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官过来首先行了个礼,之后便向安德鲁长篇大论的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其间眼神不停朝这边几个中国人看过来,虽然并没有什么异常表情,却也让这边几人都感觉有些不妙。
找了个机会,北纬悄悄问王彦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王彦无奈摊摊手:
“我们没带什么货物,他们有点怀疑我们的商人身份。此外他们对老安只雇佣华人仆役也感到奇怪…这里的行情,土著比华人便宜很多。而且极少有人雇佣华人做保镖,因为大多数夷人都不放心让华人掌握武器。”
早在侦察队从海南岛出发之前,他们已经考虑好进城时的说辞——安德鲁是作为意大利某个大家族的打前站人员,来吕宋探寻商路的。所以不需要带什么货物,也有理由四处钻营。至于证明文件,贵族纹章之类,公主号上本来都有。就算没有,伪造一份也很简单。
果然,当老安故作满脸不情愿状的拿出那些资料之后,军官立即改变态度,又向他行了一个礼,用抱歉的语气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转身朝这边走过来。
王彦只来得及向他们解释一句:“可以进去了,但华人都要搜身…”之后便被卫兵粗暴推开。看着围拢过来的一群外国大鼻子,北纬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抱头,分开双腿站立,准备接受检查——反正他们的大部分武器都留在船上,除了露在外面做样子的几把匕首之外,五四手枪是绑在小腿上,靠近脚面子,这年头应该还没人会查哪里。至于手榴弹?这帮乡巴佬就算摸到了估计也不认识。
却不料背后忽然有人朝他腿上重重踹了一脚,北纬一个趔趄,怒喝一声,反手就卡住了一名西班牙士兵的脖子。周围几个外国兵立即举起手中长戟,朝着他大声吼叫。
还没等旁边敖萨扬等人决定是否要拔出手枪来开打,后面王彦又连忙喊了一句:
“别乱动,这里搜身是要跪下的…”
见他那边果然已经跪在地上,北纬哼了一声,虽然放开手中俘虏,却高高昂起头,任凭那几个外国兵如何又踢又推,膝盖就是不肯弯下半分。
那几个西班牙兵连声喊叫着,掉转过长戟,用戟杆子朝他背上不停抽打,北纬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来回遮挡,却无论如何不肯屈服。后面敖萨扬,庞雨两人对望一眼,他们可没北纬这么好的身手,但也不愿意受此侮辱——难道在城门口就要开战?
正在紧张的时候,旁边安德鲁终于插口了。老安现在的角色其实很尴尬——他不能在这些西班牙人面前对于一群雇佣来的华人“仆役”表现出太多关心。但如果袖手旁观的话,他可是亲眼见过短毛吊死荷兰水手的,知道这帮短毛对于西洋人的傲气。
不过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越能看出一个人的经验——安德鲁显出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模样,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又很轻蔑的往地上丢了个钱袋,显然是在催促他们快点儿。
那军官看看钱袋子,又看看老安露出来的贵族纹章,挥挥手,让士兵们直接搜查,不再强求下跪。
这帮西班牙兵其实根本不懂如何搜检,所谓检查也只是胡乱拍打了几下便作罢,要求他们跪下更多还是为了侮辱。那名军官就站在安德鲁面前,得意洋洋向他说着什么,还时不时朝这边指指点点,大约是在好心“提醒”他应该如何对待华人。
而刚才那几个吃北纬勒住脖子的西班牙兵怀恨在心,借着搜检的机会又狠狠砸了他几拳,眼看北纬的脸色越来越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暴发出来的时候,这些外国兵终于转移了目标。
——从城门口又过来几个华人,其中还有个女性,于是一帮子西班牙士卒全都围拢过去,在她身上到处乱摸,没人再管这边了。那个军官终于挥手放行,安德鲁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示意众人跟他进城。
离开城门口之前,北纬回过头去,正看到那个可怜的华人女子脸色煞白,死死咬着嘴唇,努力捂住胸口,却根本无法阻挡四五双毛手在她身上到处摸索,旁边几个华人同伴有的脸色悲愤,有的神情呆滞,但都跪在地上不敢稍动,他的牙齿又开始发出嘎嘎声响。
但旁边王彦却拉住北纬的胳膊,强行将他拖离。
“走吧,北先生…三十年前就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恐怕以后也是。”
