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茜此刻兴致全无,方才的冲动也烟消云散了。罢了,如今诸葛亮怕是在和他们商谈正事,自己去凑个什么热闹呢,若是再生出什么事端,岂不是坏了大事。想到这,她略一顿足,折回屋去了。
灵巧看着她进屋,这才捏了一把手心的汗,左右看了看,急急忙忙小跑着朝前赶路了。
一天的光景,施茜都在房中踱步不止。夫差去了许久了,还不回来,不知是在和谁商议什么呢?正想着,门口忽然聒噪起来,似乎是有好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嗓门还挺大。
施茜欲要出去看,却听得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人的声音也随着门开而冲入施茜耳中:“都督知江东之利害否?”
施茜一愣,江东之利害?这句话好耳熟。思索片刻,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张昭对周瑜说过的话么?看来,此人便是张昭了?
却听夫差说道:“不知。”语气中明显含笑。施茜不禁有些期待接下来的谈话了。她十分熟悉夫差的语气,夫差这么说,想必是心中早有算盘,却如同看戏一般看别人如何演下去。他这种性子,早在春秋时她便领略过了。
只听那几人你言我语,说曹操拥兵百万,应投降免去东吴之祸云云,夫差只是轻笑道:“我也想降。”
施茜听到此处,掩嘴偷笑。呵,这个人,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看吧,待会武将来了,他一定是跟武将说:绝不降曹!
果然,这一拨文将闹腾够了,走了不多时,一拨武将就来了。以黄盖为首的将领在前厅拍着桌子大呼小喝,说宁死也不降曹,简直群情激昂,施茜不禁开始有点担心前厅的桌案,照这么拍法,估计那桌案不久就该碎了。就在那些个武将激动的不可收拾的时候,夫差适时的说了一句:“我正要和曹操决战,怎会降他!”短短十二个字,掷地有声。施茜第一次发现,夫差果真有些大将风范,方才那一句话,气势如虹,听得人心潮澎湃起来。
这下,那些武将安心了,声音也放小了些,不久,便别去了。
此时,夫差在前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噔噔几步朝里屋走来。
施茜于是便站在原处,迎着他。
他一踏入回廊,就见着施茜站在厢房门口,盯着他吟吟浅笑。
“你…”夫差看着她的目光,先是一愣,接着便也笑了起来,“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大王。”施茜故意用了“大王”二字,以凸显他勾起了她当年在春秋的回忆。他可真是装的像呵,明明知道少伯送美人居心何在,却还不愠不火,最后活活纳了两个美人入宫,自己明明是个当事人,却像旁观者一样。这次,可不又是这样么。
夫差闻言,却登时皱起了眉:“不要再提这两个字。”
施茜笑了,正要点头,只听灵巧走来,道:“鲁先生在门外求见,还有刘使君遣来的使者。”
“哦?”夫差搓着手,瞳眸半敛,忽然笑得令人摸不着头脑,“请他们进来!”
这一瞬,施茜的心,漏跳了一拍。
请他们进来…请他们进来…
那么,诸葛亮,也来了么?
他…曾来过,此刻,他站在门外,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在她发呆的那会,夫差已若有所思的瞟了她一眼,随即整了整衣冠,重又回到了前厅。
“哎——”施茜只来得及呼唤一声,便已见夫差的身影没在回廊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赶紧趋步往前,躲在厅后,听他们谈话。
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笑声传来:“周将军!久仰大名!”
是他!
泪…就在这一刻涌上眼眶!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三年了,如今,他们是如此的近,只有一墙之隔…
他竟说,久仰大名?呵,他这一声“久仰大名”,可让她心酸的紧呵!
是,他肯定是久仰大名,早在他第一次来这里,他便知道她嫁给了周瑜。上天弄人,此刻,他们竟都站在一处了!
夫差此刻抱拳回礼:“早已闻得先生风神飘洒,器宇轩昂,曾在隆中笑傲风月,抱膝危坐,虽足不出户,却可知天下事。”
这话…语气不善。施茜倒抽一口凉气。
诸葛亮只淡淡一笑:“将军言甚了。”
夫差却并不想放过他,语气越发咄咄逼人:“如今刘豫州新败,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事啊?”
