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都是听到姜安的话,神情都是一怔,随后便是各色震惊的目光看向王斗,老早就听说这王家哥儿要飞黄腾达,没想到这官儿还真是升了,而且一下子还升两级。
这总旗官少说也是个七品衔,和县令老爷一个样,虽说在威风上有所不如,不过大小也是个官,更难得的是这王斗年纪还小,看来这王家真是要兴旺了。一时之间,旁边众人神情更是恭敬,而王斗升为总旗的消息也在众人的低语中飞快地传扬开来。
看着眼前的王斗,姜安也是心下感慨,以前这王斗只是个傻子兼软蛋,庄内没有人看得起他,这些年王家的家业也越发衰败,连耕田都要向自己家租牛,自己就一直在打他家田亩宅院的主意。
没有想到,这个王大傻子一下子转了性似的,一下子就将家业撑了起来,有了军功缴获,买牛打井不说,听说最近还要翻修宅院,而且这王斗更是一下子升为总旗,又得上官赏识,真是让人嫉妒,你说这人转运怎么这么快?
看着王斗粗健的身子骑在快马上,春风得意的样子,姜安心下便很不是味,再看向他身后几人,姜安更是暗暗吃惊,那几个明军,个个身材高大,神情彪悍,各人身上沾过血,见过场的味道非常浓,就是以前自己在卫城中看过守备大人麾下的家丁,也不见得就有如此。
姜安更是听多了,就他们几人,可是杀了十个真鞑子,他们胯下的马匹,就是从鞑子那边抢来的,而且缴获的东西多了,放眼整个保安州卫,又有谁有这个能耐?
其实就这么几人,便可以在辛庄内横着走了,而且这些人都是听这王斗的,有这势力,再加上他升为总旗官…看来这王家真是变了,自己以后得与他们家好好结交结交才是。
想到这里,姜安神情更是亲热,二人寒暄了几句,约个时间一定聚聚,然后两人便笑着作揖各自走了。
等王斗等人走后,身后便如炸了锅般的喧哗起来。
…
来到自己家门口,王斗看到自家墙院前正有一些泥水瓦匠在忙活着,做着修补泥墙屋瓦的活计,旁边一些闲人或蹲或站的观看闲聊。
看到王斗五人过来,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形魁伟不说,人人身上还背着弓箭长枪等,给人压迫力极大,场中各人都是敬畏地站了起来,几人泥水匠也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畏惧地看向王斗等人。
一个认识王斗的乡邻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原来是王哥儿回来了,刚说到您呢,啧啧,这还真是巧…”
他走进里院,邀功地连声喊道:“四婶,四婶,王哥儿回来了。”
王斗五人下了马,牵马走进院去,身后连串议论声传来:“那就是王哥儿,怪不得…啧啧,看那马匹,真是精壮…”
院内正有几个妇人在帮柴,见王斗牵马进来,接着更是一匹一匹的壮马牵了进来,她们都是呆了一呆,然后便神情亲热地与王斗打招呼:“哟,是王哥儿回来了,今儿真是得空。”
她们都是羡慕地看着王斗等人的马,嘴里赞个不停:“瞧这马儿俊的,啧啧…”
这些妇人都是王家的左邻右舍,王斗笑着与她们打招呼,这时里屋传来钟氏欢喜的声音:“是斗儿回来了?”
接着便见钟氏与谢秀娘二人从屋内迎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擀面杖子。
钟氏走在前面,她头发还是梳得一丝不苟,可以看出,她的气色很好,人也似乎年轻了许多,不说王斗拿回家来了几匹布,就是在这外人面前,她也是穿上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
谢秀娘小小的个子上也是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衣衫,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不再象以前那样苍白。虽说她与钟氏还是一样的节俭,不过这一个月来王斗一直要求她们在吃的方面不要节省,这样将养了一个月,谢秀娘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不会象以前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王斗走上前去,叫道:“娘亲,秀娘。”
钟氏笑道:“今日我还与秀娘说你可能会回来,没想到真的回来了,墩内军务可是繁忙?”
谢秀娘看到王斗,也满是欢喜,轻轻地叫了声:“哥。”就乖巧地树到钟氏的身后,只是一双眼睛看在王斗身上。
王斗应了声:“还好,不怎么忙。”
这时韩朝几人也是上前给钟氏见礼,钟氏乐呵呵地招呼他们就坐,加上那些帮柴的妇人,众人将一个院子挤得满满的。
韩仲大叫道:“最喜欢吃的就是老夫人擀的白面条子了。”
这家伙,上王斗家几次后,就惦记上王母擀的白面条子了。
钟氏也是很喜欢这个粗豪的小伙,她笑道:“今儿也是巧,家内房子翻修,左邻右舍都来帮忙,一会就让韩哥儿你吃个够。”
随后她又高兴地埋怨王斗:“我说呢,这些银子积攒下来给你娶亲办喜事,你非要拿来翻修房屋,这不是糟蹋银子吗?”
