!”
“大过节的,什么‘在’啊‘不在了’啊!罚酒!”在座的有别人抗议了。
“我自罚!‘世界末日’我们都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活得更漂亮点儿!”Chloe说罢把手里的香槟喝完。
“来!敬我青春永驻的妈!”朱莉笑说。
“得了吧,要敬得先敬仪态万方的方太!”Chloe说着搂过朱莉。
大家叮叮当当地互相说着祝福,画面温暖而完满。
我趁众人推杯换盏时溜到那个包间的凉台。
外面下雪了,一个个雪花晶莹的小身影点缀出一个完美的圣诞节。
“冷不冷啊你!”朱莉追出来问,顺手搭了一条披肩在我肩上。
“呵,当妈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你以前可没这么喜欢嘘寒问暖。”
“可不。以前我特烦别人说什么‘你只有自己当了妈妈,才真的明白人生是怎么回事’。”
“嗯,我现在也特烦别人这么说。哈哈。”
“好吧,那咱们换个话题。”
“奇怪,你随和得让我好不习惯。”
“连你都不‘各色’了,我也不得随和点儿啊。”
“哈哈,讨厌。”我跟朱莉玩笑了几句,然后问她,“对了,你们都没跟我说,我的那个作品,谁拍走的?”
他仰头看着夜空中的飘雪,微笑着说:“你说呢。”
我裹了裹朱莉给我的披肩:“哦…真是这样啊。那真没劲儿。”
朱莉转头看我:“怎么没劲儿,这多好啊!”
“我以为真有别人认可我的作品呢。”
“人家许友伦不是‘人’啊,人家怎么就不能认可你的作品呢。你这人,不能戴有色眼镜看待香港同胞。”
“他拍到五十万,分明就是把你帮我退给他的钱,又推回来了啊。”
“咳,要我说,你们俩还真是…让我说什么好呢。其实也好,你们俩一直七上八下的,老不能同时踩在点儿上,倒是这事儿,合作愉快了。”
我正陷入遐想,Chloe忽然冲进来说:
“小莉,快快!快接电话!老方说你儿子刚才发出了一声‘mā’,疑似是会叫‘妈’了!赶紧,你听着,让老方再教他试试!”
我的遐想在天下太平中自弃在雪天里,带着随时出没的轻盈,悠悠荡荡不已。
隔天,我让朱莉帮我把那个被许友伦拍得的作品拿回来,请她向他转告,我想再做一次微调。
那幅作品名叫《星空》,是我用不同颜色的矿石拼贴出的,等2013年新年时,我微调完,又拜托朱莉转给许友伦。
“你真不自己去送?Allen这次是要彻底搬回香港了。这一去就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见咯!”朱莉临走之前又问了一句。
“要把每次告别都当作是最后一次,因为‘每一次’本来就是每一个‘最后一次’。”
“你还能再矫情点儿吗!请问你是夏奈尔小姐吗?哈哈。”
我目送朱莉带着我的《星空》走了,心里想着,不知道许友伦是不是看得出,在构成这幅图的无数矿石中,有一颗,是他奶奶留给他的玉坠。我特地要回来微调,就是想把它填进去,这么多年之后,这块玉坠也应该要‘完璧归赵’,跟许友伦一起,回家。
我想起那年我们在三亚重逢,我想起那晚夜光如诗如画,我记得我心底当时响起的歌声,是Don Mclena的Vincet,“Starry, starry night,......This World Was never meant for one, as beautiful as you”
我记得那音乐中有一种清凉的温暖,神秘又凡常,仿佛星光月色下一切俗事都没必要执着。
我没有忘记我被当时情景和自己心头生出的音画捕捉,在那一刻略微有点明白:其实,这个世界上的很多问题,本身即是答案。
没有答案的问题,也终将不是问题。至于那些盘绕在心头太久的关于爱的谜题,若它仍是谜题,唯一的原因,就是还不够那么的爱。
直到今天我仍旧坚信,当足够爱,心头不会再有谜题。或说,用“爱”这个词不够准确,那当被叫做是“慈悲”。
我知道,跟许友伦的这场告别,是我们最后一次分手,并非是因为我们存在复合的人为障碍,而是,我再也不想经历存在着爱的分手。而我比任何时候都确定我对许友伦业已习惯如呼吸般的爱,这个爱几乎快要成了一种习性,并且我也确定在他固有的习性中,也有那么一份质量相当的气血,在固执的爱着我。
这两份旗鼓相当的情感,已是有了结的“善缘”,不该被归在占有的牢笼中,再经历轮回的折磨。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我不懂笛卡尔,在我庸俗凡常的人生中,对于生命,我的认知则是“我爱故我在”。
跟许友伦最终悄然融进对方生命的情义里,我们终于,了解了爱的意思,而这终究成了必须要分开的终极理由…我们离开了彼此,我们成全了爱。