施茜有些纳闷,这夫差为何对诸葛亮如此不友善?莫非他知道?可是…他如何知道?
她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夫差曾经跟着她,去隆中见过诸葛亮…
诸葛亮闻言,呵呵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刘豫州以数千仁义之师,抵不住曹操百万残暴之众,并不足为奇吧?刘豫州只有数千兵马,却不畏曹贼,此等英武,让人深感敬佩。”
夫差冷冷一笑:“先生言下之意,我等乃藏头乌龟咯?”
诸葛亮回应得倒毫不客气:“也许将军不是。”
夫差闻言,几欲拍案,鲁肃赶紧开口:“我们此来,是要图大事,不要为了逞口舌之快而误事啊!”
夫差冷眼觑着诸葛亮,忽然大笑:“来人,拿琴来!”
施茜一愣。拿琴?
却听夫差继续说道:“我们可不能怠慢了客人,看我先弹一曲,招待招待先生,如何啊?”
这下,施茜有些明白了。夫差是要和诸葛亮暗暗较劲呵!可他却不知,诸葛亮熟谙音律,这一回,恐怕他赢不了了。
只听“噔”的一声,弦子已被挑起,铮铮之音如藏有千军万马,气势宏大却不失淡定,指端如驾驭着滚滚波涛,汹涌,浑厚,却流畅自如。
诸葛亮听着,微微眯起了眼睛。确实是好曲呵。
一曲终,夫差看着诸葛亮,笑道:“算是为先生洗尘了。”
“哈哈哈!”诸葛亮抚掌,“将军客气了!如此洗尘,倒真是别致,果然是儒雅之人,既然如此,亮愿奉陪!”
来了!施茜心中一紧。他们,果然较上劲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诸葛亮的语气中,挑衅为少,欣赏为多,莫非…他已对夫差的英豪气概产生好感?她屏凝呼吸,侧耳听去,诸葛亮此时,淡挑素指,抚上琴弦…
静谧,舒缓,悠扬,如点点水波,轻巧跃动,清丽而绝俗,表面上似乎是一曲高山流水,但那清净中暗藏的激越乐符却似在诉说满腔的热血与鹏飞之志,而那稳健的乐声,似蕴藏着丘壑,俯瞰天下,傲视群雄!而这曲子,竟是在回应夫差方才的那一曲,仿佛是定心剂,流淌着告诉夫差:你欲战,我亦欲战,英雄所见,本应相同!
曲毕,久久无言。
“咚”、“咚”——施茜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忽然——“哈哈哈!”夫差站了起身,洒然笑道,“先生,瑜愿与先生相交!”
“亮亦有此意!”诸葛亮也站了起来,发上缎带随风扬起。
施茜闻此,心中缓缓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她与楚楚虽争过夫,却仍相互欣赏,而此刻,这二人,竟也窥透了彼此的心思,只因一曲,而结成知音。
她轻叹一声,忍不住,微微笑了。
哪知,夫差是习武之人,只是这轻轻一叹,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他蓦地皱眉,朝墙后看去,心中隐约猜到——也许,是她?
诸葛亮扫了一眼夫差的神情,立刻也朝墙后看去。
施茜却不明所以,只知突然没了声音,心下不禁生出些许警觉来,转身便欲离去。谁知,她的手臂正好碰上了花瓶,只听“哗啦”一声,花瓶响亮的碎裂了一地。
蓦地,手心冰凉。她苦笑,这下,瞒不住了。

第九十二章 赤壁前夕(中下)
夫差闻声,迟疑片刻,仍是朝墙内走去了。他此刻已再清楚不过,除了施茜,还能有谁?
施茜长长呼出一口气,知道此刻不出去反是不妥了,干脆转身对里屋的灵巧道:“灵巧,将这些碎片收了去。”随后从墙后闪出。
此时夫差刚好走到门边,见施茜面色坦然的走出,有一瞬的愣怔,随即对她笑道:“快,见过鲁先生与孔明先生。”
施茜转过头,看了看鲁肃,微微颔首:“鲁先生。”
“夫人。”鲁肃也点头,呵呵笑道,“我们见过的。”
随后,施茜转身看向…诸葛亮。
沉默。短暂而又尴尬的沉默。她的脑子,已轰然乱了。在一秒的心悸与失神后,她迅速收拾好心情,对诸葛亮轻道:“孔明先生。”他,已蓄起了须。古代,只有有家室的男人才会蓄须。那么,他…已娶了楚楚么?