她身旁的谢秀娘立时红了小脸。
王斗微笑道:“娘,银钱的事你不用愁,儿子这边会有办法的。”
他想了想又道:“对了,明日我还要去董家庄一次,去领取儿子的总旗告身,到时管队大人会在庄内宴请我们,秀娘也一起去。”
“总旗告身?”
钟氏用隔壁邻居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道:“我儿升为总旗官了?”
整个院内的目光都是注目在王斗身上,王斗肯定地点了点头。
院内一片惊呼,钟氏双目一红,猛地冲进了里屋,众人忙跟了进去,却见钟氏跪在丈夫的灵前泣不成声,她对着灵牌叫道:“他爹,你看到了吗?儿子终于有出息了。”
她泪如雨下,似乎要将这些年所有辛酸苦难都发泄出来一样。
王斗依在门前静静看着,看着平日倔强的母亲失声痛哭,心内百味纠杂。谢秀娘在旁搀扶钟氏,眼睛闪亮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几个妇人也是在旁劝慰,一个妇人道:“四婶,王哥儿升为总旗官,这是喜事啊,你应该高兴才是。”
在众人劝慰下,钟氏终于收住眼泪,她抺着眼泪道:“对对,我不哭,我不哭,我这是高兴,高兴啊。”
她在众人搀扶下站起身来,轻拍了下自己脑袋,笑呵呵地道:“看我光说话,却是忘了做事,瞧这记性,还真是老了。”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钟氏吩咐王斗好好招呼客人,然后乐呵呵地进厨房而去,此时她脸上满是神采飞扬的神情,似乎这些年所有的辛酸苦闷都不见了。谢秀娘也是欢喜地看了王斗一眼,紧跟钟氏身后去了。
这时院内各人再瞧向王斗的目光已是变了,各人脸上己满是羡慕,畏惧,加讨好的神情,各人对王斗的称呼也一样是变了,没人再敢叫他“王哥儿”,而是人人恭敬地称他为“王总旗!”
第016章 小小心思
时近傍晚,王家宅院内飘出饭菜的香味。从前院到后院一共摆了三桌,分别是那些忙活的泥水瓦匠,帮柴的左邻右舍们各坐一桌。王斗与母亲妻子还有韩朝几人坐在厅堂内。
大桶的米饭,席中还有肉,有酒,各人都是吃得非常香甜。那些忙工的泥水瓦匠可以有一些工钱,帮柴的邻居们只有一些吃的了,不过人人都是满足,个个吃得狼吞虎咽的,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了。
钟氏出去劝了几次酒,她来回高声道:“大家吃好喝好,吃好喝好啊。”
王斗也出去敬了一趟酒,见王斗出来,所有的人都是站了起来,连称不敢当。
韩朝使了个眼色,与高史银四人也是跟在王斗身后敬酒,更是让乡邻们不安,这几个军爷个个人高马大的,给人压迫力太大了,特别是那个高史银,满脸的横肉,眼中总是凶光四射,不象是好人的样子,怎么能让人不畏惧不安?真不知道王总旗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彪悍的手下。
钟氏也是含笑看着尾随儿子身后的几个大汉,这几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样子,却人人都是听儿子的,心中也是颇感自豪。
王斗也让谢秀娘随自己去敬了一趟酒,谢秀娘跟在王斗身后,手上拿个酒壶,神情有些紧张,怕自己举止不得体,说错话,让别人在背后笑话。不过王斗温和的笑容,鼓励的眼神,让她放松了不少。
她跟在王斗身后,就象个乖巧的小媳妇,席中有人开玩笑,问她什么时候与总旗大人完婚。
谢秀娘只是红着脸看自己鞋面,王斗大方笑道:“快了快了,明年吧,明年,到时各位乡邻可都要来喝喜酒啊。”
众人都是一连声的答应,连称总旗大人大喜之时,他们肯定都要到场的。
谢秀娘红着脸与王斗回到厅堂,偷了个空,她偷偷地对王斗道,那个叫什么高史银的大哥满脸凶恶的样子,怕不是什么好人,劝王斗哥哥要注意他一点。
王斗笑了一声,他再凶恶,还不是得在我面前好好趴着?完全不用担心。他那自信的样子,很是让谢秀娘崇拜了一把。