北纬与敖萨扬等人同时哼了一声,但他们都一言不发,只是闷头赶路。
一行人终于进入到这座马尼拉王城,平心而论,如果不考虑住在这里面的人,马尼拉王城本身还是一座相当漂亮的城市。
作为远东地区西班牙人最主要的聚居地,用砖石砌筑起的教堂,修道院,市政厅和高级住宅都带有浓厚的西班牙卡斯蒂里亚风格;而穿插在其间的高脚竹楼,棕榈叶铺顶的小茅屋,木头作坊等则又是标准东南亚本土味道,这两者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相当独特的文化氛围。
这年头还没有巴拿马运河,西班牙人从南美洲,墨西哥等地抢来的金银,仍然要走亚洲,印度洋,绕过非洲才能返回国内。而吕宋就是这条航线上最重要的贸易中转站,从美洲运来的大部分白银,在这里转手就被换成了中国产的丝绸、瓷器、糖类,或是本地产的香料、木器等奢侈品,再运回欧洲。
由此而形成了马尼拉的繁荣,城市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贩、渔夫、裁缝、鞋匠、金银首饰匠、理发师、面包师、建筑工、挑夫…等等,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穿戴各不相同,种族民族都不一样,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生意人。
他们带着各种商品、工具以及材料,在城市里四处穿梭。行走在这座城市里的除了华人与土著人,还有许多男女黑人,从装束上看应该都是仆役,也都匆匆忙忙奔行在街道上,为他们懒惰的主人打理着一切。
西班牙虔诚的天主教信仰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街道两旁,最大最好的建筑必定是教堂或者修道院,而路上行人中很多都是身穿黑袍的教士。一路走一路还在喃喃念叨着祈祷词,这种景象让来自意大利的老安都感到惊讶不已。
“简直有点像是罗马的味道…”
安德鲁一路上多次感叹,只可惜没得到什么回应——大家现在的心情都已经变得十分糟糕。就算原来还抱着一些前来参观游览的闲适兴致,在经历过城门口那一幕之后,到现在也只剩下愤怒了。
他们现在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尽快离开这“鬼”地方——名副其实,洋鬼子待的地方。
按照庞雨的谋划,这支侦察小队首先在王彦带领之下,在马尼拉王城内四处转了一圈。北纬很快画出一张简略地图,把城市的基本布局和道路都记载下来。对于兵营,炮台,士兵哨位等军事设施,还用数码相机偷偷拍下了照片。
之后北纬决定兵分两路:
“老安,你去城里的商会,酒馆等地,找那些商人了解情况,重点是西班牙军队近期的动向。商人的消息一向很灵通,应该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一边说着,北纬从腰间摸出一个对讲机递给安德鲁:
“…会用了吧?让阿水跟你一起行动,有情况马上联系。”
他们这边三人则是跟王彦一起,打算去华人聚居点转转。王彦出去打探一番,回来报告说现在马尼拉城附近已经有两处华人聚居的村落,一处叫滨南杜(Binando),是信奉了天主教的华人聚居点。另外一处还是原来的涧内,即“八连”(Paria),都是传统的华裔商人和手工业者,渔民居住在那里。
北纬很快就作出决定——去涧内,还是找传统华人比较放心些。那些信奉了天主教的,下次等陈涛过来再说吧。
宗教信仰这东西,一旦染上了,很难说人会变成什么样——他们在现代都是见识过厉害的,现在可不想去招惹。
第二百二十二章 马尼拉(下)
所谓“涧内”,却是位于马尼拉王城外,不过距离城市并不太远。正如王彦所介绍的那样——在城头炮口的射程之内。
自从来到吕宋岛,侦察小队一行人就处处见识到西班牙对华人的提防和戒备,而这种戒备在华人的聚居区达到顶峰——华人的居住区虽然距离马尼拉城很近,却有一条很深很宽的沟涧将其分隔开,中间仅靠一座窄窄的木桥连通。在桥边靠马尼拉城一侧,还设置有炮位和胸墙,如果有什么不测,毁坏桥面就能隔断交通…难怪此地会被称为“涧内”。
只是当他们来到村外时,却见这里张灯结彩,喇叭唢呐之声响成一片。原本破烂陈旧的木头桥栏杆上都用红绸子包裹,还搭了一座彩门,一派喜庆热闹景象。
王彦跑去问了几个人,回来后就是满脸笑容:
“运气不错,今儿个正好有富裕人家在娶亲。这边的习俗,婚丧嫁娶从来不是一家一户之事。在这等背井离乡之地,有什么事情向来都是同喜同悲。今天村子里必定是摆了流水席,无论亲疏贵贱,哪怕只是个过路人,尽管坐进去就是,绝无阻碍的。”
于是大家一起进去,果然没有任何盘问。过桥进村的时候,站在桥口迎宾的司客见他们相貌陌生,虽然有些吃惊的样子,但看到都是华人面孔,仍然拱手问好,热情表示了欢迎之意。
“我们是不是该送些礼物什么?”
