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家典史,灭门知县…这大明朝自开国以来,从洪武皇帝起就屡兴大狱,豪门世家不知灭了多少。可却从来没有一次,象这些短毛这样,杀得理直气壮,杀得大快人心。若是我当时和那王大户易地而处,恐怕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死了…王大人,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怕?”
“怕什么,他们要杀早就杀了。吾等为大明朝尽忠,死亦无怨。”
王璞傲然回应道,严文昌并未理会他话语中的讥刺,仍然在嘿嘿笑,但语气却渐渐苦涩:
“是啊,你那么得罪他们都没被杀…我们这些人,不管换了谁做这州县主人,总要依靠我们管制百姓,让他们服役纳粮…原本我是有持无恐:短毛不会杀我们。直到今晚…”
严文昌忽然颤抖起来,脸上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甚至是恐惧:
“今晚我才知道,原来短毛根本可以不用我们。他们完全有另外一种办法,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极大力量!”
王璞的脸色也渐渐郑重起来,他看看周围,那些几个琼山小吏似懂非懂的,但好在并没有任何外人在旁边。
“你是说他们今晚干的事情?”
“不错,短毛才仅仅开了一座王家庄,就能获得如此声势。若是他们将周围数县大小庄院统统破了,那当如何?”
王璞默然不语,但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却不停滴落下来。过了很久,方才低声应道:
“数万之众,旦夕可得…陕西之地,就是因此而糜烂不可收拾。”
周围小吏们终于能听懂这段对话,一个个汗如雨下。自古以来民变最为可怕,纵使朝廷大军可以镇压下去,他们这些底层官吏却十有八九会变成牺牲品。
至于像现在这样,一群人身穿官袍却能坐在那群乱民堆中安然喝酒…绝对属于特例,不可能重复的特例!
严文昌的判断还真准确——事实上,就是现在,在那黑脸姓解的面前,已经有好几个外乡闲汉在撺掇他:
“大当家的,这边下去三五里地就是刘家庄,那刘大户也是为富不仁的东西,他家里粮米银钱堆积如山,庄丁护院可比这里少多了…回头去把那儿也开了吧?”
“还有临县的肖家庄,李家寨…都有得是钱啊,一并开了开了!”
一帮无赖汉子肆无忌惮,公然就大声叫嚷,竟是丝毫也不顾忌这边还坐着一群官家人。王璞等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眼下周围这种气氛,只要那姓解的点个头,根本不用短毛亲自动手,光那些喝红了眼的乱民就能把整座琼州府给冲一遍。
总算那位解大爷还挺清醒,只是哈哈笑着劝吃劝喝,甚至还跑到场地中间去跳舞翻跟斗,压根儿不曾理会那几个无赖汉,旁边一直偷偷注视着他的官吏们才放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们毕竟和那些陕西流寇不一样。”
王璞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定了定神,干咽了一口唾沫,他忽然觉得口渴起来,那农家土酿的苞米酒再灌到嘴里,似乎也不是那么粗劣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严老头儿的决意
而严文昌却一直坐在那里,嘴里低声咕哝着什么,过了片刻,他朝王璞拱一拱手:
“王大人,这个…您是从大地方来的,见多识广,听说那陕西流贼也在杀官造反,其间详情,可能向我等说道说道?”
