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树叶沙沙响着,偌大的福熙院里竟然再没有别的人,无声无息。
岳柔啊岳柔,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夜融雪心中估量,表情却越发和气,也并不去看岳柔。她右手举起轻笼自己的发髻,左手托袖,眼帘低垂,似嗔似怨道:“唉,谁说不是呢。马作的卢飞快的,弄得头发都乱了…这么邋邋遢遢的,夫人心里不会笑话我吧?”
一时间,屋内又静了下来。岳柔和夜融雪各做各的事,谁也不说一句话。连立于门外伺候着的迎愿,也不知道何时失了踪影。
只有漆木小几上,那被落日映照得金澄澄的双塔凤尾小香炉在吐着缕缕香雾。
突然,岳柔望向夜融雪,先是面无表情,而后又兀自笑得亲切和蔼道:“姑娘也是识大体的人,这‘出得去’还是‘出不去’,全看姑娘一句话。”复轻叹一口气,“孤身一个在庄里也确是闷,再要去哪里玩,只管和我说,我定让颜儿带姑娘把襄州城里城外好吃好玩的都逛逛。”
夜融雪美眸微扬,朱唇轻启。“夫人想的果然周到,那融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岳柔听见后,连声道好,又唤着:“迎愿!跑哪儿去了!”
迎愿掀开门帘进来道:“刚沏茶去了。”绣花鞋上还沾了些泥点子。
岳柔点头,又问:“前些日子裁的衣裳、打的首饰呢?”
“今天刘管家送来了,都搁到姑娘房里去了。”岳柔又笑道:“我差城里最好的绣坊给姑娘裁了几套衣裳,打了些首饰,都是些不值钱的,姑娘莫怪我多事。现下送了过去,姑娘看得上眼便穿穿吧。”又说,“天色也晚了,我也不留姑娘了。”
夜融雪得体谢过,便出了福熙院,神态自若,同来时并没有不同。
“小姐!你可算出来了!”院门口香墨急匆匆迎上来,脸色不太对劲。小姐进了院子,她却只能在外候着,左等右等也不见夜融雪出来,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了。
夜融雪回头看看,确定迎愿并没有跟着出来,遂压低声音道:“回去再说。”两人便往客院走去。
回到屋里后,夜融雪便把方才在岳柔房里被威胁的情形大致说予香墨听了。香墨素来机灵,当下即晓得朱家庄里暗藏埋伏,一举一动都有眼睛在盯着。
然后,她替夜融雪换了套舒适的衫裙,松了发,各有所思。
夜融雪换好衣衫,净了手,从红木小柜中取出一个翠绿绣金的香包塞给香墨,道:“平时挂在身上,没人会怀疑。必要时将里面的粉末撒出来,人若吸了就犯迷糊,全不记得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给她一颗暗红色的药丸,她知是粉末的解药,便服下了。又听夜融雪正色道:“香墨,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香墨马上点头,她又说:“现在哥哥和梅都不在,说是回十夜门办事也全是让我安心罢了。依我看,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岳柔打的什么鬼主意,目前还不得而知。今天我何时出门、做了什么、得了什么,她都了如指掌;而后又把这些说予我听,无非是要警告我乖乖的,按她的话做。”
香墨挂好香包,敛眉问道:“那我们能通知十夜门么?还是就这么待着?”
摆摆手,夜融雪示意不妥。“没弄清之前先不要通知门里。按岳柔的意思留在朱家庄,她定是要我有用,暂时不会有危险。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倒是要看看,岳玄宗打的什么算盘!或是…背后还有别的势力在操纵。”她又叮嘱香墨,让她最近注意着迎愿,比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这一夜,朱家庄内灯火依旧,却静得诡异。白日里华丽的亭台楼阁,香溪碧湖,乃至一草一木,仿佛都在黑夜中挣扎着伸展着露出扭曲的笑容。
记忆的疼痛(上)
官道上,马车前行,黄土飞扬。此路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途经樊原、维徐、襄州、临锦等地,除了用于运送货物外,最主要的便是周转于各地旅人的行道了。
两匹马停在路边的柳树下,另外还有两人在旁,似乎是在争执什么。
“尚之,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么?!”说话的是一名黄衣女子,形貌美艳大方。头发梳着行舟髻,簪了一根挑金丝的珍珠簪子,耳上有双珠提焰的耳坠子,风流娇俏;丰润朱唇似嗔还喜,一双杏眼媚情幽幽。她穿柠黄色骑马装,腰上一把宝剑,脚上一双杏色长马靴,英姿飒爽,颇有侠女风范。
“这是我的事,与别人无关。妃卿,你回去吧。”男子身材修长,羊脂白玉冠束发,面如美玉,目若远山,一身青色布衣,虽是风尘仆仆,却丝毫没能减却他的如玉般贵雅的风华。
黄衣女子便是十夜门四君子的兰之君——兰妃卿。
她涨红了脸怒视梅尚之,大声说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伴她离开的时候不告诉我,现在突然离开她也不告诉我…尚之,你变了!从前我认识的梅尚之不是这样的!”
