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虚脱的倚在了他的肩上,…“究竟怎么了?出了扎陵湖与鄂陵湖后,你老是打不起精神,是不是病了?”老九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糟糕,好象有些烧,我明儿先送你回…”

“我渴了。”我转移话题。

老九忙献宝似的拧开了壶盖:“亲手煮的,尝尝看。”

我泯了一口竟干呕起来,看着胤禟一副自尊心受损的模样,忙安慰道:“不是酥油茶的问题,是…”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等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家舒适温暖的客栈里。

我没有想到,胤禟以为我发了急症,心急火燎的留下了拉锡舒兰和穆景远继续勘察河源,而其他人都跟随当地向导火速折返…拉锡舒兰他们发现在星宿海上源还有三条河流,但并未追至源头,因为穆景远不小心陷进了水泡子里,虽然人被拉了上来,但他背的测量仪器和药材食品全部赔了进去…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我缠着跟来的目的之一便是督促他们不许半途而废,一定要找到真正的黄河正源——位于星宿海西南数百里的阿勒斯坦郭勒河(即今卡日曲)…可最终导致他们半途而废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我自己!

我妄图改变历史,可历史却狠狠的抽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可能没有我这个扫帚星,他们是可以的…可能没有我这个祸害,老四和老九也…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沮丧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

我抽出枕头狠狠的揍老九:“都怪你!不打伞就下雨,都怪你!”

老九被揍的眉开眼笑:“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小心别动了胎气…给我给我,我自个儿打自个儿行不?”

我流泪道:“你根本不知道自个儿错在了哪里!”你不该娶我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帚星。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应该负一半的责任,”他得意洋洋的反戈一击:“可是葶儿,要是土地不肥沃,雨水再滋润也是长不出庄稼的。”




正文 第八十章 白草红叶黄金缘
这场‘意外’产生了不可避免的蝴蝶效应,早先拟定的沿黄河东至入海口,再折回头来从山东东平入京杭大运河,走水路经德州、沧州、通州返京的完美计划,却为了我这个‘特殊人种’改行旱路,走宁夏过三秦,一路徐徐缓行,当抵达山西代县境内时,时令已经从春走到了夏…

离京一步比一步近,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沉…前两日,老九让拉锡舒兰先行快马返京,并带去了他的谢罪折子和报喜折子,而我也不得不顺便写了悔过书外加家书给宜妃和觉罗老太君,唉,现世报,当初撒了个弥天大谎,害得如今无法自圆其说…哦,你在五台山吃斋念佛避灾星,你相公在考察黄河,小两口分隔两地,这身孕是无源之水、从天而降的吗?…没办法,只好主动坦白,老实交代并深刻悔过…

昨日便住进了这个名为‘荸荠’的道观,因为天空淅淅沥沥的洒起了雨豆子,行程便滞了下来,道观旁边是城隍庙,引起了穆景远的由衷赞叹:“太不可思议了,道家的观居然和佛家的庙比邻而建,相安无事…”,遭到所有人的白眼:拜托!城隍是道教的自然神,负责的是‘旱时降雨,涝时放睛,保谷丰民足’…于是自尊心受到严重摧残的穆景远便拽着九阿哥他们去城隍庙瞻仰…只是,这去的也太久了些…我拨了拨炭火,水快开了,准备烹茶…

总算一人拎一大篮子回来了,穆景远一进来便兴致勃勃的开口道:“九福晋,我来出上联,你来对下联,倘若对不出来,九阿哥硬逼着我们冒雨跟去集市买的这篮子石榴和大白梨可就归我们了!…嗯哼…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登时,众人都笑吟吟的盯着我看…

“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穆景远,这该不会是城隍庙里的楹联吧?”

戴京笑道:“真神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一篮子枣和石榴,九福晋,您要是对不出我这一联,这篮子可就归咱几个光棍享用了!您听好了:任凭尔无法无天,到此间孽镜台前,还有胆否?”

搞了半天,这几人是在算计我的水果呀,哼哼,就算我这个未来的娘亲有‘孔融让梨’之美德,这肚子里的宝宝也不乐意呀:“须知我能宽能恕,何不把屠刀放下,回转头来。”

戴亮被推了出来,我一瞧,满篮子乌乌红红的桑葚,好想吃呀,垂涎三尺,腼腆的戴亮泛红了脸:“你的算计特高,得一回、进一回,哪晓满盘都是错。”

“我却模糊不过,有几件、记几件,从来结账总无差。”

“嘿嘿,我就说你们几个猢狲根本不是董鄂的下饭菜吧,城隍庙里就那三副楹联,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去去…”胤禟湿着裤腿、用长襟兜着一大堆水灵灵的荸荠进来了:“道观后面的池塘里养着那么多荸荠,自己去弄,我家董鄂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少打这几篮子的歪主意…”

三个猢狲立马消失了踪影,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众人已融洽到了不拘礼的地步,不禁哑然失笑,只是一想到回京后要面对的人和事,宜妃、老四、还有府邸里的七仙女,心里又不免有些怅然…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鸵鸟呢?遇到事情只要把脑袋埋进泥土里,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就好了…

看着胤禟将梨、石榴、枣、桑葚、荸荠各拣了一些往盘里装,突然又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今儿初几了?秦顺儿又去哪儿了?”

“十五了,在集市上没找着杨梅,明儿再去找找看,‘寿胎丸’只有几粒了,可镇里的药铺里只找到了菟丝子、桑寄生和川续断三味药材,独独没有阿胶,所以,秦顺儿骑快马到代县县城找阿胶去了…葶儿,今儿该在宝宝面前表扬他阿玛伺候得力了吧?”把洗净的水果献宝似的端了过来。

我轻轻拍了拍肚子:“宝宝,你阿玛明儿个就不要咱们了。”

胤禟大惊失色,忙隔着肚皮向里面的小家伙博取同情:“宝宝,阿玛是无辜的,额娘在胡说八道呢,咱们不要搭理她。她最喜欢在宝宝面前坏阿玛了。”

我坏笑着把水果排了个序:“石榴、枣、桑(葚)、荸荠(bi’qi)、梨,连起来便是‘十六早上逼妻离’,我可有冤枉你?”起身把烹好的红茶端给无语问苍天,做‘委屈无限’状的‘窦娥九’:“宝宝说了,阿玛昨儿淋了生雨凉了胃,喝杯暖胃安神的红茶才好。”

‘窦娥九’忙接过来一饮而尽:“额娘给阿玛巴掌,宝宝给阿玛甜枣,还是宝宝好…”

雨住云散日出,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八折九拐,氤氲着温润又古朴的晕圈,爽净的空气中缱绻活跃着无数被赞为“空气维生素”的负氧离子,含蓄曼妙,如臻化境…这样有节律而平静地散步,可以提高神经系统和心肺的功能,促进新陈代谢,有利于改善胎盘供血量,促进胎儿正常发育…是准妈妈和准爸爸每日必做的功课。

“飞霞半缕,收尽一天风和雨。葶儿,这雨后的张寺沟,很清新。”

“是啊,每一次深深的吐故纳新,都濯心去垢般的芬冽隽永…”等等,难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山西代县的张寺沟?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上辈子”去山西旅游时,导游小姐的一句话:“山西省的大块自然金较多,从几十克到70两不等…19世纪30年代,仅山西代县张寺沟一地,淘金者就有约2万人。”…似乎这个时代的张寺沟还没有出现淘金热,开始低着脑袋专心致志的寻寻觅觅,万一让我走狗屎运,一不小心捡着一块大金子该多美呀,光想想就眉开眼笑。

“傻乐什么呀,捡到金子了?”

“是啊,你瞧那儿不是?”我接的挺溜,顺手往近处一小土丘一指。

却听胤禟低呼一声:“嘿,还别说,可能是雨水冲刷了表面一层吧,你看那露出土的一小截金光灿灿的,长的还真有点像块金子。”他走上去确认了一下,拾起来掂了掂,又不可置信的咬了一口:“老天,真是金子!”

我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这辈子刚想金子就拣金子,那我上辈子天天都想中个五百万,可怎么连一个尾奖都没捞着呢?…

胤禟兴奋的像个孩子,冲过来狂亲我:“葶儿,我拣到金子了!宝宝,阿玛拣到金子了!”那神气样儿,仿佛他是天下最牛逼的阿玛似的。

我仔细一瞧,一块不超过二两重的自然金,就把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欢喜疯了…很快,另外三名疯子抗着工具被召集了来,‘四大金刚’开始卖力的四处破坏地表…其结果是,一无所获。

夜里,胤禟一边烫脚,一边为今日的行为做出了解释:“皇阿玛在康熙十八年放宽了矿业政策,准许各省百姓开采铜、铅、银矿并按制向国家纳税,对铁、煤也放宽了限制,这是好事,多开一矿,即多获一利,盖所收课税既可上佐国费,而所采各物又可供民用…可是在金矿上,朝廷对黑龙江沿岸金矿以保护满族发祥地的“龙脉”为名下谕‘禁采’,而在栖霞、宁海、临沂等鲁地发现的金矿,又因鲁地‘于京师为股肱,岳镇方望,拱护环围,乌可锤凿而破碎之乎?’的风水原因而‘禁采’…冀地的黄金开采虽已具规模,但矿点分散且规模小,秦豫交界的小柔岭金矿倒是不错,但也满足不了整个国家的需要…所以,一方面黄金紧缺,另一方面有金矿而不可开采…倘若在这里能发现大的金矿,对国家来说,是一件好事儿。”

“不是有句话叫‘玉在山而草木润’吗?透过现象看本质,也许土地内蕴矿床,其表面的植物也会与别处有些许不同呢。”

胤禟沉吟道:“以前读《西阻杂俎》时,倒是看到过: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蕹下有金…”

“虽然记不得是哪本书了,但我好象也看到过说:问荆草、鸡脚蘑、紫蓝色的凤眼兰和野薤等植物生长异常旺盛的地方,往往是藏金之地…而且这些植物善于吸收土壤中的黄金成分,所以可通过这些植物的灰烬里是否含有金来判断是否有金矿的存在。”好象是上辈子在科学探秘的杂志上看到的吧。

嘿,工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四大金刚找着了这么一块“黄金宝地”…堆成小山似的植物被晒干后熊熊燃烧起来…灰烬中,闪烁着动人的金光…这团动人的金光后来化做了两枚戒指,戴在了我和胤禟的左手无名指上。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不开心?”

“胤禟,倘若有一天,我们不再爱对方了,请千万不要说出来,只要把戒指取下来,我们就懂了,好吗?”

“你什么意思!?”他的脸色倏的变得惨白:“你休想!哪怕化做了森森白骨,我的戒指也不会取下来;董鄂.菀葶,如果你胆敢把它拿下来,我会亲手掐死你,听到没有?”

“宝宝,你阿玛恐吓额娘!”