王璞瞧不起严文昌,后者其实也一向没把这个外地来的书呆子放眼里,尤其是王介山几次三番在短毛那里吃亏之后,这边大小官佐自然更加瞧不起他。
不过今晚,都能跟乱民坐在一起喝酒了,这两个读书人互相说说话自然也没啥了不起。
王璞哼了一声,本来习惯性的又要摆架子。不过看到手中油腻腻的鸡腿,苦笑一声,干脆狠狠啃上两口,又喝一大口酒,摇摇头:
“还能有什么,无非裹挟,流窜二策而已…”
——在王璞前来琼州之前,他曾听说过陕西流贼的事迹:每下一地,不分贫富俱劫掠之。又将村民老弱置于阵前,迫使良民持刃杀之,以此互相裹挟,一日内可得数千乃至上万人力。
那些原本很纯朴的农民,在自己的妻儿亲人都被乱民杀害以后,有敢于反抗的,往往一同被当场杀死,而活下来那些,却转而成为暴民一员,掉过头又去屠杀别人的妻儿老小。造反队伍就是这样迅速壮大,一乱十,十乱百。
这样的队伍当然是没有任何生产能力,他们只能搞破坏,所以必须要不停流窜,不停抢劫——如果抢不到别人的粮食物资,他们就只能冻死饿死。为了活下去,为了能有气力继续去就抢劫,他们甚至可以吃人肉。
“一旦被暴民裹挟,那就不是人了,只是一群魔鬼而已。纵使后来接受朝廷招安,也很难再安心为民,降而复叛乃是常事…杨老大人的招抚之策…唉。”
王璞开头时还耐下性子,向周围人介绍关于陕西的情况,但到后来却不知不觉变成了对现任三边总督杨鹤的批评,果然是东林党的老习惯——什么事情都能能扯到朝政上。
不过旁边那些听众当然不会和他计较这个,实际上,在听闻了那些陕西流贼的恐怖作为之后,除了严文昌以外,那些大都一辈子没出过的海南岛的土包子们都在怔怔发呆。
只有那位人老成精,袍子底下若露出条尾巴肯定带白毛的琼州府老主簿却是若有所思,口中哼哼唧唧。
“果然…早说他们不象是一般的反贼…”
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他又冲着王璞追问一句:
“这么说,王大人,您也觉得…这些短毛所作的事情,果然和一般匪盗之流大不一样?”
王介山平时头脑很灵敏的,严文昌今天情绪有点不大对头,若在平时他早能看出来。但这时候,苞米酒灌多了人也有点昏昏沉沉的。因此不但没在意,反而顺着对方的话头接下去:
“那是自然——占据府城却不掠夺,反而去结交商贾大谈贸易,现在更像模像样收起税来…若不是他们今晚干了这么一出,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反贼样子。”
稍顿了一顿,王璞王介山趁着酒劲,终于说出一句心里话:
“而且对于象我这样,屡次顶撞过他们的人,居然也能容留下来,恐怕就是当年那位淮右布衣,也不过如此罢了…”
话一出口,王璞却把自己给吓住了——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可话已出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是收不回去了。
果然,旁边严文昌已经开始发出怪异笑声:
“哦?…淮右布衣?咱们读书不多,可也知道那是太祖爷洪武皇帝吧?到底是进士老爷,这见识果然高人一等!”
不过严文昌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嗖的一声,他居然从靴子里摸出一把短刀来,这下子可把王介山这个标准文人给吓坏了:
“老严你要干什么?别别别…别做傻事…”
再也顾不得什么官箴体统,王介山连滚带爬朝旁边闪去。周围几个小吏也吓得连连后退,但严文昌却只是嘿嘿一笑,反手摘下帽子:
“连进士老爷都这么说,那我姓严的也就豁出去了…”
哧的一下,严文昌竟然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头发。
“既是已经有了淮右布衣…哼哼,那咱们这些人中间,也就未必不能出个刘伯温,李善长!”

此时此刻,那群穿越者们当然不会知道,他们的王八气又吸引来了至少一个忠心投效者。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人为制造的狂欢节而已,就是血腥味稍微浓了点。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老解那样,毫无顾忌全身心投入到人民群众汪洋大海中去的。虽然人人都知道:应该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可真正要坐到他们中间去…忍受着扑鼻而来的口臭味去听那些根本听不懂的方言?明知道沾上口水却还要和一群根本不认识的家伙轮流啃一块半生不熟的肥肉?又或者明明看到对方脏兮兮的大拇指都浸在酒碗里了,却还要笑眯眯接过来一饮而尽?