——等四人稀里糊涂跟着人流进入了一所大宅院,在外院的某个角落里坐定下来之后,庞雨才想到这个问题。虽然王彦说无所谓的,可人家结婚,这边上门,既然碰上,总不好意思空手。
只是当他们商量该送什么的时候却遇上麻烦——侦察队出发时在各方面都有所考虑,唯独没想到会碰上现在这种事情。随身携带的物品大都是战斗用途,总不见得送个急救包或手榴弹给人家?
“直接给钱吧——‘当你不知道该送什么的时候,送钱肯定没错!’”
庞雨又试图用他们那个时代的习惯来解决问题,他们这次倒是带了不少西班牙的金银币,打算必要时用来贿赂人的,不料却遭到王彦的坚决反对。
“千万不可,此地虽然远处海外,却更加注重大明礼仪,直接送钱会被看成嘲笑的。”
这下大家都傻了眼,最后只好让王彦贡献出他的私人物品:一套用来修面刮脸的小工具,就是上次送给两位明使那种,他们内部自己人当然也用。王彦这套还是某次在群众体育活动中获胜的奖品,他非常喜欢的,拿出来时候很有几分舍不得。
还是敖萨扬保证回去后加倍返还,这才拿了过来。找块红绸布包包,作为一件礼物送出去倒也不算寒酸了。然后几个人便坐在外院的某处角落里,随便吃点瓜子花生,竖起耳朵听听旁边人的言谈…虽然只有王彦一个人能听明白。
北纬他们原打算等礼仪结束后再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通过王彦的关系,找个本地华侨商人搭上线,也好了解讯息。不过这机会却主动找上门来——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华丽,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先前那司客的带领下,找到了这边桌前,他手中正拿着那个刚刚送出去的小木盒。
“几位客人,此物可是你们所送?”
那老者拱手问道,这边四人互相看看,心说难道有不妥?但还是都站起来回礼。
“正是,我等来的唐突,未曾准备,只好拿随身用过之物送上,略表心意,老丈莫怪。”
台湾仔敖萨扬代表大家应答,这老头儿说得一口福建闽南腔,大家来到这个时代那么久,语言方面基本都能听得懂了。不过要论说的话,还是台湾仔比较正宗些。
却见那老者满脸笑容,连连摆手道:
“岂敢岂敢,此物甚是新奇,赞礼收进来后满屋子人却没一个认识的,还是多亏老夫犬子见识广些,说大明广州府一带近来出了不少新奇物事,好像也有类似的东西——客人们难道是从大明来的?”
几人又互相看看,承认自己的来历到底是利是弊呢?这时候也不可能做商议的,敖萨扬直接作出决断:
“是的,我们是从大明南方沿海地区过来,今天才刚刚到达吕宋。”
说得很含糊,没有直接说咱们是从琼州来的——他们并不知道这里人对于“短毛”是什么印象,还是隐讳点好。
但那老者听了之后却面露惊奇之色,转头向后面赶过来搀扶着他的一个中年人问道:
“卓儿,今日可有大明来船在码头靠岸么?”