“宝宝,是你额娘恐吓阿玛!”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生有起落,世事会浮沉,万事万物时时在变,好与坏互相转化,福与祸前后相随,真正要做到美满谈何容易,正如鸳鸯二字,鸳字有怨,鸯字有殃,有怨有殃方为姻缘…胤禟,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没有信心…
正文 八十一章 把勺子装进袋子(上) 病榻上,躺着一位被病痛生生折腾的女人,皇宫里最年长的人,被整整93个寒暑春秋锤练的铿锵坚韧的她,有着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超凡脱俗,所以,也只有在昏迷中,她才肯反璞归真,细碎的呻吟出来…她,苏茉儿,史称‘苏麻喇姑’,翻译成汉语便是‘半大的口袋子’…后金天命十年(1625年),12岁的苏麻喇姑,作为13岁的本布泰(即后来的孝庄皇太后)的陪嫁侍女,一道从科尔沁草原来到盛京皇太极的贝勒府…顺治元年(1644年)清军入关,苏麻喇姑随已被尊为皇太后的本布泰到达北京,住进了金碧辉煌的紫禁皇城…她,精通满蒙汉三门语言,是康熙帝满文和蒙文的启蒙先生;她,在服饰的裁剪设计方面是行家里手,主持了清朝朝服衣冠饰样的设计和制定;她,博闻笃学,有较高的汉学造诣,参与了入关后清朝烦琐的礼仪规范确立;她,终生未嫁,名义是皇家的奴才,却在宫中享有极高的地位,孝庄称她为格格,顺治唤她做‘额云’(姐姐之意),康熙则称她为“额涅”,即母亲;康熙的众皇子公主们,都尊称她为祖母…如今,这一朵登峰造极的女人花,已经开近了荼靡…苏麻喇姑有两个令人费解的怪癖:一是终年不浴,只有到年终的除夕之夜,才用少量的水擦一擦身体,然后再把这些用过的脏水喝掉;二是终生不吃药,即便病情再重,也绝不服用任何药物…为什么?是一个谜…知道谜底的人也许只有孝庄,而她却早在十七年前仙逝……数日前,本来还在山西代县张寺沟的我,被十万火急的接回了京城,只说是苏麻喇姑身染沉疴却始终拒绝接受治疗,于是太后想起了与她素来十分亲近且懂医术的我…当时,淘金已初露成效,康熙拨来了人手和堪舆师,同时也下达谕旨:命九阿哥胤禟坐镇地方,主持勘探金矿的储量…胤禟不放心,执意要护送一程,本来说好送到平型关乃止,可临了怎么也舍不得,于是又约定送到保定好了,可还是没舍得,最后一直护送到了京城的崇文门外,才鸳鸯挥泪,劳燕分飞,他拨转马头飞马返回张寺沟的‘荸荠观’,而我则直接住进了畅春园里的得真斋…天地间有多少有情事,人世间又有多少对无奈人…默默的陪伴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苏麻喇姑,心中不禁又翻腾起了阵阵涟漪…病榻旁的茶几上放着薄薄数页编订的整整齐齐的薛涛笺,是康熙皇帝刚才遣人送来给‘额涅’品评的,说是四阿哥这两日呈上来的功课帖子,全是礼佛的心得,额涅也笃佛,痛的厉害时瞧瞧,转移会儿心境也是好的…历史上的四阿哥,在‘诚孝’和‘投康熙所好’这两点上,据说是做足了工夫,其它阿哥呈给老爷子御览的功课,无一不是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伟大抱负;惟独他反其道而行之,总是淡泊名利、超然物外,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忍不住拿起来翻阅…[其四]烟水云山叠叠,浩浩万里前程,默移寸步自分明。大千须臾坐定,从他寒来暑往,谁云地浊天清,笑看日月任西东,一曲无声三弄。…[其九]空空空兮色色,色色色兮空空,色空通塞本来同。隐显测其定动动动动兮定定,定动岂假施功。荣枯得失听天公,自在弥陀净境。…[其十二]善恶种瓜种豆,收来亦属空花,何如自种野人家。心田一粒无价此粒非空非有,大千随处生芽。根深蒂固遍天涯,道子难描难画。…[其十四]石火电光岁月,急忙下手犹迟,光阴荏苒几多时。刹那疾如弹指心田离此即此,迷途百辙千岐。茫茫堪笑世人痴,大似河边觅水。…好意境!不得不由衷赞叹,假如雍正生活在现代,应该可以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服装设计师或者才华横溢的作家吧…他是如此敏感、复杂和深刻…“情况怎么样了?祖母允许你为她瞧病了吗?”我转过头,却是四阿哥,此时是晌午,门外那个负责通传的小太监正靠在门侧耷拉着脑袋打瞌睡…跟烫着手似的将他的功课倏的放回到病榻旁的茶几上,真是糟糕,居然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而当事人偏偏又是他,一股针刺般的尴尬迅速弥漫遍全身,他晦黯莫测的目光在他的功课薄和我微凸的腹部游移,我赶紧稳定住心神:“四哥您…呃…咱们出去谈。”走出得真斋,站在外面那棵参天峥嵘的银杏树下,看着不远处点缀着几丛嫩黄小花的苍翠竹林,我回忆道:“半个时辰前,就在这儿,我请求苏麻喇姑接受治疗,她却指着竹林:‘你看,这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那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当年在佛前许下誓言,永不再看病吃药,只等着解脱的那一刻,这一等便又等了三十八年,这些年来,犹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潭,雁早无遗踪之心,水却有留影之意…如今终于快熬到头了,葶儿,你应该为我鼓盆而歌’…后来她就昏迷了过去,趁她昏迷的时候,我偷偷检查了她的身体…是带状疱疹,一种病毒性的皮肤病。”看着四阿哥一副茫然的样子,我有点纳闷儿:康熙要求皇子们要粗通医理,自己也常以身作则,阅读医学典籍,而众阿哥中,据说学的最有心得的是老三和老四,那为什么?…对了,我又说成现代名词了,忙补充道:“就是‘缠腰火丹’,民间也叫做‘蛇缠腰疮’!是老年人常见的一种以疼痛为主要表现的皮肤病。”苏麻喇姑的腰上布满了水疱,疱壁有凹陷,沿神经分布排列成带状,这种病最显著的特点便是‘极度剧烈的疼痛’!老四道:“听说‘蛇缠腰疮’转腰一圈,就没救了,是这样吗?”“不是的,倘若她愿意接受治疗,是有机会痊愈的。可是…她若不肯,我就不能。”“为什么不能?就是用强也要治,你那股子把我偷袭压倒在地上强行拔刺的野蛮劲儿到哪里去了?”“根本就是两回事,您那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可惜只敢在心里骂骂:“反正您自己清楚,可苏麻喇姑却是因为心魔。”眼圈忍不住红了:“您想想,她如果不是爱美的女子,又岂能在服装裁剪上狠下工夫,成为行家里手?倘若她对生命没有热情,又岂会博览群书,成为精通满蒙汉三门语言、通晓汉族文化的‘女校书’…究竟是什么,让如此聪慧的她只愿与青灯古佛为伴,与箪瓢素食相依?究竟是什么,让她皈依佛门这么多年,却还是看不通透拔不出来!究竟又是什么,让一位爱美的女子,从此不再沐浴也终生不再吃药?‘缠腰火丹’的疼痛是钻心甚至是要命的,可她清醒的时候,眸子里满满的,却是释然和期待,只有昏迷过去后,才会痛的叫出声来…医救有缘人,药医不死病,‘有缘人’便是指有求生意志的人,如果她的心魔化解不开,就是还魂神丹也无济于事…”历史上的苏麻喇姑,死于康熙四十四年,享年94岁,也就是说,要拖到明年,这是何等的煎熬和痛苦!胤禛沉吟道:“令人无法自拔的,除了牙齿便是爱情。只有它,能让最高傲的人心甘情愿的卑微到尘埃里去…祖母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这两项怪癖,也就是说,她的心上人,不在科尔沁草原上。”我补充道:“她美好如斯,心上人也一定不同凡响。”他道:“她一直陪伴在乌库妈妈(曾祖母)身边,久居深宫,接触的男子应该十分有限。”难道是康熙?应该不会,两人相差了四十几岁,就算康熙有强烈的俄狄浦斯情结,未免也有些…排除!顺治?两人也相差了二十几岁。只听胤禛又道:“十二弟被皇阿玛派去闽粤办差前,曾让我要常来看看祖母,陪她谈谈佛散散心,胤祹说,去年,祖母收到了两把银匙,一把小的像挖耳勺,一把大的像汤勺,从那时起心情便郁结起来,虽然她掩饰的很好,可十二弟毕竟是她从襁褓中一点一点带大的,所以…”“所以,咱们一定要找出那个人,只要知道那人是谁,我便有法子化解她的心魔,虽然有些铤而走险,但值得一试!”“朕可能知道是谁!”第三个声音加入了我们的讨论,只见身着常服的康熙皇帝突然从银杏树后现身,老天,他究竟偷听了多久?这位老家伙,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正文 八十二章 把勺子装进袋子(中) 他,是个人物!精通满蒙汉文,有勇有谋,是当时关外难得的文武全才…他曾追随皇太极攻锦州伐宁远,曾化装为汉人,深入明境打探敌情,曾出使科尔沁,痛陈利弊,不辱使命,令游移不定的蒙古贵族诚心归顺;在与明的燕京激战中,皇太极长子豪格被敌兵蹙之,矢石如雨…危急时刻,他跃马驰入,斩杀甚众,拔豪格突出重围;皇太极病逝,多尔衮与豪格相争,他率众坚持必立先帝之子,为顺治的即位开辟了道路…多尔衮摄政,他铁骨铮铮犯颜直谏,三次险些丧命,被撤职、夺爵、罚没家产、囚禁于昭陵任苦役数年…直到多尔衮猝死顺治亲政才时来运转,位居首辅。他沉浮多年,熟谙政治,是正黄旗的贵族领袖,深得众望…他的孙女赫舍里,便是康熙的第一位皇后,太子胤礽的额娘…他,病逝于三十八年前,从那一年起,苏麻不再吃药。原来他的小名叫‘勺子’!崇德元年,皇太极亲封‘半大袋子’为“女秀才”,而‘勺子’亦在同时被赐号为“巴克什”(博学多才的人)…袋子和勺子,女秀才和巴克什…共同受命制定皇族衣冠服饰和礼仪规制,情愫应该就在那时无法遏制的蔓延滋长,演变成了剪不断的离愁千缕,理还乱的别绪无休,恰似那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原来,索尼身染恶疾弥留之时,曾取出一大一小两把银勺,命其子索额图将其交给苏麻喇姑,并捎去一句话:勺子真想在袋子里待一辈子…可是,处于种种考虑,索额图拂逆了父意…直到康熙四十二年,索尼去世了三十七年后,他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因此,康熙才知道了这么一段情事…[[康熙.番外篇病榻上昏迷憔悴的额涅,根根失去光泽的银丝却堪比雪地反射的冷光,刺得朕的眼睛酸楚难当,曾经饱满鲜红的唇,如今像一枚干瘪黯淡的苹果;昔日斜飞入鬓的黛眉,如今已经稀疏的如同寸草不生的瘠地;曾经温润如玉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纵横交错的褶子,是蜕变?是沧桑?是无奈?沉积多年的往事不待朕的召唤,便一幕幕的涌上心头…那一年,皇阿玛以‘未曾出痘’为理由,令保姆抱着不满周岁的朕搬出了紫禁城,栖身于西华门外的一座小小的院邸里,一住便是三年,记忆里,在父母膝下竟未承得一日之欢…而朝夕陪伴,抚育呵护朕的,是两位非母而似母的女人:一位是您,一位是乳母孙氏(正白旗汉军包衣曹玺之妻)…三岁那年染上天花,衣不解带夙夜照料,将朕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依然是您和她…四岁,您开始启蒙我学习文化,‘九’,朕人生中的第一个字,是您手把手教的,“额涅,你的字真好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小主子,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超过九,就要进位重新从一开始,上有九天,下有九泉,中有九州,因此,九代表多和久…皇宫里三大殿的高度都是九丈九尺;殿门上金黄色的门钉一共九九八十一颗;紫禁城里宫房总数为九千九百九十九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九九歌,是您教会朕唱的,人生中的第一首儿歌…那一年,朕刚亲政,鳌拜权倾朝野、骄恣专横,竟攘臂上前,强奏威逼朕将苏克萨哈处绞…下朝后,朕悔恨交加,躲起来软弱的流泪,是您,在马厩的干草堆里找到了满面泪渍的朕,您扶起朕,帮朕将身上的干草一一拂去。“额涅,做皇帝好难,好苦,玄烨好恨!”您流泪了,那是朕第一次见您流泪:“主子,忍人所不能忍,成人所不能成!您是九五之尊,天子没有软弱的权利。从初九,潜龙勿用到九二,见龙在田;从九三,终日乾乾到九四,或跃于渊;最终,九五,飞龙在天!只有量的积累才有可能达成质的飞跃,没有初九的潜忍,龙便不能在九五时飞腾…”那一年,朕失去了第一个孩子…那一年,朕失去了结发的妻子…那一年,朕的军队被吴三桂打的节节败退,朕几乎崩溃…那一年,祖母她老人家走了…那一年,蝶儿也走了…朕早已习惯向您倾诉每一次的失意和苦痛,在您的身边坐一会儿,就像蜷缩回了母亲温暖的子宫,心里觉得安宁…今儿,趁晌午到得真斋来看您,却瞧见四阿哥和老九福晋在银杏树下交谈,老四盯着董鄂氏的专注目光令朕心里阵阵发怵,他还没有看开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初朕最终决定成全九阿哥,用另外一种方式补偿四阿哥,朕的胤禛,心里一定怨他的皇阿玛偏心了吧…朕忍不住蹩了过去偷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子女,不得不放下皇帝该有的尊严…听着听着,朕第一次意识到,朕犯了一个错。朕一直以为:额涅是美酒是沉香是普洱茶,您的智慧在岁月的沉淀中只会愈发弥显精华…可是朕忘了,额涅也是人,也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朕的苦,有额涅来倾听;而额涅的苦,却只有佛来听。这个董鄂氏,确实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留心到了朕几十年也没有留心到的东西,或许是朕太自私,从来没去留意过罢了…额涅,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朕希望还来得及。]]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后,康熙便径直进了得真斋,命四阿哥和我在外面候着,趁着这个工夫,我将自己的计划向老四和盘托出…老四紧颦着眉:“有多大的把握?未免也太险了些。”“把握不大,但是试一下有一半的赢面,不试则绝对是输。”康熙出来了:“把你那个铤而走险,却值得一试的法子说给朕听听。”可是,这能对老康头说吗?我嗫嚅道:“回皇阿玛的话,心病还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媳妇的方子是:还她一个圆满的梦。”但见康熙微微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而我则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下说,却听老四插嘴道:“皇阿玛,您日理万机,还是把这事交给儿臣和九弟妹全权处理吧,出了问题,儿臣一人承担。”…最终,老康头答应了,临走时,突然对我笑道:“听宜妃说,你担心九阿哥一人在外料理不好自己,一回来便立即遣了两名侍妾过去照顾起居,确实有些福晋该有的气度,朕心甚慰,这两日自有赏赐。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注意好好保养才好。”…我懵了,遣侍妾去老九那儿,这算怎么一回事?呼吸间只觉满满的全是涩味,难道幸福真的会像握在手里的沙,无论如何并拢手指间的距离,沙终归会找到那样一个空隙抽身而去?老四淡淡的:“这似乎不像你的作风。”“不是我。”后面的话噎住了…如果每一滴泪珠都能化做珍珠,那么,今天,我将发一笔很大很大的财…正文 八十三章 把勺子装进袋子(下) “别难过了,为何不学的豁达一些?那些个侍妾算什么,且不说她们的家世背景都入不得法眼,就算今后生下个一男半女,论功行赏升成个庶福晋甚至侧福晋,那又能怎么样,嫡福晋坐着,她们只能站着;嫡福晋吃着,她们只能在旁边侍侯着,终究也不过是给你打打帘子的下脚料罢了,所以,只管占住玉堂春,偶尔纵容她们耍耍小手段,争争风吃吃醋什么的,再各赏五十大板教教什么叫安分守己,全当解闷儿消遣,何必为这些个无伤大雅的小事徒增烦恼。”这是什么屁话?我瞪向眼前那个略显疑惑、柔声相劝的人,惆怅的情绪迅速蒸腾成汩汩的怒火:“不错,对你们这群衔着金匙生的、缺心少肺的王孙公子而言,女人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床上用品、理所当然的生育机器罢了,女人是‘灵芝’的时候就狎玩逗弄一番,等变成‘陈皮’了就视若敝屣,天经地义的再添新颜换旧貌!臭男人,自己是猥琐龌龊、始乱终弃的‘淫羊藿’,却要求女人们都是从一而终、贤良淑德的‘女贞子’,倘若大发慈悲的给了哪个女人正室的名分,那个女人是不是就得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八辈子给他烧高香?可笑之极,贫瘠的土地可能开出圣洁的花吗?肮脏的河流可能养出金色的鱼吗?所以,你们也只配得到一帮女人,就像一只公鸡后面跟着一大群母鸡,不过满足兽性的需要和那点可怜的虚荣心罢了,真正的爱情,是不会光顾像你们这种无可救药的种马的。”老四被狠狠炝了个激灵,苦笑道:“我难得耐着性子安慰人,反倒成了你的出气筒,也好,生气和伤心比起来,我宁愿看着你生气。”我也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因为心里堵的厉害,竟一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未来的雍正皇帝,火气倒是噼里啪啦发作出去了,可是,理智刚一回来就后悔的不行:“对不起,我失态了,现在苏麻喇姑还在遭罪呢,咱们马上就开始,先分头准备一下吧。”“等等,你先说说看,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和您探讨,请您自个儿琢磨吧,我现在就让人准备药材去,不过,就算我这边万事俱备,您的东风刮不起来也是白搭,所以,请四哥务必慎重对待。”“董鄂,皇阿玛刚才已经说了,这个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外传,对吗?”“是啊,怎么了?”我疑惑的看着他。“所以,你只能求助于我或者皇阿玛,对吗?那么,你现在要么去找皇阿玛和盘托出,看他老人家肯不肯配合,要么先和我探讨完这个问题。”卑鄙!我咬了咬牙:“您可是在皇上面前打了包票承担责任的,倘若我撂了挑子,我看您怎么收场!”他狡黠的冷笑:“选择权在你。请便!”最后,我让了步:“某日,爱情在大街上叫卖,谁来买我?权臣来了:我用炙手可热的权力买你…爱情嗤之以鼻…富翁来了:我用富可敌国的金钱买你…爱情退避三舍…美男子来了:我用迷人的微笑买你…爱情置若罔闻…年轻人跪下了:我用卑微的仰视买你…爱情拂袖而去…”我停顿了下来,“然后呢?”四阿哥问道。“等救治了苏麻喇姑,我再告诉你然后。”…一小坛子翡翠色的酒和几枚腌制好的神秘果实,是‘心病还需心药治’中的‘法宝’…为了看看效果,胤禛先尝了一枚神秘果,然后吃了柠檬,又嚼了黄连,最后不可思议的叹道:“竟然都是甜的,真是蕴无穷玄妙,含造化神机!你打哪儿弄来的?”“四哥还记得赵启吗?”“那位为裕亲王的爱犬开刀取骨刺,后来被驱逐出宫的兽医?”“没错,其实赵大哥他出生于中医世家,尤其喜爱外科医学,出宫后,他先去各地游历了一番,这种形似番茄的红果,名唤神秘果,便是在云南的西双版纳发现的。”其实,在现代,神秘果的秘密已经被破解,因其内含一种叫做”密拉柯灵“的糖朊,即糖蛋白质。它本身不甜,但其溶液能暂时关闭舌上辨别酸、苦、涩等滋味的味蕾,而只开放主管甜味的味蕾。所以吃了神秘果后,再吃别的食品,不论酸、咸、苦、涩,一律都是甘甜的…诗人艾青有首诗名《神秘果》:‘…吃了神秘果,再吃黄连不苦,吃了神秘果,再吃什么都甜…’至于那一小坛子翡翠色的酒,其灵感则缘自曾在西方风靡一时、后来又被严禁一时的、被人们赞为‘绿色缪斯’的苦艾酒…配方复杂,其主要成份来自苦艾、肉豆蔻、茴香、葫荽、肉桂、婆罗纳、什锦姜等数味药材,具有美妙的致幻作用,凡高、莎士比亚、王尔德和海明威等都曾通过它获得过灵感…尤其是凡高,目前世界十大天价名画中,凡高的作品独占4幅。《凡高传》里说:他疯狂的爱上了苦艾酒,白天在阿尔的乡间写生,金黄的烈日让这头寂寞的兽干渴难耐,便在星夜里一头扎入了“绿色缪斯”的怀抱…苦艾酒里的苦艾脑和肉豆蔻醚,可令人曲解时间与空间,能很快进入美妙幻境,如身处桃花缤纷的湖畔或者妙不可言的天堂,与生死相隔的爱侣或者久别的挚爱亲朋重逢,并产生超越实际的欣快感…当然,事之有成必有毁,也是苦艾脑和肉豆蔻的长期慢性毒害作用,最终也毁灭了这位画坛巨匠,他疯了,后来自杀身亡…胤禛的贴身太监之一赵福儿奉命尝先,确定效果…很快,他进入了幻觉,喃喃的叫着梨花,幸福的仿佛要融化过去…幻觉终于消失了,向来在他主子面前唯唯诺诺的赵福儿突然哭的像个大孩子:“奴才不愿清醒,奴才娶了梨花,奴才终于有家了…”我和老四面面相觑:“谁是梨花?”赵福儿抹了一把泪:“是奴才的邻居,打小青梅竹马,后来她嫁去了外地,奴才也入宫净了身,失了音信。”“赵福儿,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梨花坐着船回来嫁给了奴才,我们生的两个孩子可爱极了,家的前面有一江蜿蜒的春水,旁边的枫林红的像火一样…九福晋,能再让奴才喝一口吗?”…我守在得真斋的外面,忐忑不安,半个多时辰前,我好说歹说,终于劝得醒来的苏麻喇姑喝了两杯自制的‘苦艾酒’,等了一会儿,胤禛进去了…我们的计划是:趁苏麻分不清真实和幻境的时候,由胤禛穿上当年‘勺子’做‘巴克什’时的服饰,冒充成因牵挂‘袋子’而迟迟不能坠入六道轮回的‘勺子’,告诉苏麻:只有‘袋子’完全放下了,‘勺子’才能得到来生…为了让苏麻喇姑相信这不是幻觉,而是她虔诚供奉的佛祖赐予的一次福报,我们用上了神秘果…终于,胤禛出来,眼圈略微泛红…“怎么样了?”“祖母应该可以放下了,她把自己埋的太深,活的太苦…董鄂,你做的很好…祖母再过一会儿就该醒了,准备进去吧。”“您跟苏麻喇姑到底怎么说的?”“下次吧,记得到时将那个爱情故事的后半截告诉我。记住,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是胤禟,也不能透露半个字。”突然,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袭上心头:“赵福儿呢?”他淡淡的:“他说不出去了。”“什么意思,你把他怎么了?”胤禛摸了摸我的脑袋,转身大步离去…我失神的杵在原地:难道,救一个人的代价,是害了另一个人吗?…苏麻喇姑清醒了,我忙命人张罗些斋菜进来,当然,里面特意安排了苦瓜,果然,她首先夹了一筷子苦瓜放进嘴里,然后又夹了一筷子…她愣住了,喃喃道:“放下亦放下,无牵亦无挂,作个无事人,笑谈星月大…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原来不是梦…葶儿,我的腰上长了一些疱疹,很痛,我想先沐浴,然后你再帮我治疗,好吗?”(注:关于勺子和袋子具体的故事,请见正文完结后的番外篇)正文 八十四章 与未来定个约会(上) 甘草,消炎镇静,具有抗疱疹病毒功效;板蓝根,广谱抗菌,增强免疫;槐花,缓减皮肤疼痛,具有抗疱疹病毒功效;石榴皮,其有效成分鞣质可抗疱疹病毒…再配上可促进药物透皮吸收的薄荷…煎水浸浴,每日两次…龙胆泻肝汤,清利湿热,内服,因其具有苦寒伤胃的副作用,故中病即止。青黛子黄散,用米醋调匀,外敷患处,每日三次…三管齐下,苏麻喇姑的‘缠腰火丹’渐渐痊愈,康熙龙颜大悦,皇宫众人纷纷探视,得真斋又整整热闹了十余日才终于恢复了宁静祥和的氛围。和苏麻喇姑对弈,三盘皆负:“葶儿,为何心不在焉?”“我在迷惘:您说,幸福真的会像握在手里的沙,无论如何并拢手指间的距离,沙终归会找到那样一个空隙抽身而去吗?”“你握紧拳头,里面有什么?”“什么也没有。”“那松开呢?”我松开了拳头,似乎有些明白了:“松开了,觉得大千世界就在手掌上放着。”不禁和苏麻喇姑相视微笑…却听到一个蘸满了阳光的快活声音:“在对弈呢,战况如何?”八格格嘉彤笑吟吟的牵着十格格锦云前来探视。“第一局我不曾赢,第二局苏麻喇姑不曾输,第三盘我倒是想和来着,就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嘉彤咯咯的乐上了,花枝乱颤;而锦云,康熙最小的女儿,含蓄的抿嘴浅晒,两个恰倒好处的梨窝若有似无,挨着苏麻喇姑坐下了,这两姐妹,一个灿若霞猗,一个幽若芝兰,只可惜十格格天生有不足之症,嘴唇微微泛紫,一见着她,总让我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妹妹。老规矩,锦云陪苏麻喇姑说话解闷儿,嘉彤陪我去散步和做孕妇操,一路唧唧喳喳偶尔还穿插两嗓子她最近迷上的昆曲…可是,今儿个有了些许不同。“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我心中的大好河山;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谁说出塞的调子太悲凉?如果你不爱听,那是因为歌中没有渴望。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象这草原千里闪着金光;象这风沙呼啸过大漠,象这黄河岸呐印山岗,阴山旁,英雄骑马壮,荣归我故乡。”我看了她一眼:“为什么突然想起哼这首曲子?”“昨儿,皇阿玛去了滟芳书屋,问我和九格格对历史上哪位公主印象最深刻?我回答是盛唐的文成公主,因为有了她的下嫁才有了雄伟恢弘的布达拉宫,她的风采,七分化做皎洁的月光,三分呵成威仪的剑器,她的绣口一吐,便是鼎沸的盛唐…好久没跟皇阿玛这么亲近了,所以情不自禁的就唱了小时候你教我的这首歌。”我心中陡然一沉:“那九格格呢?”“九格格说,汉武帝时,为了联合乌孙对抗匈奴,将江都公主刘细君远嫁,刘细君为此做了《悲愁歌》:吾家嫁吾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愿为黄鹄兮归故乡。风似刀,霜似矛;故国不可思,我愁不可道;一曲《辛苦行》,一曲《去国吟》,一曲《游子引》,一曲《万里情》,借秋风与我,吹送入君听,曲罢泪沾襟…后来皇阿玛就走了,不过当晚他赐了象牙梳、玳瑁簪和玉如意给我,而九格格没有。”看着嘉彤清澈的秋眸,我百感交集:“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现在皇上心中有两个额附人选:一个是汉人的翘楚:一等男爵孙承运;一个蒙古族的精英:翁牛特杜楞郡王仓津…虽然公主向来是政治和血缘的纽带,是笼络联结各族的女大使,可是嫁给前者,便可以留在繁华的京城;而嫁给后者,便要…”嘉彤笑噱道:“我的好葶儿,你就放心吧,我的如意算盘可是打的响当当的…第一,九格格的额娘袁贵人是汉人,她身上有汉族血统,所以她比我这个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蒙古人血液的格格,更适合嫁给孙承运,皇阿玛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与其让他老人家为难,还不如我自个儿做个高姿态;第二,自从去年皇阿玛让十三哥单独主持祭祀泰山的仪式后,外面便开始风传十三哥是皇阿玛所钟爱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万一今后遭遇构陷,我是说万一,皇阿玛也许会想起他死去的额娘和远嫁的妹妹而心存怜惜…第三,虽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可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不管到哪儿都会快活逍遥的似神仙,最重要的是,我对你也有信心…”“对我有什么信心?”“因为,你一定会帮我照顾提点十三哥,对不对?”我赶紧点头,可一想着十三后来艰辛的岁月,心里又酸楚起来…也许,嫁到蒙古,远离京城的暗潮汹涌,对嘉彤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嗯…就算皇阿玛很快赐婚,可按制,额附一方还要为我修建公主府,这一来二往,就还可以在京城多待个一两年的…菀葶,你和九哥的宝宝今后认我做干娘好不好?可惜我现在没有小孩,否则还真想来个指腹为婚。”“好啊。”“九哥不是将宜妃娘娘特地派过去的两个侍妾原封不动的遣送回来了吗?你为什么还是怏怏不乐?人们都说爱新觉罗家族每一代都会出个情痴,太祖爷深爱慈皇后,太宗迷恋宸妃,摄政王多尔衮明明可以称帝,却至死未夺位,更不用说世祖为了董鄂妃,抛下了一切…我看啊,九哥就是这一代的情痴。”情痴?我白了嘉彤一眼:“你少往他脸上贴金,我看他倒像个情圣,一口气连讨了七仙女不说,京城里稍微有点名气的什么院什么坊的,坊坊都有他丈母娘,而且,据说还曾和一名唱昆曲的男戏子勾搭的不象话…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些,毕竟人都有走窄了的时候,可是,他如今为了我而冷落她们,我于心不忍,觉得自个儿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但倘若有一天,他有了我却还和她们纠缠不休,我肯定又会被气个经脉逆转…所以,就这样患得患失起来,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太狭隘,太肤浅,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排解这些烦恼吧。”“那个唱昆曲的男戏子,我倒听十三哥描述过,这人总是反串女角,所以,常被人戏噱做‘弥子暇’或‘龙阳君’,他比你高一点,皮肤粗糙了些,不过涂上粉也不是很显的,睫毛也跟你一样又翘又密,眼睛的形状很美,当然,十三哥也说:你的眼睛是画龙点睛,而他的有些不聚光,而且这人的脾气很怪也很傲,据说很多肥佬阔少都想收他做那个,可他冷若冰霜,也只和九哥传出过…”“嘉彤,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个‘弥子暇’,和你有八分相似,所以…”嘉彤突然噤了声,巴眨了两下眼睛:“菀葶,我突然想起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做,我先走了…”她火烧尾巴似的溜的飞快,我禁不住叹气,这小妮子还真是风风火火的。又发了一会子呆,突然觉得感觉肚子“波”的一下,像鱼在浅翔或蝴蝶的翅膀轻轻挥舞一般,柔和极了、转瞬即逝,是胎动吗?…突然又是一下,我几乎可以确认了:“宝宝,你在跟额娘打招呼吗?…唔…现在还不可以出来哦,额娘有好些事还没琢磨透呢?人们都说,有智慧的人使自己适应世界,糊涂透顶的人才妄想世界会适应自己,宝宝你说,额娘像不像个糊涂蛋呢?…极香的东西腐烂了就成了极臭,所以烂百合花比枯草更难闻,宝宝你说,你阿玛那朵烂百合花会化腐朽为神奇吗?”自说自话,却突然觉得有炽热的呼息喷拂过耳朵和头发,紧接着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宝宝说了,改邪归正了就是好阿玛。那朵烂百合曾经想啊:三千弱水,凭什么只取一瓢饮啊,可惜它时运不济的很,遇到了一股变化多端的妖泉,时而幻化成意气风发的瀑布,时而幻化成天真烂漫的清泉,时而深沉像静夜的海,时而飘逸如出岫的云。于是,不可一世的烂百合被彻底摧毁了,化作坠入深渊的一缕屑尘,在涅槃中重生的,是一颗纯洁的种子。”我不敢眨眼,怕一眨眼,满腹的热流便会飞流直下三千尺…酝酿在心里的千言万语争先恐后的向外涌,但脱口而出的,却只有短短的一句:“你回来了。”转过头,唇立即沦陷为敌占区,天雷勾起地火,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嘉彤前儿唱的昆曲莫名其妙的萦绕耳边:恰便似一串骊珠声和韵闲,恰便似莺与燕弄关关,恰便似鸣泉花底流溪涧,恰便似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似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似步虚仙佩夜珊珊…“葶儿,我好想你。”“今后不可以再这样吻我,因为上了瘾,会戒不掉的。”正文 八十五章 与未来定个约会(中) “顺利分娩三要素:产道、产力和胎位。产道是不可更改的先天因素,但后两者则可通过药物、艾炙穴位以及合理锻炼得到修复和调整。”“然后呢?”胤禟在气死风灯下专心致志的做笔记,这个时代没有剖宫产和良好的外科手术条件,难产面前是人人平等,康熙的孝诚仁皇后便是因此而亡,总之死亡率高的触目惊心,所以,面对一场即将打响的、完全输不起的战役,我们不得不枕戈待旦、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产力包括宫缩力及腹肌、提肛肌收缩力,后两点可通过游泳(注:妊娠至少四个月以上后,洁净温暖的水中)、孕妇操和散步来得到增强,至于宫缩力,可在生产时用醋汤下催生丹或者饮用马齿苋汁…”“等等!那个马齿苋有问题,”胤禟急忙把笔记向前翻了好几页:“喏…前儿个你说妊娠期间要忌食燕麦、薏苡仁、山楂、菠莱、木耳、慈姑…还有马齿苋,瞧见没有?”“是啊,马齿苋散血消肿,利肠滑胎,怀孕早期食用会导致流产,可是,它能使子宫平滑肌收缩,临产时饮用马齿苋汁则有助于顺产。”“哦,不过葶儿,用兔的脑髓和乳香风干研末制成的那个催生丹,真能有用吗?”“应该能行,《证类本草》里推荐这个是绝验方。”现代医学用的催生素便摘取自兔子等动物的脑垂体,所以,这个古代验方是有科学道理的:“倒是预产期在冬天,马齿苋不太好弄。”“这个包在我身上,”准阿玛志得意满的夸下海口:“胎位呢?”“倘若胎儿头部先出,顺产的把握就很高了…不过,脚先出者,叫逆产;手先出者,叫横产;或漏其身与耳和额者,叫侧产;被脐带缠绕而生不出者,叫碍产,以上几种情况均为难产,胎儿易窒息,很危险。”“那怎么办?”准阿玛进入高度紧张状态。“倘若胎儿窒息还生不出来,就剖腹取子吧。”哎,上辈子学到这截时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和同学逃课出去旅游了呢?如今真是悔不当初啊!“所以,妊娠七个半月后要提前用艾灸至阴穴或者每日做膝胸卧位操来矫正胎位。倘若这样了都还不行,阿九,当时你千万要坚强啊,万一我真被老天拘走了,宝宝可就全靠你拉扯成人了,这就叫:夫妻恩,今世未全来世再;儿女债,二人共负一人完。”本来开个小玩笑,胤禟却进入了角色,眼圈倏的红了,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竟哽咽出声:“葶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们都一起面对,这次你非得听我的不可,宝宝能保就保,倘若…”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傻瓜,我胡说八道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呃…山阻石挡,大江毕竟东流去;雪压霜栖,梅花依旧向阳开…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是三个手指捏海螺——十拿九稳的很!呵呵。”…京城到了冬季,蔬菜很匮乏,家家户户顿顿的餐桌上,几乎都是窖藏的白菜萝卜加一点自发的豆芽。所以,当某个不识好歹的人,面对着新鲜的莴苣、黄瓜、龙须菜、花椰菜、豇豆还不痛不痒的挑三拣四时,另一个人终于忍无可忍了:“董鄂.菀葶,你敢把那筷子花椰菜夹出来试试?是谁说花椰菜含的那个什么叶酸可以防止胎儿畸形的?啊?我辛辛苦苦建温室蓄火保暖、捣鼓出这么点蔬菜容易吗?你东送西送,又是祖母又是额娘又是四嫂…败家子!”“苏麻喇姑打秋凉后就一直病着,她吃素,送点去也好暖暖老人的心嘛…额娘因为上次侍妾的事一直对我有微词,我能不孝敬点上去缓和关系吗?…弘晖殁了,四嫂这个做额娘的,伤心的都糊涂了,送点…”胤禟用鼻子喷气,成功营造出一个郁闷男人的形象,我赶紧谄媚:“宝宝,用温室来催生非应季的菜蔬,阿玛是历史上第一人哟。”胤禟赶紧纠正:“不是不是,秦始皇曾利用郦山的温泉,在冬季种出瓜果邀儒生们前来参观,然后就乱箭射死,拉开了焚书坑儒的序幕;唐朝时易州司马也曾用建温室保暖的法子种植蔬菜献给李世民,不过后来,因为温室蔬菜是非时之物而被下令废止。”“宝宝,阿玛很博学对不对?”欲拍马屁,何患无辞?…为了查缺补漏,以策万全,分娩演习开始…被扶进温暖舒适的产房躺下,众稳婆迅速各就各位、严阵以待…用拉梅兹分娩呼吸法中的“嘻嘻轻浅呼吸法”演示,胤禟在旁边严肃的指点:“当福晋用这个呼吸法子时,意味着宫缩的很强烈…当福晋先深吸一口气,接着这样短而有力地哈气时,意味着阵痛开始…吴医妇,你是负责针灸和推拿的行家里手,当宫缩阵痛,产程缓慢时,如何应对?”吴医妇一边回答一边在另一名医妇身上演示:“取合谷、三阴交,至阴;气血虚弱加足三里,气滞血瘀加肩井,至阴可用艾卷雀啄法灸之;合谷、足三里施以补法,肩井、三阴交用泻法…”“赵医妇,倘若生产后胎盘久久不下,应该如何应对…很好,熬制汤药的是谁,葶儿,别躺着了,检查一下药材有没有问题…负责剪脐带的剪刀…你这个铜盆是怎么消的毒?