…除了解席,张申岳等寥寥几个牛人之外,大部分现代人还是接受不了。
“真没想到老解居然还会跳街舞…”
像庞雨这样自认为是知识分子,专门摇鹅毛扇的家伙,当然受不了那场面。恰好敖萨扬也不习惯这个,所以他们两人各自拎一瓶酒,只坐在王家大厅的台阶上看热闹。
大厅里面很安静,隐隐还传出一些压抑的抽泣声——那些王大户的家属们,都被关在大厅里。庞雨等几人之所以选择坐在这里,也顺便充当了看守之责。
不是为了看守里面那些——里面那些人早就吓破了胆子,如果说先前分财产时她们还颇有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架势,到真正把那几个当家男人拖出去砍头之后,只剩下那些女人孩子,到现在连哭都要用拳头塞住嘴巴,唯恐声音稍大一点,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庞雨他们所要阻止的,乃是外面那些癫狂民众的行为——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借着酒劲,操着家伙硬要往里面闯,但都被敖萨扬的部下们给挡了回去。
群众运动,对于一心想要打破这死气沉沉明末社会的穿越众们来说,实在是非常强力和有效的手段,但有一个前提——这种运动必须是在控制之下。
老解等人其实并不在乎那大厅里十几号人的生死,但他们必须让这场群众运动至少还受到某种规则的约束——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如果连这一点都无法保证,那这边的局面肯定就会失控了。
敖萨扬就是用这个理由,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王辛芝,但后者依然很不高兴,钻进人群喝闷酒去了。后面又来了一些人,嘴上说是跟王家有仇的,要来报复,但红通通的眼睛中却分明燃烧着欲望之火,显然是吃饱喝足了想要来发泄发泄…对于这些人,庞雨等人根本懒得作语言交流,一个简单的动作足够表明态度——在雪亮刺刀面前,那些黎人哪怕喝得再醉,也会马上退缩。
庞敖二人也压根儿没把这帮无赖汉放心上,两人自顾自聊着天,直到王辛芝带着那个名叫卢劲娄的城管队小头目走过来:
“诶,庞先生好,敖队长好!”
王飞将看来已经是想通了,又恢复到原来嬉皮笑脸的无赖样子。
“弟兄们在下头喝酒,都闹得挺开心。就是这二愣子有个问题咋想也想不明白,特地来请教两位先生。”
“说吧。”
敖萨扬笑吟吟道,王飞将这么快就能平复心情是件好事。对于这些人的思想情绪,他们素来非常注意。
“杀鸡儆猴这一招咱都懂:搞了这一家子,其他大户应该会放聪明点。只是,兄弟们都觉着…咱们辛辛苦苦打开了寨子,何必把东西分给那些穷棒子。粮仓田地,直接罚没收官,岂不是更便宜些…兄弟们也好多分几个。”
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庞敖二人对望一眼,脸上都显出几分笑意来——这分明是王某人自己想不通,却拉了那个二愣子来顶缸。
拍拍对方的肩头,庞雨哈哈一笑:
“啊,飞将哪,你现在也算是咱们的嫡系人马了,咱们这个团体的规模,你心里肯定有个数——我们一共有多少武装人员?”
“呃…城管队是两百四十七人,各位先生的亲兵队是三十四人,总共是…”
也亏得王飞将最近跟短毛走得近,从他们这儿学会了阿拉伯数字和列加减算式,否则一碰到数字问题他肯定抓瞎。王飞将低头努力做了半天算术,终于在部下卢劲娄钦佩的眼光中报出正确答案:
“总共是两百八十一人!”
“嗯,不错,两百八十一人,三百都不到…那么这琼州府的大户你可知道有多少?”
知道对方肯定答不上来,庞雨直接报出数据:
“光是拥有田地超过一万亩以上的大户家族,就有十七户。这十七户都是大家族,聚族而成村。我看县志记载,往年两家大户相互之间若有冲突殴斗时,动不动就是五六百号人的规模,甚至上千…光是这十七家大户,多了不说,一两千家丁,三五千民壮总是能凑出来的。”
第一百四十章 酒后闲话
王辛芝脸色微微发白,他有点明白庞雨的意思了。
“更不用说那些拥有几百上千亩地的中小地主,虽然每家每户的力量有限,可他们数量众多…林林总总加起来,光是这琼州一府,富户们能够动员的人力,我们按上限,估计在三至五万人左右。”
“而我们现在就是要凭这三百人不到的武力,让那五万人乖乖把粮食物资缴纳上来…飞将,现在明白了吧:如果这些大户们联合起来抗税,我们终究不可能去一家家抢过来的。”
王辛芝默然不语,但旁边那卢劲娄却有些不太服气:
“他们不可能联合起来的,别的不说,我们卢家庄和下游的唐家寨为了水源,多年来械斗过好多次,早就是死对头,再也不可能联手的!”
