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几杯上等白酒下肚后,这位在先前谈判中一直显得有些猥琐的方某人居然渐渐“倜傥”起来,拿出放浪不羁的名士派头,评古论今无所不谈,言辞间愈发无忌。如果是一般常识也就罢了,偏偏还都是些隐语典故之类,这边众人都有点招架不住。若是王璞在这里,倒是还能跟这位老兄谈谈说说,只可惜王介山自惭“从贼”,羞于见到大陆来人,始终不肯和这些使者碰面。
到最后只剩下对古文极感兴趣的陈涛和老李教授两人在与他周旋,其他人都不声不响转换了阵地,反正方大才子正是文思泉涌的时候,也根本不管有没有听众了。
相比之下,与周晟作陪的几位倒还轻松。大家一开头就说好不谈公事,天南海北的随便扯些闲闻逸事,这方面现代人应付起来还比较轻松的,阿德凌宁等几人跟他聊得还比较开心。
正在闲聊之际,那堂倌儿送上来一大盆烤牛肉,凌宁随手摸出一把匕首去切割。他原来的那把瑞士军刀是珍重收起来了,现在用的是自制刺刀,与自制步枪配套那种。
锦衣卫的眼睛多毒啊,周晟的目光只一闪,就立刻注意到那刀的与众不同之处。他很客气的询问凌宁能否瞧瞧,这边自然不好拒绝,连刺刀带皮鞘一起递给他。周晟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不已,就和先前另一位千户官张陵的反应一样——爱不释手。
武人么,碰到这种东西肯定是两眼发光的,直到把它还给原主人的时候周晟还在恋恋不舍:
“想不到一把短刀竟还能做得如此精致…不知那边的店铺中可有售卖?我们刚才粗略看过,虽有铁器,却都是寻常用具,并无刀剑之类。”
凌宁笑着摇摇头:
“这边所有店铺都只卖日常用品,武器我们是不出售的。”
眼看凌宁不动声色将那把匕首重新插回到腰间,周晟心中隐隐掠过一丝失望之意。虽然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但从短毛先前所表露的灵活机变来看,他原以为自己故意作出那么喜爱的样子,对方总会有所表示的。
周晟的猜测对了一半——短毛果然有所表示了。凌宁转手拿出一个扁扁的小木匣子放到他面前,非常小的一个木头盒子,只有巴掌大。周晟有些莫名其妙,心说就算里面全是金叶子也放不了多少啊,难道是银票或珠宝之类?
通常中国人收礼是不会当面打开的,但对方却主动示意他打开看看。周晟心里本也带了几分好奇,于是便掀开了盒子盖儿…那里面当然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却是很多零零碎碎的小工具。周晟在广州待了好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看了半天,总算大致辨认出这些工具的用途——居然用来理发修面的?
这些工具极其小巧精致,东西也非常齐全,包括修脸刮胡子的剃须刀,修理指甲的钳子,小剪刀,小银梳子…甚至连挖耳勺都有。盒盖翻起来是一面小小的玻璃镜,盒子本身虽小,却还能翻出另两个夹层来。使用时四面展开,就好像一块平木板上支起一面镜子,所有工具分门别类摆放在专门挖出来的凹槽中,看起来整整齐齐,极有条理。
“一件小小的纪念品,带在身上随时随地都可以整理仪容,很方便的。”
凌宁笑眯眯向他介绍了每一件工具的用途,他拿出来两个盒子,另一个是给方文正的,不过那位大才子现在有点喝高了,只好请周大人转交。
周晟捧着这两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哭笑不得——虽然这些东西确实非常精巧,实用性也很好。里面那么多的小工具,再加上一面无比清晰的小玻璃镜,价值相信肯定不会低…但他想要的可不是剃须刀啊!