回到席中,韩仲也是向谢秀娘大叫打趣,问她什么时候与自家王头成亲,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喝喜酒了。
谢秀娘脸更红,王斗笑骂他道:“你就吃你的吧。”
钟氏也是乐呵呵地看了儿子儿媳一眼,心下叹了口气,自家这媳妇将养了一个月,虽然脸色会好看些,不过身子还是太瘦小,还得再养得白胖些才是。
席中齐天良与钟氏谈得很是投机,二人讨论起买田置地的心得。齐天良有了一笔钱后,便一直在幻想良田宅院,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满生活,这些时间他也走了舜乡堡,董家庄的许多地方。钟氏的梦想也是将祖上的良田赎回来,然后再买些田地,一代一代的传给子孙,家宅大兴,那样她就没有遗憾了。
二人可说是很有共同语言,相谈甚欢。
王斗在旁微笑地听着,拥有自己的良田土地,可说是所有中国农民的梦想,这是不分古今的。而将祖上的田土赎回来,最后再买些良田传家,这也是王斗所考虑过的。
眼下保安州的地价已是比往年低了很多,而且到时自己升为总旗后,说不定也会有一些职田分下来。有了这些土地后,以后母亲与小妻就可以靠收租过日,省去了整日辛劳。她们辛苦了一辈子,是该享享福了。
当然,这只是王斗的打算之一,如果他是大明人,只会选择这条路。不过来自后世的他,心中的考量更为庞大,他心内还有几种盘算,这都是要升职以后才开始实行的事了。
…
吃过晚饭后,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客人们,钟氏收拾房间给韩朝等人歇息,王家的宅院是个两进的四合院,虽然破败,但是空房甚多,安置韩朝几人并不是问题。
安排好客人后,王斗与母亲及小妻在屋内说话。谈到王斗升为总旗,钟氏又是流泪,她叹息道:“如果你父亲还在,看到你现在有出息的样子,不知会多么高兴。”
王斗安慰了母亲几句,又谈起了明日带谢秀娘去董家庄赴宴的事。
谢秀娘有些不安,只是怕丢了王斗的脸面。
王斗安慰她道:“我有什么脸面好丢的,那管队夫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你平日怎样,对着她便怎么样好了。”
谢秀娘还是有些踟蹰,反倒是钟氏颇有大家风范,交待谢秀娘明日该如何如何。看谢秀娘身上只有一些银簪子和银耳环等饰物,想了想,又将当年婆婆传给她的全套金首饰拿出来,郑重地交给了谢秀娘。
保安州当地妇女都有佩戴首饰的习惯,不论是穷还是富。当然富裕人家佩戴的是金首饰,穷些的人家只有佩戴银首饰了。不过无论人家多穷,家中的女人们最少都会有几个银手钏与银戒指。越穷的人家越怕别人瞧不起,哪怕戴个银首饰,心下也会安慰些。
而且钟氏将传家的金首饰交给谢秀娘,还另有一种不同的意思。看着王斗的身份地位一天天改变,谢秀娘小小的心里其实一直有种担心,王斗哥哥发达后会不会嫌弃自己另娶她人,毕竟这种童养媳,男子成人后另娶的也很多。
眼下看到婆婆将传家首饰交给了自己,谢秀娘彻底放下心来,这代表婆婆已经彻底接纳自己,王斗对母亲一向孝顺,有了婆婆的支持,便不怕将来发生这种事情了。
谢秀娘内心满是喜悦,她戴上金首饰,喜滋滋地对铜境左照右照,钟氏则在旁给她参考意见,两人又商议明日该穿什么新衣裳。好在平日王家人出门时,总有一套干净体面的衣裳。而且王斗在缴获后金军的物质后,曾有拿回来过几匹布,前些时间钟氏已经给谢秀娘做了一套,让谢秀娘出门时总算有个多余的选择。
王斗先去睡了,钟氏一直与谢秀娘商议到了深夜。
当晚谢秀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总睡不着,心内一直在想明日见到管队夫人该说什么话,该有什么样的礼仪举止才得体,才不会给王斗哥哥丢脸。可怜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也没学什么礼仪举止,又不识字。怕到时管队夫人问起什么,自己回答不上来怎么办?如果自己失礼了王斗哥哥不高兴了怎么办?