诸葛亮眼中一道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起身答礼:“夫人不必多礼。”心,却是“咚”的一沉。她的凄哀,他看在眼里,却只能痛心自问,她与他…已成陌路么?
夫差看着三人,丝毫没有放过任何细节。他知道,诸葛亮,和施茜,仍然有感情。她,留在自己身边,真的,快乐么?
思及此,他不禁扭头看向施茜,只见她牢牢盯着诸葛亮,眸内暗流汹涌。鲁肃看这二人默然对望,心下有些奇怪,夫差见状,适时的咳了两声:“咳咳。”
“呵…”施茜回过神来,掩饰性的笑笑,“你们慢聊,我去倒茶。”说着拔腿便往后走。
“嗳——”夫差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看也不看她便只高声叫道,“灵巧,看茶!”
“这…”施茜有些惊异的抬头看他。他是怎么了?灵巧看茶显然不如女主人看茶庄重,他,却为何拦住她?
他只一使力,施茜便整个人向后一歪,恰好倒入了他怀中。
“啊!”施茜惊得赶紧挣了出来,夫差却装作不经意一般朝诸葛亮看去,果然,只见他的眉头轻蹙,别开了脸。
施茜甩开夫差的手,正欲转身,便见灵巧已端着茶壶走了出来,替他们三人斟好了茶。
灵巧离去时,别具深意的看了施茜一眼,随即低下头快速走开了。
回味着灵巧的眼神,施茜蓦地一呆。她…是知道了什么么?为何,会有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神?站了片刻,施茜觉得这气氛实在令人难受,便胡乱朝他们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这一回,夫差没有拦住她,反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身影从视线中淡出,随后,扭头瞟了一眼诸葛亮。果然,他,也是如此一瞬不瞬的看着施茜离去的方向,半晌,才淡淡别过视线。
对上诸葛亮怅然的目光,夫差心中却不经意的颤了起来。看来,诸葛亮对施茜的感情,是真的,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自己的女人,竟然与别的男人真心相爱,呵,可笑,可笑啊!
鲁肃亦察觉到气氛异样,却不愿深究,开口将话题扯到正事上:“现在曹操百万兵马已屯于江上,不知公等怎么看?”
诸葛亮定了定神,略挑眉梢,看向夫差。
夫差也看了一眼诸葛亮,笑道:“方才我们已有答案。”
鲁肃有些愕然:“你们…方才?”
诸葛亮呵呵一笑,点了点头:“那两首曲子,子敬可曾细细品味?”
鲁肃一愣,立刻笑着摆手:“我不识音律,如何懂得。只知道那曲子雄壮异常,令人心潮澎湃。”
夫差点头:“这就是了,这就是我与孔明的…”说着便看向诸葛亮。
诸葛亮心领神会,与他一起笑道:“答案。”
鲁肃一时有些茫然,却又似乎有些懂了,唇角略略扬起,道:“莫非…你们因两首曲子,已互通心意?”
“不错,我等战意已决。”夫差抚掌,眼梢淡扫诸葛亮。
诸葛亮轻笑道:“不错。不过,不知公谨对这场战役有多少把握?”
“你有多少,我便有多少。”夫差并不是信口开河,方才那琴瑟的纯音,已透露出他们二人均胸有成竹。
“哦?”鲁肃看他们眉来眼去,倒想问个究竟了,“那么,孔明,你可否说说你的看法?”
“呵…”诸葛亮睇了鲁肃一眼,干脆站起身来,一挥羽扇,洒然道,“曹操虽然拥兵百万,但他长途跋涉,远道而来,已是疲累不堪,再加上供给线路长,他们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再者,曹兵从北方来,根本不善水战。刘豫州败则败了,却仍不乏可战之兵——关云长有精兵万人,刘琦手里也握着不下万人的江夏战士。如果江东能和我们一心,何愁曹操不破?”