眼光几次三番在凌宁腰间掠过,周大千户几乎想说我用这盒子换短刀行不行?不过终于强自忍耐住,他心里其实也完全明白,毕竟双方还在敌对状态,短毛不太可能直接拿武器做礼物相赠。他们送的还真是只能叫做“纪念品”。
除了送给两位主事者的礼物,短毛们还为两广总督王尊德也准备了礼品。他们在这方面显得非常细致,事前打听过王尊德的喜好——这位大明两广总督官声还好,对于钱财之类并不特别贪婪,就是偶尔喜欢喝点小酒。所以短毛送了他两瓶西洋红酒,据说是什么法兰西产的高级葡萄酒。
酒液本身恍如红玉,而那装酒的瓶子,以及附带的四只玻璃酒杯也个个晶莹剔透,恍如水晶雕凿,本身就是极漂亮的工艺品,所有这些都被放在一个丝绸包裹的精美大盒子里,作为礼物实在再合适不过。
然而这还不是最珍贵的礼物,在酒过半酣之后,短毛们郑重其事把两位使者请到隔壁房间,在那里有一件东西将是要赠送给大明朝崇祯皇帝的。当周晟和方文正两人走进屋子时,两人都给震了一下。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摆放着一面高大屏风,上面镶嵌着巨大而明亮的镜子——可以映照出全身的大玻璃镜。
正中那块镜子的宽度是九十公分,高度达到了一米八,两侧的两块稍小一点,宽度为六十公分,高度则一样——当然周晟不知道这些数据,他只能大致估计说这些镜面足有一人高。三块镜子是镶嵌在用红木雕凿的屏风面上,展开之后可以把映照者的身前甚至侧背都清晰显现。
两位明朝使者站在这大镜子前,都不由自主地整了整衣冠,方文正还很郁闷的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长了几颗小痘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别了,大明天使(下)
“果然是稀世奇珍…”
在这个年代的明朝人中间,任职于广州府一带的官员应该算是最有见识的一个群体了。他们经常和外番夷人打交道,洋货见得多,知道什么东西贵重,什么东西普通。曾经也有外国商人试图象哄骗美洲土著那样运了半船玻璃珠子到广州来当珠宝卖,结果只落得个人人嘲笑鸡飞蛋打的下场。
不过现在,无论心有所思的周晟,还是已经有点迷迷糊糊的方文正,站在这面大玻璃镜面前时都暗自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在西洋人那里曾经见过玻璃镜,但这么大,这么清晰明亮的,说实话,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是你们自己做的?还是出自西番红夷之手?”
面对周晟的询问,解席傲气十足的哈哈一笑:
“当然是自制品——今天送给你们的所有物品都是海南制造,只除了那两瓶酒——但酒瓶酒杯也是我们自己造的。西洋人的技术和我们相比,那还相当的…嗯,初级。”
似乎对解席的自吹自擂有些看不过去,李教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这种幅面的镜子,是我们当前所能制出的最大玻璃面了,第一件就拿来作为赠送给崇祯陛下的礼物,也算是体现出我们对大明朝的尊敬,以及对和谈的诚意。虽然此次谈判并没有能达成具体条款,但今后完全可以继续交涉。我们相信,只要双方都能抱有诚意,终究可以得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果。这份心意,还希望两位使者及王总督能代为转呈。”
提及本朝天子,不但周晟,就连有些醉醺醺的方文正都立刻肃然起敬,两人朝着北侧大陆方向,深深躬下身去行了个大礼,之后周晟才抬头肃容回应道:
“这是自然,此等珍宝,本非人臣可僭用之。王督必会上奏朝廷,着专人呈送。至于谈判之事,我等回去只能据实奏报,如何应对,自有上官定夺。”
很冠冕堂皇的话,没给什么具体承诺。作为外交使者,周晟这个锦衣卫实在比旁边那位安抚司俭事官员要高明许多——这些话本该是方文正来说的,但那位方大才子现在正捉摸着要作一首咏镜之诗,哪儿还顾得上此等俗务。
验看过实物之后,就有工人进来,把整座镜面屏风当着两位使者的面拆卸装箱,到了地头再把它重新组装起来。其实那些红木底座背衬之类都不是什么要紧事物,到时候北京城的能工巧匠另外重新配一套更高级的也说不定——既然上一代天启皇帝酷爱做木匠,紫禁城里的木工总体水平肯定很高。
关键就在于那三块大玻璃镜,都被反复用棉布和丝绸包裹起来,箱内也采用了最好的防震措施——中国南方港口常年对外出口瓷器,运送这类易碎品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不过两位使者依然特别小心紧张,登船时周晟亲自在旁边看着,直到监督船工把那箱子搬进了自己的睡舱,这才安心。