虽有钟氏传授了她一大套秘诀,她的心下还是忐忑不安,想了半夜,又想起明日跟王斗哥哥出庄去后,庄人见了会怎么想,想到这里,她脸上有些红红的。想了良久,不知什么时候,她才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大早,谢秀娘就起来了,她打扮整齐,便美滋滋地去做饭。
众人吃早饭时,看谢秀娘打扮一新的样子,韩仲大叫一声:“嫂子这身打扮真象个新娘子。”
谢秀娘又羞又喜,只是偷眼看着王斗,眼中满是期盼,似乎想让王斗夸她一下。
钟氏对谢秀娘的打扮也很满意,不过在王斗看来,她瘦小的身上穿个花衣裳,衣服新是新,却怎么也没那个气质。
面上他微笑道:“不错不错,这衣裳首饰都很好看。”
谢秀娘这才欢喜地放下心来。
吃过早饭,临时前,钟氏也是忘不了传授王斗一些心得,等会见了管队大人应该怎么样,千万不可失了礼数等,王斗还能说什么?只得唯唯诺诺的点头。
几人牵出马来,几匹马昨晚己在后院中喂养过,精神着呢。
众人出了大门,王斗上了马,谢秀娘看着王斗,不知道该如何办。
王斗伸出手对她笑道:“来,秀娘,坐到我的身后来。”
谢秀娘被王斗拉上马,依王斗所言抱住他的腰,她心跳得厉害,举止间有些僵硬。
韩仲怪叫了几声,王斗瞪了他一眼:“臭小子你笑什么,看看你自己,也该找个媳妇儿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齐天良也是在旁边道:“不错不错,韩哥儿,要不要让你嫂子为你找个婆娘,你家嫂子最热衷这个事了。”
韩仲连连罢手道:“我才不要呢,我现在多快活,找个婆姨纯是烦事。”
众人笑着策马而去,钟氏靠着门,看着儿子的身影慢慢消失,脸上浮起了满足的笑容。
…
一路而去,街旁巷尾上满是向王斗打招呼的人们,“王总旗早啊!”的声音接连响起,显是庄内人们已是知道王斗高升为总旗官的事,众人脸上笑容都是恭敬。
不过在见到王斗身后的谢秀娘时,很多人脸上都是露出惊讶的神情,在王斗几人过去后,身后是响起了一片吃惊的议论声。
各色目光中,王斗等人昂然策马而出。
出了庄,前面就是广阔平坦的大地,王斗心头豪情涌起,他叫道:“秀娘,坐稳了。”
大喝一声:“驾!”
立时健马如风驰电掣般而去。
韩仲等人也是欢呼大叫,各人策动马匹,紧紧跟随其后,激起了一片的烟尘。
谢秀娘紧紧地抱住王斗结实粗壮的腰,她闭上眼睛,小小的心里满是满足,只盼永远这样下去。
第017章 防守官许忠俊
辛庄离董家庄并不远,往南行了数里,庄堡已是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来到东面的迎恩门前,一些出堡劳作的军民百姓看到王斗等人,一些人认出王斗等,立时惊讶的指点与议论声不断传来。
“看啊,那几人不就是那日在堡内夸功游街的几位好汉?”
“对极对极,就是他们!听说他们几人就杀了十个鞑子,连我们的管队大人都是赞叹不已,真乃豪杰啊。”
“可不是?看他们身下的马匹,就是从鞑子那边夺来的,那么好的马,真是让人看得羡慕。”
“这是他们该得的,如果你有本事杀鞑子,也一样可以骑这么好的马儿。”
“看!最前面那人就是王斗,听说他一人就杀了五个鞑子,果然是长得凶恶无比…”
“那王斗身后公然载着一个女子,这是不是有点那个…”
“你管得太多了吧?”
众人指指点点中,王斗等人昂然来到堡门前,守门几个军士显然见过王斗几人,都是亲热打起招呼,更是眼热地看着几人身下那剽肥的马匹。其中一人问了王斗等人进堡的缘由,王斗说了,几位军士眼中那种羡慕更是怎么也遮掩不了,这王斗原先与他们一样都是军士,眼见就升为总旗了,看看自己,唉,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王斗与几位军士客气几句,又塞给每人一些银钱,众兵神情更为亲热,连王斗等人的随身腰牌都免去验看了,直接就让几人进了堡。
韩仲得意地道:“看来我们兄弟真是在堡内大大有名,连这些守兵都是给我们脸面。”
后面几人笑了起来,王斗却是在思索,由这堡门守卫就可以看出该地守备松懈,如果是自己手下这样,那是决对不行的。
一路进堡而去,所见都是各色的目光与议论,到了东大街的百户官厅面前,几人下了马,王斗正要去让门前守卫通报,这时张贵手下家丁队头张堂功走了出来。
见到王斗,张堂功哈哈大笑地迎了上来,他道:“还真是巧,我们刚提起王兄弟,王兄弟就来了,你在此稍等,等哥哥去通报管队大人。”
王斗深施一礼:“有劳张大哥了。”
张堂功指着王斗佯怒道:“你我如亲生骨肉一般,说这话就是见外了。”
他大步进去,很快,便听到张贵爽朗的声音传来,接着见张贵大步出来,他哈哈大笑道:“正说到王老弟,就见老弟来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副千户的官衣,腰间配着铜制的狮形腰牌,人显得非常精神,看来他真是升官了。
王斗忙领着几人上前向他参拜行礼,张贵呵呵笑着上前扶起王斗:“老弟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他精神非常好,看到王斗身后的韩朝等人时,也是点头道:“几个好汉也一齐同来了,很好!”