“啪啪”,掌声响起,夫差此刻也已站起身来,接道:“曹操若破,他自然北还,那么荆州与江东便渐渐强悍起来,鼎足之势便不难形成了。”说毕,他忽然低眉,佯作悄声状问诸葛亮,“这大概也是先生同吾主说的话吧?”
诸葛亮略略一愣,继而笑了,只轻摇羽扇看着夫差,并不回答。
夫差挑眉,也以同样的姿势看着诸葛亮。
两人对视半晌,随即一起爆发出一阵大笑。
“呵呵…”诸葛亮摇摇头,指着夫差对鲁肃道,“公谨果然名不虚传哪!”
鲁肃看他们二人如此投缘,也笑了:“那么,我们一心了?”
诸葛亮与夫差相视一眼,点头齐道:“一心了!”
三只手,就在此刻,毫不犹豫的伸出,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夜晚,施茜坐在桌案旁,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
夫差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忽然玩心大起,喝了一声:“夫人!”
“啊!”施茜吓得跳了起来,见是夫差,不禁嗔道,“你如今是越来越过分了。”
“哦?”夫差走上前,笑着将她揽进怀中,“我如何过分了?”
施茜却没有回答他的话,思绪又不知飘到何方去了。
“唉…”夫差叹了一声,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为何你和我说话时总会走神?嗯?你和他说话时也会么?”
听闻这句话,施茜心中“突”的一跳,别开脸,道:“和谁?”
“你不知道么?”夫差的笑容渐渐不见,眸子迷蒙起来。
“我…”施茜挣开他,走到床边,苦苦一笑,“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夫差紧逼几步,来到她身前,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掠过她的鼻尖,“什么叫何必?我问不得么?你对他…还有情感?”
施茜见他非要这么问,干脆笑道:“是,又如何?”
夫差的眸子瞬间一敛,气息缓缓加重:“你…”
施茜不避不躲,直直看着他道:“是你非要问的。其实我刚才一直在听你们的对话,你是欣赏他的,不是么?”
夫差沉默半晌,脸色稍缓,挺起身来:“是。”原先以为他只是个胸有大志的村夫,却没想到,当他站在自己面前时,自己已被笼在他绝尘的气质下。诸葛亮身上蕴藏着一股浑厚的气息沉淀,胸中仿佛纳有万物,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横指天下纵论家国,好一副大家风范。眉宇间暗含的英气,已然超凡脱俗,没有武将的飞扬跋扈,却添了一笔文人的沉静睿智。也难怪,施茜会…
想到此,他蹙起眉,吃痛的闭上了眼。
施茜见他如此,心中没来由的一揪,暗思,难道刚才她说的话刺痛了她?可她也并非要故意口不择言的呵,谁让他老自己挑出话题?她轻叹一声,伸出手,覆在了他的大掌之上。
夫差一震,遽然睁开双眼,见施茜一脸怜惜的看着自己,忽而笑了:“你同情我?”
“我…”施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眼珠一转,“你可问了鲁先生有关秋儿的事情?”
夫差闻言,猛地一拍额头:“瞧我!我立刻问去!”说着便欲出门。
“等等!”她从后面拉住他,“夜深了,明日再问也不迟,可不许忘了。”
他被她拉得顿住脚步,只得停下,僵直立着。许久,他突然回身,紧紧拥住她:“我已失去孩儿,不可再失去你…”
她一愣,心似被什么狠狠捏了一下,不禁长叹一声,伸手环住他的背:“将军,我明白,但,孩儿也会回来的,请你放心,我们一定将他找回来…”
夜深了,月亮凌在树梢。诸葛亮坐在馆驿中,只远看数峰清苦,眼中蒙上一层淡雾。
看得出,周将军是真的爱她。那么,她,可幸福么?
想到此,忍不住,指尖一挑,弦子便叮咚作响,乐声四溅。可那曲调,却时急时缓,清婉夹杂着焦躁,似莫名大笑,却又似低沉的呜咽,让人心肺俱寒,只叫听者难以入眠。
许久,只听“轰”的一声,琴弦齐鸣,而在此之后,乐声便戛然而止。
施茜倚在床头,本正小憩着,就在此时,她的双眼蓦然睁开了,心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是他!她知道,一定是他!