面对兰妃卿的怒火,他依然冷静自持,淡淡说道:“我不会离开她,处理好这些事后我便回去陪她。”
“你!”迈一步上前,她紧拽着他的衣袖,“她夜融雪有什么了不起的!离了她便活不成么?!”
梅尚之任她拽着,什么也不言语,只是对着她轻轻摇了头。
手攥得紧紧的,像是一松开,眼前的人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转过来急急说道:“还有…那些根本不是小事!你一路上想必也碰上许多夺命高手吧?”见他不语,便是默认了。“杀手门接了谁的案子我们都不得而知,但绝对和岳玄宗、朱家庄沾得上边。不管他们到底在计划什么,总是要除掉她的。为了姓夜的女人你难道连命都不要了么?!”
“妃卿,你应该叫她小姐。”梅尚之眉心微皱地纠正说。
“就是因为太危险了,我才要去。只要小姐安好就行。”说罢,他终于拉开她的手,迅速翻身上马,又回身对兰妃卿劝说道:“别再跟来了,回去吧。路上小心些。”话音刚落,便策马离去了。
夕阳下,青衣男子的背影在尘土中越发的淡了。黄衣女子手执马鞭,踮高脚尖努力地看着,像是要把那翩飞的身影牢牢记住。
从小,作为四君子继承人的他们,就一起读书玩耍,亲密无间。她活泼好动又喜嬉闹,是四人里年纪最幼的,一直被大家当成亲妹妹疼爱照顾着。她最最喜欢的就是尚之,那个总是微笑着的温柔少年气度沉稳,博学谦恭。叔叔们都笑称君子楼里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她崇拜他,羡慕他,喜欢他。
梅哥哥,妃卿要放纸鸢,最漂亮的纸鸢。
梅哥哥,妃卿要进城逛逛,买好吃的好玩的。
于是,他带她去放纸鸢,带她进城玩儿,还掏钱给她买吃的玩的…尚之,总是很温柔,玉般的男子,水般的温柔。
那年杏花树开满了粉白的花朵,皎洁月光下,一处晶莹芳华。
眉目清朗俊秀的少年在树下借着月光看书,卷起的夜风拂来,青衫飘动。
他温暖的手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妃卿是好孩子。
然而,不知何时起,尚之和她之间的距离好像变远了。他长成静雅内蕴的公子,他到外地拜师学武,他同二少爷一起出行,他成为四君子之首的梅之君…
而她,兰妃卿,只能蹒跚着追逐他的背影,一如儿时。
梅哥哥,我是妃卿啊。我还是妃卿啊。
我心中有棵永不衰败的杏花树,树下坐着俊秀的少年。少年对我微笑,他说:
“妃卿是好孩子。”
滚烫的泪珠突然从眼眶中滑落,打湿了兰妃卿的脸蛋,她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此刻她并不是平日美艳直爽的兰之君,只是被遗忘的哭泣的兰妃卿。
残阳如血心如血。
朱家庄 客院
是夜,天气变得越发的冷了。夜融雪状似百无聊赖,披散着青丝斜斜靠着,手持细长的香勺,拨弄着案上的猊形百兽小香炉内的香料。
门帘被掀开,香墨进屋来,穿的是桃红芸香薄袄,镶边截纱的白绫裙,衬得清丽可人。这衣裳,原是岳柔差人给夜融雪做的几套上好的衣裙和首饰。或许夜融雪骨子里就流着叛逆的血,若是厌恶之人,即使捧上华服珠宝亦弃之如敝履;若是欣赏之人,便是只赠粗布白纸她也甘之如饴。让香墨穿,一是送她做礼物,反正穿着也美;二是给岳柔一个“高兴”的机会。
“香墨,你这样穿真好看!”她托腮打量了一番,笑着称赞道,“活脱脱是画里的仕女!”