…那个热水…”…一群娘子军被俨然一副“妇产专家”派头的九阿哥指使的团团转…从大体到细节,甚至连如果半夜分娩,灯光的摆放都落实到了实处后…终于…最高军事长官下达了解散的命令!也许是老九的紧张情绪感染了我,午睡不着,溜出去散步,却不期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窝在走廊旁洒金千头柏下的雪地里,小胳膊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膝盖,蜷成一团圆圆的球,也许这种蚕茧似的包里,让这颗小心灵觉得安稳吧。三岁多的模样…应该是…“你是大格格吗?”我试探着问道。小人儿抬起了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居然残留着斑斑泪渍,嫩鼻头哭的红红的,我微微一愣,心中涌出一阵歉然,嫁给老九后不久就踏上了黄河之旅,返京后又因为苏麻喇姑住进了畅春园里的得真斋…只听说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七位侍妾带着的三位年幼的格格在门外磕头问了安,因为当时我睡的很熟,老九便命她们散了,心存芥蒂,难以释怀的我,也始终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鸵鸟政策…后来,老九便安排所有的侍妾住进偏僻的别院,不准踏进正院…如今,自己也是将做母亲的人了,当一个冻的瑟瑟发抖的小格格怯生生的出现在自个儿面前时,内心的坚冰轰隆隆的塌陷了一角。挣扎了一下,终于走近前去,把披风解下来给大格格裹上:“告诉我,雪地里这么冷,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额娘说,阿玛被坏女人掏空了心,芜宁的阿玛死了,不会回来了,芜宁不信…坐这儿,等阿玛…”我愣在那儿…松开拳头,大千世界就在手掌上放着,松开,松开…终于,艰难的挨着她坐了下来,尝试着揽住了无助哭泣着的女娃娃的肩,柔声道:“不会,芜宁有阿玛,你永远也不会失去他,这是承诺。”萦绕着雾气的眸子迷惘的眨巴着:“承诺是什么?你是谁?”“嗯…承诺就是…”正绞尽脑汁的思量如何回答,却见小丫头好奇的盯着我的肚子看,便道:“芜宁希望里面住着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可以两个都住在里面吗?”噗嗤笑出声来:“想不想和住在里面的宝宝说说话?”芜宁娇憨的把脑袋贴在了我的肚子上聆听,女人特有的母爱被小女孩的纯真所唤醒,希望以前对她们造成的伤害,今后可以弥补…“葶儿!”忽见胤禟从走廊那边像轰炸机似的呼啸而来,铁青的脸上突兀着一对喷火的眼…完蛋了,被这个最近有些神经质的家伙逮着坐在雪地里,我手忙脚乱的想站起来,刚站起一半,足上不稳,又跌坐了下去…翻江倒海的阵痛顿时不依不饶的从下腹汩汩蔓延开来,看着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小芜宁,勉强挤出丝笑容:“芜宁,等宝宝出来了,咱们再…”“葶儿,怎么样了?…何玉柱,把大格格抱回去…”“胤禟,正式的战斗开始了!”正文 八十六章 与未来定个约会(下) 痛,按惨烈程度可分为十二级,其中,母亲分娩时的痛属于登峰造极…养儿方知父母恩,生子才晓娘亲痛…用力…造化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用荷尔蒙制造性欲,用黄体胴培植母爱,用天时地利的迷信生产爱情,当然,那也是‘基因们’为了延续自身而设下的陷阱,可为什么?理智清晰而明了,自己却还是义无返顾的跳进了火坑呢?…用力…神不赐予猪智慧,是为了让猪幸福;那么,神赐予人复杂的思想,是为了让人类在深刻的苦中咀嚼甜?在蚀骨的痛里寻觅爽吗?…用力…宝宝,你再不出来,额娘就要变成哲学家了!“头先出来了!”众稳婆集体舒了一口气,紧接又集体倒吸一口气:“九爷,您不能进产房!会被血光冲了的。”“放屁!”此手被彼手狠狠钳住,哆嗦的唇皮、惨白的指关节和沁汗的额头,这份特权已不再单属于我,得夫如此,妻复何求?“葶儿,痛就叫出声来。”“不要,产妇也是有尊严的。”百忙之中抽空打趣,孩儿他爹实在是太过紧张了…不料孩儿他娘的玩笑起到了反效果…带着肺腑热度的泪瞬间滑出了眼眶,化做了自由落体…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说‘怜妻如何不丈夫’!…犹如服用了金刚大力丸般,气涌丹田,倾力一搏,宝宝呱呱坠地,响亮的啼哭宛若天籁,抑扬顿挫,极富韵律,仿佛在骄傲的宣告:“看吧,我多健康!”…我专注而贪婪地听着,浓稠的喜悦瞬间稀释了肉体上的痛苦。“恭喜九爷,恭喜福晋,是位小格格。”胤禟小心翼翼的抱过来,襁褓中的婴儿好娇小、好孱弱、好柔软,粉润的皮肤还皱皱的,情不自禁的探出手去拨拉着她肿肿的小眼皮,琉璃般的水光在那双天底下最纯洁的眸子里盈盈幻化着,当即被她那乐不开支的阿玛夸得跟朵牡丹花似的…可是,我狐疑的看了看袖珍的女儿,再对比了一下依旧挺拔的弥勒肚…难道?第二波阵痛狞笑着以排山倒海之势碾轧过筋疲力竭的身体…椎腹刮骨、撕心裂肺…生理上的惨痛令我本能的喊出了“妈妈”,血的腥味弥漫在产室中,生命力正一点一滴的从身体里流失。催生丹…马齿苋汁…终于…“先出来的是腿!不好,是逆产!”…艾卷雀啄法灸至阴穴…银针插在了合谷和三阴交…“头被卡住了,下不来!福晋,用力…用力!”…痛觉渐渐麻木了,这是功能钝化的体症,神智恍惚起来,只觉站在了一座孤零零的岛屿上,四面八方的海水蜂拥而至,面对着下一秒钟的没顶之灾,自己却束手无策…“保大人!”依稀是老九痛苦的颤音。“可是爷,这是位小阿哥呀,加上刚才的小格格,您已经有四个女儿了,宜妃娘娘盼着您有个儿子呢。”依稀是宜妃身边宋嬷嬷的声音。“滚!你这个老畜生杵在这儿添什么乱?你回去告诉额娘,只要葶儿在,老子绝后也认了!”…神智陡然清醒…我和胤禟的第二个孩子,此时正像一只欲破茧而出的蛹蝶,它期待着蜕变期待着属于它的万紫千红,难道,我已软弱到了要将自己的儿子活活扼杀在破茧的前一刻,在羽化的前夕枯萎吗?…不!…挣扎着对正满头大汗推拿着的吴医妇道:“忘了之前嘱咐你的话了吗?去做!”吴医妇咬住下唇摇头,“去做!快!!”所有的残存体力被预支出来下令…已经虚脱到了使不出一丝力气,兵行险招是现在唯一的选择,如果还不行,便只能剖腹取子,儿奔生,娘奔死,古往今来,有多少母亲心甘情愿的葬送在了这一关?…一桶刺骨冰寒的雪水哗啦啦的倾泻而下,恰似一千根火红的钢针瞬间戳进了头和脸…蕴藏在生命最深处的那颗叫做“潜能”的原子弹瞬间爆发…“不——!”我看见老九疯狂的扑过来将稳婆手中的桶劈手夺下,还好他晚了一步,下腹瞬间空落落的…解脱出来的宝宝,脸憋的青紫,一声不啼…稳婆们熟练的清理掉宝宝口中的污物,接着倒提起嫩腿,在浑圆的小屁股上,用长长的葱白一下下的抽打,呱的一声儿啼迸发了出来…提着的一口气无限满足的吐出,转过头向老九望去,眼前却是一片迷蒙,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尘归尘,土归土,随风飘,雨中舞,纵然修的同床渡,到头来终归黄土…最后映入眼帘的,不是爱人憔悴的脸,而是死神得意的笑…魂如飘絮魄似游丝,我被困在了一个莫名的虚空,一个出口也无…“葶儿。”“苏麻喇姑?您怎么会在这儿?”“葶儿,彩云易散,皓月难圆,越是怕失去的,往往越是会失去,但是,花落未须悲,花蕊明年又满枝,记住,严冬劫掠去的,只要熬到新春,必都将还来。”她伸手一推,我陡然被推出了虚空,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惟有远方有几乎微不可察的亮光…精神一振,向亮光奋力飘去…好难受…是谁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喋喋不休?…“…你总说想去吕洞宾戏过白牡丹、柳毅娶过龙女的洞庭湖,等你醒了,咱们就去那里荡舟垂钓烩鲤鱼…你说滕王阁[秋水共长天一色]当然好,可是[落霞与孤鹜齐飞]不好,等你醒了,咱们就去捉那只孤鹜,它是雄的咱们就配只雌的,它是雌的咱们就配只雄的,就是不准它单飞…你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了棵臭椿,一走近就难闻的要命,你说咱们谁做错了事,就罚谁去挨着臭椿站半个时辰,趁你不注意,我每次都狠命的摇它,刨它的根,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天天给它浇水,今后我错了我去站,你错了还是我去站…你还总爱缠着我给你梳头,掉一根头发就必须赔一个小银锞子,所以我每次都将梳掉的头发能藏多少藏多少,我发誓今后再也不赖皮了…”我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贪婪的看着那张不成人形却无比真实可爱的丑脸:“小金锞子!两个!”他欢喜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伸出手细细抚摸我的脸,就像一个盲人在借助手阅读最晦涩的文字,他用满脸的胡子渣狠命的扎我的手背,他哭道:“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怕极了…葶儿,咱们今后再也不要孩子了。”…“葶儿,你猜这碗里装的是什么…算了,你身子虚,还是不要用脑子比较好,告诉你吧,这是从茜草根中榨出来的茜素汁,好好看着为夫的手段。”老九快乐的把茜素汁涂抹在了他自个儿、我和两个宝宝的手上,然后在一方大大的白绢上依次按下了手印…“什么都看不到!”我细细的端详了一下,不得不诚实的打击他的积极性。老九得意的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取出喷壶往白绢上一喷,顿时,生成了四个鲜亮绯红的手印,最大的是他的,其次是我的,两个小小的,是两个小宝宝的:“茜素不能直接在纤维上着色,但借助明矾水的作用,便可以生成不溶性的鲜亮绯红的色淀,而且具有良好的耐洗性…我决定了,今后每一年的今天,咱们一家子都保存一次手印,一直到宝宝长大成人…今后女儿出嫁了,就送给女儿做个念想!”“那儿子会觉得老子偏心的。”“不管他,谁叫他一出世就这么折腾人。”“不可以!”“好,好,再按一份好了。”老九边往我手上涂抹茜素汁边道:“给宝宝取什么名字,想好了吗?说出来参详参详。”“还是请额娘取吧,我就生这么一次都差点踏进鬼门关出不来…可额娘却生了五哥、你和十一阿哥三个孩子,十一阿哥去得早,你又那么叫人不省心…”“依额娘的性子,这十几天恐怕都睡不安稳罗,肯定梦里都在琢磨。”…今儿是宝宝出世的第七天,胤禟一大早就带着秦顺儿和何玉柱出去了,四日前苏麻喇姑以94岁高龄寿终正寝,全皇宫的人都很悲痛,今天出殡,除留皇五子胤祺照顾皇太后,皇十四子胤祯留在紫禁城外,其余成年皇子都参加了出殡仪式…突然想起了在虚空中似真似幻的遭遇,心中百感交集…似乎有点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伺候我坐月子的丫鬟婆子几乎都一副昏昏欲睡的呆滞表情…不好!是迷香!正文 八十七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上)弥子暇(番外)世间充斥着太多的不公平,同样是芸芸众生,有人衔玉而生,得天独厚;也有人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有人意气风发,鲜裘怒马;也有人倍受欺凌,饥寒交迫…而我,似乎打一出生起,便是个不祥的、受到诅咒的人。没人知道我父亲是谁,而我的母亲,被戏班的人忆做‘那个可怕的疯妇’…班主曾告诉我,二十年前,洪春班受邀赴一个名叫旖乐坪的村子唱紫钗记…本来一切顺利,唱到最后,李益与霍小玉终成眷属,台上台下皆大欢喜。突然,一个即将临盆的疯妇爬上了戏台,龇目痛斥:“瞎子!聋子!疯子!一群傻子!你们没有看见吗?李益软弱贪婪,负心薄辛,霍小玉心碎将死,当年的长安城可是人人皆知啊,有黄衫客路见不平,将李益架到了霍小玉门口。霍小玉泼酒在地,告之覆水难收,用最后一口气指着负心郎绝望的诅咒: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这个凄厉癫狂的疯妇竟就在戏台上产下一男婴后死去,因为旖乐坪没有人认识她,所以,班主不得不收养了我——这个阴错阳差生在戏台上的、疯妇的婴儿。…饱受戏班人的白眼和欺负,我却奇迹般的长大,班主曾指着我叹道:本是婵娟貌,奈何男儿身?也罢,也罢…后来,我便被训练成了洪春班的台柱,《牡丹亭》中的杜丽娘、《长生殿》里的杨玉环、《雷峰塔》中的白素贞、《玉簪记》里的陈妙常…乍暖还寒方寸地,唱不尽那风月无边,述不完那蜚短流长,走不停的兰芷纤步,演不够的沉浮蹉跎,繁花落尽,声声离魂,几番风雨后,花落奈何听?…我对悲剧不可自拔,只有悲剧才能让我拥有片刻欢愉,京城的阔人很多,多的就像茅坑里的蛆虫,他们也贱,贱的好似穿着金甲却只爱推粪球的屎克螂,我愈是冷若冰霜,他们就愈发的疯狂…娇贵的姨太太小姐们,总是一边哭的愁云惨雾,一边把身上的首饰一个劲儿的往戏台子上扔,肚满肠肥的老爷们,飞扬跋扈的阔少们,个个丑态毕露,比拍不死的蟑螂更叫人倒尽胃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生无所眷念,死无所畏惧。直到那一天,我在台上演着《百花赠剑》,终于,百花公主重逢海俊,方知当初赠剑为媒,终生相托的恋人,竟是里通敌人的奸细,造成兵败城陷父王惨死的罪魁…百花掩面抽泣,羞愤难当,对跪地求情的海俊切齿痛骂:好个辜恩薄幸负心贼,好个狼心狗肺寡情汉,纵然两情似酥和蜜,纵然一心似鱼共水,纵然同衾枕效于飞,纵然曾山盟与海誓,纵然有地老和天荒,纵然刀剜九曲柔肠碎,纵然旧事灰飞湮灭,纵然一切皆可重生,百花也决不宽恕!…百花亲手血刃爱郎,而后刺瞎双目,自刎而亡…我倒在台上泪眼婆娑,沉浸在意境里不愿醒来。一块大银锭砸在了戏台上,嚣张的声音倏的响起:“什么破玩意儿,老子看不上眼,改成百花与海俊尽释前嫌,再亲个嘴儿什么的,重唱!”我拣起银锭,狠狠的砸在了那人脚上,他抱着脚痛呼…数名如狼似虎的家丁蜂拥而上,看戏的人们四散而走,“他是我的人,戈什泰,适可而止。”一场暴风骤雨被一个清清凉凉的嗓音化解于无形,我循声看去,顿时着了魔般愣在那里,好一个俊美不羁的男子,他有一双令人沉沦的眸,“明儿我再来看你。”他转身离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却只想起一句戏文: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挡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就是那铁石的人儿也意惹情牵。我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再了无生趣,我第一次往戏台下细细寻觅,也第一次在戏台上忘了词…他没有来,我第一次体会了怅然若失…他竟然在我的房间里作画,我第一次学会了欣喜若狂…“你画的什么花?像燃烧的火,又像沸腾的血?”“曼珠沙华,是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样绚丽的花,是接引亡灵通向幽冥之狱的花,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叶绿,花红,花谢叶出,叶落花开,也被称做两生花。佛经里说: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你喜欢曼珠沙华?”“不,我喜欢的是这条河,它叫‘忘川’,渡过忘川后,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化成妖艳的花。”“你想忘记什么?”他答非所问:“知道我为什么来看你吗?因为你生就了一副好皮囊。”…从那以后,他时不时的来看我,他作画,我练戏,有时他会盯着我若有所思,却很少主动说话…渐渐的,我开始变的排斥悲剧了,也开始讨厌自己为什么不生作一名女娇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我停止了唱词,忍不住赞道:“真美,浑圆若满月,花瓣如砌雪,这回画的是什么花?”“优昙钵花,在佛经里被赞为具有超越世间一切色相的美,昙花一现便是从它身上来的。”“你真怪,前段时间老画什么百鬼夜行,瞧着就怪糁人的,偏偏又喜欢研读佛经。”“我心里就像挤满了鬼魅的地狱,所以不得不借助佛经来调剂。”“我曾听人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可韦驮尊者却将昙花完全忘记。所以,它很悲哀。”“韦驮一日不记起,昙花便还有唤醒他记忆后重新开始的希望;倘若韦驮记起往事,却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佛法故,两者皆可抛’或者‘相见不如怀念’,昙花又情何以堪?”(注:九为何说出如此现代的话,请具体参见第55章倒数第三段。)“九阿哥,如果我是韦陀,定不会辜负昙花的情义。”“可惜你不是他。”“那么,我愿做你的昙花,你可会辜负我?”他不发一语,转身离开…八天后,他终于又来了,我喜不自胜:虽然我注定成不了他的什么人,但我要占据他的整颗心,因为,我心里已经全是他。我开始学画,我开始读佛经,我开始挖空心思的讨好,我抛弃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我狂热而卑微的爱着,可到头来,他却打发了我一张冰冷的银票:…只是因为你长的很像她,对不起,今后我不会再来了,你多保重。我花重金买得一盆黑色的曼佗罗,只因为卖它的人说倘若肯用你自己的鲜血浇灌它,它便能实现你的愿望。于是,我真的这样做了,可是它却没有兑现我的愿望,因为他一次也没有再来…形,固可使如枯槁;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我已经不可能再行尸走肉般的‘生无所念,死无所惧’了,我怨愤我恨我不甘心,与生俱来的疯狂血液在我体内沸腾,我要诅咒,是她!是她让我失去了他,她可以令我生不如死,难道我就不能让她痛不欲生吗?一切都进行的还算顺利,因为我成功的找到了一个内应,没有什么会比女人的妒忌心更好利用的了…化妆成女婢的我,终于进入了那个独立的院落,为了保险,我吹入了迷香…屋里倒了一地的人,可她却没有昏迷,我看到她将指甲狠狠的掐进了手掌心里,鲜血正一滴一滴的落在褥子上,她白皙清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整个人透明得仿佛要淡进空气里,她静静的看着我,却没有我希望的惊慌失措和瑟瑟发抖…是的,我们相像,但我不如她。“你是弥子暇?”“不错,别人都这样叫,我来讨债。”“情债?有情皆孽,无美不殇,为何不试着敞开胸襟呢?可以对我说说你和九阿哥的事吗?我一直很好奇。”我几乎中计,这女人在想办法拖延时间:“我来带走你们的孩子,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放心,我不会害他,只是会待他很不好,让你们一生不得心安。”我抱起了一个婴儿,她扑上来夺,被我一把推了回去:“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他撕成两半,反正他中了迷香,估计也不会痛。”她咬破了自己的唇皮:“带走孩子有什么用?虽然痛苦,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痛只会越来越淡,最后不过是生命中的遗憾罢了,而且,出了这个独立的院落,你真能带着孩子顺利走出去吗?恐怕没有十足的把握吧…我要是你,会亲手毁掉自己憎恶女人的容颜,首先,这个女人会自怨自艾一辈子,她将一生不敢再照镜子和外出见人,她的孩子也会因为有这样丑陋的额娘而痛苦和自卑;其次,那个负了你的男人会内疚一辈子,因为他作为男人,却保护不好自己的妻子;第三,这个方法最保险,因为这个院落很独立,就算我大叫也没有人会听见,何况我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大叫出声,一劳永逸却可以让我们全家人从此活在阴影里…为什么不试试呢?”她竟然比我还疯狂!我却被说动了心,我将冰冷的匕首贴着她的脸,她甚至没有丝毫的躲闪,我看着这张和我酷似的脸,一咬牙… 正文 八十八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中) [弥子暇(番外.续)下不了手!毁掉这张和自己酷似的脸,会让我恍惚中产生自残的错觉。“你有没有看过海?”她天外飞仙的来了一句,我怔了怔,她接着道:“在海滩上漫步,身后的脚印转瞬间便被冲刷的不留一点痕迹,时间又何尝不是潮水?会一一卷去生命中的琐碎枝节,最后流连于心的,是岁月都抹不干净的喜痛悲欢。看在你马上就要伤害我的份上,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你是不是觉得活着了无生趣、不甘和委屈?”“不错,凭什么!舒服的是别人痛苦的是我!凭什么!抛弃我的是别人被抛弃的是我!”“你摸过初春里的葡萄藤吗?”“没有。”“我摸过,柔软的像蚕丝,是稚绿和鹅黄交织的糯嫩,泛着油油的光华。你尝试过躺在夏夜的莲塘边,懒懒的沐浴月光吗?”“没有。”“如果你愿意尝试一下,也许会喜欢上满天惺忪的星子,蛙鸣犹如催眠的呓语,吸进肺腑的,全是清冽柔润的甜。你有没有在霁雪初晴的清晨去寻一块梅林,看着缕缕调皮的阳光钻进梅芯和里面窝居着的雪缱绻缠绵,再就着暗香浮动的微醺,为自己烹一壶暖胃的酒?”“没有。”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却有着一股子撩拨人神识的力量,将我引导入不可思议的意识流中,一时间竟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一脚踏碎了紫罗兰,它却将余香留在了脚跟,这是自然的宽恕之道。当恨意和痛楚蚀骨割肠的时候,也许自然也能赐予我们濯心去垢脱胎换骨的救赎…宽恕阿九吧,他不懂得爱你也不值得你去爱,去找寻一个真正珍惜和爱你的人,携手去听山涧的幽泉,去看晨曦的薄雾,去追逐雨后的新虹…真的很想和你再说会儿话,可我…对不起,请不要伤害…”她的声音嘎然而止,手掌滴下的鲜血渗透进褥子里,如火烧云般耀人的眼…蠢女人,妄图用疼痛对抗迷香,却又因失血过多而昏迷…面对这个曾让我恨不得食肉寝皮敲骨吸髓的人,我莫名的陷入了矛盾,找寻一个真正珍惜和爱我的人?可笑!我的生命里充斥着太多猥琐、歧视和迷乱的嘴脸,到哪里去找?!不期然的,目光落在了新生的婴孩身上,他不就是我的希望吗?我为什么曾想着要虐待他呢?不错,我要悉心抚育他,教他依赖我、珍惜我,和我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九阿哥,是你欠我的,我要你的骨肉来还!我在屋里找到了一个大的食盒,将婴孩装了进去…走出宅子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内应复杂的目光,我冷笑起来:“可怜虫,你已经回不了头了。”泪水在她眼里打圈:“可怜虫?可不只我一人。”我笑道:“你算人吗?”她哭道:“你也算人吗?”…来到约定的树林,坐上早就打点好的马车,享受着风驰电掣的速度,我开始闭目养神,突然,马车停了,我诧异的探出头去,却陡然发现:此马夫非彼马夫!这是怎么回事?!回答我的,是一道刺骨的寒光…弥子暇(番外.续.结束)][胤禟(番外)祖母的灵柩终于停入了殡宫,在繁琐的葬仪里,我虽感伤却并不恸哀,“终有一天,你我也将加入时光的废堆,界时美和芳菲都将我们抛弃,不见了芙蓉面,丢失了柳叶眉,凋敝成风干了的核桃,硬梆梆又皱不拉叽儿,我依然会咧开掉光了牙的丑嘴:小样儿,谢谢你陪着我一路枯萎!”记得在书房外种上合欢树时,葶儿摇头晃脑的在旁边念她的新“诗”,虽然既不压韵也不对仗,更不讲究平仄,我却一遍就记住了:看朱成碧、匆匆荼靡,谁也逃不脱时光的毒手,这是万物遵循的规律,所以,人应该学会珍惜。葬礼终于结束了,老十粘上来嚷嚷:“皇阿玛都说了,他老人家努力了半辈子,也没捣鼓出一对儿的龙风宝贝来,倒叫你小子抢了先,九哥,上次去,董鄂还在昏迷,既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今儿个,也该让弟弟去看看劳苦功高的嫂子了吧,可惜今儿老十四不在。”八哥也道:“洗三的时候,弟妹还没醒,所以孩子满月、百日和周岁时,可该好好的办办。”我有点得意:“八哥,满月时的焰火,百日的礼物和升摇车,就是周岁时抓周用的十二件宝贝,我也早备齐了。老十啊,你们家弘旭该满周岁了吧,你这个当阿玛的,可有放在心上?齐齐格打蒙古来,估计也不清楚怎么弄吧。”老十一拍脑袋:“哎哟,你怎么不早提醒呀,我还真忘了!九哥,抓周都准备些什么呀,我好央人去办。”早就知道这二愣子糊涂,我掰着指头数给他听:“王亥算(密底算盘),抓着了就是‘算盘一响,黄金万两’,也就是说孩子将来可是敛财的高手,经商的奇才,额娘说我当初抓的就是‘王亥算’和‘鲁班斗’(墨斗),可不像你,抱着个‘食神盒’死不撒手…得得得,我不该提这茬儿,小肚鸡肠个什么劲?…听好了,还有仓吉简、官星印、洪崖乐(双龙衔钟)、偏财爵(酒令筹筒)、陀螺乐(蹴鞠乐)、神农碾(串铃)、将军盔(彭祖剑)和伊尹鼎。”“这么麻烦!九哥,干脆把你的先借我用用?我保证毫发无损的还回来。”老十谄媚的看着我,就跟小时候想从我手里讨新鲜玩意一样,我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甭打我那份的主意…不过,你九哥可不是光想着自己的人,也顺便给你、八哥和老十四都备了一份儿全新的…甭客气,谁叫咱们是兄弟呢…八哥,现在可就是你还没影响了,你瞧瞧老十四,十四岁那年(虚岁)就当了爹,在这一点上,咱们哥几个可都不及他。”八哥淡淡一笑:“这种事,得讲究缘法,急不来的,你瞧四哥,老大弘晖、老二弘昐和刚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的弘昀,如今膝下就只剩下弘时这根独苗。与其得而复失徒增伤心,还不如晚得而不失。”…一屋子人,兀自都昏迷不醒…半凝固的殷红,触目惊心!葶儿惨白如纸,歪倒在软榻上,乌紫的唇哪里还寻得出半丝的血色?时间在瞬间凝固,极度的恐惧揪得我喘不过气来,对,一定是在恶作剧!上次我也是这样骗她的不是?“八哥他们来了,都做额娘了还闹,羞是不羞?”我上前拉住她的手,好冰!所有的感觉刹那间被冻结…天昏地暗,脑袋嗡嗡做响,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胤禟!”谁在狠命的摇我?…啊,是八哥…“八哥,这只是个噩梦对不对?,可我为什么醒不过来?…不,是真的…八哥,我的天塌了!”脸骤然火辣辣的痛,八哥一记耳光掴得我眼冒金星:“混蛋,现在是发瘟的时候吗?冷静下来!面对现实!秦顺儿,去熬参汤,你要一直守着,不能让任何人接手!老十,派人去请太医,快!何玉柱,想办法把这些人弄醒,问问怎么回事!”醍醐贯顶般,我清醒过来,探过手去,依稀还有微弱的脉动…葶儿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必须跑过死神,才能夺回自己的妻子,我咬破腕子,撬开葶儿的嘴,将温热的血灌进去…这一移动,床单上血写成的字赫然露了出来,是葶儿留下来的线索吗?…弥子暇!竟然是他!!…等等,为什么只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呢?…“八哥,是弥子暇!马上通知步军统领托合齐封锁九门!孩子可能在弥子暇手上,小心不要打草惊蛇…还有,去找一个新出生的男婴过来以防万一,绝不能让葶儿知道孩子丢了的事!…还有,弥子暇能进来,府里肯定有内鬼,让内务府调些信得过的人进府,揪出来,我要撕了他!”…我曾经以为,花天酒地的迷乱可以缓解空虚,找一个影子来放浪形骸能够麻痹失落,可是我错了,我种下了怨孽,却由我的妻儿承担了恶果…葶儿,我盼你醒来又怕你醒来,在京郊的一辆马车上,他们找到了弥子暇的尸体,可是,却没有找到咱们的小五!咱们的小五丢了…你醒过来,我这个混人该如何向你交代?我真的是想给你们十分的好,可你们得到的却是百分的坏!我到底该怎么办?…葶儿,我答应过永远不骗你,可是,我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你一定要原谅我好吗?我一定把咱们的真小五找回来,到那时再告诉你真相!正文 八十九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下) 是梦魇?!胤禟说是啊,吓死人了,中了魔似的狠掐自个儿的手心,怎么唤也不醒…我原不信,脸上依稀还凝固着那把贴面匕首的刺骨冰寒!梦境怎会如此真实!我甚至觉得小五好象变了,可大家都说没变…我半信半疑,突然想起孩子们出世那天用茜素汁染的手印,便叫老九拿出来比对…一模一样,看来真的是我太过神经质了!一切,只是个噩梦而已。小四和小五窝在我身旁,一刻也不安分,动动小胳膊,蹬蹬小腿,伊伊呀呀的嘟哝着只有天使才能听懂的婴语。我无限满足的徜徉在初为人母的暖流里,幸福的几乎颤抖起来。用绳儿系着只鲜艳的荷包来回晃悠,两对天真无邪的晶眸立即骨碌碌的跟着荷包转,嗯…宝宝们的视感很不错,刚将荷包收回,两只小王八羔子就立马惟恐天下不乱起来,小四扑腾的小屁股都撅起来了,我又好气来又好笑…小五,眸子里的泪像凝聚在荷叶中的水珠子,在啼闹的外力下一颗接一颗的滚出来…嶙峋的现实如横扫的镰刀,刷—刷—刷,脆弱的美满被割了个支离破碎…新生的婴儿,泪腺没有发育成熟,他们的哭,是流不出泪的干号…他有泪水,所以不是刚新生的婴儿,所以他不是真正的小五…我被骗了,手印定是老九趁我昏迷时伪造的,小五是真的丢了!本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会肝肠寸断,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当看到胤禟一边强做欢颜的与宝宝逗趣撒欢,一边又无比小心甚至偷偷摸摸的观测着我的情绪时,我便发不出声音也淌不出泪来,像一个晕车到了极致却又呕不出来的人,一个眼巴巴看着自己被蟒蛇生吞了一半却又再也无力挣扎的人…悲伤需要用眼泪去宣泄和调节,可当悲伤过了头,能挤出来的,只有满腹酸楚祭奠的微笑。也好,微笑是没有副作用的镇静剂,我们都需要镇定。夜深沉,人寂静,向来沾上枕头便不醒人事的你,呼吸却依旧紊乱。你定是怕我知道了难过才这般绞尽脑汁的蒙我…我也怕你知道了我知道后,会更难过自责,只好假装睡的格外的香甜…空气第九十九次出现了微弱的波动,这是今晚你第九十九次无声的叹息…真的好想钻进你怀里,可又怕自己崩溃的泪,会彻底烧焦你负荷过重的神经。这些天,我的脑子就像粘稠的糨糊,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却又理不出头绪,下不定决心…只是尽力的调养着身体,毕竟,一个虚弱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可怜女人,又怎能养好女儿、寻回儿子?更何况胤禟的黑眼圈愈来愈重,眼中的血丝愈来愈多,脸瘦的微凹了进去,我甚至在他的额头上找了第一根,由疲惫和焦虑结合而诞下的细纹…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儿女催人老!“我要进去见福晋,你们凭什么阻拦!滚开!怎么,我是洪水猛兽,她是细羽家禽,怕我一口把她吞了吗?”外面传来嘈杂声,其中一个女人尖利嚣张的嗓音分外的刺耳,我皱了皱眉,对侍立于旁的杏儿道:“让外面的人放她进来吧。”进来的盛装女子显然精心修饰过了,削肩细腰雪肤桃腮柳眉樱唇,是个美人胚子,大红的牡丹旗袍衬托着倨傲而倔强的神情,眉宇间不加收敛的狂燥令明艳扭曲,如一朵即将被地狱之火吞噬的血玫瑰…这么冷的天,穿的如此‘冻人’,还刻意身着只有嫡福晋才能穿的“大红”,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我的心念一动,隐隐嗅出了点味道…对着杏儿低低吩咐了几句,她依言而去…那女子也不行礼,唇上噙着轻蔑的冷意,她突然指着床上的宝宝:“蠢女人,我告诉你,你自以为是的幸福不过是个荒谬的谎言,可笑的令人发指!”我冷冷的打断了她:“你还想告诉我,我每日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儿子,只是九爷找来的替代品,而真正的孩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对吗?”“你知道!”她讶然的退后一步,随即颤然失笑:“你早已知晓却还能不露声色!天下竟然还有像你这般缺肝少肺、冷血冷心的女人!也对,倘若你的城府不深,手腕不高,心眼不多,又岂能将他迷的神魂颠倒,又岂能坐在嫡福晋的宝座上作威作福,不给她人丁点希望和活路!”“原来你还知道眼前坐着的是嫡福晋,”我凶光一闪,杀机毕露:“那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妻要妾亡,妾不可不亡?…今儿你犯的忌讳太多,怪不得我心狠,杏儿,桃儿,给她灌下去!”“福晋息怒,”旁边有人求情:“刘氏千错万错,但毕竟还是三格格的生母,要不要等九爷回来了再发落?”我不理会,冷笑着对刘氏道:“怎么?以为九爷回了,你就逃出生天了吗?”刘氏凄声大笑,一仰脖便将杏儿递过去的茶碗饮了个干净:“毒妇,我的怨魂必化为厉鬼,日夜纠缠,要你恶疾缠身,灾厄不断,生不得生,死不得死!”话未落音,刘氏剧烈的呕吐出来,我一瞧污物,不出所料,她闯进来之前已经服了毒,“是生附子!桃儿,用浓茶水给她反复灌下,再用鹅毛探入她喉中催吐;杏儿,去取金银花、绿豆和生甘草,煎好后端过来给她服用,快!孙嬷嬷、钱嬷嬷,快把孩子抱到隔壁屋里去好好看护,你、你、还有你,也过去。”一个时辰后,已经缓过来的刘氏花容惨淡,瘫在椅子上神情复杂的看着我:“你怎知我事先服了毒?最先给我喝的是什么?对一个真心求死的人,你能救一次,还能救第二次吗?”“你来的时候,那种完全不顾后果的服饰和气势,又显得那样烦躁不宁,肢体不自然的颤抖,说话时嘴角的抽搐…所以,我怀疑你已服了毒,但服下的时间必定不久,因为你必须在毒发之前,把那个秘密告诉我,所以,我使计激你服下催吐剂瓜蒂散,原因有二:其一,你烈性决绝,必不肯说出服得什么,只有让你吐出来我看,才能对症下药;其二,趁毒物大部分或部分尚未进入肠道和未被全部吸收之前,催吐可排毒,否则,光凭后面那两剂绿豆甘草解毒汤,是缓不了这么快的…你是三格格的生母,三格格生的好看吗?”刘氏的面容柔和了:“很好看,大格格二格格都不及她。只可惜…”“只可惜她不是儿子,又是庶出,而庶出的女儿,命运往往不济,你会担忧三格格的未来,对吗?好死不如赖活,难道你不想知道女儿什么时候长齐最后一颗乳牙?不想知道她亲手为你烹的第一碗茶是什么味道?不想在她穿上嫁衣后为她梳一个最美的发髻?不想为她的头生子送去二十个祝福的红鸡蛋?…你一了百了倒是好,难道你就不怕她学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却一个心疼的人也没有;你不怕她第一次来月事时,又痛又羞又害怕却又没有母亲的怀抱可供她诉说撒娇?…”她掩面哭泣:“别说了,求求您别说了…什么都晚了,我犯下了无法回头的错!与弥子暇相熟的人正一个接一个的莫名失踪,九爷他们迟早会查到我!别忘了九爷的绰号是‘毒蛇’,平时蛰伏盘踞,一旦发狠便心毒手辣、入骨三分,我是逃不掉的。”“胤禟不是毒蛇!从来不是!”“那是因为他没有让你看到他的全部,他只给你看他最好的一面。”我根本不信,“你和弥子暇是怎么认识的?”“进九爷府时,前面已经有了六个,即使如此,我依然天真的以为,他有了我之后,定会收敛吧,可我入府不到三天,他便又看上了一个男戏子,我可不像前面那几个那么谨小慎微,自甘卑贱,便寻上门去,却看到弥子暇正扮做龙女的模样,为他唱什么《水调歌头·梦龙女》…可笑的是,我和弥子暇本来是相对两生厌的敌人,可转眼工夫,我们便都沦落成了同病相怜的可怜虫。”不幸的人总是在创造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胤禟啊胤禟,你究竟欠了多少债,造了多少孽?“是怎么唱的?你还记得吗?”我闭上眼睛,只觉身心俱疲。“昨夜入东海,惊会龙君女。杏目桃腮,樱唇贝齿玉人娇。眉含情丝千缕,笑蕴万种风情,遍体裹鲛绡。波中呈曼妙,为我送娇娆。情暗动,心初乱,血似烧。香魂缥缈、逐伊清影共逍遥。我欲随波遁去,又恐龙宫威武,无计退心潮。怏怏梦还醒,无缘度长宵…”挣扎着从床上爬下,让桃儿扶我走到刘氏面前,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恳求:“人,难免有行差踏错,走窄了的时候,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三格格失去她的生母…看在咱们同为女人、都是母亲的份上,求你告诉我,弥子暇究竟会把小五带去哪里?”她愧疚的看着我:“我只知道弥子暇将孩子装在食盒里带走,说是要离开京城,隐居山林,其他的,我真的就不清楚了。可是,弥子暇的尸体已经被九爷他们找到,马车里面没有找到小五,这些,您还不知道吗?” 正文 第九十章 不信东风唤不回(上) “什么时辰了?九爷怎么还没回?”