她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夫差,蹑手蹑脚的站起来,穿好外套,便欲出去。
睡梦中,夫差翻了一个身,忽然喃喃喊道:“孩儿…”
施茜欲要出门的脚步,登时僵在了原地,眼中,也已是晶莹一片。
“将军…”她缓缓走到他身旁,手指冰凉的划过他的眉眼,“将军,苦了你了…”许久,不曾流过泪了,可这一刻,她却鼻头酸涩,忍不住,泪水自眼眶舒缓的滑落。
“唉…”叹了再叹,只是无眠。她坐在窗口,面对着凛凛寒风,竟不觉得冷。琴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如此反复,天已将白。
诸葛亮眉头紧锁,定定看着指端琴弦,终于,不再拨弄。
罢了,罢了,罢了。
而施茜,却在这一刻,“呼”的站了起来,略略扫了一眼还未醒的夫差,一咬嘴唇,终于,夺门而出。
诸葛亮…我,来了…

第九十三章 赤壁前夕(下)
蒙蒙亮的天际,远山显得格外单薄。一缕阳光,透过枝叶散落在地,游移在诸葛亮的琴弦上。
手指不经意的轻颤,只是一瞬,弦子略发出轻轻的“嘶”声。他挪开手,看着那斑驳的光线,涩然一笑。
抱起琴,拢紧披风,回屋。
忽然——“诸葛亮…”
轻而颤的低唤,似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边。如此熟悉的声音…是幻觉么?
他僵立片刻,缓缓的,缓缓的,回过头去。
她,就这样,站在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定定看着他,一如…从前。
渗白的阳光下,笑容略带温暖,却,难掩丝缕惆怅。
一时间,他竟失了言语,只能这样,怔怔相望。
身边的亭台楼阁,仿若虚设,一切都沉静下来,手指不会动了,池水不会流了,时间不会走了。
她来了,她来了,这…是真的么?
许久许久,他才艰涩的开了口:“你…不怕被他发现么?”
她摇头,不答反问:“你的琴声不就是在召唤我么?”
他略略别过眼:“是么?”
“不是么?”她轻叹,“你别告诉我抚了一夜琴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是我,是我。只是,一切,都变了。”
说出这句话,他抬头,眯起眼,对上那有些耀眼的阳光。素白的衣袍被晨风高高拢起,掠过石台。
“是变了。”她沉吟片刻,点了头,“你高了。”
“高了?”诸葛亮皱眉,视线重又投向她。
“嗯。你的眼光高了,看人已不再是平视,而是居高临下。你眉宇间流露出的气息高了,像是凌驾在云端,双脚却稳稳扎在地面。所以,当我看你的时候,我觉得,你高了。”她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心痛。他变了,真的变了。诚如楚楚所说,他总有一天,会心如止水。如今,就是了么?
“是么…”他摇摇头,坐了下来,“我却不觉得。”
“那好。”她走近两步,也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我问你,你可有退兵良策?”
他淡淡睇她一眼,目光掠向远方:“曹操虽有百万之众,在我看来,不过群蚁罢了,只消挥挥手,便可让他们碎成齑粉。”
“呵呵,你看,好大的口气。”她笑,“三年,你已然不同了。”
“也许吧。你也不同了。”他看着她,“你眼中,有了争夺之心。”
施茜听闻,撇撇嘴,笑了。争夺之心?呵呵,争夺之心…我却为何争夺?若不是为你…
思及此,她轻轻一颤,闭上了眼。若不是为你,哥哥不会去投曹,我的孩子,也不会丢失…
诸葛亮见她笑容苦涩,心中也泛起酸来,忍不住,柔声道:“你…过得可好?”
施茜睁开眼,只不看他:“好,好。”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目光直直射入她眸内,似要看穿她一般:“真的好?”
她想要阻隔他的目光,却已是来不及。如此熟悉的眼神,如此熟悉的气息,竟就在此刻,紧紧将她笼在其间,让她拔不开,逃不掉。泪,不争气的涌了上来。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真的好。”
“不…”他蹙额,抬起手指,抚上她的面颊,“你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