那中年人立即摇头,斩钉截铁道:
“肯定没有,父亲大人,我们的商号每天都有人在码头上照看着,若有大明来船,绝不会漏过。况且现在并不是适合通航的季节,大明船很难过来的。”
敖萨扬见状连忙又补充一句:
“我们的船没有停靠在码头,是在沙滩上登陆的。”
不过这话说出口后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妥——这年头能够跑外洋的都是大船。大船冲到沙滩上那叫搁浅,属于严重事故,自己这边几个人应该不会再有闲情雅致跑来吃喜酒…
那老者脸上的疑惑果然更深,但那个一开始脸上就抱着怀疑之色的中年人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半天,忽然开口问道:
“你们可是来自琼州府的短毛?”
庞雨他们几人都是一愣,不禁摸了摸脑袋。他们几人进城时都带了假发套,不过到达华人区后,见很多当地华人也都是剪了短头发,又嫌热,就把假发给摘了。虽然本地人的短发和他们习惯的板寸或中分等发型不太一样,但原以为没人会注意这个,却不料还是被人给认出来。
这时候再抵赖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敖萨扬再度点头:
“是,我们是从海南岛上来…大明朝管那里叫琼州府,管我们叫短毛。”
表明了身份,接下来是福是祸只有听天由命了。敖萨扬与庞雨对望一眼,两人都是苦笑——虽然在这里原也没想刻意遮掩,所以都说的实话。不过三言两语之间就被人盘出了底,眼前这老头,还有他那个中年儿子,可见都不是好糊弄的人。
好在那中年人并没什么恶意,反而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
“那就是了,据说你们有一艘无需风力就可航行自如的大铁船,自是不必等待风期了。似乎…应该是叫你们…‘先生’?对吧?”
没恶意就好——敖萨扬笑着拱拱手:
“客气了…惭愧惭愧,我们虽然跟着贺客进来,却还不知道主家姓名…”
那中年人也立即连连拱手:
“失礼失礼,在下林一卓,恬任这涧内一地的甲必丹之职,这位是家父。今日乃是在下幼子娶亲,恰逢贵客光临,实在是荣幸之至。”
那老者见疑惑澄清,便连声嘱咐道:
“既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怎么能坐在外院——赶紧请进内堂,上座上座。”
这边自然不会推辞,他们本就想了解情报的,如今有个当头儿的愿意跟他们攀谈,那是最好不过。于是大家跟着这对父子一起进去,半途中北纬悄悄转头询问:
“甲必丹是什么官职?”
庞雨事先对此地资料有些研究,当即回答:
“就是‘China Captain’,西班牙人指定协助他们收税,以及负责日常管理的中国人提督,或者说是华人执政官。”
北纬一听之下很是高兴:
“这么说他们算是本地的侨领了?”
“是的,一过来就能跟华侨首领搭上关系,咱们的运气还真不错。”
一行人来到后堂,林一卓很是客气,仔细为他们几人一一作介绍。但凡能坐在这里的,当然都是林家的至交亲朋,也大都是很有实力的华商。其中大部分居然都是知道“短毛”这个名号的——包括林家本身在内,这里不少人在大明沿海城市都有铺子,生意往来更是频繁,最近一年来,即使远在这马尼拉,他们对于短毛的诸多事迹也着实听说过不少。
庞雨他们原本还担心民间舆论对他们不利,不过后来发现是多虑了。在这些海外游子眼中,短毛杀官造反什么根本无关紧要——他们这些海外华人在大明官府眼里也是属于弃国背家的刁民呢。只要是从大陆那边过来的,都是亲人。
席上众人都十分热情,轮番上来敬酒自是不在话下,幸亏庞雨等人都还懂一些应酬之道,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倒也能招架得下来。新郎倌儿也被拉出来给客人敬酒,那是个只有十五六岁,颇为害羞腼腆的小伙子。虽然恪于礼法,没能见着新娘子是如何品貌,但从新郎脸上的笑意看,对这门婚事显然是非常满意的。
酒过三巡,恭贺道喜之词也都说了一堆,等到大家都放松开来之后。北纬施个眼色,四人便分散开来,各自找上一桌与人闲聊。开始执行此次行动的主要任务——打听吕宋岛上,乃至于整个东南亚地区,西洋人的动向。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世上没有桃花源
东南亚各地,华人众多,然而他们却都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直到现代亦是如此——他们对政治不感兴趣。