这些日子,胤禟几乎都在酉时返家,偶尔有事耽搁了,也会遣人回来说一声,今儿好象有点反常…自从发现真相后,我一直以为弥子暇是关键,凭阿哥党的势力,在人海中翻出他是迟早的事,可是,他离奇的死亡令一切又变得错综复杂…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过!“格格,也不是奴婢说您…就是嫡亲孙女出嫁,明珠府也只送两个陪嫁丫鬟,”桃儿嘟起嘴抱怨:“可觉罗老太君却遣了奴婢、杏儿、梨儿和梅儿一块过来,就是要保护格格不受丁点委屈。您倒好,明明一肚子的黄连水,偏偏半丝苦意也不肯吐。对那个杀千刀的蛇蝎女人,你却命我们替她瞒着掖着,这算怎么一回事嘛!”“傻丫头,”我把丝绢塞进咬牙切齿的抹着泪的‘娘家人’手里:“倘若让九爷知道了,刘氏还会有活路吗?人,总是在算计里走向腐烂;而佛,却能在宽恕中获得不朽,虽然咱们对佛的境界望尘莫及,但至少也不能像她那样一念成魔,铸下大错,小五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我怀里,我又怎么忍心害三格格永失生母?这世界遗憾的事太多,能少一件就少一件吧。”桃儿低着头开始猛绞手中的绢子,欲言又止,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瞒我,说!”“不是奴婢说出去的,刚才奴婢在院子外面,好象瞧见九爷铁青着脸,带人上偏苑去了。”“不好,咱们也去!”…行至偏苑外,只见三位小格格正被嬷嬷们带在那里玩耍,芜宁认出了我,绽开了娇憨而腼腆的笑,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被乳母抱在怀里的三格格,稚弱清雅,如一簇粉嫩的春樱,柔得惹人怜爱…来不及多看也来不及多想,我进入偏苑,六名侍妾齐刷刷的跪在苑中瑟瑟发抖,12道射过来的目光比‘巴德哥赫猜想’更加复杂难解,这是我第一次从自欺的象牙塔中跳出来,如果‘七仙女’在之前只是抽象的概念,那么如今,我终于面对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实,一阵难堪和恍惚后,耳边却突然萦绕起: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脆弱的灵魂/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为爱颠簸在红尘/飘忽情缘总是太作弄人/我满怀委屈却提不起恨…我命令自己微笑,于是亿万个脑细胞奔腾跳跃,向表皮传达微笑的指令,表皮细胞们,那些可怜的,远征俄罗斯的拿破仑的雇佣兵,不情愿的欠了欠屁股,蠕动了一下身躯,挤起了一小片儿微弱的涟漪…“你们为什么跪在这里?”“回福晋的话,是九爷罚…福晋,您原谅她吧,她已经自己绞了头发,可九爷还是不肯…”“他们在哪里?”“小佛堂。”…拼命的向小佛堂挪去,严重透支的体力令每一步都重如千斤,伤了元气的人怎么会这么不中用!…远远的,听到了老九几乎崩溃的吼声,“你已经自省?晚了!孩子被抱走时你怎么不自省!葶儿倒在血泊里差点死掉时你怎么不自省?福晋已经宽恕了你?哈!你居然还有脸去找她!我告诉你,慈悲不是姑息,罪恶也不可纵容,宽恕是什么东西?是歹毒的帮凶,还是残忍的食粮?…你自裁吧!不肯动手?很好!何玉柱,还愣着做什么,送她上路!”“住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喊,却细如蚊蚋。“你不仁我不义,实话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早就完蛋了,被我亲手掐死扔进河里喂了王八!哈哈…”歇斯底里的惨笑不绝于耳,我终于到了门口,奋力推开门:“她骗你的,住手!”嘶…利刃呼啸着刺破窒息的空气,穿透温热的骨肉,哧…冒着热气的鲜血呜咽着如汩汩的熔岩喷涌而出,闪着寒光的凶器就握在那双曾经热切抚摸过我每一寸肌肤的大手中,邪气迫人的眸闪着嗜血的光,英俊的面庞浸淫着皇室中人与生俱来的残忍…他是谁?他究竟是谁?妖冶的鲜红如鬼魅的召唤,我蹲下身死死按住刘氏冒血的疮口,腥热的血瞬间濡湿了我的手心,我只觉自己被世间最丑陋的戾兽压在了身下,它一口咬去了我半边的手臂,粘稠而腐臭的诞水一滴又一滴的落在我脸上,恶心,恐惧,疼痛,血腥,绝望…偏偏又逃不脱死不了…“福晋,等三格格长大了,求您告诉她,她的额娘是病死的…”垂死的话语将我从幻境中拉回,我只能轻轻点头,“对不起,我刚才是骗他的,我想…想死在他的手里,被他始乱终弃,他不肯记得;为他生养女儿,他不愿记得;我被他彻底…彻底毁灭,他可会…可会刻骨铭心?”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热血,就这样凉了,稠了,凝固了…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渍:神啊,如果您肯多赐给我一秒钟,这苦难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四福晋那拉氏拉着我的手拭泪:“别难过了,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体才好,孩子只是暂时找不到,总还有寻回的希望…比起弘晖,就那样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丁点希望也不给含辛茹苦养育了他整整七年的额娘留下…”“你至少还拥有养育弘晖七年的回忆,”八福晋郭络罗.瑜紫恨恨的咬碎了银牙:“可我呢,嫁进八爷府都3年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外面的人什么难听的都传开了,什么八爷府的风水好,把一只雌孔雀,都喂成雄的了…连良妃娘娘和皇阿玛也…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您别难过,至少八爷他给了您全心全意的爱啊,”钮祜禄.菡萏低头轻轻的嗫嚅道:“也不怕您们笑话,自打被赐进了四爷府,四爷他不知为什么,就是讨厌我,一次也不肯进我的房间。”四福晋那拉氏同情的握住菡萏的手:“好妹妹,我劝劝四爷,会有机会的。”我坐在床头,突然觉得啼笑皆非:我们这群所谓的养尊处优的女人,各人都有着各人的伤心史,不打仗也似劫后余生。…“胤禟,这是我用决明子做成的枕头,具有清热安神、明目助眠的作用呢,今后你就枕着它睡,好不好?”“好,葶儿我…”他欲言又止。…“胤禟,这是我特制的‘固齿散’,不仅可以预防齿疾,而且对你这个经常胃火牙疼的人,很有效果,记住,每晨起先以此散擦牙根,再用冷水漱吐…”“好,我…”他不知说什么好。…“胤禟,白喉流行时,要记得给宝宝们用橄榄全植饮;出现痄腮疫情时,记得给宝宝们用大青二花汤预防;如果孩子中有谁患了百日咳,记得给其他孩子喝琵琶薄荷茶…到了夏天,提前用苦参、黄芩、丁香和薄荷浸泡于米醋中,如果小四被蚊虫叮咬了,就用这个涂抹…还有很多,我都记在这上面了…”“葶儿,你心里难受,你骂我出出气也好啊,你别这样,我心里发怵,真的,你不要吓我…”我闭上眼深呼吸,终于鼓足了勇气:“胤禟,我决定…”正文 九十一章 不信东风唤不回(下) 还没说到一小半,胤禟的脸色便阴霾的厉害,将我牢牢锁在怀中,灼热的张力从他紧甭的身体里急遽辐射出来,我不禁骤生出燥热的错觉,空气中的水分被蒸发殆尽了吗?下意识的润了润唇皮:“胤禟,我…”他蓦地扣紧我的后脑强势索吻,滚烫的唇瓣像火烙一样猛烈碾压着我的唇,粗野的吮啃蹂躏如蝗虫蚕食嫩叶,如毒蛇生吞青蛙,努力张口抗议,烈焰却趁机攻城掠地,钳制住我的舌尽情纠缠撩拨,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却如蜻蜓撼柱般徒劳无功,整个世界在眼前沦陷,所有的思考能力终于萎缩枯竭,无法遏制的颤栗如触电般在贲张的经脉间奔窜游走…毕了,只觉筋酥足软、骨蚀魂销,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混蛋,你以为你是鸭霸王转世吗?”他抵住我的额头低喃:“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找,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再相信我一次。”“一点线索也无,再多的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胤禟,你知道吗?我很怕再待在宅子里,就像一尾鲜活的鱼被丢进了装满冷水的锅,火苗舔着锅底,水温越来越高,一刻比一刻难熬,最后只会在沸水中死去,把我放回大海,好不好?”“别闹了,你又不会九子魔母的上天入地搜魂大法,去了又能怎么样!”“可是,光阴何止百代,小五没有早一刻,没有晚一刻;女人何止千万,他没有选这个,没有选那个,就恰恰落根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娘亲和宝宝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上天一定会在冥冥中给我指引。”“我陪你一起去找。”他定定的看着我,深邃魅暗的眸仁闪烁着浓的化不开的无奈和宠溺,墨幽幽的瞳孔犹若一泓无底的深潭,将我的魂魄扯入其中,怎么也泅游不出这片无边无际的眷恋…“不,你必须留下,小四还那么小,除了你,我还能毫无保留的信赖谁?…而且,”我握紧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苦涩的一阵痉挛,“阿九,初识你的时候,只是淡淡的欢喜,那个时候,我最喜欢指着云彩,指着星辰,大方的说送给你好了,其实,那只是因为那些东西又不用花钱,又显得很眩很浪漫…后来,淡淡的欢喜变成了浓浓的喜欢,你开心时我就想着要锦上添花,你难过时我就恨不得插翅飞到你身边耍宝哄你开心…再后来,喜欢质变成了爱恋,我想,甜葡萄遭遇了狐狸九,命中注定会被吃干抹尽外带不吐葡萄皮,没关系,豁出性命也要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可是,不幸、鲜血和无法挽救的死亡接踵而至,我才明白,风花雪月鸳鸯蝴蝶不过是寡味的诗,爱怨嗔痴荡气回肠终究是易碎的梦,爱情,应该洗尽铅华,反璞归真…爱一个人,原来可以爱到不再爱的境界。”用力拔下戒指,将它套在胤禟右手的尾指上,他一激灵,猛得将我扑倒在身下:“董鄂氏,你不要这么残忍,我已经退无可退,求你发发慈悲,别再逼我了,好不好?他们是罪有应得,小五的事是个意外,我们没有错!没有!”“可我们有罪!佛说:命由己造,种如是因,收如是果…我们必须付出代价!我们不能在麻木和亏欠中旁若无人的幸福!”“去他妈的佛,你才是我的佛,别扔下我和小四不管!”泪水肆无忌惮的倾泻而下,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阿九,我不在的日子里,好好保重自己,还有,把亏欠皇家的责任,亏欠那些可怜女人们的情债,全都还了吧…家,本是个圆满的容器,荒唐的过去和无法选择的出生,将本该盛满幸福的容器凿了两个大窟窿,所以,咱们的宝贝便从大窟窿漏了出去…你,负责弥补漏洞,我,去把小五找回来…到那时,你可以爱得纯粹,我可以爱的完整,再将这枚戒指,亲手给我戴上,好吗?我爱你,我交付了灵魂与眷念,也将下半辈子的幸福希望交付于你,阿九,请别再令我失望,好吗?”他把头重重埋进了我的肩胛,我感到一阵湿意:“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不走?划出个道儿来!”“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舌头舔到自己的手肘,我就不走。”他真的去舔,怎么也够不着,竟忍不住抱着我边哭边笑:“臭丫头,你又使诈!董鄂.菀葶,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舌头舔到自己的手肘,我就放你走!”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头去舔了舔他的手肘,他怪叫起来:“舔你自己的!”“夫妻本是同体,你的就是我的!…胤禟,放手吧!我求你了…”…天与地相吻,太阳是热烈的唇印;火与风相吻,烟花是瞬间的永恒!…马车颠簸在官道上,我的心却飞到了两天前的夜晚,徘徊不去。本该在孩子满月时用来庆祝却最终没用上的焰火,却在分别时派上了用场,火树银花,鱼龙飞舞,只灭不败的烟花,在灿烂中死去,脑海里正萦绕着‘浮华褪尽,她比烟花寂寞’的凄凉,小四却不解风情的在她阿玛身上撒了半泡尿,胤禟手忙脚乱的将小四递给我,小四便一视同仁的把剩下半泡挥洒在了她额娘身上,一瞬间,淡了惆怅,浓了期翼,明媚了天!纵然在灿烂中死去,终会在灰烬里重生,在胤禟的眸子里,我看到了同样的坚定。“葶儿,我真想变成你的影子,阳光下可以跟在你的后面;月光下可以伴随你左右,哪怕在漆黑的屋子里,只要你点上蜡烛,我也能陪着你垂泪到天明…”…马车突然停住,我慌忙抹了一把泪,正要探出头去,一只大手却从马车外猛的伸了进来… 正文 九十二章 苍穹无垠菩提远 来不及多想,仓皇中抓出自制的防狼喷雾剂果断开火…“该死!”那从天而降的魔爪倏的缩了回去:“你又捣什么鬼!”这声音…糟糕!“连翘,快取水给十四爷洗洗…别挠别挠,越挠越痒,忍着点啊,这是皮肤接触到一品红液汁的正常应激反应,过段日子就好了…你…”“跟我回去!”他青筋毕露,劈手就拽:“九哥吃了猪油蒙了心,对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任性妮子逆来顺受的离了谱,董鄂氏,你他妈要是我福晋,爷早八百年就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能上哪儿去撒野!…怎么?我告诉你,就是闹到皇阿玛那里,也决计没你好果子吃!走!”十四的手肿的跟熊掌似的,十根萝卜指红的能迅速勾引起兔子的食欲,却依旧死死将我的腕子拽的生疼,他恶狠狠的睨视我,腮帮子鼓的像一条即将发起攻击的眼镜王蛇,这家伙的莽性子又犯了,倘若硬碰硬,成炮灰的那个肯定是我:“嗟尔生来一岁零,忽闻疾殁泪盈盈;灵魂莫苦归时早,百岁还同一岁生…十四阿哥,这首悼亡诗可是你亲手写下的?你的大格格不满周岁夭折时,你的心情怎么样,为什么就不能将心比心,体谅别人的痛苦呢?”“是我做的又如何?我不体谅你又如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们之间只要一出问题,你就逃的不见影儿,活活折磨那个把你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董鄂氏,我真搞不懂你,你能对那些不相干的人好,怎么就不能对九哥好一点?…自理愁肠磨病骨,为伊憔悴欲成尘;精魂化做相思锁,不敢枷住心中人…看着我做什么?这是从塞外二皇姐府返京时,被你拒绝了的九哥喝醉时做的,他为你挨皇阿玛的寿杖,为你挡冰雹逮毒蛇,生怕有一丁点没为你想到的,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来,可是你呢?不懂珍惜,视若敝屣,你是专门为折腾他而生下来的妖怪吗?”“胤祯,别逼我回,回去会痛死的,如果我死了,今后还有谁能像我这样爱你九哥?…你不是奉命去押解遭废黜的六世达赖仓央嘉错返京吗?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十四深深叹息:“我赶到的时候,仓央嘉错已经死了。那朵迷失菩提的风中莲花,凋敝在了比碧空还澄澈的青海湖中。董鄂,你听我说…”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一尊迷失菩提的活佛?一位至真至纯的情种?一则饱受争议的传奇?一朵凋而不朽的圣莲?…僧说:多情即堕!佛说:佛亦多情…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在情爱与佛陀之间痛苦的挣扎徘徊…那一天,我背上行囊,不为朝拜,只为奔向你的怀抱;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经轮,不为超渡,只为触摸你的指温;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仓央嘉措决定了,‘宁负如来不负卿’!奔向他挚爱的玛吉阿米,却最终失之交臂,他选择弃佛成全爱,爱人选择弃他成全佛,她嫁了人,新郎不是他!…一双眸子下面,泪珠似雨连绵;冤家若有良心,回首看我一眼…他企求;她不是妈妈的女儿,怕是桃树生的!所以她的爱情,谢得比桃花还快…他埋怨;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他终于回到了佛的身边…但使有情成眷属,不辞辛劳作慈航,他祝福众生…未知来世相见否?陌上逢却再少年,他期待来世…风云突变,时局颠覆,杀戮夺权后的胜者拉藏汗囚禁了他,在戒备森严的蒙古包中,他透过窗格望见白云,‘东山的高峰,见白云蒸腾天空。是不是玛吉阿米,又为我燃起神香?’…拉藏汗奏请康熙废黜了仓央嘉措,康熙帝出于对西藏地区的安定的需要,同意将仓央嘉错“诏执献京师”,当押送仓央嘉错的蒙古兵路过哲蚌寺时,被早已埋伏的众多爱戴他的喇嘛袭劫,仓央嘉错被抢上山,安置在寺内。拉藏汗的蒙古兵包围寺庙,调来炮营,仓央嘉错不愿连累他人,慨然决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与数千名喇嘛挥泪相别,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不可返回的深渊。“然后呢?”不禁热泪盈眶。“白羽的仙鹤,请借我凌空的双翼,我不飞往远处,只到理塘就回…这是他写的最后一首诗,因为他的玛吉阿米,就住在理塘…后来,行至青海湖畔,仓央嘉错被拉藏汗毒杀,尸体扔进了湖泊…我终究还是去晚了一步,我只看到一个像月亮般美好的女子,徘徊在湖畔,消弭于湖中,我没有去救她,我想,她也许就是玛吉阿米。”“她既然肯陪他死,为什么不肯陪他生?他死后才跳进去,又有什么用?”不禁掩面哭泣,为什么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总是以悲剧收场?…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或许,冥冥中真有天意…十四,你知道吗?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即七世达赖,便是在他恋恋不忘的玛吉阿米的故乡——理塘找到,而这位七世达赖,便是你后来成为大将军王后,率兵入藏帮助的对象!“说的好!”十四一把握住我的手:“当你责怪玛吉阿米的时候,可有想到,你可能正犯着和她一样的错?董鄂,回去吧!”“胤祯,你知道潘多拉的魔盒吗?…嫉妒、贪婪、怨憎、放纵、疯狂和瘟疫都从盒子里放了出来,好在还有一件压箱的法宝,也是盒子里唯一一件美好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希望’…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我真的没有怨他,只是必须解决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胤禟懂的,我们都值得对方为彼此的生命受苦…”我的眼角瞥见远远两骑而来,来的正好,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嗅瓶:“猜猜这是什么的香味?”十四向来好奇,拔开盖子一嗅:“好怪的味儿!…董鄂你…”“对不起,这是赵启大哥研制出来的用于外科止痛的吸入式麻沸散,送我防身用的,没想到先用到了你的身上…”…“胤祥,谢谢你和四哥来送我,麻烦你顺便把胤祯送回去。”“董鄂,你…保重!希望在嘉彤出嫁前,你能把小五找回来,我…”“什么都不要说,咱们会再见的。”看了看默默站在旁边凝视我的老四,他的目光像是一个尘封了三千年的古墓,里面都埋葬着些什么,是一个难解的谜…只是,我已经没有心情去挖开它…珍重,也只有珍重!马车绝尘而去,我看着一会儿一叹气的连翘,忍不住道:“我现在把你送回十二阿哥府,可好?”“什么话?连翘是格格您的人,回十二阿哥府做什么,人家只是在想,不知何时才能回?”…时光如水,轻轻的一掬,就是一捧流年…康熙四十七年,驿馆,我从信纸里抬起头来:“连翘,出事了,赶快准备一下,咱们立即动身返京。”正文 九十三章 暖日晴风初破冰 康熙四十七年,一个多事之秋!索额图和明珠,都曾显赫一时,掌控过炙手可热的权柄…欲做官,问索三;想求情,找老明,多么生动而又讽刺的民谣…相同的是,如今两人都化做了尘埃;不同的是,索利欲熏心,谋求非分之福,自取其祸;而明收敛锋芒,大隐隐于朝,终得善果…人生,求仁可能不得仁;不求仁则肯定不得仁…外祖父明珠之死,终结了一个朝臣揽权的混沌时代,却拉开了‘九子夺嫡’的惨烈序幕。路越走越短,离京越来越近,我高兴莫名,高兴的好几次命车夫停住马车,好让自己下车来扪心自问:这种喜悦究竟意义何在?三年的寻觅,结果却凄凄惨惨戚戚,接下来的历史轨迹,又将腥风四起乌云涌,惊天雷变血雨来…但是,有什么会比思念更盲目、比青春更任性的呢?…“格格,前面是岔路了,左走回九爷府,右走回明珠府,咱们…”“向右。”近家情更怯,不敢踏归途!…一阵好忙,直到服侍外祖母安置了,才脱得身来,在重重庭院中信步而游…依然是一树又一树的繁花,虫鸟们依然呢喃着天籁般的乐章,那片竹林依然千枝万叶碧色欲滴,佳泉环绕、竹影憧憧的那个院落依然清幽怡人…进入沈宛舅母的房间,第一眼便看到了那蒙尘的瑶琴,跟她抚琴学画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拭去琴上的灰尘,生涩的拨动起久违的琴弦:“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孤云一片雁声酸,日暮塞烟寒;伯劳东,飞燕西,与君长别离;把袂牵衣泪如雨,此情谁与语…”嘣——弦断音残,人琴俱亡?…正彷徨间,一个脆生生的嗓音横空飞来:“你怎么从画里走下来了呢?不可以,快点回到画里去。”好可爱的小小女娃,鲜嫩得活似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莓果,两扇睫毛下透出的莹黑色瞳目,粲然如星,杏黄色的衣裳很衬她,‘春葩含日似笑’的灵动,‘秋叶泫露如泣’的清丽,她身上都有!她见我不说话,便皱了皱小鼻尖,俏皮的动作刹那间鲜活了眉目五官:“快回到画里去,否则我就…就…就数到三,一…二…”“你只会数到三啊?”忍不住逗她,我同情地摇摇头:“可怜的孩子,赶明儿有空我教你从一数到一百。”圆润可人的俏脸蓦的沁出盎然的赧红,她急的直跺脚:“萦棣会数数,萦棣还会背诗呢…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那明灿的眼神分明在说:不许小瞧我,我是天下最牛逼的宝宝!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一逗就闹?真好玩:“萦棣是吗?你是谁家的格格?”“你猜!如果猜不中,就乖乖回到画里去哟。”怎么老是要我回画里去?…明白了,她一定是觉得我跟画里的人儿一样好看…这小孩真真招人疼:“给个提示好不好?”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皇玛法说了:臣不密则失君…”“是君不密则失臣…”皇玛法?她是康熙的孙女?等等…三阿哥胤祉奉旨操办明珠的葬仪,而她小小年纪又会背诗,莫非…“我知道了,你是三贝勒家的小格格?”“我阿玛比三伯父英伟多了。”三伯父?定然是比老三小的阿哥生的了,这么直率,莫非…“啊,你是十阿哥家的格格?”“我阿玛比十叔有气质多了。”十叔?定然是比老十大的阿哥生的了,有气质?莫非…“哎呀,八阿哥有女儿了?…呃…四阿哥的?”“我不是八伯父和四伯父的女儿。”她急的眼圈都红了:“你坏,你快回画里去!我要去告诉阿玛!”八伯父?十叔?…她是,难道她是?…我的心顿时像刚出蒸笼的馒头,软绵绵、热烘烘,还汩汩的冒着蒸汽…臭阿九,他竟然骗我!番外(胤禟篇)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她一走便走了近三年,虽然,我派去暗中保护她的人每日都有来信,虽然,我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是她的心,却像天山极顶的千年雪莲,即使旁人跌破了脑袋,也只能摸着满把的冷空气。终于回来了,我的马车咬着她的马车,前后进了崇文门,可我,却提不起勇气…她会像我思念她那样思念我吗?她会先回家吗?…没有,她的马车直接进了明珠府…我积压了近三年的无名心火逮着了疯狂焚烧的机会!接上小四,抵达明珠府,远远的见她逶迤进了沈宛当年的住处…本想直接冲上去兴师问罪,就地正法…可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琴曲却令人黯然神伤,她总是有办法令百炼钢化做绕指柔…“你怎么从画里走下来了呢?不可以,快点回到画里去。”小四的声音蓦的传来,臭丫头,什么时候溜进去的,回到画里去?…小家伙,不是画里的额娘跑出来了,而是你真正的额娘回来了…不知葶儿见了小四,会是什么光景?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运起一口真气,从丹田而膻中,从膻中而咽喉,最后汇集在唇间,疾步跨进去咆哮而出:“好啊,是谁说什么‘娘亲和宝宝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啊?近在咫尺都认不出来?早起的鸟儿啼出第一声鸣叫,便开始替窝里的幼雏寻觅小虫儿;吃草的母牛听到小牛的哞声,便立即吐出口中的青草,为嗷嗷待哺的幼崽喂乳…董鄂.菀葶,你呢?你连只鸟、连头牛都不如!”她眼里的太阳迅速下山,黑夜的阴霾取代了荡人心魄的光彩:“都怪你,你来信说女儿到三岁了都还不会讲话,还说女儿又瘦又小,弱不禁风,你不肯把女儿的样子画下来寄给我看,你甚至连女儿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觉罗老太君她们写给我的信,我一封都没有收到过,都是你捣的鬼,胤禟,你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你坏透了你!”“我就是要让你回来自己看!”“不许骂我阿玛!”小四和我同仇敌忾。仿佛被我们的视线灼伤似的,她不自在的垂下眼睫,遮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眸,露出溺水小狗般哀怜的神色。独特的馨香从她娇躯源源幅散出来,她轻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两片丝缎般的唇瓣有如熟透的樱桃…“小四,你出去,阿玛没叫你进来,就不许进来。”…照着她的嫣红印下去,她圆灵的瞳仁儿瞪成满月,随即闭上,颊上飘飞起娇艳欲滴的嫣红…多少次踟蹰辗转,多少回梦中搁浅,等的,不就是此刻吗?为什么?临了却恍如梦中,分不清是真是假?“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九哥,真是羡煞你十四弟啊。”十四一手抱着小四,一手捂着小四的眼。老十笑道:“拽什么文呀,九哥的意思,爷来帮着说,董鄂师太,留在庙里别走了,就依从了老衲吧…九嫂,你怎么说?”我哭笑不得,正要搭话,却感到葶儿的身体明显一僵,难道,她还是打算走吗?却见李德全在揆叙等人的簇拥下满面堆笑的进了来:“哟,奴才给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几位爷吉祥!奴才给九福晋请安,九福晋,皇上有口谕给你…”皇阿玛有口谕给葶儿?却见那阉货却停顿下来,不往下说,我了然于心,忙递上一张银票,狗奴才,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银票…皇阿玛的消息为何如此灵通?葶儿一走三年,皇阿玛该不会,我突然紧张起来…正文 九十四章 与君一醉一陶然(上) 皇上的口谕很短:二十日后的木兰秋狝,九福晋董鄂.菀葶,以内命妇身份协助皇九子侍奉太后仪驾及相关事宜…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只字未提…返家的马车上,胤禟兀自傻乐,像头刚偷吃了满肚子蜂蜜的维尼熊。小四这根不安分的小泥鳅在我怀里一会儿一个动响…“额娘,在两棵树上筑巢的傻鸟儿是得不到快乐的。”她煞有介事的眨巴眼…“额娘,没有什么比卷土重来的爱情更有滋味。”她露出米粒似的白皙贝齿…“额娘,你是小四永生的咒,是绽放在小四心坎上的水莲花!”她快活的摇头晃脑。“小四,这些话是谁教的?”胤禟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位。“不能说,这是十四叔和小四约好的小秘密。”我忍俊不禁,却突然发现:“胤禟,马车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没走错…你离家的时候,说很怕再待在宅子里,因为里面让人窒息…我想,你回来时住进新的府邸也许会感觉好一点,便找了风水先生选址,里面的草木瓦石全是新的,除了我的贴身太监和你的四个陪嫁丫鬟,其余的人,没有一个是老宅子里的,管家叫秦道然,是无锡寄畅园主秦德藻的长孙,很有学问,皇阿玛第四次南巡时把他和何绰带回来分别赐给我和八哥做了侍读…葶儿,胤禟的旧债已经还干净了,新宅子也落成了…咱们…”我捂住他的嘴:“什么都别再说,我心里乱的很,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开琼莛以坐花,飞羽殇而醉月,虫鸣唧唧里,香在无寻处,满园百草随撩人的夜风摇曳起舞,被朗星梳理成曼妙的风月…我却心乱如麻,脑子的思维像钝刀子割肉,费了很大的力气却没有什么进展。如果没有记错,在康熙四十七年的秋狝半途,先是十八阿哥胤祄病夭,接着发生帐殿夜警事件,然后便是一废太子,再然后,九子夺嫡便乱成了一锅粥,一发而不可收…胤禟他也越陷越深,再也回不了头…雍正即位后逐步展开报复,宜妃娘娘被斥;胤禟的贴身太监秦顺儿、张起用、何玉柱等十二人,皆被发遣边外,籍没家产…管家秦道然,曾向人称赞皇九子待人宽宏大量,慈祥恺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传到雍正耳中,种下祸根。明明是著名词人秦观的后代,却被雍正污成秦桧后裔,遭囚禁,寄畅园被没收,罚银十数万…胤禩、胤禟及苏努、吴尔占等被革去黄带子,削除宗籍;胤禟被更名做塞思黑,暴毙…如果一切都按照历史发展下去,那么我呢,九福晋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绝不!八福晋为八阿哥被挫骨扬灰,难道九福晋就一薄情寡义的窝囊废吗?…红尘百劫苦,一世浮沉累,生当与君舞,死亦随君归…这是最坏的打算!不能这么悲观,我一定是历史的变数,对,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前阻止…攻心为上,胤禟并非利欲熏心之徒,一定要设法令其夺嫡之心,像丢在田边、无人问津、发了霉、连苍蝇都不愿在上面爬的南瓜般腐烂消弭掉!就像十二阿哥那样,超然置身事外,岂不妙哉?…大事不妙!没练凌波微步啊,怎么突然双脚就离地了?下一秒钟,我在自己欲改造对象的双膝上着陆,跌进一双熠熠的黑眸里,就像掉进了一泓沸腾的深潭,不好!潭中的火山猛然喷发了:“就一泡尿的工夫,你就溜的不见影,害得我满园子的翻,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蹲在花园里神游太虚?亏你想得出来!”俗话说:倔毛驴,顺毛捋…我赶紧把犟驴九的辫子捏在手中顺毛捋:“人家不正在想办法吗?喏,花园里的土壤很肥沃,把你种在花坛里,到了明年,结出一树的胤禟,一个还给老爷子做乖儿子,一个送给八哥他们做好兄弟,一个扔给你那堆莺莺燕燕去食色性也…哎呀,你做什么?”“把你埋进土里!然后施肥灌溉,免得明年结出的董鄂.菀葶良莠不齐…”“别闹了,弄脏我衣服了!哎呀,人家蚯蚓大叔正新婚燕尔呢,都被你这个莽夫给搅和了!”“葶儿,Iloveyou.”全世界的声音突然淡去,我回不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冷月的光辉反射在他白森森的牙口上,令我想起了沼泽里的鳄鱼,他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Iloveyou,这是英吉利的语言,翻译成俄语就是Ялюблювас。”“不会就学了两句半吊子来哄女孩子开心吧?”我蓄意打击,清朝僵尸学外语,全身的鸡皮疙瘩站立起来高唱国歌。历史上的皇九子,在被雍正皇帝议罪时,其中的一条罪名便是用西洋文字与其子暗通秘信,所以,短暂的惊讶后,一阵淡淡的凄凉又弥漫心间。他挑眉而晒,开始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良家妇女:“我说一句,你跟一句,说错一个词,就让我亲一口,嗯?开始罗,Iloveyou。”“Iloveyou.”我心甘情愿的装傻陪他逗趣。“ImissyoumorethanIcansay.”(翻译:我想在心头口难开。)“ImissyoumorethanIcansay.”“Iwillbewithyouforever,Ipromise.”(翻译:我发誓与你永不分离。)“Iwillbewithyouforever,Ipromise.”他不可置信的盯着我看,仿佛我是绿毛火星人似的,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哼了哼:“Ifthegoldensun,Shouldceasetoshineitslight,Justonesmilefromyou,Wouldmakemywholeworldbright.”(翻译:即使太阳已崩溃消亡,只要你的一个微笑,我的世界便明媚如昔。)“Ifthegoldensun,Shouldceasetoshineitslight,Justonesmilefromyou,Wouldmakemywholeworldbright.”“葶儿,你听的懂?”他微愕的目光盯得我无所遁形。“听不懂。”我‘天真无辜’的摇头。“那你为什么都不问是什么意思?”“我和你肚子里的蛔虫碰巧有点交情,我…”他深奥的眼神似乎洞悉了我的言不由衷,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天上无根的积雨云,装着一肚子的苦水却只能彷徨而无助的流浪,甚至面对今生最爱的人也只能将满腹的实话死死钉在舌头上,憋在心坎里…如果雍正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王八蛋该多好,可他是个好皇帝啊!如果我从来不认识皇四子胤禛该多好,如果我是个冷血冷心的怪物该多好,这样,我也许可以鼓足所有的勇气对老九:“亲爱的,我来自未来,eon,让我们舍得一身剐,去把皇帝拉下马!”积雨云再也承载不起满腹的愁思,三年的失落苦楚与委屈化做倾盆大雨,一骨脑儿的普降在老九温暖的颈窝…良久方住,盯着光荣湿身的胤禟,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善解人意的伸手把我按回胸前:“这里是干的,再哭会儿?”“不要,流出洞庭湖那么多的无用泪水,还不如想出芝麻那么大的有用主意。你坐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哪怕倾尽天上河汉水,也要涤净君心利欲尘!先让你酒后吐真言,探明夺嫡的根本原因,再对症下药,事半功倍!…番外(胤禟篇)“阿九,咱们举杯邀明月。”她一边斟酒一边笑的楚楚动人。有问题!葶儿一向只有在算计我或者做了错事想蒙混过关的时候才唤我‘阿九’:“好,可是,为什么你就一小杯子,我却一大海碗?”“小女子用小杯子,大老爷们用大海碗啊,来嘛,我先干为敬!”她想灌醉我,为什么?我想知道;她像个谜,在我肠子深处打了无数个结,我想解开…将计就计,令自己伪装成一堆瘫软的烂泥。“胤禟,这是几?”她眼神迷离,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潋滟的绯红泛滥了秀颊,带着‘雨浥红蕖冉冉香’的旖旎销魂。“…三…”我含混不清的眯起眼睛。“嗄?”猫咪似的慵懒水眸眨了两下,宝光流转,揉眼睛的娇憨模样好生可爱,别人没醉,她自己倒先醉了。正文 九十五章 与君一醉一陶然(下) 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什么叫陪了夫人又折兵?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宿醉的滋味太要命了,更要命的是,我的酒品向来糟糕,属于‘气死梅超风,不让李莫愁’系列,该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吧?忐忑不安的偷瞄老九,他似乎气定神闲的,稍稍放下心来。“葶儿,你知道我最喜欢历史上的哪个太监吗?”他轻轻抚着一方精致的船模。“嗯…该不会是率领舰队七下西洋的郑和吧?”“知我者,董鄂也。”