双方在码头上告别,不过现在只有周晟一位“天使”在此,方文正先前喝得太多,闹得太疯,一进船舱就躺下啦。反正该说的话都已说过,最后李教授只是朝对方伸出手去,微笑道:
“一路顺风,希望还能再见。”
毕竟在这儿待了两个多月,周晟已经知道这是短毛的握手礼节。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伸手和对方相握:
“我也希望如此,后会有期。”
在长长的启航号角声中,海船离开码头,径直朝广州方向开去。

海面上风平浪静,船行甚是平稳。大明使者,锦衣卫副千户周晟端坐于船舱内,桌子上并排摆着两个小木盒,床上是一个大锦盒,而在他脚边则又是一个大箱子,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客舱。
——短毛送的礼物都在这儿了,交给别人不放心,周晟要亲自看守。
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船舱门被推开,方文正打着呵欠走进来,脸上犹有倦色,见周晟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坐在舱内,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诶,周大人还未休息么,真是好酒量啊。那短毛的菜品寻常,酒倒是不错。”
大明朝的文官和锦衣卫之间本来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关系,不过方文正和周晟两人一块儿在短毛的监狱里蹲了两个多月,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彼此有了一份交情在,说话自然随便许多。
“我们吃来是不怎么样,但你注意到没有:他们那边哪怕是贩夫走卒,只要能掏出钱来,就能吃到同样的东西,喝同样的酒…”
周晟语气低沉,似乎正有心事。不过眼见方文正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他也懒得多说,直接把一个小木盒往前一推:
“这是他们给你的,挺有趣的一套小玩意儿。”
借着舱外月光,周晟向同伴演示了那套随身工具的用途,果然引起对方莫大兴趣。
“真是有趣…哈哈,想不到区区剃须净面之物,竟也有这么多的讲究…真难为他们怎么想出来的,这么精巧的小东西,还要用钢铁制作,怕是比做金银首饰还麻烦些。若拿到市场上售卖,怕是价钱也不低…”
说到这里,方文正禁不住嘿嘿一笑:
“来了这么多天,也就今天不谈公事的时候才过的最舒心…这帮短毛,看不出来都还挺风趣,尚可一交。”
周晟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一叹——当初没来岛上之前,方文正是何等狂傲,口口声声对方不过一群海外蛮夷,只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就可将其折服。结果这两个月来被捏圆搓扁连个屁都不敢放,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而到现在,不要说最初的傲气被消磨得一干二净,竟然还并没有怨恨的意思,反觉得他们“可交”?这可真真是给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当然这种话是绝对不能当面说的,读书人个个死要面子,哪怕稍微露出一点点口风,熟归熟人家一样跟你拼命…只不过,看在大家患难之交的份上,周晟决定还是点醒对方几句,免得这位老兄到时候当真傻乎乎照此奏报上去,说短毛如何如何忠义,他本人倒霉不说,还要连累自家坏了前程。
“不谈公事?嘿嘿,怎么可能——就今天这一日,他们传递给我们的消息,其实要比过去两个月加起来都多…不过我现在倒是彻底相信了,这些人肯定是我华夏一脉。只有最正统的华夏子民,才会用上这套隐讳曲折的水磨功夫,还如此的熟练…”
见对方还是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周晟不得不把话点明:
“雅斋兄,你可知短毛为何肯放我们走?”
方文正自号雅斋闲人,其实也就他家院子里一茅草棚。安抚司衙门平时没什么油水可捞,闲是很闲的,雅却未必了。听周晟一问,反而甚是诧异:
“不是说…要放我们回家过年么?”
“哈!所谓过年之语,其实是我们自己设的时限啊——雅斋兄难道忘了么,临行前我们怎么对王总督说的?”