王斗向他恭喜高升,张贵眉欢眼笑地道:“这也是托了王老弟的福啊!”
二人说了几句,在王斗示意下,谢秀娘有些紧张地上前向张贵裣衽行礼,张贵看着她笑道:“这位就是尊夫人?果然是秀外慧中,我家那婆娘早就念着你呢。”
他难道说了一句斯文话,然后又叫出一个丫头带谢秀娘去后院。
那丫头恭敬地道:“夫人,请随奴婢来。”
这声称呼让谢秀娘怔了一怔,感觉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向她打开,想以前自己只是与这丫头一样,现在这丫头却是恭恭敬敬地叫自己夫人…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王斗一眼,王斗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谢秀娘整了整自己的花衣裳,拿出一种如上刀山,下火海般的神情随那丫头去了。
谢秀娘去了后,张贵亲热地对王斗道:“王老弟,我们进屋去吧。”
他毫不避嫌地拉起王斗的手,一起往内院而去,余者各人都是跟在二人的身后。
张贵一边走着,一边向王斗笑道:“老弟你的面子真大,新任防守许大人到了庄后,第一个点名就是要见你啊。”
王斗忙道:“这都是管队大人抬爱,才让王斗有了这次机会。”
张贵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子还是知情识趣的,确实可以好好拉拢。
…
众人到了大厅前,就见厅堂内两个武官正坐着说话,见张贵,王斗等人进来,二人目光都向各人看来。
王斗看去,只见正中坐着一个武官,年在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的千户官服,上有正五品武官的熊罴绣纹,腰间佩着一块精美的麒麟铜牌,目光沉稳柔和。旁边那人年近四十,则是穿了一身副千户的服饰。
见众人进来,那千户含笑地站了起来,旁边那副千户也随之站了起来。
张贵急行几步,他完全没有了在王斗等人面前的威压,脸上笑得似乎根根短须都在抖动,他冲那千户恭敬行礼道:“许大人,王斗等几位好汉已是到了。”
那千户微笑点头,张贵又回头对王斗等人道:“王老弟,这位就是舜乡堡新任防守许忠俊大人,这位是杜真大人。许大人与杜大人百忙之中来到我们庄内,这是董家庄上下的荣幸,你们快快过来参拜。”
王斗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依军士礼给许忠俊叩头作揖。韩朝几人同样也是非常激动,紧跟在王斗身后参拜。
许忠俊柔声道:“你们起来吧。”
他伸手虚引,如气功一样,王斗等人顺势站了起来。
许忠俊仔细端详王斗几人,见几人都是虎背熊腰,神情彪悍,不由连连赞叹:“果是英雄了得,不愧为抗击鞑虏的好汉!”
他语声柔和,举止间颇为儒雅,腰间悬悬挂着一柄利剑,不过自有一股凛然而威的气势,那是久居上位而带来的权利威严。他旁边那位副千户杜真则是满脸的傲气,以居高临下的气势看着王斗等人。
张贵接口道:“这都是徐大人与许大人指挥若定,我们董家庄才有此等大捷。”
许忠俊含笑道:“张贵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张贵裂开大嘴笑起来,王斗抱拳朗声道:“防守大人过誉了,鞑虏荼毒乡里,此值国家多难之秋,王斗等身为大明官军,惟有以死报效国恩,纵使战死沙场,也不过马革裹尸而已!”
张贵等人都是点头,许忠俊看着王斗也是现出惊讶的神情,王斗气度沉稳,举止得体已是让他满意,此时再听到王斗慷慨激昂的话,真看不出他只是底层粗野小军出身。
他与杜真互视一眼,沉吟道:“王斗你可有家学传承,可有读书识字?”
王斗抱拳大声道:“先祖王虎曾是戚帅麾下,当年随戚家军南征北战,后隐居乡里。王斗自小便与家人习武练字,一身所学,都是传自家尊先祖!”
许忠俊不由动容:“原来是忠良之后!”