他扬眉浅笑:“那你可知,麻将,就是郑和为了慰籍海上的枯燥生活而发明的。红“中”代表中原大地;白板代表茫茫大海;竹牌刻上“发”,暗合航海经商的名义,所以有了“一万到九万”,船上的主食是烙制的圆饼,所以有了‘一饼到九饼’;饼吃得腻了,鱼吧,‘一条到九条’出来了。按风向有了‘东、南、西、北’…你看,这是《郑和航海图》和《星槎胜览》…葶儿,十年以后,你可愿陪我遨游四海,周访列国,顺便在风平浪静时搓搓麻将打发时间?”我周身的不安分因子迅速蹦达起来:“胤禟,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3年造船,三年准备,咱们六年后出发!趁这六年,把小五找回来,到时候,你、我、小四、小五,刚好凑齐一桌麻将。”他扑哧一笑:“你呀,见着风就是雨的,这几年还有别的事做…皇阿玛已经决定采用西方经纬度和投影法重新绘制全国地图了…去年,我与张诚白晋对京城进行了小区测量绘制,效果很好,所以,今年4月,雷孝思和白晋被派去完成长城两侧及河流津渡的测绘…秋狝完结后,我便领队去测绘辽东省、图门江直至黑龙江的入海口…”他神采飞扬,我也心潮澎湃…康熙朝历时十年而绘成的《皇舆全览图》,以过北京的经线为本初子午线,采用梯形投影法,全国总图和32幅分省分区图,在当时的世界是首屈一指,当之无愧的独领风骚!…能亲身参与其中,是何等的荣幸!十年和十年以后…可是…“昨晚你酒后吐真言,痛斥我三大罪状,其中的第一条便是:欲壑难填,乌鸡眼似的死盯着天下第一把交椅,巴不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殊不知争是不争,不争是争;殊不知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葶儿,胤禟不打算瞒你,太子,他不如八哥!”我就知道他要争!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堵住耳朵,转身就走,却被一股蛮力拽回怀中,我死命挣扎:“你这条冥顽不灵的毒蛇,你难道不知道利欲充斥在空气里,就是阳光也会生锈吗?放手!”“我知道,可是我不要庸庸碌碌的做个富贵闲人,终老于妻子怀中!我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张,胤礽暴戾奢靡,寡谋少德,守成尚且难讲,更不用说革故鼎新!我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可是我的生命,不能光用来爱你!”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忿而无度量则争,争则乱,则流血!滚烫的吻不停的烙在我的额头:“葶儿,你曾说八股制度乃是国家的毒草,会麻醉整个华夏的智慧,早晚有一天会令有识之士疾呼: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我当时厉声训斥了你,不许你再胡说八道,其实,那天晚上我一夜也没睡好,又怕又喜,怕你口无遮拦引来祸端,喜我找到了自己的灵魂知己!…葶儿,你还记得我一直想成为一代杰出的皇商,完成三件大事吗?”“我记得,那天,你这头犟驴的蹄子都快被皇阿玛打烂了,你说,第一,疏通、整理和完善天下的商道,因地制宜的建立不同的商品集散地…以星罗棋布的集散地为网点,以纵横交错的商道为网线,形成一张兼容全国的商网,从而行之有效的做到引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需;其二,恩威并重,锻造良好的商业秩序…其三,发展海外贸易,取邦外之利以富邦内之民…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有所创新和突破才合情合理,最终‘用洋人的骨头熬洋人的油’,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可是,说起来意气风发,做起来却难如登天!英明如皇阿玛,也有守旧狭隘的时候,他于康熙二十三年取消了海禁,可军火、大米、酒、豆麦、杂粮、铁器、生丝、绸缎、马匹、书藉等都被禁止出口。他下旨严格限制出海船舶的大小,《大清律例》甚至规定,出海贸易的中国商船,每船装载货物不得超过500石,只准带铁锅一口,每人只许带铁斧一把;船上所有人员必须详细登记姓名、年龄、面貌、履历、藉贯等;船只预先规定往返日期,每人每日只许带米两升!…连佛朗机那样的弹丸小国都有了庞大的远洋船队,而我们呢,郑和下西洋俨然已成为航海的绝响!去年,我给皇阿玛上折子,请求以传授‘水密隔仓’的技术为交换,派遣人员去佛朗机、英吉利学习对方的造船技术,为打造大清国的远洋船队做铺垫…可是,偏偏又赶上了因礼仪之争而禁教(基督教)的当口,我被皇阿玛训斥的心灰意冷,而胤礽,胤礽他却兴风作浪,说什么要防止汉人与海外势力勾结作乱,力劝皇阿玛再次禁海!…八哥老十为我说话,却被太子斥责为朋党钻营,居心叵测!葶儿,我不是利欲熏心之徒,我是真的因为八哥雅量高致,才德俱佳,才死心塌地的帮他,帮他,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我闭上眼睛:的确,皇八子雅量高致,处处宽仁,最善于笼络人心,可是得之易来失之易,笼络得来的人心最容易变质…一张一弛,治国之道,康熙皇帝御下,已经宽仁的过了,所以,后来吏治才会腐败如斯,国库才会空虚至此,倘若皇八子即位,恐怕他并非‘一扫颓风,雷厉风行的锐意改革’的君主!…可是胤禟,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已经认定了他的八哥!或许,他比我更了解他自己的兄弟?…这场夺嫡风波,他是非卷进去不可了!胤禟,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傻子之一!而我,就是那个之二!“第二条罪状又是什么?”“你跟我来!”他拉着我进入到一个一尘不染的院落,“这是给小五准备的居所,咱们先去看书房。”…四张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倚墙而立的沉香大书橱里整齐的放满了各类藏书,紫檀书案上摆着白玉笔架、澄心堂纸、歙石萦砚、李廷硅墨和牙雕梅花笔筒,一人多高的掐丝珐琅缠枝莲座万寿字云龙烛台立于案边,青翠欲滴的翡翠仙鹤炉分置四角…“这是小五的卧室。”…床头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女子身着月白色旗袍,盈盈浅笑,洋溢着‘月胧胧,一树梨花细雨中’的清雅从容。“小四的床头也有一幅,是吗?”“是的,我想,如果比你先一步找到小五,在你回来之前,他可以通过自己阿玛绘的画像认识自己的额娘。”难怪小四初见我时,一个劲儿的要我回画里去,原来谜底在这里…打开衣橱,男孩用的衣鞋帽袜一应俱全…“每一件东西,只要小四有的,小五也一定有…葶儿,我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把小五找回来,可是,我也一样在思念在寻找我们的儿子,我不是你说的麻木不仁、淫邪混浊、会生不会养的冷血魔鬼!”…我赶紧抱着他深入检讨:“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乱骂人,不知者不为罪嘛。阿九,我保证今后再也不喝醉了,不,滴酒不沾好了,第三条罪状呢?”他欲言又止,只盯着我若有所思,我越琢磨越胆战心惊,该不会…该不会把自个儿来自三百年后的事也抖露出来了吧,他会不会接受这个事实?会不会要求我帮他们夺嫡?可是…哪怕他完蛋了我陪他一起遭殃都行,我真的不愿意搅进去啊!不错,我是有妇人之仁,可是,血雨腥风的政治旋涡,尔虞我诈的你死我活,我真的做不到:“阿九,我…”“葶儿,”他突然调皮的将我的上下嘴唇捏成发不出声音的鸭子嘴,一股无法言喻的亲昵蒸腾弥漫开来:“不管你说了什么,那不重要…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世故甚至苛刻,不相信会有人平白对另一个人好,也绝不会原谅错待自己的人,倘若我给了别人木瓜,我会想方设法的从别人那里捞回美玉…而你,却屡屡颠覆了我的禁忌,如一江秋水泼毙了我,我认命了,我不企求在你面前得到绝对的公平,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全部,再把你的心,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交付给我…你听着,不管董鄂.菀葶是谁,将来会做什么事,怎么选择,爱新觉罗.胤禟都会包容她、保护她、爱她,至死方休。”他的目光强悍到无计相回避,小五的卧室不算小,此时却已装不下我满满的心绪,我把他的手扯下来,从手下拔下那枚本就属于我的戒指:“你也听着,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董鄂也会陪着胤禟,至死方休。”…时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十八阿哥,一废太子的直接导火索,不错,我不能去蓄意谋害老四和老十三,可是,我可以救小十八呀,只要他不死,历史的步调便会打乱,对,搅乱历史的洪流,只有这样,阿九和我,才能觅得生机!正文 九十六章 明者销祸于未萌(上) 赌局已经开幕,赌徒全力以赴,down!…秋狝的路上,我放长线钓小鱼,精心打造的香饵魅力四射,小十八乖乖上了钩!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奉旨侍奉太后的我,走在队伍的中间偏后;小十八天天跟着康熙转,处在队伍的较前面,我总不能抛下自个儿的正经差事不管,天天溜到前面去偷看皇十八子有没有生病吧!也不能端着预防药汁抓着这位快满7岁的康熙皇帝的爱子强灌吧…所以,我不能去就山,只能让山来就我,不能明攻,只能智取…成功的把握住小十八来向太后请安的契机,初战告捷,我牢牢抓住了他的胃!也屡屡巧施妙计,哄小十八吃下预防‘小儿腮腺炎’的特别‘零嘴儿’。…前儿,老时间,小十八跑来了,小嘴甜孜孜的:“九嫂,我来看小四!”…然后大快朵颐,满意而归;昨儿,老时间,小十八又屁颠屁颠的来了,顺便捎带了十六阿哥,未来的庄亲王胤禄:“九嫂,咱们来看小四。”…然后,两兄弟眉开眼笑,恨不得吃不了兜着走。今儿个怎么还没来呢?来了!而且,十七阿哥胤礼,未来的果毅亲王,雍正的另一个得力兄弟,也来了!…真是的,又不是打土豪,均贫富,怎么一天比一天人多…三位小阿哥都笑得跟拜年的黄鼠狼似的:“九嫂,咱们来看小四。”可把我家小四给‘自恋’坏了:“小哥哥天天都来看我,十六叔、十七叔也来看我了,额娘,小四很好看,对不对?”“小四,我是十八叔,不是小哥哥!”小十八第一百零一次‘对牛弹琴’。…“九嫂,你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九天玄女?”小十八开始变着方的拍我马屁,基于这些天来的了解,这小破孩多半是有事求我了…我微笑不语…果然,他扭捏道:“其实,是这么回事,再过几天我就满7岁了,皇阿玛说抵达下一个途中行宫时就设宴庆祝,我想…我想九嫂总是能变出那么多又好吃又有意思的食物…就…就…”我听的云里雾里,却见李德全飘然而至:“奴才给九福晋请安…九福晋,皇上口谕…”什么,命我给小十八操办生日家宴?…哼,敢情那小家伙都已经先斩后奏了…话说回来,如果欲改变历史,治愈小十八,则必须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医患关系,让他无条件的绝对信任我,所以…而且,倘若我无力改变历史,这便是小十八最后一个生日了,更应该…心里酸酸的…嗯…皇家人的饮食,向来是: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举箸凝脂滑,嚼齿留软香…反正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极尽奢靡…所以,我必须在‘新’字上下工夫,好在清朝出了两位绝顶好吃的人物:乾隆和慈禧;好在接下来的三百年里又涌出了不少珍馐佳肴;好在上辈子对美食还算有点研究;好在为了小十八,我之前备足了功课…管它呢,多想无益,豁出去放手一搏罢!…我简直不敢相信!行宫里,别人坐着我站着,大伙吃着我看着…我辛苦操持了整整两天,没发个三八红旗手或者劳模奖章意思意思,还被康老头叫去做菜品解说员,天理何在!…诞生于清同治年间的、因为麻脸陈婆婆而得名的麻辣酥香鲜烫嫩的‘麻婆豆腐’…清朝末年那位仕途失意的凌翰林发明的久蒸‘回锅肉’…清咸丰年间,由姓丁的太子少保捣鼓出来的五味层出的‘宫保鸡丁’…慈禧太后的圆梦烧饼…龙井翠绿欲滴,虾仁白嫩晶莹,正是乾隆爷误打误撞的、后来还曾被访华的尼克松总统赞不绝口的‘龙井虾球’…“皇阿玛,这道‘灯影牛肉’不仅入口即化,回味悠长,而且还藏了一个小秘密呢。”灯影牛肉的选料和做工都异常讲究,还要用上丁香草果等十多种香料,可以密封保存较长的时间,是我在府邸里特地备好用来哄小十八的法宝之一。“哦?是吗?”康熙顿时兴致勃勃:“你们也别光顾着吃,谁先找到秘密,朕就赏一把亲笔题字的御扇。”“回皇阿玛的话,儿臣知道…夹一片放到烛光和墙之间,”老九眉开眼笑的演示给大家看:“瞧,会在墙上投影出一个淡淡的‘好’字!儿臣谢皇阿玛赏!”“皇阿玛,九哥有窜通九嫂作弊的嫌疑,可不能赏给他。”十四开始起哄。康熙笑道:“董鄂丫头,你说说看,这当赏不当赏?”我正欲回答,却见一直窝在宜妃怀里享受宠爱的小四急的跟什么似的:“回皇玛法的话,当赏!”“哦,为什么呀?”康熙莞尔。“回皇玛法的话,因为肥水不流外人田。”糯嫩的童音偏偏理直气壮,众人开怀不已。“皇阿玛,这道菜叫松鼠桂鱼,取鱼去骨,拖蛋黄炸酥脆作松鼠式,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听…”哼,又是超会享受的乾隆皇帝的发现!我示意上菜的太监们浇上热气腾腾的卤汁,顿时,每张桌上的“松鼠”都吱吱“叫”起来。太子本来心事重重,又正好夹起一筷子菜,被吓得一抖,菜重新落入盘中,康熙皱眉道:“胤礽,前日你大发雷霆,鞭哒李谙达,如今给你换上了能彰显身份的太子筷,怎么还是如此失态?”太子低头不语,气氛登时冷硬下来…前日,皇太子因为连日受到康熙训斥,心存郁垒,用膳时发现竟然给自己用的是普通皇阿哥用的象牙筷,当即借题发挥,几乎闹出人命来…令本来就紧张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正沉默间,却见一大酒坛子上了桌,挨着康熙的十八阿哥瞪大了眼睛:“皇阿玛,胤祄7岁了,是不是可以喝酒了?”康熙神色顿时缓和下来,恢复成慈父的形象:“可以喝一点了,董鄂丫头,这酒坛子里又是哪一出啊?”“回皇阿玛的话,这大坛子里装的菜叫‘佛跳墙’,又叫福寿全,以鸡鸭、羊肘、猪肚、蹄尖、蹄筋、火腿、鱼唇、鱼翅、海参、鲍鱼、干贝、鸽蛋、香菇、笋尖、竹蛏等十八种主料、十二种辅料与坛中的绍兴名酒互为融合,用荷叶密封坛口,然后加盖,慢火煨制而成,据说其‘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呢。”哼哼,佛跳墙这道闽菜中的翘楚,起源于清道光年间,这个时代还没有。康熙亲手略略掀开荷叶,顿时酒香扑鼻,满堂生香,当即龙颜大悦:“佛跳墙?妙!”正文 九十七章 明者销祸于未萌(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来越活跃,我报起菜名来也越来越轻松:“这两道菜分别叫‘玉笛谁家听落梅’和‘樱桃小丸子’。”三阿哥胤祉笑了起来:“九弟妹,其它名字都贴切,可这一盘普通的炙牛肉条,实在是有点牵强了。”刚尝了一块的四阿哥却道:“绝非寻常牛肉,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或膏腴嫩滑,或甘脆爽口,诸味纷呈,妙不可言。”我笑道:“不错,每条牛肉其实都是由五条小肉条拼成…是哪五种肉,三哥和四哥可能吃出?”众人细嚼辨起味来,老三道:“好象有小牛腰子。”老四补充:“应该有一条是羊羔坐臀。”八阿哥笑道:“似乎还有小猪耳朵。”十三接道:“有一条可能是免肉。”大阿哥爽朗的大笑起来:“九弟妹,这最后一条可是鹿尾上的精肉?”我由衷赞道:“不错,正是这五味,而且猪羊混咬是一般滋味,鹿牛同嚼又是一般滋味,共计二十五般变化,合五五梅花之数,而肉条形如笛子,故因此得名。”众人皆赞,我有点飘飘然起来,想想也怪丢人的,出苦力去做的是大厨们,而这个点子却又是金庸笔下黄蓉的杰作,我不过借力打力罢了…整晚的菜品,对这群古人而言自然新奇有加,其实,只有樱桃小丸子是自己创造的…“九嫂,这樱桃小丸子味道怪怪的。”小十八边吃边咂嘴。我险些气晕:“是用香蕉泥、苹果泥、胡萝卜泥、山药泥、豆腐、鱼肉末和鸡蛋清调匀蒸好沾上莲茸,应该很好吃才对啊。”“刚刚合我的口味。”老九笑眯眯的一口一个。十四吃了一个,竟很不给面子的扑哧一笑,看来味道真的很怪…压轴的汤菜呈了上来,只见雪白的细瓷大盆里汤色微美翠绿,没有一丝杂质,恰似一汪春水,盆中端坐着一只家鸭,家鸭的颈脖下伸出一只野鸭的脑袋,野鸭的脑袋下又是一只乳鸽的脑袋,三只脑袋叠在一起,亲昵安详,宛如温馨的一家子,“这道汤的名字叫‘和谐’,意思是一家子要和睦亲善,相亲相爱…”其实是叫‘三套鸭’,是21世纪扬州的一道获得过国际金奖的靓汤,这句话可不敢说出口,“说的好!”只见康熙当即示意李德全给他盛汤,其他众人也扬勺的扬勺,举箸的举箸,我忙道:“且慢,这道汤还有个名字叫七咂汤,即一盆汤可以品出七种滋味,所以,它应该这样吃。”我拿起汤勺,往静卧在汤盆里的三套鸭剜了下去,因为火候把握的恰倒好处,背骨也被特殊的手法脱出,故上面的三层禽肉皆被轻松剖开,下面却依然丝毫不乱,就像三个层层相套的揭开了盖子的碗,隔开了三份迥异的美味清汤:“最里面是乳鸽汤,中间是野鸭汤,外面是家鸭汤,还可以两两搭配或三者融合,故,刚好七种滋味。”众人听的十分有趣,一眨眼便盆底朝天…康熙显得很高兴:“今儿这顿家宴倒真是令朕耳目一新,几乎是以期待的心情等待每一道菜,丫头,最后的爽口点心,你又有什么鬼点子?”当然有,雍正朝方出现的‘龟苓膏’以及慈禧太后天天必吃的‘八珍糕’!“皇阿玛,‘八珍糕’里的八珍分别是:茯苓、芡实、莲子、苡仁、山药、扁豆、麦芽、藕粉…其中茯苓能健脾补中,芡实能和胃理气,苡仁利湿清热…诸药和谐,不仅口感软糯清甜,而且有补中益气,开胃健脾,肥儿消疳等功能呢,特别适合膳后食用…而龟苓膏,是用龟板、银花、土茯苓、凉茶草、连翘、苍术、白癣皮、甘菊花和金钱草等数味药材特制而成,能调理肺腑、清热解毒、滋阴润燥、消除暗疮,乃夏秋两季理想的保健食品…”仁宪皇太后也笑道:“皇帝啊,哀家的肠胃一直不大好,这一路上天天吃这丫头的八珍糕,倒是很有效果。”康熙忙照顾老娘道:“既然太后都说好,那朕可得尝尝。”宜妃也道:“臣妾身上热重,年年夏天都免不了焦躁心烦,坚持吃了一些日子的龟苓膏,感觉舒泰了不少。”康熙又忙不迭的体恤媳妇道:“那朕也得尝尝。”“皇阿玛,龟苓膏看上去晶莹可口,其实很苦,让儿臣给您加勺蜂蜜再吃…”小十八乖巧的给爹地加蜂蜜,老康头幸福的快融化掉了,一转头却见太子尝了一口便皱起眉头,不停的往盅里加蜜,眼神又黯得一黯,恨铁不成钢的伤感转瞬即逝…环顾众位皇阿哥,只有老四未加蜜,面不改色的吃光了一大盅,我的心情也黯淡起来:难怪他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因为他最能忍耐也最能吃苦!晚膳后进入到依次赠送贺礼的程序…“太后赐十八阿哥南海明珠一斛,金项圈两只…”“…万岁爷赐十八阿哥红漆雕盒一件,内盛金元宝八个、银元宝八个、翡翠麒麟一对…”“…太子及太子妃赐十八阿哥白玉扇子两柄、红珊瑚一座…”十八阿哥一边冲我眨眼示意,一边忙着跪下谢赏…我心领神会…这孩子真的特别招人疼爱,原本,我是想做一个大的生日蛋糕,可他却要求给每位家人专做一个小的奶油蛋糕做答谢的回礼…奶油蛋糕上的花纹各有不同,太后的是猫和蝶,意取猫蝶(耄耋)寓意长寿;康熙的是‘九鼎’,意味无上的威严;列位皇阿哥的则是其对应的生肖,如老四的是马,老八的是鸡,老十三的是虎,老九老十惨了点,都是猪…而皇太子喜欢处处显得比众兄弟高出一等,所以还特地给他的嵌了一圈明黄的纹圈…虽然只是很小的回礼,却让康熙感慨万千,之前几十个阿哥格格,哪一个收生日贺礼不是心安理得的很啊?惟独自己的小十八,啊,多么恭顺,啊,多么周到,啊,多么有心…啊?却见小四和十八、十六和十七,几个小破孩已经抓着奶油不亦乐乎的对抹上了…年龄小的有年龄小的‘特权’啊,大的阿哥们本来已有几分醉意,旅途在外也不如皇宫里规矩多,都有点蠢蠢欲动,碍于‘皇父’在上,女眷在侧,兀自按捺着…却见康熙玩心大起,先恭请太后回营歇息,接着命李德全取出紫檀嵌玉如意一柄和点翠镶宝福禄簪一支,道:“今儿个没那么多规矩,这样吧,阿哥们一组,福晋格格们又一组,以一柱香为限,不许出帐,谁最后身上的奶油最少,朕就将礼物赏赐给谁!”悬赏逗猴瞧猴戏呢?鄙视康老头…下面顿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好看!…温柔的四福晋哪是泼辣的八福晋对手啊,天可怜见!十三福晋兆佳氏,尚书马尔汉之女,书香门第温文尔雅;十四福晋完颜氏,侍郎罗察之女,自幼习武飒爽英姿,这两人闹腾,胜负完全没有悬念…太子妃和大福晋都十分稳重,相视而笑,谁也不动手,却被十福晋,这只蒙古草原上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麻辣格格招惹上了…阿哥们更是群魔乱舞,个个都是法西斯!哼,亏老康头笑的出来!等这群儿子今后争的头破血流时,有你哭的时候…突然,我注意到,似乎被激烈的战况逗的前仰后合的康熙,眸子里却精亮的出奇…猛的醍醐贯顶,这老头子是借逗乐之名行观察之实,人在正常场合极力掩饰的敌我意识在完全松懈的逗乐中不经意的表现了出来,老四和十三彼此掩护,九、十、十四联合出击,老三和太子一伙,和老大老八联军对抗,只是,老三似乎有时会不经意的‘误伤’太子,而老八辄时不时的‘利用’老大做挡箭牌…谁亲谁疏,谁与谁一国,简直一目了然,姜,果然是老的辣!一柱香后,福晋组这边,始终缩在康熙和宜妃身后,依托有利地形狐假虎威的九福晋,与身手非凡的十四福晋难分伯仲…康熙把得罪人的差使交给了小寿星,十八乐呵呵的把那支点翠镶宝福禄簪交到了我手里,还真是没白疼他一场…阿哥组那边,似乎都差不多,于是乎,已经变成奶油小熊的小四建议了:“皇玛法,可不可以把玉如意赏给身上奶油最多的叔伯?”秋狝的队伍里太后最老,小四最小…康熙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乐意做个人情,顺了小孙女的意:“小四你说,哪位叔伯身上的奶油最多?”‘奶油小熊’当即冲向小寿星,把全身的奶油一古脑儿的全蹭在了十八身上:“回皇玛法的话,十八叔身上的奶油最多。”…一场微妙的生日宴尘埃落定,两日后,秋狝的队伍继续起程…旅途劳顿,天气又热的出奇,康熙教子甚严,命诸皇子必须骑马,十八小小年纪受得了吗?…这两天,小十八没有过来,听十七阿哥胤礼说老十三拣到了一只黑猫,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被十八讨了去,喜欢的紧…我并不迷信,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西边的天空尚蒙蒙的像没擦干净的毛玻璃,而东边的云彩已隐约镀上了朝阳的金边…突然,我注意到脚边的一株像痨豆的植物,咿?这不是“跳舞草”吗?一种可以随声波震动而旋转起舞的妙物,而且具有舒筋活络、祛痰化瘀的药用价值,‘上辈子’的中医学院便种植了许多…没想到在这个时空也能遇上老相识…挖回去!回到帐篷,却见一不速之客正焦急的等在那儿,是太医院院判黄远!杨梅舌、皮疹、高热、咽痛,口周苍白圈,不正是?…我的心乱糟糟的,急着组织相关人等给整个太后的营区消毒处理,同时,熬炖‘橄榄全植饮’给众人服用预防…不行,必须去看看!“阿九,按这张方子上说的煎水给小四泡澡,还有其他人…我就过去看看。”“别去!那是烈性传染病,你进去了也会被隔离。如果…小四怎么办?还有我!”…随着歌声的起承转合,跳舞草的数十双叶片时而如情人双双缠绵般紧紧拥抱,时而又像蝴蝶翩翩飞舞,时而对对交叉往复旋转,时而轻轻上下弹动…小四目瞪口呆,老九的脸却绷的死紧,我硬下心肠佯装不见:“小四,额娘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办,必须小小的离开几天,额娘分了一魂一魄在这株草上,所以,小四想额娘了,对着它说话唱歌,它便会跳舞给你看,这几天要好好听阿玛和嬷嬷们的话,不要到外面去…乖。”正文 九十八章 一朝龙吟惊天变(上) 世间的事几乎总是这样:翘首期盼的,往往八曲九拐,姗姗来迟;极力避免的,却忽如而至,促不及防…外面骄阳似火,热浪铺天盖地,空中的热蒸汽堵塞了周身的毛孔,偏偏半丝风也无,闷不堪言…此时我的心境,却宛若跌入千年冰窖般,激起万重寒意…皇十八子胤祄,病危!历史给了我混沌的眼睛,所以,我一直以为皇十八子胤祄得的将是‘痄腮’,即现代医学里的急性腮腺炎,所以,我绞尽脑汁,用葛根粉和时令的新鲜水果、冰糖,再混入预防的药汁,做成可口的果冻布丁哄十八不知吃了多少…如今的现实却是,他染上的并非腮腺炎,而是在这个时代被称做‘烂喉丹痧’的猩红热,是人人谈之色变的、极易造成幼儿夭折的烈性传染病!起因,极有可能是那只带菌的黑猫,因为,和十八一起喂养逗弄它的哈哈珠子,也患上了相同的病症!老天爷啊,既生葶,何生猫?!小十八高热难退,咽部肿痛伴化脓,疹子密布在充血的皮肤上,色赤如丹,孱弱的生命力涣散若海滩上软绵绵的沙堡,一个浪头便将崩溃瓦解,康熙帝回銮探望十八,见此模样,不禁搂着爱子,殷殷祷祝,痛悲处竟脱口而出,说宁愿牺牲自己的健康,来换取十八阿哥的生命…帐篷里用来消毒灭菌的熏醋钻入鼻尖,眼睛顿时酸涩难当,不,我不接受这样霸道而无良的命运,就算死神狰狞的探出了魔爪,我也要让它扑个空!猩红热,由溶血性链球菌引起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主要通过空气飞沫传播…首先,建立高低两道隔离圈,设置不同访问权限,避免疾病的蔓延!大青叶、知母、蒲公英和鱼腥草都是抗溶血性链球菌的良药,煎服,聚歼病毒!…一日三次用一枝黄花煎液含漱口腔,然后将喉科经验方中的十宝丹研粉吹入溃烂的咽喉…身体持续高热,就是壮汉也抗不住,何况一孩子?必须把体温降下来…中医退热的有效办法很多:针灸、刮痧、拔罐放血、中药汤剂、散剂、丸剂以及灌肠、温水浴等…经商议,决定取风池、合谷、曲池、少商、血海、三阴交,用泻法针灸,每日1次;同时用大青叶、知母等煎成的汤汁待温后为小十八反复擦拭全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接连三日寸步不离的全天候护理,小十八却没有好转的迹象,天意真的难违吗?难道就不会有奇迹了吗?我觉得自个儿的心在无助的抽搐,为了这朵尚未开放便即将凋零的花蕾,也为了那将由鲜血铺就的未来之路…“来,吃一口蛋羹。”我哄着小十八吃一点东西,十八孱弱的摇头。“让朕来。”康熙爱子心切,顾不上传染不传染,抱十八坐在膝上…平心而论,康熙真的是位好父亲,史书曾记载,皇太子5岁时出痘,时值平定三藩之乱的紧要时刻,但康熙坚持亲自护理太子,竟连续12天没有批阅奏章…如今的情景,会不会和当年的如出一辙,只可惜他的儿子们,最终将令他心力交瘁!“皇阿玛,胤祄真的吃不下。”小十八勉强咽了一口,可怜兮兮的央求。康熙眼圈一红,竟说不出话来…突然,外面有了动响。“十八叔,你好些了没?我很挂念你。”那脆嫩嫩的声音,不是?…我分寸大乱,忙行至门口,却又不能出去,只能隔着门颤声道:“小四,你别进来,快回去,你阿玛呢?”“我也在外面,小四吵着一定要来,我拗不过她,便抱她过来了,放心吧,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还戴着口罩,回去我会给她消毒的。”你嫌事情还不够糟吗?我想跳起来歇斯底里的把老九臭骂一顿,可碍于康熙、小十八和其它人,只好强自忍着:“小四,你有什么事吗?”“有,小四想听听额娘的声音,还有,小四把额娘的一魂一魄也带来了,小四要额娘完整的照顾十八叔,再完整的回来陪小四。”…捧着‘跳舞草’,杂乱纷繁的内心世界仿佛被最洁白的云朵擦拭了个透亮,我豁然开朗,倘若自己都悲悲戚戚,没有信心,小十八又如何打得起精神,信念和情绪是可以相互传染的呀!…绽放出最明灿的微笑,不错,就是这样,现在,我就是太阳,温暖明媚的阳光将从我的眼眸穿透进你的心灵。“夏日好,有榴复有莲;莲开成藕后,榴开结子前。夏日好,月色白如雪;东山照欢会,西山照离别;夏日好,花月有清阴;上宿鸟比翼,下坐人同心。”小十八看着在歌声中旋转舞蹈的小草,眸子豁的亮了起来:“皇阿玛,九嫂是不是天上的九天玄女?她有法术!”康熙皇帝也没见过这样的异草,但睿智的他迅速反应过来:“没错,九嫂正是天上派来救胤祄的九天玄女…快好起来,朕还要教你挟小弓短矢,左顾而右射…”…小四的造访是事件的转折点,接下来,小十八竟渐渐的好转…到他病倒的第十天,体温已基本恢复正常,皮疹消退,皮肤出现大片脱皮…“别挠别挠,会感染的。”我赶紧抓住那只想将自己身上难看的脱皮撕剥掉的小魔爪。小十八嘟着嘴撒娇了:“可是身上好象爬着毛毛虫,痒嘛。”我摇摇头:“脱衣服,擦药。”开始给他全身涂炉甘石洗剂止痒…胤祄乖巧的配合:“九嫂,你派人捎信去给我额娘好不好,这次她没有随驾,知道我病了,一定很着急,我想快一点把病愈的消息传给她。”我心里一暖,不期然的想起了自己的小五,此时的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可不可以用我的七级浮屠,换回我的小五?“哈哈,光屁股小十八,也不害臊。”说话的这个促狭调调,不是十四是谁?一转头,只见老大、八、九、十、十四进了来,十八吱溜钻进了被窝,小脸涨的红扑扑的…“怎么?在九嫂面前不害臊,见到哥哥们,反倒害臊了?”十三大笑着和老三老四进来。在帮害羞的小家伙穿衣服时,康熙带着十六十七进了来,一见诸皇子都在,面呈欣慰之色,可环顾一周,又惟独不见太子,笑意又微微一沉。康熙将十八抱在膝上,由太医请脉…一切良好,众人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均无一例外的面显喜色…我在人群中捕捉老九,却险些被他热辣的目光灼伤…糟糕,某人好象还在生气…十八把筷子伸向‘肥狗火熏炖白菜’,习惯性的看向我,我摇头…十八把筷子一转,伸向科尔沁咸攒肉,我摇头,他吐了吐舌头,转向醉虾,见我皱眉…只好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乖乖的喝莲子粥…康熙瞧的有趣,笑道:“丫头啊,你…很好,还有哪些需要禁忌的?李德全,都记下来,再去通知御厨那边。”“回皇阿玛的话,十八阿哥大病初愈,像狗肉、羊肉、雀肉、黑鱼、海鳗、虾、蟹、香菜等发物是易助火生痰之发物,需禁忌;辣椒、辣油、榨菜、生姜、大葱、五香粉等辛辣物会刺激咽喉,需禁忌;过咸的食品如咸鱼、咸菜、腌肉、龙头烤等,刺激神经系统的浓茶和酒,热性水果桂圆荔枝大枣等,较长纤维的毛笋韭菜豆芽蕹菜红薯等不易消化,最近几日也最好不食…李谙达,您可都记下了?”李德全苦着脸,老十笑道:“九嫂,还是干脆告诉李谙达哪些可以吃好了。”众人莞尔,却听外面通传“皇太子驾到!”太子进来,见众人都在,不禁一愣,忙向康熙请安,胤礽的双颊泛赤,眼有血丝,虽衣着光鲜,却难掩宿醉的疲态…康熙面沉如水,劈头斥道:“伊系亲兄,胤祄病重之时,既无忧戚之意,也无友爱之心,所栖帷幄富丽堂皇,犹胜于朕,虎皮作毡,金玉为盏,夜间灯火长明,饮酒至天色亮彻!人皆云尔暴戾不仁,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以至兵丁鲜不遭汝荼毒…朕原本将信将疑,如今看来…”胤礽本来宿醉,尚未完全清醒,再加上数日来积累的窝囊气,一时失态,指着十八顶撞道:“我自诸多不是,他自般般皆好!我又何苦跑来讨皇阿玛的没趣!”说完竟拂袖而去…康熙怒起,良久…方道:“都散了吧!”…泡在浴盆里,只觉筋疲力尽,可是,偏偏又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似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似的…十八是救了回来,可太子和康熙的矛盾却越来越白热化,再加上一群胆大妄为、包藏祸心的阿哥们,不过只要没有导火索,火药桶还暂时炸不了,可以小小的庆幸一二…想着想着…正文 九十九章 一朝龙吟惊天变(中) 香!颠倒众生的异香!如鸩酒腐蚀过五脏六腑,如幽灵蛊惑神智的魅语…挥不去也化不开,入浸肌骨,渗透血液,融入灵魂…我着了魔,朝着那朵比残阳更艳、比血更浓、比火更烈的食人花一步步挪去,在被它吞噬的一刹那,我看到了,花朵中隐藏着的累累白骨,散发着森森的磷光。不!——我倏的醒来,大汗淋漓…奇怪,自己应该泡在浴桶里才对呀,怎么会蜷在软绵绵的被窝里发噩梦呢?…莲花血鸭、红烧狮子头、什锦素菜煲、鸡茸竹荪汤、再加上三碗大白米饭…前一秒钟还苦大仇深的在老九的监督下练习拨算盘的小四,顿时乐开了花…面对美食的诱降,胤禟正气凛然,脸拉得比驴还长,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好了嘛,额娘已经批评过我了,我一定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了,你信我一次,行不?”用热脸去贴某人的冷屁股,还仁至义尽的把筷子温柔的递给他,他冷哼一声,拒绝建交…我向来属于二皮脸,便凑近他耳边学唐僧嘀咕上了:“别扭个什么劲呀,我也不愿意在浴桶里昏倒的嘛,不还差点才溺死的嘛,你既然连话都不肯对我讲了,当时干嘛还抱我出来呀,干嘛还对我人工呼吸呀…人家在里面洗澡,堂堂皇九子,干嘛巴巴的守在外面呀,羞是不羞?羞是不羞?”胤禟的脸刷得绿了,一把拽住正刮着他鼻子的魔爪,拖着往外走…马儿疾奔,风驰电掣,我惬意十足的依在身后人的怀里,享受着如水的月色丝绸般簌簌的凉风,凝视着群星从静谧柔和的夜幕中沁出的朵朵涟漪…是的,在浩瀚广袤的宇宙中,我只是一粒卑微的尘埃,可此时偎依在爱人怀里驰骋原野的美好心境,却可媲美那流光溢彩的璀璨星河…忍不住仰起脖子浅啄他的下巴,他恨恨的化被动为主动,用下巴狠狠摩挲我的头顶…在一株苦楝上拴好了马,火山九终于猛烈喷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回,易县瘟疫,你不管不顾跑去找四哥,我怪你没有?”“有,你装死吓我。”我反控诉。“闭嘴!老狗记千年,你好的不记,就记装死,啊?”抗议驳回,老九继续发飙:“这回也是这样,董鄂氏,你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可以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你就不能稍微安分一点,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吗?啊?整整十天,担惊受怕、草木皆兵、食难安腹、夜不能寐,终于盼到活生生的回来了,却虚脱到泡个澡都差点把自己淹死…”“还不都怪你,把浴桶弄那么大干嘛,如果大小刚刚好,就是昏厥也不会沉下去的。”我陈述事实。“%F¥K#…怪我?当初是谁说浴桶小了不好玩的!”他怒发冲冠。算了,陈年旧帐越扯越难看,不如…“耶?今天是红月!阿九你快看,月的颜色不是通常的橘黄,竟然是妖艳的血红,仿佛不似人间,而是冥间的月。相传,红月出现必有异邪,妖狐拜月、野鬼画皮、借尸还魂…而且,我就告诉你一个人,据说…”哼哼,耳朵竖起来了吧,“如果有人全身不着寸缕,在红月下随心所欲的独舞,红月的精华便会渗透每一寸肌肤,深入骨髓,而看过他独舞的人,便从此被他完全俘虏,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阿九,你千万不要告诉其他男人哟,如果他们都跑去跳给别人看,那世间的女人还有活路吗?”胤禟的脸色转过好几轮,似笑而非笑,似怒亦非怒,猿臂一伸,我被揽过去又狠狠压在地上:“葶儿,还是不着寸缕,跳段双人舞如何?”狼吻下来,我偏头就躲,耳朵刚好贴在地面,却听到一阵无比急促的马蹄声,不好,有人来了!果不其然,两骑飞驰而来:“九阿哥九福晋,出大事了,快回!”…“会不会只是普通的水痘?”犹抱一丝希望,抓住黄远的手臂猛摇。他黯然摇头:“天花痘孢为离心分布,头面部、四肢近端较多,驱干较少;而水痘是向心分布,从症状来看,应该是天花。”心脏仿佛被插进了一把匕首,利刃一直刺到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疼得我直冒冷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天花的潜伏期是7到17天,从十八阿哥病愈到我回帐昏厥,后来与老九冷战又和好,中间也不过七八天时间,难道…小十八是从刚痊愈的那天,便感染上了天花病毒,而潜伏的病毒刚好于今日爆发?不…不合理!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情!…“皇子们不都种痘预防过了吗?十八阿哥他怎么会?”“三年前十五阿哥种痘时,司天监算出那也是十八阿哥种痘的吉日,可皇上说十八阿哥还小,再缓两年;去年十六十七两位阿哥种痘时,又非十八阿哥种痘的吉日,皇上命另择日期,便拖了下来,没想到…”小四…我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胤禟,小四种过痘没有?”