虽然是受到了顶撞,庞雨却一点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说得好!正是因为有各种矛盾可以利用,所以才有我们的机会么。但我们毕竟是初来乍到,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所以,只能抓主要矛盾…”
“抓主要矛盾?…说得好!”
从旁边传来一阵鼓掌之声,却是严文昌摇摇晃晃走过来,严老头儿今天喝得着实不少,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酒气。说话也不象平时那样吞吞吐吐:
“诸位大人之才,严某今日算是完全领略到了。这琼州一府数县,大户数十,中户上百。黎民汉户,亲眷仇家…其间关系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根本就是一团乱麻。若非本地积年老吏则断然不可能知晓,更遑论利用。严某狂妄,原本还想恃之以为晋身阶梯…”
嘿嘿嘿苦笑数声,严文昌一辑到底:
“却不料诸位先生根本不闻不问,行事依旧如天马行空,丝毫不受羁绊。严某一直不解,直到刚刚才听得庞先生一言道破天机:抓主要矛盾…嘿嘿,说得好啊。不管这些大户相互之间有何恩怨,他们都共同面临着一个永远化解不掉的敌手…”
“穷棒子和富人之间的矛盾…他们才是真正天生的死对头!”
王辛芝也终于领悟过来,赶紧插口表现自己的判断力,果然再次赢来小弟卢劲娄五体投地的佩服眼光,就连敖萨扬也朝他点点头,表示赞许。
“富户能动员五万人,可我们能发动的穷苦大众却十倍于此数——这才是我们敢于以不到三百人就下乡收税的真正凭借之所在…现在,飞将,可明白我们为何要把田地财产分给穷人的原因了么?”
“懂了,懂了…”
王辛芝连连点头,脸上却若有所思,显然,今晚庞雨这些话给他的帮助,绝不仅仅是解除一个疑惑而已。
而旁边严文昌则更是一副沉思表情,直到庞雨转向他:
“啊,老严哪,既然过来了,正好有件事情跟你商量商量…”
“大人尽管吩咐!”
不过下一刻庞雨的目光却转到他脑袋上:
“老严你那头发咋回事,被火燎过了?…哦,好,谈正事——找你来是想确定一下:咱们今后的宣传口径,有个宣传方向问题要注意。”
——今天破了这王家庄,最多两天功夫,整个州府肯定都会传开来。这边也希望胥吏们主动把消息传播开去。不过,与严文昌等人最初打算大肆宣扬短毛火器精利,破城开寨犹如探囊取物…等等,以此来威胁那些大户的构想不同,眼前庞先生,敖队长这两位显然并不赞成他们这样做。
“对于那些大户,不要再吓唬他们啦,反而应该是以安抚为主。”
敖萨扬首先为下一步的宣传口径定下调子:
“一定要向那些大户们反复说明这一点:王家庄的下场乃是他们咎由自取,胆敢武装抗税就是这个结局。而对于那些主动合作,依法纳粮的守法户,我们是会予以保护的。”
敖萨扬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但下面严文昌却悄悄撇嘴,心说这些海外短毛到底不通我中原辞令,哪有这么“安抚”的。你这句话放出去,人家大户肯定一准理解成:
“凡是不跟短毛合作的,王家庄就是下场!”
不过接下来,那位庞先生的言辞,却让严文昌马上意识到——敖队长居然还是属于温和派的,这边有人更狠:
“除了对富户之外,对于老百姓,也有必要作点宣传工作。也不用多说什么,就把今晚这些民众得到的实惠透露一些出去好了——每家每户分到了多少粮食,多少地…他们自己肯定会四下流传,而你们所要做的就是证实。”
做了几十年基层工作的严大主簿登时一哆嗦,就连旁边没有离开的王辛芝和卢劲娄二人都面面相觑。
“这个…庞先生,这岂不是鼓动他们起来闹事么?此事一传开,四里八乡肯定大乱啊!”