庞雨等人原以为这些华商土生土长的,人头熟,手面阔,对于马尼拉城内局势应该很有见地才是。却不料一谈之下,这里却很少有了解西班牙人动向的,大部分人只关心如何做生意,最多了解一下税率之类。问及西班牙人的兵船状况,居然大都一问三不知。
大部分人反而对琼州府的货物极感兴趣,他们这边消息并不闭塞,已经有不少人知道琼海贸易公司这个名号了,对于短毛的优质产品更是早有耳闻。只是限于季风未至,往大陆方向行船不便,才不能亲自去看看。如今居然有正宗短毛主动上门?立刻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问个不休。
这边几人原来还指望打探情报呢,结果反而变成推销员了。好在庞雨和敖萨扬两人现在虽已不负责商业的具体事务,对于这方面总还有些概念。两人轮番介绍下来,总算没出什么差错,让那些打听消息的华商都很满意。
这年头吃酒席不是坐下来吃顿饭就走的,中途还有休息时间。于是便有商户邀请他们去自家铺子看看,这边几人也正好打算到处走走——既然用耳朵没能打听到多少消息,那就只能依靠眼睛自己去看啦。
一行人在那位“甲必丹”林一卓员外的亲自陪同下,暂时离开林家大院。他们刚才进来时只顾闷头跟着贺喜人流走,没怎么注意街景。这时候重新走上涧内的街道之后,几人才愕然发现:这条十七世纪的唐人街规模极大,街道四通八达,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中国式样的房屋。
所有临街部分全都开了铺面,什么肉店,粮食店,杂货,木匠,金银器皿…应有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丝绸,陶瓷,以及香料等特产店铺,粗粗一看,仅视野中所及之处,少说也有一两百家商店,着实是繁华无比。
“哇,这儿比起广州,泉州,怕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庞雨半是感慨,半是夸赞地说道,旁边林员外果然满面自得之色,笑吟吟接口:
“是,光这涧内一地,就有商户两千三百多家。衣食住行,百工杂役,无所不包。有些人住在这里一辈子,都没出过那木墙——根本就不需要,所有生活必需品都能在这里找到。”
林一卓说起来甚是得意,但旁边几人看着他所手指所向,那一圈围绕着华人聚居区的木头围墙,感觉却截然不同。
“是西班牙人圈定你们只能住在里面的?”
北纬冷冷询问道,林一卓能够作到商会领袖,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一流,当即听出他的愤愤不平,但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
“圈定倒不至于,但他们最初时只允许华人在这木墙之内做生意,后来又放宽到不超过木墙六十步以内的范围…习惯成自然,慢慢的华人都习惯住在这儿了…有一堵墙也好,墙外是西夷天下,墙内却依然是我中华世界。你们看:这里和大明没什么两样。”
北纬哼了一声:
“西班牙人就这么好说话,让你们在这里逍遥自在建立小中华?”
“当然是要缴税的,而且税负比本地土人要高出很多——以每人必出的人头税为例:本地人只要支付两个比索,混血儿是三个比索,而我们华人…每一个想要这里居住的人,首先就要支付十个比索的人头税!”
想起受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林一卓的脸色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其实早在好几十年前,涧内就已经象今日一样繁华了,甚至尤有过之。可在万历三十一年,因为怀疑本地华人私通大明朝廷,西人将这里烧杀一空,直到近十几年才渐渐恢复…直到今日,他们依然对我们百般提防,唯恐华人威胁到他们的官府。”
抬起手,指着他们进来时那座桥梁,林一卓满面黯然之色:
“那里,从前是一座很大,很漂亮坚固的石头桥。是我们所有华人一起出资修造的,我小时候经常在上面跑来跑去玩,数上面的石头狮子。我至今还记得:两边一共三十六个。可就是在万历三十一年之后,西人强令将它拆毁了,改成这么一座木桥,为的就是必要时可以烧掉它…”
从林一卓的身后忽然传出一阵啜泣声,却是王彦在哭——他又被勾起了回忆。林一卓回头看看他,脸上显出一丝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