胤禟脸色惨白:“我马上派人送小四离开。”…难道还没有?我觉得自己被命运死死扼住了咽喉,就像一只被按住放血的羊羔,抽搐痉挛却无力反抗,如果小四,小四也…“弟妹莫怕,小四和弘旭弘春弘时他们已经被紧急送去京城西华门外的福佑寺安置,五哥七哥和十二弟留守在京城,我已快马送信回去,他们会安排最好的御医去看护几个孩子。孩子们离开的时候都活蹦鲜跳的,小四开始哭闹的厉害,最后还是老十哄她说回去好吃好喝好玩,还不用天天拨算盘,才勉强安静下来。”对啊,这几日老九跟我闹别扭,一得空便抓着小四在帷幄里练习拨算盘,平日赶路,小四都在马车里,和外面几乎不接触…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心稍稍安稳了一点,才注意到说话的人正是八阿哥,此时的营地,充斥着惶恐不安的压抑,颇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味道,可老八安抚的微笑和平和的语调,却像一剂强心针…三天了,十八几乎完全陷入昏迷,偶尔清醒一小会儿,也只是无助的睁着小鹿般纯洁无辜的眸子,说不出一句话来…疱疹部分灌了浆,形成脓疱,部分则发青,凹了进去,体温时降时升,喂什么吐什么,死亡的阴霾笼罩着病室…康熙帝不寝不眠,亲自守了两天两夜,好几次抚着爱儿的面颊神伤不已…一直到今儿晌午才离开。我握住胤祄的小手,愁肠百结,心力交瘁…为什么偏偏是小十八,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这天花病毒不可能是从天而降,无源之水,那么,究竟又是谁带来了它?这个谁,现在又在哪里?康熙帝先在宫中、后在八旗推广种痘,所以营区里大部分成年人对天花是免疫的,而十八阿哥又是营区最先感染天花的人,他本大病初愈,几乎都待在马车和帷幄中静养,不可能是自己出去主动招惹的病毒,那么…我隐约嗅到了阴谋的气息,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深夜,本该万籁俱寂的时刻,外面却传来不寻常的动静,良久方止,“齐佳姑姑,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趁齐佳氏端汤药进来,我忍不住打听。齐佳氏压低了嗓门:“听说大阿哥巡防时,逮着萨尔邦阿带着两个人鬼鬼祟祟进了营区,一盘查,竟是两个美貌的少年,皇上盛怒…命彻查所有皇子的帷幄呢。唉…”萨尔邦阿?太子的亲随!现在皇十八子危在旦夕,太子他怎么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记得康熙一废太子后,曾谓起居注官等曰:“朕历览书史,时深警戒,从不令外间妇女出入宫掖,也从不令姣好少年随从左右,守身至沽,毫无暇玷…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实不胜愤懑,至今六日未曾安寝。”帝涕泣不已,诸臣皆呜咽,奏请“颐养圣躬”。难道康熙那次的痛哭,与此次的太子宣淫事件有因果关系不成?太子啊太子,你已经岌岌可危,为何还要授人以柄呢?却听齐佳氏又言:“听闻太子近来昼多沉睡,夜半方食,啖饭七八碗尚不知饱,饮酒数十巨觥不醉,遇阴雨雷电,则畏惧不知所措…委实反常。”我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也自觉失言,忙告退出去…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黎明已经不远,我强打起精神,却时不时的恍惚一下。突然,有人在轻呼我的名字,我四下张望,却空无一人:“你是谁?你在哪里?”那个声音发出轻蔑的笑:“我是谁?你又是谁?你以为,你将成为历史的缔造者?可笑之极,你不过是历史的一颗棋子而已。”我找到了,原来那个声音来自我的心,因为,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正文 第一百章 一朝龙吟惊天变(下) 一直轻握着的小手突然调皮的挠我的手心,我倏的惊醒,天已大亮,十八阿哥乌锃锃的眼珠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九嫂,你的眼肿的像只红桃子。”我心中一喜,终于开口说话了,接着又是一忧,会是回光返照吗?扶他坐起,倒了一碗温热的奶子,他捧着碗泯了一口道:“九嫂,把帘子拉开好不好?”我掀起帘子,早晨的阳光立即流泻而入,携带着无数瑰丽旖旎的光晕,像一条条流动着音符的五线谱,五彩斑斓、光怪陆离…十八眯起眼睛,快乐的伸出一只手:“你看,我摸到阳光了。”那只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小手,明媚得像是能拧出水来的写意画:“九嫂,胤祄有时候也会被哥哥们欺负的,可额娘告诉我,心眼小了,芝麻大的事也会像泰山压着那样重,把心放开,便会找到很多乐子…你也摸摸看。”心里最敏感的那个角落轻轻抽搐了一下,我学着触摸阳光,动态的光晕和光线中烨烨飘飞的微尘,在我的指间跳舞:“真的耶…”我转过头微笑,却见他的手已经放下,瞳孔上头一层雾蒙蒙的,像是裱了层磨砂玻璃…心脏惊蛰似的跳动,呼吸压迫得咽喉好痛,干枯的生命力已经衰竭在他放大的瞳孔里,我知道,我失去了他…历史,有条不紊的演绎着它的乐章,本不该在这个时代的我捣鼓出了点杂音,却无伤大雅…接下来的事,如走马灯似的电影一幕接着一幕…年富力强的、当了33年太子的二阿哥胤礽以‘专擅威权,穷奢极欲’、‘恣行乖戾,肆恶虐众’、‘漠义寡情、暴虐荒淫’、‘鸠聚党羽,窥伺朕躬’等诸多罪名被拘禁、“伊每夜逼近布城,裂缝向内窃视;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康熙帝且谕且泣,至于仆地…命将胤礽之党羽六人(索额图之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及二格、苏尔特、哈什大、萨尔邦阿)俱行正法,四人(杜默臣、阿进泰、苏赫陈、倪雅汉)充发盛京…太子彻底失势!按理说,嫡子被废,庶长为先,可大阿哥并没有风光几天…康熙先公开道:胤禔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接着胤禔对皇父举荐八阿哥,并说出道士张明德为胤禩相面,言其‘丰神清逸,仁谊敦厚,福寿绵长,必定大贵’一事,康熙大惊,锁拿张明德,并查出其曾与人谋刺太子…接着三阿哥胤祉向康熙举报大阿哥请蒙古喇嘛巴汉格隆、明佳噶卜楚、马星噶卜楚等人镇魇胤礽…胤禔被革除王爵,永久圈禁,成为九子夺嫡中最先彻底没戏的皇阿哥。嫡子被废,长子遭囚,三阿哥以为该轮到自己了…不多时,便因‘唆使门人四处游走,妄探消息,谋求非分之福’被康熙当众申斥,康熙引清太祖努尔哈赤杀长子褚英,清太宗皇太极幽禁阿敏,礼亲王代善劾举其子孙三个例子,警告诸子倘有借此邀结人心.树党相倾者,断不姑容…三阿哥至此偃旗息鼓。胤禩,呼声最高、人缘最好的皇八子,则经历了两次大起大落,可谓是冰火两重天!…于拘禁太子的第二日,康熙命八贝勒胤禩署内务府总管事…好景不长,又被康熙以‘闻张明德狂言竟不奏闻’为由,革去贝勒,贬为闲散宗室…接着,帝召群臣齐集畅春园,从诸子中举奏一位堪任皇太子之人,马齐、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私相计议,各人于手心写‘八’字,与诸大臣暗通消息…结果胤禩以压倒性优势当选…帝怒:八阿哥母家甚微贱,其本人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八阿哥在最接近颠峰的时候跌下了深谷。只是,这些对我而言,不过是史书上死板板的文字化做了冷冰冰的现实,可史书上语焉不详、被当权者刻意删除隐瞒的内容呢?胤祥,曾倍受康熙偏爱的,只要出巡必定带着的,被赞为‘吾家之千里驹’的、甚至单独代表康熙封禅泰山的皇十三子,在一废太子后遭圈禁,被康熙斥为‘绝非忠孝之人,如不严加约束,必当生事。’从此终结整个熙朝,倍遭皇父冷落,究竟胤祥在一废太子时做了什么?让康熙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这是历史上的谜。上辈子,我曾无数次的好奇过,可这辈子,我却无数次的祈祷:不要出事!胤祥,对我而言是不同的,他不仅仅是嘉彤挚爱挚亲的兄长,也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如兄如友的奇男子,我欣赏过他‘诗词翰墨,皆工敏清新’的文采,惊讶过他‘精於骑射,每发必中’的武功,见识过他‘为民请命,诚直勤慎,做事无不精详妥善’的才干,更仰慕过他‘猝变不惊,操刀毙虎’的神勇…可是,大雾弥天时,拨云却不见日,要来的,终归还是来了!…太子被废前一夜,十三和大阿哥一起向康熙揭发:半夜扒裂缝隙向皇父帏幄里窥视的,害得皇父疑神疑鬼的,是太子…太子被废后的第二天,锅灰似的天挤满了乌云,接着狂风骤雨,钢珠般的雨点,猛烈的砸在几乎被烤脆了的大地上,那股能将人都蒸馊了的闷热,终于一扫而空…暴雨过后,营地外不远的土里露出了半截长满痘疮的尸手,一具掩埋在地里的尸体,被人们“意外”发现,经辨认,这具尸体正是皇十三子的亲信苏尔阿,这次随驾的人中并无此人,很显然,他是秘密前来和主子互通消息的,更可怖的是,苏尔阿的尸体布满了痘疮,这从某个方面似乎解释了‘从天而降’的天花病毒的源头之谜!…康熙立即将十八之死迁怒于此,又联想起导致胤祄第一次染疾的黑猫也似乎与十三也脱不了干系,盛怒之下命彻查十三的帷幄,一封密信在胤祥的靴子夹层里被发现…密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康熙看过后将密信烧毁,然后单独召见了十三,父子俩究竟秘谈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当康熙当众宣布将他圈禁时,胤祥只是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长身立起,随侍卫而出,而一直不露声色,暗自韬晦,在诚孝上下足工夫的皇四子胤禛,却在康熙帷幄前跪求了两天一夜直至昏倒,老皇帝始终没有心软…总之,十三阿哥的莫名蒙罪,是一个充满着悬念和问号的谜。至此,胤礽,康熙最厚爱的儿子;胤祄,康熙最宠爱的儿子;胤祥,康熙最偏爱的儿子…废的废,死的死,囚的囚。…畅春园,清溪书屋外,我低眉敛目的等候‘皇帝兼公公’的大驾…今儿,康熙派人来宣我晋见,奇怪的是,康熙命我在晋见之前,先去‘看看’幽禁在府邸中的大阿哥胤禔,再去‘看看’由四阿哥负责看守的,被拘禁在上驷院旁毡帷里的废太子胤礽…大阿哥胤禔是明珠胞妹惠妃娘娘之子,和我有血缘关系,命我去见他,为惠妃娘娘捎带几句贴心话,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为什么还要命我去见太子呢?而且只交代‘看看’,又不说清楚看什么…唉,帝王心术深似海,好在,康熙从来不是用来了解的对象,而是用来膜拜的皇上…抵达清溪书屋时,皇帝还在澹宁居听政…百无聊赖的等候中,我逐渐进入思维的亢奋境界,一会儿想到马上要远嫁到科尔沁的十格格锦云,一会儿想到已经怀孕,即将从翁牛特返京待产的八格格嘉彤,一会儿想起她们羁押在狭小潮湿阴暗的养蜂夹道里的十三哥,一会儿想起康熙命我去看看的胤禔和胤礽…废太子前后发生的事,我一件又一件的梳理回忆,一个又一个可供推敲的细节被我反复琢磨咀嚼…可是,我还是在迷魂阵里理不出头绪解不开谜,就像福尔摩斯说的:材料还不够,我怎么做的成砖?…不过不管做不做得成砖,有一件事已经迫在眉睫…倘若在康熙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结果铁定是害得老九跑来为我收尸,小四从此没了亲娘,所以,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感性的外表和理性的头脑达成非达成不可的目的。正咬牙切齿间,却听到一个凉的冒冷气的声音:“你把拳头握那么紧做甚?” 正文 一百零一章 缘何落入帝王家?(1)被来人用毫无‘人气’的目光‘凌迟’,他冰冷的视线蹂躏着我的中枢神经,禁不住反射性的一哆嗦,我知道他这些日子压抑、愤懑、孤寂、煎熬,也知道他怀疑老八老九甚至老十四陷害了胤祥,毕竟整个事件充斥着太多的蹊跷…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心却又像被老鼠夹子死揪住了似的,憋屈的慌:“四哥,您往右边挪两步,行不?”他依言而行却不明所以:“做什么?”我摸了摸阳光灼射下的柱子:“我就想看看,能把石柱子晒得温热的太阳,能不能融化您这根冰柱子?”笑话很冷场,胤禛依旧寡淡的如一汪怅然的死水:“刚才,百官在澹宁居重新举荐太子人选…马齐和佟国维都遭了殃,皇阿玛定还窝着一肚子火,待会儿见了他,说话悠着点。”这算是具有四阿哥特色的人文关怀吗?我偷觑了一下他的神色,陡然发现老四已不再年轻,清癯严苛的线条、冷飒萧索的气质、犀利森然的眼神,甚至连嘴角透着沧桑的细纹也带着凛凛肃然…唉,未来的雍正皇帝…“四哥,红尘百劫生菩提,炼狱火焰化红莲,有些事在绝望中孕育着些许生机,您别太苦自己了…嗯…我破例一次,做三个预言好了…在这两年之内,会有三大喜事降临在您的头上,一是禄位荣升之喜,二是桃花入怀之喜,三是横财就手之喜…嘿,您别不信啊,我的预言是很灵验的。要不,打个赌?”能不灵验吗?史书上记载的很清楚的嘛,等到了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九日那天,一切铺垫停当后,被废的胤礽复立为皇太子。尔后,康熙加封诸子,其中,胤禛晋封为雍亲王,并充任镶黄旗旗主,这当然是禄位荣升之喜了;而且,老康为了平衡诸子的势力,又特别是觉得他家‘四和尚’似乎单薄了一些,便亲自下令,将才干卓著的年羹尧一家从下五旗之一的镶白旗升入上三旗之一的镶黄旗,也就是说,完全归入了老四的门下,然后又将年羹尧的妹妹指婚给雍亲王做侧室福晋,从此,老四和年羹尧的命运便真正纠结在了一起,而这个,当然就是桃花入怀之喜了;这些还不够,老康还将圆明园赐给了老四以奖励他的“诚孝”,京城的房地产多贵呀!平白无故得那么大一庄园,横财就手之喜啊!老四嗤之以鼻,恢复了一点人气:“赌什么?”“倘若每一个预言都灵验了,您就欠我一个愿望;只要有一个没有灵验,我就放弃曾经两次救您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报恩声讨权。”“水深火热?两次?我怎么就记得易县瘟疫那一次?”“您也太贵人多忘事了吧!难道进入了而立之年,记忆力也跟着衰竭了不成,”我义愤填膺:“狼群那一次您忘了!”“我杀的狼可比你多,到底是谁救谁?”“好吧,如果我当时没有从树上跳下来,用七雷连珠铳放倒三匹狼,您现在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吗?四哥,亏我还一直将您当作顶天立地的伟男子那样崇拜,结果您就是那种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主,真是错看您了!”胤禛大概很少遇到这种浑不拧的主,皱眉勉强道:“就算一次吧。”“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倘若我的三个预言都灵验了,四哥您就欠我一个愿望和两条命,咱们签字画押,您腰间挂着的是随身小印吧,再盖一个印好了。”想了想,掏出丝娟,正要咬破中指,却听到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从清溪书屋里传来:“不用画押了,朕来做见证人。”我惊得手一抖,丝娟落在地上,看向胤禛,他也微露诧异之色…不对啊,康熙不是在澹宁居吗?而且,清溪书屋里明明没有人的啊,我和老四一直站在门外,这康熙是怎么进去的?难道,畅春园里有秘道从澹宁居或别的什么地方通入清溪书屋不成?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帝未来驾崩之地…秘道…胤禛…历史上纷迭不休的各式猜测…哎哟,我怎么还有闲心琢磨这个呀,光是刚才那一通被老康偷听去了的大放厥词就足以要去小命了!太阳穴突突的跳的厉害,今天,能灰头土脸的全身而退吗?…我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跪着,康熙压根儿不甩我,更不用说叫我起来了,只是对胤禛道:“伊不去看守胤礽,来清溪书屋做甚?”“回皇阿玛的话,二哥的神智日渐清晰,今儿托儿臣代他奏一句话: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康熙似笑非笑,半晌也不吭声,突然转向我:“丫头,今天你去看废太子时,可有察觉其言动失常之处?”伴君如伴虎,此时的康熙比上次揍我二十板子之前还要“和颜悦色”,我心惊肉跳,想了想道:“回皇阿玛的话,董鄂只去待了一小会儿,没有察觉二哥有言动失常之处,董鄂倒是问二哥了,做这33年皇太子期间,什么时候最幸福?”果然,康熙的兴趣被成功提起:“胤礽如何回答?”“回皇阿玛的话,二哥对董鄂说起了一件事,他说皇阿玛亲征噶尔丹之时,他坐镇京师,收到了您的御信:朕率军征战之时,军务缠身,无暇他思。今胜负已定,噶尔丹逃遁,我军穷追不舍。当此之时,班师返归,一路欣悦,朕不由思念太子,何得释怀。今天气已热,将你所穿棉衣、纱衣、棉葛布袍(等)四件,褂子四件,一并捎来。务必拣选你穿过的,以便皇父想你时穿上…二哥说,他当时伏阅慈旨,得知皇父眷恋儿臣之心,不禁热泪涌流,难以自已…”康熙眼圈微微泛红,起身来回跺了两步:“难为他还记得。”胤禛跪禀:“儿臣斗胆请求皇阿玛,开释二哥脖上的枷锁,另行安排适宜的居所,尽心调养病情。”康熙沉思良久:“难得你性量过人,深知大义,朕心甚慰…就这么办吧…丫头,既然你说你的预言灵验的很,朕倒想请你再预言一下,大清国的储君,将是哪位皇子?”正文 一百零二章 缘何落入帝王家?(2) 肾上腺素急速分泌,血脉贲张,瞳孔放大,心跳跟擂鼓似的,康熙曾严令:后宫干政,杖毙!那儿媳妇信口雌黄算不算‘杖毙’的范畴呢?…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师啊,您现在在服务区吗?要不要就地装昏?“皇阿玛,董鄂她只是…”胤禛倏得跪下了。康熙当即打断:“丫头,但讲无妨。”“回皇阿玛的话…董鄂在前日倒真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人身着皇太子的明黄服饰…”“住嘴!还不快向皇阿玛告罪退下!”胤禛厉声呵斥我,他的手微微发颤,我没来由的心中一暖。“你才给朕住嘴!继续说!”“…他背对着我…念了四句佛揭: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我便问他了,什么才是“明珠”?…他突然幻化做了“尝百草识五谷、制耒耜兴稼穑”的神农氏,说: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我说:这就是您的“明珠”?…他又变幻成慈眉善目的地藏王菩萨,回答道:不全是。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尽,誓不成佛,我的明珠里还有一颗大慈悲心…我禁不住又问道:除了大慈悲心,明珠里还有别的吗?…他答:还有‘虽千劫万难,吾往矣’的气魄和肝胆!”康熙没好气道:“你说的不是皇太子,说的是神还是佛?”我无比虔诚的磕头道:“皇阿玛,您不就是以仁孝治天下的活菩萨吗?虽然,董鄂没有看到皇太子的脸便醒了,遗憾之至…但是董鄂相信,大清国的储君,一定要以皇阿玛之心为己心,像皇阿玛这样以德服世人、以威慑四海、以慈泽万民!像皇阿玛这样…”我的马屁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却听康熙笑道:“起来吧。”我知道,这条小命算是拣回来了…正一边庆幸一边琢磨今儿康熙召见我究竟所为何事…却听到外面传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声:“狗日的!咱们几个皇阿哥求见皇阿玛,你凭什么拦着!”听声音,不是老十那个愣头青是谁?却又听那被打的侍卫不卑不亢道:“不奉诏谕,即使皇子也不得擅闯宫闱,这是宫里的规矩,也是奴才职责所在,不得不以下犯上,请几位爷见谅。”只听又是一记清脆的嘴巴子,“爷说是谁呢?原来是戌子科的武探花,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骑到主子头上拉屎了啊!老子告诉你,这里是老子的家,里面坐着的是老子的皇阿玛,今天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是莽十四的吼声。难怪皇帝走暗道回清溪书屋,铁定是被这几个儿子缠的头疼,毕竟下旨命百官推选新太子的是他,否决掉百官推选的八阿哥,并将其锁拿入狱的也是他,出尔反尔,朝令夕改,是有些说不过去,他这一群儿子,哪个不是‘无理搅三分’的牛人,更何况这次还有理…却见康熙刚缓下来的脸色倏得铁青,胤禛察言观色,忙替老子出去收拾局面…他刚一出去,外面便有人冷嘲热讽上了:“哎哟,恭喜四哥,贺喜四哥,如今老大老二老三老八都倒了,就您还一枝独秀,美得不知姓什名谁了吧…请问咱们的太子爷四哥,今后打算用什么年号呢?”“九弟,休要胡说!”是五阿哥的呵斥声。我吓得快哭出来了,老九,你干嘛又去惹他啊!康熙气得浑身发抖,喝道:“杨炳、楞枷,把那几个混帐东西放进来!”只见老五老九老十老十四鱼贯而入,叩头行礼,老十梗着脖子“恶人先告状”了:“请皇阿玛治侍卫擅阻皇子见驾之罪!”康熙帝怒极反笑:“原来是皇子见驾啊,朕还以为是太上皇驾到了呢。”老十当即噤声,低头不语,老十四见老十软了,又见老九兀自盯着我发呆,便跪前两步道:“儿臣有一事不明,请皇阿玛明示!八哥究竟犯了何罪?不仅被皇阿玛削爵,还要锁系入狱?”康熙道:“诏谕里已经说明,你不识字吗?”“儿臣当然识字,诏谕里说八哥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全是捕风捉影的说辞、莫须有的欲加之罪…八哥无罪,儿臣愿保之!”老九醒过神来,磕头道:“皇阿玛,八哥才识宏博、雅量高致、谦洁自矢、广结善缘,只有忠君爱国之心,全无结党谋私之念…八哥无罪,儿臣也愿保!”康熙拍案而起,斥道:“狂妄之极!忤逆之极!你们两个要指望他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这话说的极重,老九双目含泪,正要反驳,却被十四抢了先:“皇阿玛嘴皮一翻,无罪便成了有罪;新圣旨一下,旧诏书便成了废纸!家有正子,不败其家!国有铮臣,不亡其国!儿子不希罕做什么亲王,儿子要做正子和铮臣!”“好!好!好!”康熙倒噎一口气,连续迸出三个好字:“朕最后问你一句,这旨,你是遵还是不遵?”“君虽尊,以白为黑臣不能听;父虽亲,以黑为白子不能从!吾本西方一衲子,缘何落入帝王家?皇阿玛要杀要剐,悉听遵便就是!”老皇帝被呛迷了心,气红了眼,转身“哐琅琅”拔出挂在墙上的龙泉宝剑:“吾本西方一衲子,缘何落入帝王家?逆子,朕今天就成全了你!”皇帝动了真怒,杀气腾腾的冲了上去,叛逆莽撞的十四竟毫无畏惧,傻愣愣的往刀口上撞,众人都惊呆了,只见向来敦厚的五阿哥胤琪扑将上去,死死抱住皇父的左腿…胤禛反应过来抱住剩下的那只腿,老九老十狠命的将十四往后拖,老十四嚎啕大哭,拼命挣扎,竟拽他不动:“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皇阿玛儿子多,今天摘了十四,明儿又摘谁?”康熙活到这么大,也就只有少年时在鳌拜手上吃过鳖,如今一大把年纪了,竟被儿子犟的下不来台,之前仅剩的一点的怜子之心,如今也化为虚无,虽然脚被老四老五绊住,可手还…他抓起宝剑,向十四掷去…说是迟那时快!正文 一百零三章 缘何落入帝王家?(3) 就在宝剑即将出手又尚未出手的那0.001秒,我脑袋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早已扑将了上去,一手捏住老康的腕子,一手抓住剑身,泼辣如白发魔女重生,灭绝师太再世…不幸中的万幸,宝剑除了剑尖,其余部分没有开锋,所以我的手指头还完好的连在手掌上;万幸中的不幸,康熙是什么人呀,‘能挽十五力弓,连发十三把箭’的强人,能捣鼓出55个孩子的牛人啊,我这穿着高高花盆底的小螳螂,被狂暴的康熙战车的一挣一甩,剑偏离了一个角度,化作一道长虹,横飞出去,三分之一的剑身没入了墙中!留在墙外的剑体犹在不住嗡嗡的嘶鸣…而我,飘逸似倩女幽魂聂小倩,在空中飞行,当空中飞人的时间很短,如白驹过隙,可我却看清了,老十扑在十四身上,老九则挡在了两个弟弟的前面,真好,只差一点,这三个二愣子就串成冰糖葫芦了…砰啪——重物坠地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后脑勺好象重重磕在了塌沿上,痛得一阵痉挛,紧接着,天旋地转的头脑却突然回光返照似的清醒的不得了:TNND,神仙打仗,百姓遭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为什么?造物主总是厚此薄彼;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传,快传太医!”刚才还咆哮的惊天动地的数台皇家发动机,此刻全部熄火。康熙接过李德全递上来的毛巾,小心翼翼的托起我的头,捂住汩汩冒血的疮口:“别动,别说话,别怕!”不说话?对一个话篓子而言,不说话比杀了她还难受,何况,现在不说,以后还有机会说吗?“皇阿玛,您最小的女儿锦云格格还有十天就远嫁了,今后相聚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您再忙再烦,也不能把她抛诸脑后…难道,只有儿子才是您的心头尖尖,而女儿就不是您的手心肉肉,甚至还不如您豢养的那一只海东青吗?…别拦我,我必须说,女儿出嫁,最需要的,是亲人的祝福,可她的大哥被圈了,二哥被废了,八哥被锁了,最亲的十三哥还被关在潮湿阴暗的养蜂夹道里不见天日,连十四哥也险些…皇阿玛,他们再错也是您的儿子,在他们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的同时,您能不能再给他们一点点怜惜和父爱?难道,真要像十八阿哥那样天人永隔了,再追悔莫及吗?”想起天真烂漫的十八,想起大儿子们乌烟瘴气的明争暗斗,康熙禁不住老泪纵横,胤琪忙伸手扶住父亲,胤禛欲伸手扶住我的脑袋,却被老九一掌掴开:“混帐!葶儿也是你碰得的吗?”胤禛不吭声,却突然狠狠一拳打在地上,地板颤抖着,与我抽搐的心共鸣。痛的流下泪来:“阿九,你为什么就不能像爱你八哥那样爱你四哥?四哥,你为什么就不能像疼你十三弟那样疼你九弟…”,一股强大的力量倏得拘走了我所有的神识,回光返照时间结束…筋疲力竭,只愿就此长睡,永不再醒来!…一望无际的彼岸花燃烧出绚丽的妖娆,我徘徊在忘川的渡口…该走?一了百了,把回忆留在此岸,化做比血还浓的曼珠沙华;再踏上渡口的小舟,渡过冥界的河流,进入彼岸的轮回,再经历一次新生时哇哇的啼哭?…该留?回去面对那心力交瘁的纠葛,不堪回首的往事,希望渺茫的未来?“唉!”有人深深的叹息,谁?…我陡然惊了一跳,只见一个小小的小和尚正捧着小脸愁苦的蹲在我旁边,发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悲鸣”。“小和尚,别难过,死是生之寂灭,生是死之轮回。”我好心安慰他,他却闷着头画圈圈:“我不难过,我只是担心养父和师傅找不到我,该着急了。你说怪不怪,养父小时候也种过痘啊,他告诉我,只要我勇敢,就一定可以熬过这一劫,我很勇敢啊,可怎么一眨眼工夫就跑到这里来了呢?”小和尚摸着脑袋,表现出‘百思不得其解’的郁闷,那光秃秃的小脑袋圆溜溜的,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呵呵,旺仔小馒头。他一下子跳起八丈高,奶声奶气的呵斥:“男女授受不亲,女施主请自重!”我捧腹大笑,一个小毛头,哦不,小秃头,还挺封建的嘛!他十分不满的转过头来瞪我,我的笑声嘎然而止,不是因为他的目光太有杀伤力,而是因为他有一张可以和小四以假乱真的脸!小五,他一定是我的小五!大脑一片真空,想对儿子笑,可主持‘笑’的那几块肌肉刚一运动,泪水就止不住的往下流;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不知该先从哪里说起,想上前拥抱他,却激动的挪不开步子…他突然站了起来,转身跑的飞快,边跑边道:“养父在唤我了,我回家了。”我追了上去,却追进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里…在伸手不见五指中艰难的前进,一脚踏空,身子坠入无尽的深渊…“葶儿!”“额娘!”耳边传来老九和小四的呼唤声,我艰难的睁开眼,看着那张跑到黄泉路上也没躲过的丑脸:“嗨,我回来了。”他笑的泪流满面,小四则欢呼雀跃起来:“额娘,欢迎你回来!”正文 一百零四章 便是人间好时节(1) “葶儿,老爷子偏心的很,咱们几个皇阿哥加起来,都比不上你这个媳妇说话有分量,”老九一边嘟囔着“吃味”,一边将切好的苹果片递到我嘴边,一肚子想法的我,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摇了摇头,窝在旁边的小四立即高兴的张开小嘴补漏,“大哥虽然高墙圈禁在府邸,但皇阿玛把看守他的人,换成了贝勒延寿和贝子苏努,延寿是你外公的二女婿,和大哥甚亲,而苏努是我的人,大哥除了失去自由,在生活上断不会有丝毫的委屈;上前天,皇阿玛召见了八哥,然后又召见了废太子,再然后内侍便出来传谕百官:自此以后,不复再提往事,父子之情亦当一如往昔…前天,八哥恢复了多罗贝勒的爵位,而老二,也奉诏搬出了上驷院,以‘养病’的名义搬回了原先的毓庆宫,外面都在猜测…”“胤祥呢?”我最关心的是老十三。“还是羁押在养蜂夹道,不过皇阿玛让十格格去探视了一次,让他们兄妹好歹见上了一面,正式道了别。”“皇阿玛为什么要这样对十三,为什么?”我眼圈一红:“阿九你说实话,胤祥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捣的鬼?”“不是,真的不是…葶儿,等你再恢复几天,我便陪你去小汤山温泉住一阵,咱们蜜里调油,终日里悠哉游哉地过点小日子,调养好身子才好。”有句话说的好:宁肯相信世间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破嘴…可是,我在他脸上寻觅不到丝毫心虚的痕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阿九,在去之前,咱们要做两件事,第一,去各家寺庙寻找一个刚刚种了痘,长相和小四一模一样的小和尚,咱们的小五可能就在庙里。第二,咱们家的孩子们,也该种痘预防了…”事之有好必有坏,正如物之有成必有毁…两件事的结果一忧一喜,京城乃至整个翼地的寺庙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我昏迷中遇见的小和尚,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把整个华夏的寺庙全部梳理一遍是需要时间的,必须耐着性子等待…而九爷府上的‘四大千金’(四个小格格)以及康熙45年到46年之间生下的‘六小龄童’(六个小阿哥),都顺利的挺过了“种痘”的危险期…当然,也要感谢康老头良心发现,对害得我差点“遇难”一事心怀愧疚,亲自指派了有‘种痘圣手’之称的傅为格以及太医院痘疹科最优秀的三名御医夙夜护理…孩子们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感情自然又亲近了一步,而就在这时,康熙复立太子,同时分封诸皇子,其中,老九被封为固山贝子,比他衷心期盼的‘多罗贝勒’矮了一个级别,比他偶尔担心的‘镇国公’又高了一个级别…“老爷子也真是的,生这么个玉树临风的儿子容易吗?居然一个小小的贝子就打发了…”老九一边试穿着前后绣着五爪行蟒各一团的贝子朝服,一边气哼哼的冲我发牢骚,这个市侩的家伙,“贝子爷,脑袋伸过来!”我把红宝石顶子、三眼花翎的帽子给他戴上:“嗯…啧啧,三分邪七分俊九分英雄气,帅得八面来风一塌糊涂,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男子的典范嘛。”某人受用的贼耳朵都竖起来了:“那——是!想当初我走在大街上都不敢回头。”“为什么呀?”“一回头便看见掉落了一地的芳心罢…好葶儿,咱们明儿就上小汤山去温泉水滑洗凝脂。小崽子们一个不带…呃…小四除外?”“皇阿玛那边怎么说?”“托老十告病假罢…老爷子偏心眼儿,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儿子消极怠工,自个儿爱自个儿还不成?”忍不住狠戳他脑门瓜子:“你呀…敢问九爷,贝子府的后院归谁管?”“当然是九福晋了。”“如果有人越俎代庖怎么办?”“谁敢?”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告诉我,谁给你气受了?”“除了你还有谁?说,阁下的情债可还干净了?”“早还干净了,她们六个提出要养老送终的‘儿子’以及照顾她们一生做补偿,那六个小毛头不就是还的情债吗?天地良心,除了你,我现在洁身自好的连柳下惠都自叹弗如,旧宅子一次也没去过,老十老十四好几次拉我去喝花酒,哪次不是被义正严辞的回绝?嘿,哪个王八羔子又乱嚼舌头根子了?”“哟,六月飞雪窦娥冤呢?堂堂八尺男儿,做什么小媳妇委屈状呢?成心恶心我是吧?我问你,一下子多出六个儿子,我怪过你没有?”他倏的蹲在了地上,立着爪儿仰着脖儿谄媚,只差没舔我两口了:“好人,好妹妹,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你的阿九哥哥已经脱胎换骨了,咱们往前看。”这猢狲现在贼精贼精的,知道避重就轻弯弯绕了,每次都嬉皮笑脸的跟我和稀泥,敢情真烈女怕缠郎呢?我努力板起脸:“那为什么不允许她们见自己的孩子?知不知道你很残忍。”“每个人做错了事都要付出代价,我做错了,你狠心三年不见我,那她们做错了呢?我欠下债,所以我还,外带每年拨银子养她们一辈子,那她们欠下的呢?七个都住在偏苑,低头不见抬头见,刘氏做的那些个事,她们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可又有谁出来阻止了?有谁?…谁害咱们失去小五,我也要让谁尝尝,见不着儿子的滋味…”“够了!剜心割肉的滋味何必人人都去尝?就当为小五积德好不好?真的!”“不行!…呃…好吧,我也不是忒心狠的人,等找回小五了,我便让孩子们每月去探生母一次…你去哪儿?还没换上吉服给我看呢?站住!”“头痛的很,去小汤山泡温泉,你爱带谁去带谁去,反正我哪儿也不去!”他一个箭步上来将我拽进怀中不撒手:“非得逼我全都讲出来吗?…我不是怕吗,怕她们几个暗地里教唆孩子,今后我死了,几个儿子联合起来对付你怎么办?我就希望孩子们跟你亲,就希望你来抚育他们,虽然自私,但就是这样!”我停止了挣扎,心里百感交集:“傻子!其实我一直都喜欢孩子,很喜欢,我会待他们很好的,今后,除了先生们要教的经典巨著,咱们还要教他们乐观、坚强,还有自娱自乐,要督促孩子们锻炼好身体,还要磨练意志,挖掘潜力…阿九,我会努力成为孩子们的良师益友,但我终究给不了他们完整的、无私的母爱,他们需要自己的生母,就像他们的生母也需要他们一样!…你看,八哥打出娘胎起便抱给惠妃娘娘抚育,可他和生母良妃、养母惠妃的感情都很好啊!…好了,咱家的后院归我管,妇唱夫随,你不依我,当心我给你下巴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我!…我怕了你了,今后每月允许他们回旧宅一天…这是底线!”算了,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慢慢来吧…阿九啊,如果你知道,当大格格20岁,小十一15岁时,就不得不在重大变故中面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你会不会更宽容一些?…位于京畿左翼的小汤山,翠柏枫林,十里荷塘,青峰峙立,卵石如鳞。山上温泉清冽细柔、泼珠溅玉;雾气缥缈,如烟似纱,享有“一盆金汤”之美誉…伊甸园里的亚当九和夏娃葶,欢畅似初绽的花,缠绵如化不开的墨,浸淫在蜜里调油的小日子里乐不思蜀,直到那一天忽如而至… 正文 一百零五章 便是人间好时节(2) 小汤山山脚下有一摊馆名‘云来’,名字倒是风雅别致,里面玩的却是番摊、闱姓、骰宝、白鸽票、花会、牌九、马吊、双陆…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热闹非凡。“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艾九,这就是‘白鸽票’?上面印得怎么是千字文里的前八十个字啊?和鸽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孤陋寡闻!”扇子毫不客气的敲了我的脑袋两下:“‘白鸽票’也叫‘白鸽标’,庄家以《千字文》中的八十个字随意抽选出20个字作为‘谜底’,参赌者就从80个字中猜‘谜底’中的20个字,猜对10个字以下者,所下注归庄家,猜中10字以上者,根据猜对的字数,可获取几倍或几十倍于注的回报。