面对卢二愣子不太礼貌的质疑,庞雨只是淡淡一笑:
“如果手下农户始终安安静静的,那帮地主老财的精力岂不是要用来对付我们?”
拍了拍老严的肩膀,庞雨依然是笑眯眯的,但口中言辞却毫不轻松:
“总而言之,老严,这一次你们做宣传的重点就是:要让那些富户们感到害怕,必须要让他们明白这样一个现实:他们所面对的威胁,绝不仅仅是这边两百来个短毛,也不是什么厉害火器,而是整个琼州地区,数十万的贫苦大众。他们手中那点子人力物力,和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相比,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如果不想在这场大风暴中被淹没,就只有同我们合作这一条路可走!”
严文昌目瞪口呆,呆立了半晌,方才苦笑着接命:
“是,老朽明白了,诸位先生已经拥有那火器雷霆之力,却还要借百姓之大势,这借势借到如此地步,天下又有谁可当之…”
“当然,这中间分寸,老严,还要靠你们这些有多年底层经验的老手来把握。”
庞雨恭维他一句,但严文昌恍若未闻。
“投鼠而不忌器…正大光明的阳谋…佩服,佩服啊!”
眼看着严文昌一咏三叹,摇头晃脑的离去,旁边卢劲娄忽然又傻乎乎问了一句:
“那个,庞先生,若是穷棒子们当真闹起来了,这可咋办?”
看看老严已经走远,庞雨嘿嘿一笑:
“刚才敖队长不是说了么:对于主动合作,依法纳粮的守法户,我们会予以保护。”
王辛芝卢劲娄二人对望一眼,看看场地中解席他们依然是军民鱼水情的样子,脸上表情都不太相信,但既然庞雨已经这么说了,他们当然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能带着一肚子纳闷回去…来就为了解惑的,回去时却带了更大的疑惑,这俩家伙也够倒霉的。
不过,王卢二人不敢追问,却不代表别人不敢——张申岳刚才恰好走过来,听到了他们的后半段对话,当时脸色就板起来。好不容易,等外人都走开了,老张径直走过来:
“我说,老庞,如果确实有农民起义了,你当真打算带人去镇压?”
“不,当然不会,我们自己掀起的大风浪,怎么可能去傻乎乎挡在前头。”
想不到庞雨却是一口推托掉,让张申岳一愣:
“那你刚才怎么对王飞将他们说…”
“保护富人又不等于非要镇压穷人——穷人富人相互对立,我们却处在中间调停者仲裁人的位置上,还有比这更有利的态势么?”
说多了话肚子饿,庞雨抓起面前一条鸡腿咬起来,脸上表情也笑得象只狐狸:
“到那时候,肯定会要求富人们做一点让步的啦…搞土改分田地可能超前了点,减租减息什么,不就可以趁机提出来了么?”
“呃,这个倒是…可以考虑…”
张申岳嘀嘀咕咕地走了,敖萨扬在旁边哈哈一笑,拍了拍手: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果然很善于利用形势嘛。”
庞雨却摇摇头,缓缓放下手中苞米酒罐子,脸色渐渐变得郑重:
“打土豪分田地这一招虽然见效快,威慑力也大,但其实并不符合我们现在以工商业为主的发展路线。我们的力量足够直接夺取城市,根本不需要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迂回道路。拉拢平民,其实并没有太大意义,相比之下直接取得地主阶级的支持还更有用些…当然老解他们不这么想。”
敖萨扬笑笑没答话——就刚才庞雨出的那些个主意,逼迫起“地主阶级”来可比谁都狠,现在却说这种话…如果不是看对方眼神依然很清澈,肯定会以为这家伙也喝醉了。
果然,接下去庞雨的话锋一转:
“但平白无故的,指望那些地主阶层会把我们视之为同路人,甚至保护者,这原本不可能。毕竟我们是短毛土匪,来自海外不说,还打跑了正统朝廷。除非…”
“除非他们面对了更加强大的威胁,从而不得不有求于我们…如果没有就给他们制造一个?”
敖萨扬笑吟吟接续道,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庞雨笑笑,朝他举起手中酒杯,两人哈哈一笑,各自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