他上下打量王斗,脸上已是现出热切之意,家学渊源,又有一身好武艺,此等人才如能招揽麾下,足以让自己如虎添翼。不过…这王斗是自己属下张贵的直领官军,直接向他要人不妥,不用急于一时。
他心中沉吟,而韩朝等人此时才明白,原来王斗先祖曾跟随过戚爷爷,怪不得他见识武艺都如此出众!想到这里,几人跟随王斗的心思更为热切。
…
许忠俊含笑勉励了王斗几句,然后他脸容一正,唤随从过来,捧着官衣告身等物。
王斗等人知道正戏来了,一时有些紧张,个个站得笔直,连张贵也是正襟危坐下来。
许忠俊来到王斗面前,温和地道:“王斗,你斩获东奴有功,功实可嘉!本官奉上令厚赏以励士气,王斗你斩获首级三名颗,缴获无算,着升实授两级,赏银六十两,紵丝一表里,今后你仍需尽心戮力,不负委任才是!”
王斗大声答应,他跪下一一接过许忠俊交来的腰牌告身,官服印鉴,赏银紵丝等物,心下欢喜非常。
看手中各物,这升职了就是不一样,那总旗腰牌用上好铜木所制,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信鉴铜印也是制作精良,还有那紵丝布匹,摸上去是那么的舒服。
还有拿到手上的赏银,也是那种上好细腻的金花银,二十五两一锭,弧首束腰,锭中钤有两个戳记。这种银子一向是上解国库,所以铸造得极为完好,铭文,时间、地点、重量、银匠、监铸官员等一应俱全,所谓雪花银就是这种了。
不过此时王斗拿到手的赏银是六十两银子,原先他报斩三级,按理说应该拿到赏银九十两才是,不过大明旧例经手的银子都要克扣,而且此次军功上下高兴,已经算是克扣得少了,九十两银子他拿到手的足有六十两之多,已经算是非常难得了。
看向韩朝等人那边,他们也是一一有赏,各人都是非常高兴,不管是手上的腰牌告身,还是官服印鉴等物,都是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特别是齐天良,裂开大嘴傻笑个不停,连道我老齐也有这一天。
看到王斗等人的样子,许忠俊与张贵几人都是相视而笑,王斗几人的心情他们可以理解,想在几天前,当他们得知自己升官时,那举止也比王斗等人好不到哪里去。
许忠俊呵呵笑道:“好,各赏己毕,看时候也不早了,张大人,是不是该开席设宴了?”
张贵忙道:“不错不错,是该开席设宴了,来人,给我摆酒,给众好汉夸功庆酒!”
第018章 兼任屯堡官
开宴前,许忠俊还体谅王斗等人的心情,叫他们下去换了官衣过来。
由一个军役引到后院偏房,王斗等人换了官衣,相互看了看,都是傻傻笑了起来。
王斗身为实授总旗,此时他腰间已是配上铜木腰牌,总旗官衣上也是绣上彪样纹饰,脚下穿着牛皮官靴。韩朝,韩仲二人虽署总旗,仍与齐天良、高史银二人穿着小旗的官衣,上有犀牛纹饰,脚下同样穿着硬靴。
除了王斗与韩朝会沉稳些,韩仲、齐天良、高史银三人未免没有官威架子,韩仲身子左扭右扭,总觉得身上官衣有些不舒服,齐天良眉欢眼笑地拿着告身直看,高史银则是不断地抛着手上的银子,裂开嘴直笑,不过他满脸横肉的样子,那笑容却是显得有些狰狞。
王斗含笑看了他一眼,正好高史银也看向王斗,接触到王斗的目光,高史银脸容一呆,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
当日出生入死的几人中,韩朝三人已是明确向王斗表达了投靠的意思,特别是经过刚才之事,三人神情更为恭敬。只有高史银态度不明,或许是那日被王斗痛打后,面子上放不下。王斗暂时也不理高史银的想法。
见众人都换好了官衣,王斗道:“好了,管队大人已是设好酒宴,我们这就去吧,免得让上官久等。”
众人中已是稳以王斗为首,见王斗这样说,几人都出了偏房,韩朝还为王斗拿好了他换下的包裹,众人又来到官厅内。
见到王斗等人焕然一新的样子,许忠俊几人欣赏的目光都是看过来,王斗重新以下官礼见过许忠俊几人,口称卑职,一跪一揖。
许忠俊哈哈笑着扶起王斗,言道大家都是同僚,不必过于拘束。
…
众人入席,有许忠俊这样的大官在前,众人未免有些小心翼翼,不说齐天良不敢再狼吞虎咽,就是张贵也是时刻陪着小心,有时许忠俊夸赞他一句,他脸上就满是受宠若惊的欢喜神情。
席间,许忠俊连连祝酒,为王斗等人表功,他言谈儒雅风趣,真看不出来他只是一个武官。听闻他饱读诗书,与保安州儒学学正符名启交好,那儒学学正虽只是个未入流的官吏,不过他是一州文人之首,在大明这种文贵武贱的氛围下,他一个千户能结识一个儒学学正,却也足以让人自毫了。
在席中,许忠俊毫不掩饰他对王斗的好感,连连向王斗劝酒。他任副千户多年,一直难以升迁,幸好此次王斗斩获有功,原舜乡堡防守官徐祖成大人升迁保安州城操守,他许忠俊作为徐大人的心腹,便顺势接了徐祖成的位子,心事一朝得偿,怎能让他不开怀?