从80个字里抽20个字,其中10字要与“谜底”相同,这种机遇或概率是极小的,所以,赢家一定是庄家,犹如主人豢养的白鸽,刚出手就立即回到庄家手中,于是被叫作‘白鸽票’…你是属‘猫’的呀?爱吃好玩贪新鲜!”“神气活现个什么劲?你是属‘中山狼’的呀,得志便猖狂…那不识字的人该怎么办?”扇子又毫不客气的敲过来了:“真是个木鱼疙瘩!用民间熟悉的36种花神替代《千字文》,通过猜花神下注罢…喏,那不是?”有意思,原来彩票的雏形就是从这里来的呀?一口气各买了十注…“艾九,咱们接下来去玩骰宝?还有,别老拿扇子敲我,一个大男人动不动敲另外一个大男人,别人会以为我们有断袖之癖…”他发现了什么,突然拽着我往隐蔽处一缩…看来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瞳仁倏得精亮的出奇:“有意思,走,去看看状元局的赔率分别是多少了?”…回驿馆的路上,胤禟一直在琢磨算计着什么,时不时的冷笑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疾笔写就一张纸条放进海冬青的脚环里放出…又用指节轻敲着桌子若有所思:“葶儿,我必须马上去处理一点事,你?”我满心的不乐意,看了看外面,已是夜噬残阳,墨染天际:“究竟怎么了嘛?晚几日不行吗?”他拽我的手,我很不情愿的顺着力道坐在老九膝上,怏怏的把脸撇到一边。“别闹别扭了,我给你说说什么是闱姓,就明白了…乡试叫‘秋闱’,生员参加,考上为‘举人’;会试叫‘春闱’,举人参加,考上为‘贡士’…闱姓便是以参加秋闱、春闱的士子姓氏为猜赌对象,买中榜上有名的姓则赢,否则为输…为了获得最大收益,庄家常从中舞弊,手法有‘扛鸡’、‘擒蟹’,即贿赂考官或者找人替考,抬某人中举;或又根据赌注的需要,把某可能中式的人擒下去…”“听不明白,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呀?”“如果说春秋两闱只是地方性的群体赌博,而状元局便是全国性的‘闱姓’了…事先,主持方面会将本次各省举子的资料收集起来,公布其中有姓张、姓李、姓陈等各若干,然后再宣布各姓氏的赔率。举子人数多,才子文名盛的姓,其赔率就低;冷僻的姓氏,考生人数少,赔率自然就高。头、二、三奖的赔率另有规定…人们便下注猜测今科状元、榜眼、探花的姓氏,再待到金榜揭晓…知道吗?本次的状元局,恐怕不是一般的蹊跷!”…霞光给云霭镀上了金边,温泉的雾气蒸腾出朦胧的意境,这是一个销魂的清晨,我的心很沉,却又飘得很远:是的,触类旁通的机变睿智令老九能一叶知秋,未雨绸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在去年的秋闱中,两广的闱姓赌商为了将某位卢姓考生‘扛’上‘解元’(举人第一名)的宝座,买通官员科场舞弊,光是请来的那位才高八斗的代考枪手,索取的报酬便是八万两白银!…他说,‘状元局’可谓源远流长,上至贵族公卿,下到贩夫走卒,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几乎人人都会插上一脚,所以,如果能够操纵科举,大赌商们赚取的利润将以千万计,当然孝敬贿赂上头的银子必然将以百万计…这次皇阿玛染恙,已将科举一事授权给太子全权处理…而奇就奇在,昨儿在‘云来’赌场,老九看到了太子的铁杆亲信伊尔赛,京城里里赌场不少,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便装来到这里?…果然,又让老九安排在这里的眼线查出了点猫腻…倘若真是预料中的科场舞弊,倘若能抓到确凿证据,这将是何等致命的一击?太子废而复立,阿哥党也同样锲而不舍,如果说以前众阿哥们采取的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战略,那么如今,他们希望的便是“用事实说话,再次扳倒太子”,按老九的原话便是:成败就在刹那间,看谁抢得先机。娇妻不如先机,孰之奈何?昨晚,我“雍容大度”把老九推到了门口:“去吧,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就全力以赴,不用担心我。”他犹豫道:“这个驿馆是咱们的产业,很安全,你别乱跑,我就回去紧急安排一下,三日后便来接你?”我闷闷的点头,他叹了一口气:“算了,我还是明儿走吧。”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屁股,他一个踉跄跌出了门,我赶紧飞快的把门合拢,隔着门道:“快滚!以为自个儿挺美的?人人都当你是个葱油饼啊,咬一口多少油水似的…路上注意安全,别让我担心。”“嗯,这三天就老老实实的在驿馆里待着,别四处撒欢,知道不?”…“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便是人间好时节。”倚着窗帷喃喃的念着佛揭,越念心越烦,盘踞在脑海里的忧虑和不确定感,就是佛祖也化解不了!连翘推门而入:“格格,何玉枉来了,说昨天有海冬青飞回了贝子府,脚环是红色的,脚环里有给九爷和您的急信,所以他连夜赶路,送了过来。”我一怔,这对主仆,一来一去,却刚好在路上错过了,老九常用海冬青与各地的门人互通消息,用脚环的颜色和标记来区分轻重缓急和区域。倒不知是什么急信,要同时给阿九和我:“让他把急信拿进来吧。”说是急信,其实是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像一只饱经霜冻的苹果突然遭遇了有史以来最明媚的阳光,我甜蜜的几乎站立不稳,泪水扑簌而下,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何玉枉,九爷昨晚已经回京了,你休息一下就带着信赶紧回,喏,这个拿去喝点小酒,下去吧。”“格格,发生什么事了?”连翘忧形于色。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姐姐,我现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你赶紧准备一下,咱们立即出发。” 正文 一百零六章 聚散荣枯无定数(1) 恨,马车走得慢的离谱;怨,蜿蜒的长路望不到头;叹,身无彩凤双飞翼;怕,一场旖梦一场空…一路沐日饮露,披月揽星…终于,赶到了灵丘古邑…钱大掌柜兴奋的搓着手,一边领路一边碎碎念:“主子,这边请…那天刚巧是四月初八,是佛祖释…释迦牟尼的生日,奴才的拙荆是个吃斋念佛的虔诚婆姨,一大早便去了觉山寺,可奴才想啊,与其也去青庙看僧侣们以香水浴佛,还不如去黄庙看喇嘛们‘跳鬼’祝寿…都怪奴才没说清楚,咱们这儿管禅庙叫青庙,管喇嘛庙叫黄庙,喇嘛庙是朝廷前年拨款建成的,据说是准备给从藏入京的贵族喇嘛旅次之用…哎哟,那天前殿人山人海,热闹的可了不得!自朝至暮,喇嘛们都穿得花里胡哨,戴着狰狞的鬼面,随锣鼓节拍满院子的蹦达,又送香药又赠糖水的…奴才也一把年纪了,瞧着瞧着便觉得头昏脑花,索性来到冷冷清清的后殿休息,后殿那里本有个由中轴、轮盘和绳索牵伸的,荷瓣能时开时合的木制大莲花,莲花里供着一个小佛龛,意思是:开花见佛…可奴才进去却傻了眼,那佛龛被人卡在牵伸莲瓣的绳索和轮盘上,那莲花便半开半闭的定住了,奴才想啊,这不是个事啊,便要上前去将佛龛取下…却听到那莲花突然说话了:别去!…奴才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敢情今天真是佛祖的生日呢!却听那莲花咯咯的笑了起来,声音就像潺潺清泉一样好听,奴才壮着胆子走近一瞧,结果啊,里面正藏着一个聪明贵重的小和尚…小和尚长的那叫一个俊啊,天庭饱满地颌方圆,鼻梁直得像玉蜀黍杆,眼睛灿亮得如北斗星,脖子上还带着一块洁若霜雪,白如羊脂的玉佛,那通身的气派!把奴才震撼的手颤脚软、耳朵嗡嗡做响…奴才负责打理的是晋北的生意,是九贝子的门人,这不,前不久刚看了小主子的画像,当时激动的差点没昏过去,这不正是奴才的小主子吗?…小主子说话了:施主看够了没?我正在和师傅捉迷藏呢,你把他招来了就不好玩了,快走开…奴才想,自己今儿就一个人,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不如先将小主子请回去再说…小主子十分豁达,听奴才说有个地方全是些好吃好玩的新鲜玩意儿,便允许奴才伺候着他去瞧瞧…”我一听差点没乐出来,敢情这位‘聪明贵重’的小主子,还是个贪吃好玩的家伙,一哄就上钩了。这个钱大掌柜有点意思,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好听。却听他又道:“主子,前面转弯就是奴才为小主子拾掇出来的院落,小主子这两日天天嚷着要见师傅,奴才派了七名能干的家丁看护伺候着,奴才想啊,等小主子见着亲额娘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来到了拐角,下一秒便将转弯,那一秒好长,长的像一部冗长拖沓的电影…小五,一别已四年,你好吗?你可知,额娘的心早被思念磨出了厚茧,种不出春风透不进阳光,里面天寒地冻,一片荒芜;想你的时候,额娘只能在脑海里一次次的描摹你被时光雕琢的模样,在自欺欺人的幻梦中与你说一会儿话…上天仁慈,今天,终于赐还了额娘魂牵梦绕的宝贝!让额娘可以再一次真实的抚摸你、聆听你、拥有你…幻灭!是登山者历经千辛万苦,只差一步就登临峰顶时遭遇了雪崩;是即将被渴死的人挣扎着爬到了一泓泉眼旁,却被告知眼前救命的水是致命的毒泉…七名家丁,都倒在院子里不醒人事,哪里还有小五的踪影?…地上赫然留下了两行字:聚散荣枯无定数,枉自幻生枉自忧。那字银钩铁划,入石三分,中间丝毫没有停滞,凝神一看,竟然是用指头在院中铺成的青石上面直接写就…这是何其惊人的功力!…小五又一次被人掳走,而那七名家丁,竟连袭击者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只有一人在昏倒前隐约听到小五唤了声:师傅!灵丘古邑,东与涞源、蔚县接壤,南与阜平交界,西与繁峙、浑源毗邻,北与广灵相连…东西南北,除非他是耗子打地道,否则他必定要选一条方向走!弃马车骑骏马,我闷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往前追!哪怕只有四分之一的几率,哪怕那个谁是岳不群欧阳峰西门吹雪,我摸了摸腰间的七雷连珠铳,混蛋,敢抢我儿子!老娘毙了你…“格格,等等我!”连翘在后面策马直追,可我不愿停不想停也不敢停,只怕一停下来自己便会彻底崩溃,老天,倘若你一开始便打算让我绝望,又何必假惺惺的给我残忍的希望!有种你就下来跟我决斗啊!要么你死,要么我亡!马失前蹄,我滚下马来,只见这匹栗色的马儿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对不起,我骑在你的身上不顾死活的瞎折腾,而命运却骑在我的头上飞扬跋扈的恶作剧,咱们都不是同一级别的物种!理智终于回笼…牵着马儿来到河边饮水,从灵丘古邑一路狂奔下来,竟跑过了涞源,前面不远应该便是蔚县了,进了县城再做打算吧…我从来没有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儿,只觉脚踏实地也像在马背上颠簸一样,大腿根处被磨破了皮,痛得厉害。“格格你看,河面上浮着好多的鱼!”我回过神来,可不是,什么河鲶、黄颡鱼、马口鱼、翘嘴鲌,都躁动不安的浮在水面上,有的翻白,有的在不顾死活往岸上蹦…难道是鱼流感,疯鱼病?用河水洗手洗脸,只觉口渴难忍,又不敢喝那河中之水,连翘便自告奋勇的去前面不远的一户人家讨水去了…我坐在河岸上,恹恹的提不起力气,刚才不管不顾的激动发泄,使得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处在窒息的真空状态…岸上的含羞草也许被我的情绪传染,也都可怜兮兮的萎缩着…不对,一个不祥的预感猛的浮上心头,含羞草,在现代被科学界视为可以预测地震的植物,在正常情况下,含羞草的叶子白天张开,夜晚合闭;如果含羞草叶片出现白天合闭,夜晚张开的反常现象,便是发生地震的先兆…不会这么巧吧,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却见连翘气鼓鼓的空手而回:“什么人啊,连碗水都舍不得,推说什么今天怪得很,井水混得没法用,还有股子臭鸡蛋的味道,亏他想得出来,还有那家人的臭狗,咆哮得跟狮子一样,简直连人带狗,没一样是正常的。”如果说一次是偶然、两次是碰巧,那么三次呢?“格格,您要去哪里?”“连翘,要地震了,咱们快进县城,告诉所有人!”… 正文 一百零七章 聚散荣枯无定数(2) 虽然也预想过很多种不尽如人意的结果,可是,悲惨到如此的境地,却是我始料未及的。还没等进县城,在荒郊野地里,却被十来个痞子骚扰上了…“小娘子,去县衙有个鸟用,还是让老子来帮你泄泄火…”令人倒尽胃口的猥琐腔调从一个有着凸出的蛤蟆眼和突兀的酒糟鼻的男子口中发出。“放肆!马上就要地震了!你们快让开!”我急怒交加。地痞们无一例外的爆笑出声,“啧啧啧,上天真瞎了狗眼,天仙般的娘们,竟是个地道的疯婆姨。走,哥哥带你瞧病去!”说话的‘黄板牙’嘴里喷出的臭味能熏死蟑螂,比黄鼠狼的‘尾气’更具杀伤力!下意识的掩住鼻子,一夹马腹欲夺路而走,缰绳却被一个膘焊粗野、目眦尽裂的壮汉一只手就死死拽住。连翘娇斥一声,俯身一马鞭狠狠抽了上去,那人身体竟纹丝不动,另一只手疾如闪电,劈手狠抓住马鞭一拽,将连翘生生拽下了马,这是个练家子!忽觉寒光一闪,还未回过神来我已经重重跌落于地,只见马儿痛苦的撕鸣翻滚,那个满嘴喷粪的‘黄板牙’,趁我失神之际,竟泯灭人性,一刀劈断了马的后腿!危矣!根根寒毛直立,容不得多想,我红了眼,拔出七雷连珠铳开火,那‘黄板牙’应声倒地,众贼俱是一惊…“兄弟们,火铳顶多打个两三响,到嘴的肥肉它飞不走,这么标致的花儿,老子做鬼也风流!”那说话的壮汉俨然就是贼人之首,杀贼先杀王,果断开火,他却身形极快,身后的人成了替死鬼…又是两响,却只伤了一个…众贼搞不清楚这火铳还能打多少响,都小心翼翼既不敢靠近也不肯退却,双方进入相持阶段…我禁不住汗出如桨,只能再打三发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把火铳放下!”连翘被‘酒糟鼻’擒住挡在身前做人质,连翘性烈,狠狠一口咬下去,‘酒糟鼻’吃痛,劈手掴下,连翘当场昏厥。又是两枪,失去挡箭牌的‘酒糟鼻’被送下了地狱…只剩最后一发了,是送给恶贼还是留给自己?…当然要送给恶贼,老娘在嚼舌自尽前,也要拉个够分量的垫背!…众贼见我半晌没动静,胆子渐渐壮了起来,从四面八方慢慢围拢,佯装脚一软,我瘫坐于地,咬住下唇泫然欲泣…众贼见状大喜,狰狞着嘴脸扑来,就是这会儿,最后一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贼首中弹仆地挣扎!众贼哗然退后,却还是不走…我凄然而笑,只要他们再发起一次进攻,我也就只能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的份了…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原来,自己竟对这世界眷念如斯!看着蠢蠢欲动的众贼,我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彻底绝望的无助,胤禟,你在哪里?混蛋,你快变成鳏夫了!大地在颤抖,却不是地震所致,我看见数骑飞驰而来…可是…可是…没有可是…我得救了!杵在原地发傻,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个事实…直到一个黑影覆盖在了我面前,直到来人狠攥住肩膀摇得我差点昏厥,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红颜薄命这个成语不适合用在我这样的转世祸害身上!我被动的抬起眼帘,石青色常服、黄漳绒穿米珠,腰系四枚金衔玉方版,每具饰东珠四颗,俨然已是亲王的规格,他铁青着脸,乌黑的眼珠蓄满了压抑的风暴,冰凉的指尖一一审视过我的脸…脖子…手臂:“受伤了没有?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老九呢?他做什么吃的!如果不是我们听到火铳的动静过来看看,会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吗?该死!”我耷拉下脑袋,逃避胤禛凛冽如刀割的严厉目光…终究还是惊魂未定,心里混沌莫名,只颤栗着语无伦次:“四哥…小五他…连翘也…马儿又…我杀人了…要地…地…”“别怕,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他倏得伸手将我揽入怀中软语相慰,这个拥抱带着安抚、温柔和宠溺,如父如兄如亲如友,如三月刚刚绽放的桃花上那一抹淡淡的嫣红…被恐惧吞噬殆尽的神智渐渐回笼,眼前恢复了玉宇澄清:“四哥,你瞧见没有,地上爬着好多从泥里钻出来的蚯蚓,这很反常对不对?不光如此,含羞草、河里的鱼、还有井水都不正常,可能很快会有地震,你快想办法…快派人去找小和尚,四哥,那是您的侄儿小五,快,快啊…”…天上月皓星疏,几抹淡淡的云痕,地震似乎是个遥不可及的名词…老百姓们在官府主持下撤出县城,来到‘空中草原’暂避。空中草原,并非悬在半空,而是较于周围较低的地势,这片县郊的方圆30多平方公里的大草淀子,犹如耸立在高山之巅。范时绎又在偷偷的斜睨我了,用眼睛剜人?!我恶狠狠的瞪回去,他赶紧低下了头…其实,我当时真的没想到那么多…当胤禛命令这位自己门下的范大县令行动时,他推三阻四,一千个不愿意,一副处处为主子打算的忠仆模样,还硬是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说什么:主子,此举万万不可…原来,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相应的自然科学知识,相反的,认为‘民众愁怨之气,上干天和,以致召水旱、日食、星变、地震、泉涸之异’。也就是说,从统治者到老百姓都有一种“天象示警”的封建正统灾荒观…如果出现地震,那么,一定是政事不协天心,故召此灾变…因此,灾变过后,从皇帝到百官,都要展开一次轰轰烈烈的批评和自我批评。那么,如今有人疯疯癫癫的预告天象,扰乱人心,即使真应验了还好,倘若不应验呢?到时候,他的七品乌纱帽不足惜,倒是雍亲王的封爵,恐怕也…我当时怒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雍亲王的封爵难道能重得过万千百姓的性命吗?四哥,枉你自诩为‘弥勒佛转世’,原来竟是说出来哄骗世人,贻笑大方的。”…胤禛奇怪的瞅了我一眼后,便对老范下达了死命令!哎,这里好歹也属于李四光同志预报过的‘汾渭地震带’嘛,地震怎么还没开始呢?被人当做骗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弥勒佛转世’了?现在学会瞎杜撰了?”老四突然敲我的头。轮到我吃惊了,史书上有记载啊,顺治、康熙、雍正、乾隆都礼佛甚恭,还一口咬定:朕就是佛…其中,顺治坚持自己是峨眉山上得道高僧的转世,所以一定要‘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而康熙和乾隆,都愣说自个儿是罗汉化身,每年非得到京西香山碧云寺的罗汉堂去与‘兄弟’们‘群居几天’,其中,康熙宣称自己位列五百罗汉的第295位,法号“暗夜多罗汉”;而乾隆不敢超过爷爷,宣称自己是“直福德罗汉”,排行第360位…而眼前这位未来的雍正,不就是笃定自己是‘弥勒转世’吗?…难道,现在还没有,是当上皇帝后才自恋上的?肚量那么小,还弥勒呢?“行,既然你说我是‘弥勒佛转世’,那就是‘弥勒佛转世’了!”他微微一笑,我却被空气呛得猛烈咳嗽起来,老天爷呀,不会是我惹出来的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万事已过,如风月一朝;心境清明,如长空万古…坐在空中草原,心境渐渐平复,可又不期然的记挂起失落的小五:“高田种小麦,终久不成穗;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胤禛皱眉道:“难受的时候,别哼这么悲伤的曲子…换一个!”我闷着脑袋继续哼,又思念起老九和小四来,现在他们一定着急了吧…胤禛见我泪眼婆娑,意志消沉,竟怒道:“停!听我的…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咬字很准,但五音不全!见他还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俨然世界三大男高音的派头,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就在这时,地动山摇…声如轰雷,势如涛涌,人如坐波浪中,莫不倾跌…良久方止!向县城望去,但见房屋坍毁无数,一片断壁残垣!范时绎兴奋的一个劲儿的捣头:“震了!真的震了!主子,您就是弥勒转世…还有九福晋,您刚才一笑就震了!奴才总算是知道了,什么是一笑倾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又看范时绎前倨后恭的‘千蛋公’模样,一时间忘记了忧愁,忍不住又是一笑,大地忽然一阵明显的战栗,胤禛一把捂住我的嘴:“别笑了,你还想一笑倾国不成?”刹那间,一个不好的念头钻进了脑袋…雍亲王为什么刚好在这里?是凑巧还是? 正文 一百零八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1) 地底在狂躁在咆哮,如奔车,如急雷,如鸣炮,俨如十万军马飒沓而至,置身其上,只觉人如蝼蚁,不堪一击…我一转而过的念头,被颠簸的散了架,无法凝聚成型…巨声稍歇,大地或间一震,或微有摇抗,或势欲摧崩…未几,又见城中火光冲天,料想是房梁倾压后,灶有遗烬,从下延烧而燃…一时间,眼睁睁目睹家园痛失的人们号哭呻咽,震耳发聩…此情此景,令人酸楚难当,我堵住耳,不忍再听;闭上眼,不愿再看,屏蔽掉部分的视听,原以为会好受一些,可数日来的奔波劳累、失落惊吓又一古脑的涌上心头,引爆了被强行遏制在身体最深处的苦涩悲辛,脑神经再也无法负荷,于是,启动了自我保护功能,一切思考嘎然而止…迷糊中,我觉得自己斜倚着一棵温暖的劲松,鼻端萦绕着似曾相识的气息,嗯…那是松墨调和了青草的味道,很好闻…那松树动了一下,成精了?我一爪子降伏下去,世界清净了…“格格,起来用膳了。”…爱用谁用…“格格,起来泡澡了。”…爱泡谁泡…“格格,九爷偷看你的私房银子了。”…爱…什么?我陡然惊醒!这是哪里?…愣了良久,终于想起来了…走出室外,热浪能把人烤成肉排,举目四望,但见处处土砾成丘,覆垣欹户,偌大一个县城,计剩房屋不足五十间。…好不容易寻来一些清水擦身洗漱,已经恢复过来的连翘则在一旁唧唧喳喳:“雍王爷早晨大发雷霆,可吓人了,我就是那个时候被吓醒的。”“为什么?”“好象是昨晚县城起火,雍王爷便命那个范时绎火速去涞源和蔚县交界处的含嘉粮仓察看,以备灾时之需…本来粮窖破损了,粮食总在吧,可180个粮窖,除了最外面的8个还好,其余粮窖的粮食全霉变了!…雍王爷说,这粮仓是前年才修好的,号称防潮防火防鼠防盗,谷子可藏10年,稻米可藏6年,怎会如此不经用?定是朱保纳、戴都那群硕鼠给造的孽!”朱保纳?戴都?又牵扯出太子的党羽!不禁叹了口气,天灾里总掺杂着人祸!县城完全瘫痪,除了那8个粮窖里的勉强可维持四五天的粮食,其余的,要什么没什么…我和连翘带着老四留下来保护我们的侍卫出去一阵瞎翻乱找,所幸得是,没有被压着砸伤的老百姓,倒是寻得一些荷叶回来。老四一大早便出去安抚百姓、处理调度赈灾事宜,而我,则有满腹的话要问他。熬好荷叶粥放凉,天已经擦黑。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雍王爷“横”着回来了!他,中暑了!真是的,这么热的天,穿的一丝不苟,要风度不顾温度的典型!庄严高贵的雍亲王此时面色潮红、皮肤灼热、汗出如浆、脉搏奇快,一摸额头,烫得吓人!“感觉怎么样?”“头痛、心悸、恶心、难受。”他恶狠狠的瘫着,似乎在生自个儿的气。我转向范时绎:“愣着做什么?把雍王爷的上衣除去,用温水擦拭干净身体,准备刮痧吧。”范时绎还没靠近呢,有人火了:“下去!”我也火了:“去脱!”范时绎左右为难,快哭出来了:“九福晋,奴才不会刮痧…”我叹气道:“那就去找个会刮的来,四爷现在的症状是中度中暑,如果待会儿汗不出了,就危险了…四哥,现在您是病人,您必须听我的。刮痧,虽然刮的时候不大好受,但立竿见影,刮完后再喝点清糯适口、怡神祛暑的荷叶粥,就像在火焰中遍撒甘霖,于黄沙中植满净莲,化烦恼为清凉,可舒服了…”“我不想刮痧,换其他法子!”病人气息奄奄的颐指气使。“现在什么药材都没有啊!要不,在十宣穴上点刺放血?”他突然干呕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刮痧,你给我刮。”看他难受的模样,我也跟着特别难受,想了想柔声道:“那刮完后,我不论问你什么,你都必须老实回答,不可有丝毫隐瞒?”他不吭声,平时锐利严苛的精瞳此时竟是涣散无力的,我心软了,正要着手开始,却见他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穴位是人体循环的窗口和敏感点,是井,是泉,是关口要道,山谷海口。因此,有选择的针对人体的特殊反应点,进行良性刺激,通过经络的传导作用,促进血液、淋巴液的循环功能,从而有助于开泻腠理、新陈代谢…而刮痧,遵循的便是中医‘急则治其标’的原则,可醒神救厥、行气解表。没有刮痧板,只好用随身带的牛角梳的平滑面代替;没有刮痧油,只好忍痛拿出贴身的自制雪肤霜…将右手中指弯曲,在病人胸部皮肤上划了一下,顿时,出现了明显的紫红色隆起的划痕…太好了,这种情况就说明有“痧”,使用刮痧方法就会有很好的效果…正暗自庆幸,却见老四的脸红的几乎要燃烧起来,身体却绷紧的厉害,仿佛一具刚出土的清朝僵尸似的…连翘瞠目结舌,范时绎则快变成鼓眼金鱼了…我猛然意识到刚才那个无意识的动作在这个时代有多么的不合礼法:“你们别想些有的没的,治疗是一个极其严肃的过程,只有郎中和病人之分,可没有什么女郎中和男病人之类的性别避嫌问题…您趴下…开始刮了…”先将准备刮痧的部位用热水擦净,再涂上润滑的雪肤霜…从第七颈椎沿脊椎从上向下刮至第五腰椎为止,依次刮过背部、颈部、胸部和四肢,由上往下,由内而外,因为胤禛头疼的厉害,还特意在印堂穴和太阳处动用了扯痧法…大概一拄香的工夫,紫红色的痧点瘀斑次第显现…非常有效!从胤禛一口气喝下了四碗荷叶粥后,趾高气扬的评价‘普天之下,恐再难找出比这更难喝的粥’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来…抽身走出室外,寻了处废墟坐下,默默等待…但见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地挨得很近很近,世界仿佛很小很小,初生的明月好象就落在不远处的废墟上,淡淡的浮云几乎能擦着自己的耳朵,细酌北斗,吐纳星空,今夕是何夕?有人坐在了我旁边:“对不起。”终于肯说了!强自镇压下歇斯底里的冲动:“四哥,我等你全部说出来。”“粥其实不难喝,只是想看你七窍生烟的和我斗嘴的模样。”“只是这个?”禁不住一阵失望:“你怎么会刚好就出现在这里?不要说是凑巧,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你曾经说过:我和阿九将永远得不到你的祝福!…小五是你偷走的对不对?你是四和尚,所以也要把小五调教成小五和尚是不是?说话!”他把脸转到一边,我恶狠狠的把它硬扳回来,他的目光如蜂刺、如蝎尾、如嘶嘶吐着芯子的毒蛇的牙!吓得一缩手,却被狠狠扼住,挣脱不开。“董鄂.菀葶,你给我听好了,皇阿玛染恙,我请旨去五台山为他老人家祈福,这里是去五台山的必经之地,又有我的门人,我出现在这里根本不足为奇…至于凑巧救了你,是因为听到了火铳的声音,是佛祖安排我又遇到了你,是上天的旨意!至于小五,我可以发毒誓,我没有从你那里偷走你的宝贝儿子!胤禛平生最恨受人冤枉,该死!”迎面而来的黑影倏得挡住了月光,他将我压制住强行索吻…我羞怒交加,拼命挣扎,肢体纠缠中竟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我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生疼的手,他竟笑了起来:“我吻了你,你打了我,咱们扯平了!昨晚,你在地震中晕倒,枕着我膝盖发臆症还狠狠的在我腿上留下五道抓痕,当时我就想,倘若你被那群匪徒玷污了,老九还会要你吗?可是我会要;假如你被毁去了容貌,老九还会爱你吗?可是我会;如果你被吓傻了、逼疯了,老九还会一如既往的珍惜你吗?可是我会!…我现在失去了不意味着我永远得不到,总有一天,我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有你!有胤祥!还有…”他嘎然而止,我肝肠寸断:“雍亲王殿下,我真的好后悔救了你啊!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正文 一百零九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2)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坐在随时都会颠簸散架的马车上,边哼边欣赏沿途风景,玉兔西坠,金乌东升,每个黑夜过后都是黎明。连翘吞吐了几次,终于爆发了:“格格,为什么要不辞而别?究竟怎么了嘛?还有,您从哪里搞来这辆破车和老马的?…还是让奴婢来赶吧。”“笨连翘,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待会儿你赶。”“格格,后面好象有人一直跟着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跟就跟罢。”“您不怕?”“放心吧,没事。”用脚指头也能猜出他们是谁派来沿途保护的,“富贵比花开落,日月似撺梭过,青春去也,尽自磨跎,呵呵笑我,我笑呵呵…”继续胡言乱语发神经,免得一停下来就心烦意乱…突然,连翘激动的口吃起来:“格…格…格…”格什么格?还格格巫和蓝精灵呢…我没好气:“贫尼现在要入定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说话!”连翘噤声,却又伸手拽我的后衣襟,我回头嚷道:“阻我得道者,遇魔杀魔,遇佛杀佛!”…有人斜插里伸手勒住了老马:“葶儿得道了,九爷府上的鸡犬岂不都要升天?”…下一秒钟,我从马车上‘乾坤大挪移’到了来人的坐骑上,眼珠子顿时淹没在了汪洋大泽中,瞅什么都雾蒙蒙的一片…来人哽道:“看到信后,我马上回了小汤山驿馆,可是你已经先走了…然后赶到灵丘古邑,你又跑得不见影…我沿途找,遇到了地震,直到今早找到了四哥,才知道…对不起!让你承受那么多苦,对不起…”一时间,愁山和闷海,俱化做梨花暮雨,万千衷肠欲诉,却久久语不成音:“不是…都是我不对…我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阿九,我早到一步就好了,有我在,那强人一定抢不走小五的…阿九,我等着你一块就好了,就不会惹出那么多事…我还堕落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黄板牙、酒糟鼻子、吊梢眉和巨灵神,我手上沾着四个人的血…我造下的孽,被上天报在小五身上该怎么办?”“傻丫头,惩恶扬善,天公地道,上天怎会怪罪?如果不是你,这回地震不知会死多少人…瞧,这些福报,菩萨一定都会报在咱们小四和小五身上的。”我哽噎道:“你又不是菩萨,焉知菩萨怎么想?”“呆瓜,你又不是我,焉知我不知道菩萨怎么想?”破涕为笑,抬头看他,才陡然发现他的嘴角青紫了好大一片:“怎么回事?”“四哥揍的,他说他不要我还他什么情,这样就两清了。”“让我看看…哎呀,掉了一颗牙?!幸好不是门口的,咱们今后可只能微笑或抿嘴笑了,否则就是狗窦大开。”不知怎的,一提到老四,我就想转移话题。胤禟努力想笑,可是嘴角只是抽搐了一下,昔日流光溢彩的眸子如今黯淡无光:“葶儿,咱们必须马上赶回京去,也许,还能赶上最后一面。”一股不祥的念头涌上心头:“发生什么事了?”…终究还是没能赶上!爱新觉罗.嘉彤,熙朝的和硕温恪公主,殁!享年22岁…和康熙的嫡妻孝诚仁皇后一样,珠胎毁月,琼萼凋敝,难产而亡!从翁牛特返京后,八格格数次求见康熙,可康熙只是不断的赐些绫罗珠玉、珍贵药材,却一次也不肯召见…嘉彤心里记挂着关在养蜂夹道里的十三阿哥,每日黯然神伤,哪里能静下心来调养待产?一朝分娩却是逆产,产下一个可爱的小格格后,嘉彤又撑了三天,但终究没能熬过去…宜妃形容惨淡,温恪公主虽非亲出,但毕竟由她抚育了8年,母女的情分早已定下:“葶儿,这是嘉彤弥留时托额娘交给你的,她说你看了,就明白了。”一对淡紫的蝴蝶流苏簪,温润的光泽仿佛赋予它流动的生命,往事浮上心头,只觉心如刀剜…轻轻抚摸着孱弱的小女婴,这是嘉彤生命的延续:“额娘,孩子取名了吗?”“这孩子终究是要送回蒙古去的,皇上给她取名叫‘乌兰图雅’,意思是红色的霞光。”…残云萧飒,泻月阑珊,萤悴桐影,聒蝉声咽…这个夏夜令人心碎,我靠着胤禟,任思念蔓延:“第一次见到嘉彤时,她就坐在绎雪轩外的海棠树上,绯红的比甲粉润的小脸,笑吟吟的,象只快乐的鹧鸪鸟…”胤禟也有些伤感:“其实皇阿玛很疼八格格的,记得敏妃殁后,嘉彤被托付给额娘抚育,那时她整日都恹恹的,前来探视的皇阿玛便说了:胤禟胤誐,你们能将朕的八格格逗笑了,朕就赏赐10个金锞子…我和十弟便动脑筋了,取出钓鱼杆,把鱼钩拔了,绑了支卤鸡翅…皇阿玛让嘉彤拿着钓鱼杆,骑在他肩上,我和老十便抢着去咬钩,我咬着鸡翅,老十便咬住我的辫子,顺着鱼线跟着被逗得格格笑着的嘉彤满屋子的跑…嘉彤出嫁时,你没有回来,那是在康熙四十五年的春天,皇阿玛亲自陪送温恪公主从避暑山庄出发,下嫁昭乌达盟翁牛特部蒙古郡王苍津…你知道吗?自大清国开国以来,数十位公主下嫁蒙古,而由万乘之尊亲自陪送至出嫁地,只有八格格一人而已。”“哼,为稳皇家千秋业,却遣弱女万里行,这种殊荣又何尝不是残忍的?嘉彤出嫁时,我没能赶回,后来,我便直接去了古北口外漠南蒙古的翁牛特部看她,公主府的正堂、寝宫、书房等连缀百亩,正门镌有皇上御赐的‘宜家昌后’匾额,楹联为‘金枝玉叶府,朝郎附马门’…嘉彤硬留我住了半年,说是陪她完成这段人生最艰难的过渡,其实哪里是我陪她,分明是她陪我熬过了人生最灰暗的时期…嘉彤告诉我,这对蝴蝶流苏簪,是皇上离开翁牛特部的前一夜,她软磨硬缠着求到的,皇上答应她,今后可以凭借这对蝴蝶流苏簪求得一个愿望,我想,这也是这次皇上不肯召见嘉彤的原因,他没有办法硬起心肠拒绝自己远嫁的女儿,所以干脆选择不见…嘉彤把它留给我,是希望我帮她求得这个愿望吧,胤禟,情之所至,义不容辞,你们和十三之间究竟如何我不管,可我必须为自己最好的朋友争取最后的心愿,可以吗?”他无奈而笑:“如果我说不,你肯听吗?算了,陪你一块去。”畅春园,鸢飞鱼跃亭,当胤禟和我连续第八个早晨去跟康熙请安时,康熙终于召见…才几个月工夫啊,十八之死、太子废立、皇子纷争,再加上温恪公主的早逝,昔日雍容华贵的皇上,消瘦了不少,如今已初呈老态,形容憔悴。叩头问安后,李德全呈上了我们献给皇帝的礼物,康熙看了看,两只胭脂色的红灯笼,一盆淡雅的初虫菊,不觉有些诧异:“丫头,这是你的主意吧,说吧,又打的什么小算盘?”正文 一百一十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3) 我一听,忙重新跪下道:“皇阿玛圣躬违和,媳妇一直想来恭请皇阿玛金安。”康熙笑道:“雨后送伞,献的是哪门子假殷勤呢?”听这口风,老爷子似乎想撵人,好在李德全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忙递话道:“皇上,那两只胭脂灯笼有趣的紧,里面装着‘沙特拉’(注:蒙古象棋)呢。”康熙果然来了兴致,拿过来一瞧,原来灯笼竟是两个设计精巧的棋盒,里面分别装着雄狮,骆驼,骏马,猎狗,战车等形状的蒙古象棋的袖珍棋子。其中黑子由乌金制成,白子由汉白玉制成,都惟妙惟肖,巧夺天工。康熙幼年时曾跟苏麻喇姑学习蒙语,也特别喜欢下蒙古象棋,后来国事繁忙,宫里会下的人又凤毛麟角,便几乎断层了,如今他已近花甲之年,容易怀旧,当即拿起来细细把玩:“好!棋盘又在哪里?”胤禟忙上前三下五除二拆开灯笼两相一组,拼成了一个棋盘,康熙瞧得十分有趣,忍不住表扬道:“你平时办事着三不着两的,可在新鲜玩意方面,可是个当仁不让的行家翘楚。胤禟,来陪朕下一局?”“儿臣羞愧,一手臭棋哪里入得皇阿玛的法眼?倒是董鄂跟苏麻喇姑学过。”“那董鄂丫头岂不跟朕出自同一师门?来,摆上摆上。”嘿,这样算起来,我倒算是康熙的小师妹?那胤禟就是我师侄了?好象乱了辈分…当下也不推辞,各自摆开阵势展开撕杀…康熙一生精明要强,最看不上的,是奴颜卑膝、俯首帖耳的窝囊废;最恨的,是言行不一、两面三刀的阴谋家…所以,我也不假惺惺的装孙子,耍赖让康熙让我两子的情况下,全神贯注,使出浑身解数,一连下了两局,一局险胜,一局差点险胜…康熙又兴致勃勃的命摆上第三局,我边摆棋子边皱着脸深深的叹息:“皇阿玛,媳妇最近琢磨透个道理,就是:做人难,难做人。”“丫头因何发此感慨?”“天皇贵胄,可谓是衔着金钥匙出生在了安乐金窝,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是,媳妇不敢隐瞒皇阿玛,做皇女难,做皇子更难,做皇上更是难上加难。”