周晟一句话总算让方文正回想起来——当初前来琼州下书的时候,正是短毛凶名最盛之际,总督王尊德是做好了战与和的两手准备,他们也是抱着必死的念头前来。
在送别时两广总督王尊德就问他们:几时可以归还?意思是我啥时候可以出兵攻打?当时方文正满脑子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境,闻言便回答道:
“若年前不归,则遇害矣。”——过年前回不来,您老人家就发兵给俺们报仇吧。
…想到这儿,方文正不由一愣,失口道: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却见周晟用某种很古怪的眼光看着他,再仔细一想,好像是自己在监狱里闲得无聊,在下属面前吹牛时多次谈起过,还是作为自己的光辉业绩反复强调,短毛若不知道反而奇怪了,脸上顿时一红。
但他不肯在周晟面前示弱,便朝对方点点头,笑道:
“也难怪,这帮短毛贼得很,你不也连自己家中有个小女儿都告诉他们了?”
这下子轮到周晟脸红了,他这个锦衣卫专门审问犯人的,结果让别人随便一句话把家庭情况都给套了出去,实在是很丢脸的事情。
事实上关于情报获取这件事情,周晟到现在都很郁闷——他这次作为副使陪同前来,一半是帮助交涉,另一半职责就是要了解情报的。原以为这些短毛来自海外,对于大明朝的官阶体制应该不怎么了解,就没去造假身份。
没想到对方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反应却是出奇的大,直截了当把他们一行人丢进了监狱不说;从此之后他们的任何动作都被严密监视;而且无论是谁,只要前来和自己接触,无不高度戒备,最起码三四个火铳手跟在后面,仿佛自己随时可以赤手空拳干掉一群?
这一切搞得周晟极其纳闷,因为那些短毛居然还非常坦然地向他说明——所有措施就是为了提防你们锦衣卫,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大明锦衣卫主要是震慑百官,说穿了也就一密探衙门而已。对官员威胁很大,可在民间其实并不怎么张扬,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是这样。所以周晟百思而不得其解——这帮人对于锦衣卫的概念是从何而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舟中闲话
念及到各自的失策之处,方周二人只能相对苦笑。大陆上一直认为这群髡人只是来自海外的蛮夷之辈,跟西方夷人一样傻乎乎的,想必很容易欺骗——大明沿海官员从前就多次假借谈判之名,把西方夷人的船长船员骗上岸后予以扣留,跟蛮夷是不用讲信义的。
可现在这两人都已经明白了——在那群人面前,反而是自己更像蛮夷。己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对方预料之中,全都被提前压制住。
“还好还好,这些短毛还算客气,给了我们这几件东西,要不然回去还真不好交差…”
方文正终于回过神来,摸了摸脚边那大箱子,又擦了擦脸上冷汗,心有余悸说道——他先前出使的时候可是说了不少大话,什么不用朝廷动一兵一卒,自己定能让段毛自缚归降之类…长期郁郁不得志的小官吏么,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肯定要吹嘘吹嘘。
然而最终结果却是:他没能从短毛那里得到任何承诺,不要说自缚归降了,就连那份文书上所有条款,人家连一条都没答应——对方压根儿不承认自己是叛逆,他们白白在这儿耗了两个多月…
如果就这样空着手灰溜溜回去,即使总督大人不降罪,以后在同僚之间也休想抬起头来,将来前途恐怕也黯淡的很…幸亏短毛知情识趣,给了他们一件珍稀贡品,回去后好歹能有个东西交差。要是运气好,这件宝物当真对了万岁爷的胃口,来个龙颜大悦什么,没准儿还能往上升一升…
见方文正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周晟无奈摇摇头…看来思想简单点也不是没好处,至少总能保持个好心情不是?
其实周晟自己的情况也与方文正很类似,虽然他原先计划中的两项任务:与锦衣卫派驻当地的密探接头,以及与短毛官府中尚忠诚于大明的官员取得联系,这两条都没能实现——他根本没什么机会出门,偶尔能出去也是在公开而严密的监视下。但光是在最后一天所看到的一切,亦足够他写出一份能让上司满意的报告了。
然而周晟却并不因此而感到满意:他想要了解的情报,对方一点都没让他知道;而他所知道的一切,虽然也有些价值,却全都是对方主动透露出来的——自己完全被人控制着!作为一个情报人员,这种感觉实在非常不好。
再回头想想自己人这边,周晟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两个月来他们这群人的言行举止,特别是和短毛交谈时曾说过的一些话…最后很郁闷的发现,恐怕他们所知道的一切,短毛都能知道——只要他们稍微仔细点。
可这也怪不到谁,连自己尚且在无意间漏了嘴,手下那些人又有几个能守口如瓶的?更不用说安抚司那批只会说大话的文人了,怕是连自家老婆穿什么颜色的裤子,对方也已经摸得清清楚楚啦…
“一败涂地,一败涂地啊!”