坐在他旁边的杜真也是同样看王斗顺眼,他原是百户,一直任着舜乡堡管队官的职务,因平时紧跟许忠俊,此次他也被升署为副千户,管理堡内外的一系列屯田之事,实权在握,也是让他意气风发。
归根结底,众人的一系列升迁,反而都是因为王斗等人的功劳,怎么能不让各人对王斗等好感连连?
许忠俊对王斗那亲热的样子,连张贵看了都有些眼热。
慢慢的,许忠俊与张贵等人谈起了堡内外的政务之事,具体说起来,就是各堡的屯田屯粮等事。
象他们这种守官,出外征战机会不大,平日职务除了严谨烽堠,保障居民外,最大功能就是管理征收境内的卫所屯粮了。
王斗所在的舜乡堡,其实是保安卫左千户所的别称,下属有大堡董家庄堡与辉耀堡,另还辖有几个屯堡,每堡委任掌堡官或是总旗专门屯种,征收屯粮子粒等,董家庄堡下也同样辖有三个屯堡。
那保安卫地理广大,光千户所就有六个,保安州城这带就有三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之间明争暗斗,老实说许忠俊现在的压力很大,别人都看到上官人前的威风,但他们背后的辛酸苦楚,又有谁能看得到?
大明武官的军政考课是每五年一次,特别是这种守备官军,考课的成绩向来是看你纳徵的子粒银多少,特别是今上,对于各地官员的纳粮成绩更为看重。
许忠俊新任,自然也想干出一番成绩来,或许未来还可以再进一步,不过他虽是雄心勃勃,只是以现今所内屯田情况,想干出成绩来,难啊。
他期盼地看向张贵:“老张,明年你们堡内的屯粮子粒,能不能再往上提提?”
张贵脸上现出难色:“眼下田地干旱,军户逃亡…不过许大人这样说,下官自当尽力而为。”
许忠俊看着张贵,眼中现出不满意的神情。
舜乡堡所在的保安卫左千户所,算是保安卫六个千户所中较为贫瘠的一块地方,弘治年间,曾有官户五十一户,军户一千五百四十余户,有屯田地七十多倾,每年纳粮九百余石,岁纳杨木柴火四百余斤,草一千多束。张贵所属的董家庄屯粮田地,算是在舜乡堡一带较为优良的土地,每年纳粮数额占了近半。
不过那已经是弘治年间的事了,到了崇祯现在,不说整个舜乡堡军户逃亡得不剩一千户,就是军官豪强侵占良田,转派田赋,还有因干旱等造成的田地抛荒等,都让所内屯粮的征收越来越困难,董家庄也同样是如此。
其实与大明其它卫所一样,舜乡堡屯田废弛的原因很多,不过当地军官的责任要算上一大半,不说董家庄,就是在整个舜乡堡境内,被许忠俊等各级军官侵占的良田土地又有多少?
看着许忠俊的脸色,张贵有些忐忑不安,不过他却是不敢夸下海口,以许忠俊的性情,到时自己要是完不成屯粮任务,那就惨了。他是了解许忠俊的,被压制得太久,总想干出一番事情来证明自己,说好听点是雄心勃勃,是难听点是好高骛远。
席内一时气氛有些沉默,只余许忠俊手指在桌上的轻敲声。
上官说话,自然没有王斗等人说话的份,他们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
听到这里,王斗心头一动,他拱手对许忠俊与张贵道:“防守大人,管队大人,卑职倒有个不情之请,卑职愿请命屯田一堡,为防守大人及管队大人分忧。”
“哦?”