香墨嗔笑:“就你嘴贫!”想起有事要报,便行至她身侧。“小姐,今我按你的吩咐,同朱二小姐的露儿一起,到了各房院走动,也盯着迎愿…不过没什么大发现。朱夫人房里也倒安静,大家好像都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夜融雪依然缓缓地拨弄香炉里的香料,玉指柔软。
好半晌,红艳的唇徐徐勾起一抹灿烂的笑,迷人心智的冷笑。
“表面越宁静,内里就闹得越凶。看着吧,不出十日,必生变故。全看谁死谁活罢了。”
不急不徐的说着,她盖上盖子,任由缕缕清烟从金色猊兽的口中吐出。闭上眼,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嗯…真好闻。”
晚些时候,夜融雪正欲就寝,忽听得窗子传来扑扑的声响。她打开窗子,只见一只黑灰色的鸟儿飞落在窗口的下棱上。取下它脚上绑的小管儿,里面有一张空白的纸条。
指尖摩挲着纸面,她心内想:谁传来的信?对方是敌是友?罢了,先看了再说。想了想,她把纸条放到香炉的热处一薰,便显出几个略显凌乱的楷体小字:宣、岳、玄。
她又反复看了几遍,马上把纸条用烛火点了,看着它瞬间化为灰烬。
夜融雪掀开被子,靠坐在床边,乌黑大眼不指望向何处,神情空灵。
云絮游移,月亮随之摇曳。一方云影悄然滑过桌面。
方才我收到一张纸条,我知道,那是我的亲大哥夜骥影写的。那种读隐字的方法,整个世界,怕是只有他和我才懂得。
不记得那是我几岁的时候的事了,那时我和大哥是很要好的。我常常跑去书房找他玩闹,姨娘虽不乐意我这般打扰,却不好明着说什么。大哥把我背在背上,笑着说:“不碍事的。”
有一天,我闹着要用鸽子来传信,让大哥叫我一个万全的方法。“怎么样才能只让对方知道是谁写的、写什么?”
大哥整理好书房内的书,转过身便见我小脸上认真的神情,努力睁大午后爱困的眼睛看着他。没有办法,他只好教了我怎么做。我听得很认真,抓着大哥温暖的手说道:“融融晓得了。这方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哥可不许再教别的人!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揉揉我胖胖的脸蛋,道:“你这鬼灵精,大哥若不答应你,只怕你是要闹翻天的!”说着,又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蝴蝶形的纸鸢,递给我。
那纸鸢竟不像普通的纸鸢,反而像翩然欲飞的七彩凤蝶!我明白,上面的每一笔色彩,每一根竹枝,都是我的大哥亲手画的,亲手削的。不单是怀里的纸鸢,我房间的箱子里,满是大哥亲手给我做的玩具,琳琅满目,每每让我爱不释手。
“大哥最厉害了!”我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我高兴得又笑又跳,用力拉着他的手兴冲冲地往院子里奔去,心里期盼看到他为我做的蝴蝶在蓝天上飞舞的样子。
宽广的院子里绿草如茵,我扭头一看,大哥的笑脸有些惨白,像是正忍着某种痛楚。心扑扑跳得直慌,难不成大哥受伤了?!我猛地拉住大哥的手,刚要问,只觉手心有些热。松开一看,竟是触目惊心的血!!有些滑腻,我的手上,是他殷红刺目 的鲜血。
他的手上满是交错的细细伤痕,有些还渗着血,有些已经结疤了。许是看我吓着了,大哥马上搂过我安抚道:“没事的,大哥不疼,一点儿都不疼。”他拿出丝缎帕子,抓过我的小手细细擦拭着血迹。正擦着,他的手背突然被水滴打湿了。
“好好的,怎么哭了?“他捧起我的脸,手忙脚乱,俊秀的脸上满是疼爱。
我想,那时我哭得肯定很难看,小脸涨红,眼泪鼻涕一起拼命流,嚎啕大哭,像个小婴儿。“呜呜…大、大哥,对不起!!是融融不懂事,融融以后再也不要玩具了!呜…”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呢?又不是能工巧匠,每次做玩具他手上一定都是伤,却从来不告诉我!