见周晟忽然满脸沮丧之色,方文正虽然不怎么理解他的想法,但还是上前劝慰道:
“周兄弟,何苦呢。短毛不是也说了:这次不行,下面还可以继续谈么。成与不成,那是上面大人们的事儿,咱们不过跑跑腿罢了。现在看来那些短毛还算讲理,以后再来也没什么危险。多跑几次,拿些小礼物,不也挺好的吗…”
这句话却反把周晟给逗乐了:
“怎么,雅斋兄,你到现在还以为短毛送给我们的仅仅是礼物吗?”
“啊…这不是礼物是什么?我亲眼看着他们装箱的,难道他们掉了包?”
方文正先是不解,随后大为紧张——这可是要送到皇宫大内的东西,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妥之物,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对于这位同伴动辄大惊小怪的举动,周晟这么长时间也算是习惯了。随手阻止了他要撬开箱子做检查的举动,摇摇头道:
“礼物本身没问题,但我的意思是说:短毛送给我们这几样东西,每一件都是有其深意的…我也是刚刚才想到。”
知道对方肯定听不懂,周晟的手指先后朝桌上那两个小木盒,床上大锦盒,以及脚边的木头箱子点了一点,缓缓说道:
“首先说这最小的,雅斋兄,你觉得短毛做的这些东西,和我们大明的工匠所制,有何不同?”
方文正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精巧,非常的精巧…”略加考虑之后,又补充道:
“实用,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很实用,包括这些礼品在内,没有一件是单纯的摆设,都有极强的实用性。我大明虽有能工巧匠,能做出比他们繁复十倍的饰物来,但那仅仅是装饰,没什么实际用途…”
周晟点点头,这位老兄总算还不是无药可救。
“不错,精巧而且实用——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小盒子,仅仅用来剃须修面之物,他们尚且能做得如此细致精巧…那用来杀人的兵器呢?”
方文正一愣,而周晟却已经满脸羡慕之色:
“刚才在宴席上,我看到他们一把短刀,做的也是精巧无比。有几处古怪形状,我刚刚才想明白其用途…千百年来型制不变的刀剑都能如此,火铳火炮之类那还用说么?”
伸手在小木盒上拍了拍,周晟苦笑一声:
“来之前就听说短毛的火器犀利无比,可朝廷诸公,都以为不过是市井传言,或夸大其词罢了。然而这件小小东西,却是短毛在提醒我们——传言绝非虚妄,他们能做出远胜我大明工匠的物品,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火器!”
“啊…”
方文正一惊坐倒,而周晟却又指向床上那个锦盒:
“至于这两瓶酒,自然也有其玄妙之处。雅斋兄,你可能看得出来么?”
见周晟卖起了关子,向来以大才子自居的方文正自是不甘示弱。他打开锦盒,从里面把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翻看了半天,除了不敢打开封口尝一尝酒味,其它都摸到了,最后犹豫道:
“有点象是西番红夷之物,但也没什么特殊啊…哦,比红夷人的东西要好很多。”
这位方大才子现在总算有了几分自知之明,猜测起来没什么自信。但周晟却一拍手,点头大笑道:
“雅斋兄所言不虚——这种玻璃高脚杯本就是西番红夷式样,我在总督大人府上曾见过一对,据说价值千金。但无论大小,光泽,透明,还是精美圆润,都远不如这盒中的四只杯子。”
“价值千金?才两只?那这里头四个杯子还有两个大瓶子岂不是更加…总督大人会收么?这万一给御史台参上一本…?”
方文正再一次的大惊小怪起来,收短毛的“小纪念品”是一回事,可价值千金之物…虽说东西不是给他们的,但万一总督被人参了,他们这些经手的肯定也没好果子吃——这就是大明官场,难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