许忠俊,张贵,杜真几人都是奇怪地看向王斗,要知道在大明各地,管屯官可一向不受重视,都是堡内武艺不精者才用来管屯,而且每年终如果完不成该屯粮斛征收,还要受到严责。
在各地卫所,向来没有什么军官愿意请命去管理屯堡,没想到这个王斗却甘愿去受这个苦。在许忠俊心里,原来他也是想将王斗等人调入自己家丁队的。
许忠俊微笑地问王斗:“王斗你为何想去管理屯堡?”
王斗诚恳地道:“太祖高皇帝曾有言,屯田可以收地利,抒民力,足兵食,使国有所赖,边防之计莫善于此。现今所内屯田废弛,上官有劳忧之苦,王斗不才,愿当请命,为防守大人及管队大人分忧解劳。”
许忠俊等人看向王斗的目光更为震惊,这王斗还是小兵出身吗?就算他家学渊源,有见识如此,也还真是少见!
在旁的韩朝等人也是佩服地看向王斗,心里都浮起了高深莫测的感觉。
其实刚才王斗的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拥有自己的地盘土地,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便一直盘旋心底的念头。现在的他,虽说有了一定的身份钱粮,可以让自己及家人活下去,不过这又有什么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在未来的浩劫中,谁又知道会不会成为一场空?乱世之中,有自己的地盘势力才是根本!
而地盘势力一为土地,二为钱粮,三为人口,要获得这些,军屯便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远如曹操,近如明太祖,都是以军屯起家,特别是明太祖,养活百万兵而不费百姓一文钱,靠的便是卫所屯田。
先人珠玉在前,现在自己身为总旗,已经有资格管理屯田地,现在又有这个机会,自己怎么能不劳劳抓住?别人眼中的苦差事,换成是他,反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当然了,管理屯田地,困难也是很大,现今卫所军户逃亡不断,屯田,需要青壮人口,开垦管理土地,需要钱粮,这些都是王斗将来所需要克服的问题!困难很大,前景同样良好,王斗不会放弃了。
许忠俊当然不明白王斗心内所想,他只是感慨,难得有一个见识明白,自愿出来为上官排忧解难的人,真是难得啊。
他看了王斗良久,叹道:“王斗你有这个心思,真是难能可贵。”
张贵也很高兴,王斗这样一出来,成功地转移了先前许忠俊对自己的注意话题,而且王斗这样表态,作为直属上官的他,脸上也是很有光彩的。
还有说实在,如果王斗将来能把屯田地搞好,对他来说也是很有好处的。现今大明卫所的青壮大多被挑去各营作为战兵,象他们这种守备官兵,杀敌立功的机会其实很少,纳粮多多,屯田兴旺,才是真正的政绩,也是将来军政考课的最大标准。
接在许忠俊的后面,张贵立时问道:“王老弟有这样的心思,确实难能可贵,说吧,董家庄下面三个屯堡,你愿意去哪一个堡?”
机会到手,王斗强忍心中喜悦,他沉稳地道:“靖边墩沿董房河一带荒地甚多,卑职愿意招募军民一体开垦,新立一堡!”
笑话,舜乡堡内各个屯堡都是弊端多多,与其将心力浪费在那里,不如自己白手起家算了。
张贵心下更喜,王斗愿意自己开垦土地,免去了一系列复杂的人事调动,也为自己省了不少心力,他沉吟道:“烟墩重地不可轻离,这样吧,王老弟你仍为靖边墩甲长,身兼新堡屯长之职。将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老哥我!”
许忠俊道:“新屯堡便称靖边堡好了,王斗你只管放手去做,本官作主,新堡开垦出来的田地,应纳子粒,三年不与起科,也不许别人徵扰,你只管安心屯种。”
有了许忠俊与张贵的保证,王斗心下大喜,这样将来自己行事就方便多了,他起身深深拜谢过二人。
许忠俊又对杜真道:“杜大人,王总旗忠勇可嘉,愿为所内屯田,你这个上官,应该多多帮助才是!”
杜真作为副千户,佥书官,负责所内外的一切屯田事物,闻言他忙道:“许大人放心,下官省得,王总旗将来屯堡所需的耕牛种籽等物,下官都会给于方便!”
…
王斗等人拜别走后,看着王斗的身影远去,良久,许忠俊才缓缓道:“这个王斗不错,很不简单!”
王斗等人出了官厅,这时谢秀娘也由张贵夫人田氏送了出来。
谢秀娘神色有些不好,总感觉刚才自己表现不佳,管队夫人谈起各种事,自己都是一问三不知,这样的表现,会不会影响王斗哥哥在人前的形象?
看她样子,王斗随便问了两句,笑了笑,并不在意,顺口安慰了她几句。
出堡来后,众人策马急行,人人身上崭新的官衣,胯下健马,所谓鲜衣怒马,人生快意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