“傻孩子,看你哭的!大哥没事,小伤一会儿就好了。”他又忙着擦我的脸,温柔地笑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你喜欢就行。来,不哭了,我们放纸鸢吧?”
我吸吸鼻子,重重地点头。
大哥,疼宠我的大哥,总是笑着包容我,背着我到处玩闹的清朗少年。
温暖如春天的笑容。
温暖的背,宽厚的背,我常常趴在他的背上,闻着像海洋般的气息熟睡。
记忆中,那时还是芳菲不尽的四月天。
时隔多年,但我依然记得,在那棵梧桐树下,孩子枕着少年的腿睡着,小手紧攥着他的衣袖,身边放着一个色彩斑斓的凤蝶,振翅欲飞。
回忆如此甜美,而我的心尖上却泛起绵长的疼痛。
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
兰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
记忆的疼痛(下)
满是商贩的大街上,朱颜拽着夜融雪兴致勃勃地东逛逛西瞧瞧,香墨和露儿紧跟在两人身后。拗不过朱颜软磨硬泡地请求,夜融雪只能陪她到街上走走,也算是留在朱家“须看主人面”,总不能对她说“是你母亲威胁我留下来的”吧?
朱颜穿一袭蓝衫,打扮得活泼俏丽,身上胭脂香粉、金钗玉饰一样不少;夜融雪则一袭样式简单的杏色衣裙,倒显清新脱俗。逛到一处店面甚广的玉器古玩店,朱颜拿起一根雕工精巧的白玉芙蓉花簪子把玩着,而后对着铜镜簪在发髻上。
“妹妹,快帮我看看,美么?”她兴奋地端着铜镜左照照,右比比,问道。
夜融雪回过神来,笑道:“它啊,就是为了姐姐打的。店家觉着呢?”
夜融雪觉得,朱颜这人并没有坏心眼儿,顶多再小处耍些聪明;自己易了容,相比之下朱颜便更觉得自己优秀貌美,所以她若好胜想出出风头,让着便是,没必要往心里去。
一旁富态的店家当然认得眼前的“大财主”,首富朱家的千金如何怠慢得了?随即拱手相迎,谄笑称赞道:“朱小姐真真慧眼!这簪子只有一件货,可是上好的官采蓝阗玉的玉心儿,托了最有名的师傅打的!姑娘说得极是,它就是朱小姐生的!”他见朱小姐得意起来,更是大肆夸耀起雕工、花纹等等,口若悬河。朱颜越发高兴,遂又让他多拿些好的物件瞧瞧。
夜融雪听着无趣,便踱步到店外走走。
自从收到夜骥影的信后,她连着数日脑袋里思绪烦扰,夜里没睡熟。即便午间在榻上歇息,也时时从梦中一身汗地惊起。她思索着,总又理不出个头绪:从离开十夜门到现在已足足两个月了,从路上到朱家庄的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但又似暗藏杀机。那“宣、岳、玄”三字,她也反反复复地想。三字应该是各代表一件事或人,目前确定的惟有岳玄宗和岳柔是“岳”,自己不懂得五行八卦,或是阵法、地点吧。
想到这里,夜融雪叹了口气,眼神微黯,心中感慨:大哥,你我之间归路何在?还能回到从前么?
突然,她的余光扫到一抹淡色的纤影行过,当即震惊得发不出声音来。那身影、那侧面、那笑容,分明是属于一个她看了十九年,铭刻心内的人的!她知道的,她就知道!
姐姐!!
夜融雪立即提起裙摆便向那女子走过的方向冲过去,碍于路上人多,又不好用轻功,急得她边跑边喊道:“姐姐!!席湘!!等等我!”
沿着青石板路拼命跑着,深秋的风携着游子的归意迎面吹来,吹乱了她的鬓发,吹乱了她的系衫,也吹湿了她的双眼。
姐姐的音容笑貌,她历历在目。那个温柔细心的长发女子,总是用纤弱细瘦的身躯撑起一片天空,张开柔软的羽翼保护着她。
小容好乖的,就算爸爸妈妈走了,姐姐也和你在一起,永远陪着你。
小容,快擦擦嘴!看你,吃的满脸都是,哈哈…
小容,都几点了,快起来吃早饭,要不然上学要迟到了哦!
姐姐交了男朋友哦~我跟你说,他是我大学同一个系里的同学,他…
太好了!!小容考上大学了?恭喜你!姐姐…姐姐好高兴!!