我们在最后的一次告别时,就那么起身离开,没有任何多余言语地从对方的生命中无声息地消失,在此生的告别时分用“留白”给了彼此最珍贵的默契。
我喜欢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有一句台词说:“即使人生要学会不断放下,最令人难过的还是没有好好地告别。”
而当我在心底与许友伦告别之时,却是清清楚楚地领悟到:
人生中,最好的告别,就是没有告别。
就像是所有珍贵的遇见都并非是出于“蓄意”一样,到后来,是否也应当非蓄意地让“告别”如水落花开一样就那么自然地发生。发生着,发生了,无须特地为它打一个纠缠的结,毕竟,对生命而言,接纳才是最好的温柔,不论是接纳一个人的出现,还是,接纳一个人从此不见。
因为,不论承认与否,生命的底里是彻底的孤独,而爱的底里,则是回归孤独,接纳孤独,面对孤独,并且成全孤独,这些因爱而为的回归、接纳、面对和成全,是一个人,此生,能为他所挚爱,可能做到的,最好的事。
2012年11月10日 第一稿
2012年12月21日 第二稿
2012年01月25日 第三稿
后记
2003年成为一个重要的年份,因为SARS。
十年之后,有很多“事情”已不太记得清,但就记得很多的“画面”。
其中有一幅画面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独自在家,满屋子烧艾条的味道——那时候流传说熏艾条能预防SARS病毒在空气中的传播…我正在读《圣经》,当看到《马太福音》中的这几句时,我哭成了泪人。“哀恸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得安慰…怜恤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
那是被迫自己把自己关在家的不知多少天,期间,传说中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在短短一个多月里,我迅速而密集地经历了其中四样。
在当时,好像真的很需要安慰和怜恤。
十年之后,当回忆那个画面时,留在心里的,就只有那天的阳光灿烂,和那次哭泣前心底受到触碰时松软下来的那种被驯服的感动。
没有了恐惧的慌,也没有了自怜的酸。
不免感叹,时光真神奇,他真的能“抚平”内心的伤。
只是,“抚平”不等于“遗忘”。
经历波折时常奇怪,为什么人在碰上天灾人祸的时候心底纯良的那一面特别容易被调动,一旦天下太平反而常常会表现得锱铢必较或麻木迟钝,仿佛天性中的真善美需要磨难的刺激,方得以顺利释放。
而即使当某些发生和遭遇与此刻的我们无关,又有什么保证书能发给自己永葆健康快乐,让日子过得像贺年卡上烫金的祝辞?
这十年,有那么多共同经历,以至于最初在设计故事发展的时候,我为男女主角设计出分分合合的“社会原因”和“环境因素”竟多达四十几种。
写到后来,素材像自动跳进故事进程中一样自行取舍,我再次认命地发现,原来所有的发生都服务于内心,不论是那真实的生活,还是写作的虚拟。
这大概就是我写这篇小说最初的动因:“不管经历过什么,要紧的是不要忘记保护好自己内心那一定存在的纯良,并让它尽可能多的作用于左右。天晓得当所有人最终必定会离我们而去之后,那才是这一程我们能在最后留给自己最好的礼物,所谓,爱。
哎呀,其实有时候我也有点儿受不了自己没什么节制的甩酸词儿。
你呢?哈哈。
特别感谢
感谢许力,薛铁,计洲,Ben Au,王亚倬,王弢,蒙柯卓兰,武又文等诸位分别在故事内容涉及文史,艺术,地理,习俗,商业等方面时给予过我的指导和建议。
感谢景柯文老师同意让我使用他的作品《万里无云》作为封面,为保证作品的完整性设计师特别做了双封面的设计。
感谢杨晶,张森,柯蓝,谢刚作为第一批读者给予我的意见和建议。
感谢刘同,杨扬,李孟夏为宣传提出的智慧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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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每一次出书每一位“到此一游”的读者,你们的热情和善意成全了我对写字的坚持。
最后,特别感谢我终身的老师Akarpa Lobsang Rinpoche,谢谢您的教诲,让我对成为更好的自己抱有更多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