每个人心底都有晦涩阴暗的一面,不管你笑得多灿烂,它都始终存在。那是阳光背后的黑暗,是活着的人们的喘息。一如她心底最深的伤痛。
姐姐、姐姐!夜融雪在心底疯狂地嘶喊,等等我啊!我会听话,每天按时起床,吃饭不会吃得到处都是,我会很乖很乖的…
明明只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巷子,可是路却是那么的漫长而没有终点,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等到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姐姐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印记或是味道。前面,只有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围在一起踢毽子玩。
夜融雪呆呆地立在原地,秀额沁出点点汗珠,钗散发披,衣衫凌乱,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孩子们依然笑闹着。一个粉色衣裳扎双髻的小女孩突然被冲上来的夜融雪紧紧抓住,她大声责问:“姐姐呢?她上哪儿去了?啊?!”柔白素手抓着孩子的肩膀猛力地摇晃。
“我、我不知道…”小女孩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乌发凌乱地半遮着脸,没被遮住的脸颊上满是未干的泪痕,脸色苍白,黝黑的大眼空洞无神。
毕竟是小孩子,一时间被这样对待,自然就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带着旁边几个孩子便往后躲边说:“看!是个疯女人!”
随后赶到的香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夜融雪神色有异,苍白单薄得摇摇欲坠。靠在墙边的几个幼童躲的躲,哭的哭,气氛怪异。平日里,小姐总是娇憨的,聪慧的,冷静的,可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香墨快步跑上来,用披风围住夜融雪,面露担忧和心疼。“小姐,我们先回去吧,朱二小姐正寻你呢。来,有什么回去再说,好么?”
夜融雪缓缓抬眼看她,眼神凄苦无助,欲言又止。任香墨替她笼好披风,略整理了一下便由她扶着慢慢往回走。最后回到了铺子前,天景已暗了下来,朱颜同露儿正在那儿等着。朱颜本想等夜融雪一来就夸耀自己买的东西如何如何,但一见她苍白着脸恍惚地走来,便把话也压了下去,不好多问,驾车回了朱加庄,一路无话。
夜融雪经过几日的休养,完全清醒过来了。期间,岳柔差人送了些安神的汤药,连带着把平日服用的一些珍药也送过来些;朱颜也来探望了两趟,只当是在偏僻处受了惊吓,总是愧疚说那天不应外出等等。夜融雪笑笑,劝她不必放在心上。
午睡前,香墨来报说,夜紫陌目前行踪不明,似和冰河宫的人交过手。她听了,心内烦恼,便安慰自己:哥哥心思武功非寻常人可比,应该不会有事的,他会好好的。
可是…如果他有什么事,她要怎么办呢?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往往在你没有察觉的时候便已经渗入你的骨血中去,一旦失去,即使能忍住刮骨离血之痛,整个世界也会分崩离析。怕只有自己死了,轮回湮灭,才能把这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如果心中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呢?那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么?
屋内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香味,夜融雪已经睡着了,眼角犹闪着泪光。这时,一道黑影以极轻极快的步伐往床边潜去。黑影拨开碧绿色纱帐,看见蜷缩在帐内熟睡的少女,唇角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福熙院
朱承英带着儿子到出行了,路途算不上遥远,却也要个把月才能回来。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依依不舍地到了别,朱庄主一行人才离了庄。
上午,夜融雪让香墨给她梳了个宫娥髻,斜插一支莲花金步摇,淡翠青竹图衣裙,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又似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娇弱。
“夜姑娘来了。”屋外的小丫头报。
“还不快请进来!”岳柔脸色红润,笑呵呵道。看见夜融雪盈盈走进来,让人奉茶后貌似关怀地问:“姑娘身上可好些了?”
“好多了,夫人有心了。”她柔柔地微笑,纤手摸摸脖子,也不去戳破这层平静的表面。只怕有人是等不及了呢。
见客座上还有一位清秀的女子,两人目光相撞后即互相点头致意。岳柔见状,忙笑道:“哎呀呀,瞧我这什么记性!忘了跟姑娘介绍了,这是我的宝贝儿媳妇,我小孙子的娘!”
那女子脸刷的红了,笑怨道:“娘说哪门子的话,还没谱的事儿呢!”又向夜融雪问好:“姑娘叫我嫂子就行!姑娘来这么多天了,做嫂嫂的也没同你好好说话,真是我的不是了!我便在这里请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