康熙大概觉得这论调挺新鲜,便追问一句:“何解?”“当皇上虽说无上荣光,坐拥天下,可是,要天下亿兆生灵安居乐业,要万里锦绣山河繁荣稳定,要明察秋毫辨忠识奸,运筹帷幄威慑百僚,那能是舒坦逍遥的日子吗?皇阿玛每日黎明进奏、昧爽视朝、亲断万机、披览奏章,只有生病和三节时才能偷点小懒,百姓有了善举,官府可以奖励;官员出了政绩,皇上有赏赐;可皇上做的好,又有谁敢赏?江山多重啊,社稷多重啊,皇帝得双肩挑起两昆仑啊,所以,做皇帝是人间最苦的差事。”康熙呵呵一乐:“好刁一张嘴,你再说说看,做皇子又是怎么个苦法?”“凡有血性,必有争心,皇阿玛的儿子又多又好,各个都削尖脑袋似的博皇阿玛的欢心和赏识…倘若不够优秀,便入不得皇阿玛的慧眼,窝囊的紧;倘若太优秀了,又不得众兄弟的人缘,被排挤打压…总之,出尖的难免被人掐,不出尖的难免被人踩,而自古以来,天家的骨肉最难以保全,玄武之变,杀兄屠弟;烛光斧影,金匮之盟,他们能不猜忌,能不担心,能不防范,能不心苦吗?”康熙沉下脸来,走了一步棋后方道:“敢在朕面前说这种话的人,你是第二个,说吧,把想说的话都一古脑儿的说完。”“至于公主们,各个金枝玉叶,自幼锦衣玉食,享受整个国家的恩养,按理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也不用担心卷入权利的纷争,她们应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了?不,不是,高处不胜寒,她们作为皇族最珍贵的宝贝,被遣嫁出去笼络人心、缔结盟约、开枝散叶、换取和平,这样的政治婚姻有几桩是真正幸福的?…可是,康熙皇帝的女儿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她们坚韧聪慧、雍容慈爱,其中,二公主智审右梅林、八公主胭脂抹灯笼、植仙草驱恶蚊的佳话,都在草原上如火如荼的传诵着呢…‘京城里飞来了吉祥的凤凰,冰雪聪明的八公主,嫁到了咱们树上长树的地方’…”听到自己的女儿在外受到如此的爱戴和尊崇,康熙帝也不免唏嘘:“荣宪公主智审右梅林的事,朕是知道的,至于温恪公主胭脂抹灯笼、植仙草驱恶蚊,什么树上长树,又是怎么回事?”“回皇阿玛的话,树上长树是指草原合抱的古榆上寄生着的‘冬青’…遵照礼法,如果公主府前不挂上红灯笼,附马就不得擅自入内,即便有要事进门,也只可行君臣之礼,不能持夫妻之仪…温恪公主纯善温柔,下嫁昭乌达盟翁牛特部后处处与人为善,为了表示对驸马苍津郡王的尊重,公主府前的红灯笼从来不曾取下,有一次…‘狂风像妖精炼出的一把钢刀,割坏了公主府前的红灯笼,她的草原雄鹰很快便要归来,焦急的公主突然计上心来’…八格格一时找不到可替代的红灯笼,便将鲜红的胭脂涂抹在普通的白纸灯笼上,再拿出去挂好…皇阿玛,温恪公主与苍津驸马从素不相识到鹣鲽情深,从相敬如宾到鱼水和谐,那对胭脂灯笼功不可没…八格格还带去了很多那片草原上没有的植物的种子,有茉莉有丁香有山茶,可是,只有一种花大量存活了下来,皇阿玛您看,就是这种淡雅的除虫菊,夏秋之季,人们便将它搬进毡屋里驱除蚊虫,十分有效,因为是公主带过来的,又被称做公主菊。”康熙本来就属于感情外露之人,一生当过三次鳏夫,那一次不是涕泪俱下?孝懿皇后去世时,更是挥笔写就‘惊璇霄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沉。物在人亡,睹遗褂而雪涕;庭虚昼永,经垂幕以怆怀。悲从中来,不能自己,握管言情,聊抒痛悼’后,掷笔痛哭失声,几近昏厥!此时不禁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生前求见一面都不可得,一时愧疚心酸,老泪纵横:“朕对不住八格格,对不住嘉彤!”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取出那对淡紫的蝴蝶流苏簪,跪下泣道:“皇阿玛,君无戏言,温恪公主的灵柩明日便将离京,葬在千里之外的草原,永生不能再返故乡!皇阿玛,您的女儿嘉彤已化做风中的淡菊,求您成全了她最后的心愿吧!”康熙含泪不语,胤禟也跪下道:“皇阿玛,把十三弟从养蜂夹道里放出来吧,儿臣愿用贝子的爵位来换!”老九的这句话实在是太过不真心,把大家都逗乐了,康熙笑骂道:“矫情!和四阿哥一样矫情。上次封爵,胤禛跑来对朕说,愿意降低自己亲王的禄位,来抬高弟弟们的禄位…哼,都将朕当傻子逗呢,但是,至少朕还有两个肯矫情、愿意矫情的儿子!胤禟,你去传朕的旨意,将胤祥从养蜂夹道里放出来,回府做个闲散宗室吧,然后,再传旨给皇三子胤祉、皇五子胤祺,命其对胤祥严加约束,以免生事。”康熙又对我道:“丫头,你生的那个小四,朕很喜欢,好象叫…萦棣,是吗?…李德全,去通知宗人府,嗯…九贝子家的四格格爱新觉罗.萦棣惠孝敦厚,温恭淑慎,破例由固山格格升封为多罗格格,食‘县主’俸。今后,你们将朕的那个命运多舛的孙子寻回来了,朕也有封赏…朕乏了,跪安吧。”正文 百十一章 精卫无穷填海心 (1)时间永是流逝,政局在一团和气的表象下,在不和谐的实质音符中,来到了康熙五十一年。三年前,太子复位时曾发誓:“凡事俱我不善,人始从而陷之。若念人之仇,不改诸恶,天亦不容。”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肯不念旧恶,那群觊觎皇权的兄弟们也不肯啊!更何况,原先皇权与储权之间,诸皇子与皇太子之间的根本矛盾没有得到有效的调和,于是,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里,诸位野心勃勃的皇阿哥们,再次同心协力的联起手来…首先是九贝子胤禟就上次在小汤山赌场嗅到的‘科场舞弊’抓到了太子党的尾巴,但是,康熙一手压了下来,隐忍未发,究其原因,无非一是当时刚刚复立太子以稳定纷乱的朝局和人心,绝对不宜再掀风浪;二是无论‘科考应试’还是所谓的‘博学鸿儒科’,无非是给天下的读书人一个盼头,让他们安分下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攻圣贤书,少发点牢骚蛊惑人心,威胁统治的稳定。所以,与其将此大白于天下,寒了广大士子的心,造成不必要的骚乱,倒不如息事宁人,再观察观察胤礽。然后,雍亲王胤禛就地震中暴露出来的‘含嘉粮仓’腐败案上奏天听,康熙也只是处理了两个小喽罗,丝毫未动太子…于是,从康熙四十八年到康熙五十年之间,诸位皇阿哥们一门心思、无孔不入的逮太子党的‘短’,然后到那个“又偏心又糊涂”的皇阿玛那里告刁状!虽屡败屡战,但斗志顽强。另一方面,太子复位后不久,康熙为了锻炼和观察胤礽,干脆撒手不管,把任免官员、处理政务的权利交给了他,甚至允许其在上书房里以储君名义批阅奏章、朱笔御批。太子借此机会,展开了“全力扶持亲信”以及“疯狂报复政敌”的大规模行动,支持过阿哥党的官员,撤的撤、降的降、抓的抓,实在啃不动的老资格,也得骂上几句,找点由头罚跪日头才解恨;而自己的亲信、家奴则纷纷提拔到重要位置上,什么户部刑部吏部,又尤其是兵权!太子党不知节制的集结壮大,重新形成了对康熙至高皇权的严峻威胁。这时,以八爷为首的阿哥党在四爷含蓄的协助下,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派出安郡王之子景熙为先锋,告托合齐等人在安郡王马尔浑丧事期间,多次聚集在都统鄂善家结党会饮,密谋大事。参加者除去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外,多为八旗都统、副都统等武职人员。康熙大怒,当即解除了‘掌管着京城九门两万余人马’的步军统领托合齐之兵权,同时命雅尔江阿、苏努、景熙(全是阿哥党成员)等会同刑部详审此案。又命胤祉、胤禛、胤祺等皇子及阿灵阿、马齐等会同宗人府察审。可以说,这是二废太子的导火索,皇阿哥们在经过三年的艰苦卓绝的奋战后,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今天刚好是孩子们的‘回门日’,府上难得这么安静。“额娘,小三准备好了。”三格格拎着大毛巾跑过来,俏生生的小模样…每月这一天,除去小三和小四,其余的孩子都回旧宅探望生母,小四的神经大条得很,依旧悠哉游哉,游手好闲,没有乐子创造乐子也要乐呵乐呵,整个一个奸懒馋滑的典型;而小三则细腻敏感的多,每到这个时候都显得很落寞,特别的粘人,不知从哪一次起,我们便养成了在这一天特别护理头发一次的好习惯,一起吃黑芝麻糊,喝乌发茶,洗过头发后再涂上蜂蜜牛奶柠檬和鸡蛋清合成的护发素…小三搭着大毛巾,很乖很满足的躺在特制的椅子上,我温柔的帮她轻揉按摩了好一会子,嗯…可以冲洗了。小四蹲在旁边,正卖力的给她的小狗儿洗澡,又学着去调了一碗鸡蛋清护发素来,细心的给狗儿涂上:“额娘,十叔家的蛇有两个名字,十叔管它叫小玉环,十婶则叫它‘莫日根’,说在蒙古语中是神箭手的意思呢。我的‘肉豆蔻’也要有个蒙古名字,要不然它会自卑的。”小三也凑热闹了:“额娘,也给我的‘小茴香’起一个吧。”我一边给小三擦头发一边搜肠刮肚,却听见老九的声音:“‘肉豆蔻’叫‘格日勒’,意思是公主;‘小茴香’叫‘塔娜’,译为‘珍珠’…小四啊,听说用精心烹制的龙井茶研墨,作出来的画可是茶香四溢,别有一番神韵。”小四马上中了她老爹的调虎离山之计,跳起来抓着小三就开跑,边跑边吩咐:“何玉柱,‘肉豆蔻’就交给你了,记住千万不要用热水冲,否则就变成蛋花公主了。”…孩子们前脚刚走,老九后脚便蔫了,萎靡的瘫在椅子上,一副蛤蟆望天的郁闷模样。我奇道:“怎么了?今儿出门时还生龙活虎,跟个黑熊精似的呢。”他幽怨的瞅了我一眼:“今儿早朝,你的舅舅揆叙由工部左侍郎升成了左都御史,马齐也被署为内务府总管,而且复任大学士了。”我更奇了,这两人都是支持阿哥党的,老九应该高兴才对啊,却听他又道:“你也知道,太子的人把持着吏部,四哥管着户部,五哥七哥执掌着礼部,十四弟在兵部当差,就连老十和老十二,都被皇阿玛派到刑部去历练了…就我还没什么事,我一直想进工部,还特地托额娘向老爷子吹点枕头风,可老爷子今儿居然将我派去理藩院!”他翻了个身,悲鸣道:“心灰意懒,壮志难筹啊!”可怜的相公!我冲过去抱着他软语宽慰:“理藩院要和那些个蒙古王公、回部贵族、西藏喇嘛等等打交道,最近不还增添了部分外交和通商事物吗?包括驻京的各国传教士啊、俄罗斯商旅什么的…你想,要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游刃有余、长袖善舞,普通人能拿下来吗?皇阿哥里面,除了满蒙汉文以外,就你还学了英文和俄罗斯文字,性子豁达,脑子又好使,形象气质更不用提了,不用说话,只管往那儿一戳,逮谁谁赞叹:一表人才啊!你说,老爷子能不派他那位出类拔萃的皇九子去理藩院吗?”老九仔细的审视着我的面部表情,我立即摆出一副比珍珠还真的良善模样,他扑哧一笑,反手将我揽住自怨自艾道:“葶儿你说,难道真要等到阿九年老色衰了,才能进工部吗?”我差点被他乐死,他突然又一拍脑门:“对了,穆景远上次送的显微镜,不是被你拿到赵启开的医坊里去做什么实验了吗?这回啊,那个来自法兰西的杜德美神父,又特地带了一架来,说是谢谢咱们九福晋。”啊?哦…原来两年前,杜德美参加了康熙主持的赴东北的勘测队。回来后,他把在长白山见到的采参情况、参的性能产地等等写成论文,欲寄回法国发表。他甚至想大胆预测在加拿大与长白山纬度相近的魁北克一带也能发现人参,可又有些担心,于是,在随穆景远一起到九贝子府上行走时,将自己的犹豫和盘托出,我当时正在把玩穆景远送来的显微镜,脑子里突然想起西洋参的由来,不就是一位法国传教士在中国考察后写成报告寄回国内,另一位看过他报告的传教士去加拿大后,根据他的报告,在加魁北克地区发现了历史上的第一支西洋参吗?于是,便热情洋溢的鼓励杜德美神父将预测写进报告,果然,正如历史上记载的一样,如今,第一支西洋参被发现了!老九也高兴坏了,从康熙三十八年起实行人参国有,放票采参,严禁私采。产量也一年不如一年,根本满足不了需求,全国存在有市无货的严峻局面,如今,将西洋参进口回来销售,既不违背国制又能赚个盆满钵溢!笑着笑着老九的泪水就滚下来了:“葶儿你说,小四都已经7岁了,咱们的小五,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就算找回来了,他还肯认咱们吗?”那场地震,震断了几乎所有的线索,只有灵丘喇嘛庙里的喇嘛们回忆道:小五的师傅是一个戴着斗篷的神秘和尚…一晃又是三年,小五音信全无…我抵住老九的额头,相对垂泪神伤,当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已经成为习惯的时候,就像呼吸,觉察不到它的存在,却又无时不刻的进行着…秦顺儿拿着张帖子过来打了个千:“爷,雍亲王府刚刚派人送来的。”老九打开一看:“四哥请咱们明儿去圆明园一聚。”正文 百十二章 精卫无穷填海心 (2) 据说是这样的,某年某月某日,正在中南海瀛台勤政殿批阅奏章的康熙老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雍亲王就被紧急召见了。据说当时老爷子吹胡瞪眼、捶胸顿足,一通酣畅淋漓的好骂:不肖子,啊?有闲暇时间和那些个僧衲道士谈玄论道,礼佛参禅,怎么就不能一鼓作气,给朕捣鼓几个孙子出来?朕为爱新觉罗家族贡献了55个子女,你呢,连朕的零头都不到!现在大的几个阿哥里头,你就一个弘时,老八就一个弘旺,并列倒数第一,丢人不丢人?你自诩“天下第一闲人”是吧?朕就成全了你,三个月不派你差事,回去给老子争口气,搞不出点响动,就别再来见朕!滚!于是乎,被皇帝爹爹发作了一通的雍亲王胤禛灰头土脸的滚回了王府,据说他回府后痛定思痛,痛何如哉?索性励精图治、闭门谢客,专心造人…工夫不负苦心人啊,终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府邸里的钮祜禄氏和耿氏都修成正果,赶在康熙五十年的尾子上,弘历(未来的乾隆皇帝)和弘昼(未来的和恭亲王)相继呱呱坠地,从此,弘时、弘历、弘昼,雍正皇帝的唯一三个,没有夭折、熬到成年的儿子,全部登台亮相。倒数第一的屎盆子总算是扣不到自个儿头上了,雍亲王能不屁颠屁颠的张罗着献宝炫耀吗?而更为有趣的是,这三年来,阿哥党和雍亲王,一明一暗,默契十足的共同倒太子,竟衍生出一种微妙的同志情谊,虽然这种情谊是那么的脆弱,甚至后来反目成仇、势不两立,但昙花一现毕竟也现过呀。于是乎,在弘历快半岁、而弘昼差不多一百天的时候,一向对请客深恶痛绝的老四居然一反常态,借口园子里的牡丹花开了,特邀老八老九老十老十三老十四全家赏光到圆明园观花怡情。因为四阿哥请客实在是太过稀奇,大伙儿倒是去的分外的齐…我本想称病不去,可一来对圆明园心存向往,二来对弘历好奇的紧…请您用大理石、汉白玉、青铜和瓷器建造一个梦,用雪松做屋架,披上绸缎,缀满宝石…这儿盖神殿,那儿建后宫,放上神像、放上异兽,饰以琉璃、饰以黄金、施以脂粉…请诗人出身的建筑师建造一千零一夜的一千零一个梦,添上一座座花园,一方方水池,一眼眼喷泉,再加上成群的天鹅,朱鹭和孔雀…请您想象一个人类幻想中的仙境,其外貌是宫殿,是神庙…这是法国文豪维克多.雨果笔下的圆明园,此时的圆明园虽然还未到移天缩地入君怀、汇粹东西傲古今的鼎盛时期,但也初具规模,赏心悦目。依次欣赏过夹境鸣琴、涵虚朗鉴、映水兰香、濂溪乐处、方壶胜境、茹古涵今、西峰秀色、曲院风荷、洞天深处和蓬岛瑶台的景致后,宾主在牡丹台处驻足留连、相谈甚欢…春来谁做韶华主?总领群芳是牡丹!但见赤者如日,雅者如月;淡者如赭,殷者如血;向者如迎,背者如诀;鲜者如濯,惨者如别。交错如锦,夺目如霞,灼灼似群玉之竞集,煌煌若五色之相宣…正啧啧称奇,却陡然发现十三和十四不知去哪儿了,正想问老九,却听于前年入雍王府的侧福晋年氏提议道:“曾有人说‘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咱们何不玩个游戏解解闷?”众女眷纷纷赞同:“怎么个玩法?又当如何奖励?”年氏笑道:“什么姚黄魏紫,赵粉二乔,看着自然能道出名字来,倘若看不着呢,咱们用丝巾蒙住眼睛,只用鼻子和手来辨认是什么品种,倘若能连续猜中三次就算赢。四爷,拿我房中的那道金漆木雕的十二扇袖珍屏风做奖品可好?”老四笑道:“成,只要你好意思拿得出手。”年妹妹娇嗔了两句,又正色吩咐道:“钮祜禄姐姐,你帮我去把它拿出来吧。”我暗忖:外面皆传年氏貌美争强,恃宠而骄,今日一见,确实有那么一点,不过,她率直活泼的个性倒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却见另一位侧福晋李氏微微挑眉,颇有些不以为然,倒是四福晋那拉氏,始终保持矜持而和蔼的微笑,亲热的拉着十三福晋低声说着体己话。我忍不住看向钮祜禄.菡萏,她依旧淡淡的,微微一福后,领命而去,算起来她入四爷府已8年,一直不得宠爱,虽然如今生下了弘历,但在名分上只是‘府邸格格’,尴尬的夹于妾与婢之间,连庶福晋也不是,所以,年氏才能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发号施令,不禁为她暗暗不平…那道金漆木雕的十二扇袖珍屏风确实不凡,精雕细刻,行云流水,金箔与镂空雕纹相得益彰,老九和我咬耳朵道:“这套屏风是老爷子前不久刚赐给老四的,看来这个年氏确实受宠,怎么样,待会儿把它赢回去?”听到老四有了宠爱的对象,我顿觉放下了一个包袱,发自内心的高兴,可似乎又夹杂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低声对老九道:“成,咱们争取把它赢回来做个人情也好。”年氏自信满满的说她要最后一个来,四福晋和十福晋则直接表示不参与,八福晋郭络罗.瑜紫猜中了两个,却在最后一关铩羽而归,而李侧福晋、十三福晋和十四福晋就连边都没挨着了…诞下弘昼的耿氏也想参与,却被年大姑娘两三句话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只剩下我和年氏了,十四福晋完颜.羽丹和八福晋郭络罗.瑜紫都不约而同的挨过来耳语:“九嫂,压压她的锐气。”“菀葶,虽然她哥哥年羹尧是你的表姐夫,你们有点挂脚亲,但也不能让她,听到没有?”年轻气盛的年大姑娘边用丝巾给我蒙眼睛边咯咯笑道:“看来今儿这套屏风,多半是飞不出这个园子了。”第一盆牡丹放在了我面前,牡丹花中,紫色牡丹具烈香,黄粉含清香,白色则多甜香,我低头深深一嗅,只觉烈香扑鼻:“嗯…这是一盆紫色的牡丹。”只听周围有吸气声,看来是对了,开始用手细细触摸:“嗯…株矮枝密,花梗细长而软,小叶卵圆形,缺刻多,端渐尖…这是‘葛巾紫’对不对?”郭络罗.瑜紫和老九同时笑道:“没错。”“对极了。”第二盆粉墨登场,老方法,先嗅后摸:“叶子背面有一层绒毛,花香中带着淡淡的药味,《墨庄漫采》记载:洛阳欧氏在宋徽宗宣和年间,以‘药’壅培在牡丹根下,次年方能呈浅碧色…应该是‘欧碧’?”“九弟妹好能耐。”这回是八阿哥的笑声。第三盆姗姗来迟,我正要上前,却听年大姑娘低呼了一声:“哎呀糟糕,董鄂姐姐,这盆可不能摸只能嗅。”我心念一转,笑道:“如果不能摸的话,就说明它的形状是特别的与众不同,嗯…在群牡丹中独树一帜的,是不是那种叶子形状象花,而花儿却象荷包的‘荷苞牡丹’?”“高,实在是高!”老十的大嗓门传来。正想取下蒙住眼睛的丝巾,却听年大姑娘嘟着嘴道:“这个是我说漏了嘴,可不能算数,换一盆,哎呀,我亲自去选。”不觉暗自好笑,她真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大女孩…端上来了,可这一次,我还真猜不出来,想了想,便去仔细的摸花盆:“是细瓷的,有一个缺口,上面还刻着一首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刚才给李姐姐猜的那一盆,是醉胭脂!”揭下丝巾,只见叶如翠羽,拥抱栉比;蕊如金屑,朱颜色酡,正是醉胭脂!年氏叹气道:“好姐姐,我真服你了…高福儿,去把…”我忙特虚伪的拉着她笑道:“这套屏风用来借花献佛可好?钮祜禄姐姐和耿妹妹都喜得贵子,九爷和我正愁待会儿见了两位素未谋面的侄儿,拿不出象样的见面礼呢。好妹妹,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众人都是一笑,老四忙吩咐将弘历弘昼抱上来给大伙看看…不禁有些激动,马上就可以见到未来的乾隆皇帝乳臭未干的模样了,却见弘时气喘吁吁的冲上了牡丹台:“不好了,不好了…”正文 百十三章 精卫无穷填海心 (3) “十四叔和十三叔先赛了马,又比试射箭,后来又去打布库,可…可…十三叔的右腿,右腿突然…”弘时急得哭了,众人忙不迭的赶过去,只见老十三靠着墙坐着,额头上满满都是痛出来的汗珠,裤腿被折了上去,露出肿的像红桃子似的膝盖,老十四正半跪在地上,双手按住膝盖用力一挤,十三痛得几乎咬碎钢牙,停顿了好几秒钟方能说出话来:“没事,老毛病了,只要把里面的脓浆挤出来,就好受了。”…一废太子后,十三失宠于康熙,两位至亲的妹妹(嘉彤锦云)相继病亡,在极度的压抑痛苦中,终于忧郁成疾,膝生毒疮,时好时坏,久治却不能根除。我不禁琢磨:七阿哥胤祐天生腿有残疾,而史书记载,咸丰、光绪也曾患有‘骨痨’之类的腿疾,这会不会是爱新觉罗氏的家族病呢?看着十三受苦,老四心痛不已,又恼十四不该挑十三腿疾刚好一些的情况下争强斗狠,惹出事端,竟一时失态,两步跨上去一把推开十四:“让开,我来!”那力道太大,竟将十四推了一个大趔趄,幸好老八眼疾手快,将十四及时扶住,莽十四今年不过24岁,正血气方刚,当即被气得七窍生烟,目眦如裂,撑起来便要发作,但所有的动作却倏得凝结在了半空,如一尊冰雕,一尊眼里疯狂焚烧着委屈、不甘、还有些许羡慕甚至嫉妒的冰雕!胤禛,他的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自视甚高、刻薄严苛的雍亲王,正低头为胤祥吮出脓血…是啊,硬挤脓包会极痛,但若是吸吮,则会好受许多,可是,即使亲如父子,情同手足,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呢?十三虎目蕴泪,众人呆若木鸡,我心潮翻涌:雍正即位后,众兄弟都必须将名字中的‘胤’改为‘允’,他惟独特赐十三保留‘胤’字;雍正八年,怡亲王胤祥病逝,他悲痛欲绝,大病一场险些死去…他对他爱的兄弟挖肝掏肺,知心换命,爱之犹恐不深;对他恨的兄弟却刁难羞辱、冷酷无情,恨不得敲骨吸髓…他爱憎分明,非此即彼,但在潜底时却又能刻意伪装,曲意迎奉,讨康熙的欢心和信赖;身为九五之尊,他猜忌多疑、刻薄残酷,却又缜密果敢,锐意改革,整饬弊政,惩治腐败,为社稷殚精竭虑…他矛盾复杂甚至偏执,他爱走极端!此事过后,众人都兴致全无,只想早早开饭,吃完后各回各家、各寻各妈。尤其是老十四,难得这么深沉过,脸硬邦邦的逮谁瞪谁,连苍蝇见了他都绕道飞。终于,弘历和弘昼,两个襁褓中的活宝贝被抱上来缓和气氛…弘昼生的粉润润肥嘟嘟的,虎灵灵的一双眸子溜溜的转,十分可爱;而弘历呢,说实在的,我颇有点失望,面色蜡黄,正皱着小脸咿咿呀呀的哭的打嗝,甚至连哭声都怏怏的,一点也不清亮…这真是未来那位丰神俊朗、不可一世的乾隆皇帝吗?而且,就算身为黄色人种、炎黄子孙,他未免也太黄了一些…四福晋也注意到了:“弘历这孩子好象不太对劲,今儿怎么这么黄?”胤禛听罢,过去抱过弘历细瞅,不觉眉头微颦,他子息一直艰难,前面生的四个儿子,弘晖弘昐弘昀尽皆夭折,只有弘时硕果仅存…突然,他觉得身上手上俱是一热,原来,小弘历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偷袭成功,一泡尿全撒在了他老子身上,钮祜禄.菡萏忙上前去接过儿子,却冷不丁的一声惊呼…老天,弘历的尿色竟如浓红茶般触目惊心,这孩子,在尿血!…身为太医院院判,黄远一直是和蔼豁达的人,可此时的他,却显得很凝重!由于之前的宜妃用药冲突、太后慢性中毒事件和扬州赈灾,我们成了忘年交,他递眼色让我随他到外面去商议:“九福晋,你怎么看?”胤禛和胤禟也跟了出来,我迟疑了一下,方晦涩的开了口:“现在正好是蚕豆的旺季,我在想…可又不能完全确定。”黄远的脸色透露了他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胤禛的脸色难看之极,欲言又止,那是一种想问但又害怕听到答案的微妙情绪,正所谓关心则乱。而我也心乱如麻,甚至鄙薄唾弃自己,是的,此时自己狭窄的胸襟就像一只脆弱的眼睛,连一粒微尘都容纳不下。其实,在黄远赶来之前,我已经完全确定小弘历患的是‘蚕豆病’,这种病也称做‘胡豆黄’,是葡糖六磷酸脱氢酶(G6PD)缺乏者进食蚕豆或吸入其花粉所致的急性溶血性贫血,多见于3岁以下的男孩,也能通过母乳使婴儿发病。起病急遽,症状是全身黄疸,频频尿血…如果不能及时纠正溶血和恢复体内的电解质平衡,患者往往于1至2天内因循环衰竭或急性肾衰竭而亡。这也是一种公认的家族遗传病,黄远来之前,我问过弘历的生母,钮祜禄.菡萏哭着低声告诉我:她最小的幼弟就是2岁那年尿血而死。我也去问了弘历的乳母,得知她这两日哺乳前都吃了煮蚕豆…可是…我也有爱若至宝,不惜呵出性命也想要保护的人啊!不是有史学家认为:康熙选择继位人时,曾在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中取舍不定,后来是因为看重了四阿哥的儿子弘历,才最终选择了他吗?如果没有了弘历,会不会就没有后来的雍正皇帝呢,如果是十四继位,胤禟就不会…黄远对胤禛他们说了些什么,我神情恍惚,竟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发现我不大对劲儿的胤禟握住了我的手,我才陡然从迷乱中惊醒,听到了黄远最后一句话:“此病目前还没有找到有效的救治之法,只能勉力调养…小阿哥是个福厚之人,只愿上天护佑,能挺过此劫吧。”不,是有立竿见影的办法的!…可我…心在无声的战栗,在痛苦的抉择,你可以泯灭医者的道德和人类最起码的良知,就这样见死不救吗?…愚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现在救他,将来谁来救你?…屋里突然一阵嘈杂,“不好,弘历又尿血了!弘时,快到额娘身边来,耿妹妹,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弘昼抱开!”是李氏的声音。“他怎么不哭了?是昏厥了还是?福晋,弘历他…他…”依稀是年氏惊惶失措的声音。门里撞撞跌跌冲出一人,是钮祜禄.菡萏!她抱着弘历,就那样默默的看着我和黄远,就那样缓缓的跪下,我忙伸手扶住她…我还记得她少女时的眼神,笑谑的、调皮的、揶揄的、洒脱的,可在岁月的磨砺下渐渐变得寡淡而空灵…而此时,她的瞳眸如同枯竭的涸井,带着眩目的惨白和灭顶的苍凉…大哀无声,大痛无泪,这是一位濒临崩溃的母亲!身体中的那根良善的灯芯终于被点燃,灵魂中冷硬恶毒的部分像蜡烛一样瘫软融化…如果,我失落在外的小五也沦陷在生死一线,而能救他的人偏偏昧着良心冷眼旁观,自己又将情何以堪?我接过弘历:“菡萏,四哥…胤禟,你把十四弟也叫上,咱们立即去赵启的医坊!”正文 百十四章 精卫无穷填海心 (4) 治疗蚕豆病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是输血。两天后,从赵启医坊回家的路上,马车走的很慢很稳,极度疲倦的我只觉脑海里依旧刮着十二级的强台风,惊涛簇拥着骇浪,一刻也不得平静。为了驱逐那随时都会卷土重来的懊恼情绪,我干脆天马行空的乱琢磨瞎回忆…记得,输血史上第一桩有名的案例,是法国医生丹尼斯将280ml的小牛血输入一名疯病患者体内,希望借由‘温柔的小牛’血液治疗患者的疯狂…后来,英国医生布伦达尔第一个明确指出“只有人血才能输给人”的科学结论,同时她也是第一个采血和输血工具的发明者,而那个时代的人则热衷于通过交换怨偶彼此的血液来试图改善婚姻中的不和谐…因为输血导致死亡的案例泛滥,输血一度被禁止,直到被誉为近代输血学之父的KarlLandsteiner发现了ABO血型,这是人类输血史上的里程碑,比现在这个时代,晚了将近200年。莫道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头!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一个不断失败、累积、发展和进步的过程…“在琢磨什么呢?”胤禟突然俯身过来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盯着空气就那样若有所思、若有所得的模样?靠着我眯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他的目光,是那种深刻的激光式的抚摸,我感觉有些水一样的东西在胸中弥漫氤氲,渐渐地整个心窝都酸楚起来。钻进他怀里小声嘀咕,他说你说什么呢,我没好气道:“好话不说二遍!”弘历真是个宇宙无双的绝对超级幸运儿!如果缺了我这个从三百年后意外来到这里的、懂得交叉配血法的人;如果没有潜心钻研和实践于外科医学的赵启;如果没有两年前穆景远送来的显微镜;如果没有打小就爱泡在造办处置办各种新鲜玩意儿的胤禟,如果没有他一年前就按照我画的图纸和要求,历经数次失败才捣鼓成功的用来采血输血和分离血清的工具;如果没有赵启和我之前数次实验所形成的默契配合…世间便将少一个叫弘历的婴孩,未来也就不会出现那个奢靡风流,自诩为‘十全武功’的乾隆皇帝…难道,我‘莫名空降’在这个时代的使命,竟是冥冥中促成历史按照它正常的轨迹前进吗?我真的很迷惘,感到头顶上正悬挂着一柄达摩利克斯之剑,那把剑悬于一丝,随时都会落下,将我的一切斩得粉碎,碎的连剩下的渣滓也免不了灰飞湮灭!而更为可悲的是,是我,亲手挂上了那柄剑。真的好累,可又累过了头,累得亢奋起来,怎么也眯不着…新鲜血液采出后必须马上使用,否则很快便会凝固。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按照21世纪的方法,往取出的新鲜血液里加入0.2%的柠檬酸,既可以防止血液凝固又对人体无害…可是,以现在的条件只能往里面加稀释了的柠檬汁,万一引发败血症怎么办…所以只好每次取一点、用一点,而且动作稍微慢一点,取出的那点血就不能用了,虽然把赵启大哥、茯苓嫂子和我都累得够戗,也还是不能避免的浪费了不少血液。“葶儿,我虽然全程目睹了你的交叉配血实验,也亲眼看着弘历一点点的好起来,可是,我就是不明白…”胤禟突然将我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不甘情不愿的忿忿道:“不错,你把那个提取制成的供血者红什么胞悬液一滴和受血者血清一滴滴入主侧,又将受血者红什么胞悬液和供血者血清滴入次侧,然后分别用竹签混匀,放置两柱香时间后置于显微镜下观察…不错,老四和老十四是孩子的亲父和亲叔叔,他们的主侧和次侧都没有发生凝集,他们的血可以用…我和八哥还有老十三的血全部或部分发生凝集,不能输给孩子…可是,为什么弘历的生母,那个钮祜禄氏的交叉配血发生了凝集,不能用;而你,和弘历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你的血就可以用呢?我真的呕得慌…”…给弘历输血的时候,因为浪费的血几乎占了输血量的一半,后来老四和十四都几乎撑不住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大人又倒下了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所以,我也让茯苓和赵大哥采了我的血输给弘历…我知道胤禟在介意,我甚至能感觉到这种抵触的情绪像天然气一样从他的每个毛孔中喷发出来,还带着毛簌簌的触角,挠得我一阵颤栗。“胤禟,钮祜禄氏也这样问过我了,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芸芸众生的血就分为四种类型,咱们姑且将它们唤做甲、乙、丙和甲乙型,比如钮祜禄氏是甲型,而四哥是乙型,那他们的孩子可能是甲也可能是乙,还可能是甲乙,而弘历恰恰就是乙,所以四哥的能用而钮祜禄氏的不能用,而我刚好也是乙,所以,我的也能用…你听明白了吗?”他严肃的琢磨了一会儿,竟委屈起来:“似懂非懂,不过,你为什么要和四哥的一样呢,为什么就不和我一样呢?”这是我能决定的事吗?搞了半天这人是在吃醋啊,心里禁不住偷偷窃笑,被老公在乎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当即东施效颦,捧着心窝叫哎哟。“怎么了?”他紧张的汗毛直立。我气若游丝:“痛!心好象被什么东西深深贯穿了,只留下一个凉飕飕的洞,空虚冰凉得无法补救,似乎我自己也会被这个洞口所吞噬…嗳,你别急,我娘家一族的女人都有这个病根儿…这种心疾只有一个解救的法子。”“什么法子,你快说呀!”某人如坐针毡。“算了,这是根本办不到的,我…”索性虚脱倚在他肩上细细抽气。“相信我,我发誓一定办得到,你快说出来呀!”“就是,就是…这个女子的相公必须每天抱她一次,冲她含情脉脉的微笑两次,即使有旁人在,也要找机会对她暗送秋波至少5次,还不能惹她生气…”胤禟气疯了,在马车上追着我掐,我左躲右闪,正闹得不亦乐乎,却觉得头一晕,倒栽了下去,幸好老九眼明手快,否则我这个失血女郎便免不了来个脑震荡什么的,可这一栽,心情也如云霄飞车般跌落谷底:“葶儿对不起胤禟,她救了别人家的孩子,却找不回自己家的孩子,还…”他急切抢白:“不是的,是胤禟对不起葶儿,他混蛋的无可救药,害苦了…”我捂住他的嘴,刚才的嬉笑玩闹,就象冷风中的烛火,摇曳了一下就迅速熄灭,马车里只剩下静寂和惆怅,我们默默的凝视着彼此,良久…马车突然停住,赶车的何玉柱禀道:“九爷,四爷他拦在了前面。”胤禟和我下了马车,却见胤禛面色惨白,骑马拦在了前面,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不说话。胤禟也不吱声,场面有些尴尬,我只好打破僵局:“四哥,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弘历他?”“不是,是我有话想对你说,咱们借一步说话。”正文 百十五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1) 我正要挪步过去,却见胤禟面露揶揄之色,寒声笑讽道:“瞧今儿这风刮得,嘿,离谱的怪,向来自诩襟怀坦荡的雍亲王,怎么?和弟妹说点话还非得避人耳目了?要么就当着兄弟的面谈;要么就请四哥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糟糕,醋罐九泛酸水了,我只好把已经伸到半空的腿又硬生生的收了回来,在肚子里措辞了半天,方道:“四哥,您有什么事吗?就在这里说吧,董鄂洗耳恭听。”胤禛闻言,竟如释重负般的在嶙峋的嘴角处硬扯出了一道生硬的曲线,此时他那挑眉浅晒的冷笑,犹如能见血封喉的毒药,我甚至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怕一接触便会被射个百孔千疮…唉,可惜我没有达.芬奇那样的艺术才华,倘若能将此时的他传神的描摹下来,就是蒙拉丽莎都难以媲敌…突然身边刮过一阵风,等回过神来,只捕捉到一个扬鞭远去的背影…他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被胤禟拉上马车,车走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老神在在的嘀咕:“我记得有人曾告诉我,生命和生命是相互成全的,爱情与爱情是彼此忠贞的,这个人是谁来着?”我没好气道:“是我。”“哦…”他做恍然大悟状。“干嘛?”“病了,心里好像有一群小蚂蚁在啃咬似的,嘶——好生难受!”胤禟把脑袋撇过一边!我想了想,贴近他耳门子喃喃轻唱:“多少人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能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贼脑袋没有转回来,好一会儿,只听他瓮声瓮气道:“我也一样。”这个声音仿佛透过水帘洞发出来一般、散发着潮湿的水汽,瞬间感染了我的眼睛。…本想缩在被窝里好好的享受几天猪的快乐日子,把失去的血尽数养回来,可是…“额娘,芜宁可以进来吗?”在梦中和忍者斗得正酣的“女侠”被敲门声倏得拉出了梦境,我蓬松着眼坐起来,哦,原来大格格端着一碗猪肝瘦肉粥来孝顺额娘了,当即眉开眼笑表示热烈欢迎…上个月刚庆祝了十岁生日的芜宁,身上已经具备了“卖盐的老婆卖冰棍的娘——贤妻良母”的雏形…嗯…我家大格格有前途。送走大格格,继续蒙头睡,困得要命,一天睡它24个小时好了…“额娘,平安可以进来吗?”我艰难的爬起来挤出笑脸“接待”9岁半的二格格,二格格吃力的抱着她心爱的七弦琴骄傲的宣布:“额娘,平安终于学会‘七十二滚拂流水’了,您听…”二格格用‘滚、拂、绰、注’手法作流水声,确实蛮像那么回事的!赶紧奉送上热情洋溢的表扬和鼓励:“琴弦一拨,若流水击石铿然清透,流水是天地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平安,你要好好练习哟,额娘看好你!”“额娘,你就是平安的知音。”二格格抱着琴快乐的离去…嗯…我家二格格将来一定是个才女。吃力的爬上床,继续蒙着脑袋去约会周公…迷糊中…似乎有人掀开了被角…我看向偷偷来袭的生物!雄性!但不是胤禟!“嘘——”他冲我眨眼睛,然后钻进了被窝,舒服的不得了的样子!唉,我叹了一口气,帮他把鞋藏好。除睡无大事…朦胧中,我似乎意识到自个儿是被梦魇住了,可怎么也苏醒不过来,黄板牙、酒糟鼻子、吊梢眉和巨灵神都鲜血淋漓,从四面八方就那样扭曲着、狰狞着扑来,我连滚带爬的拼命逃窜,却怎么也甩不掉那附骨之蛆般的亡命追逐,惊慌失措中一脚踏空,无底深渊向我张开血盆大口,身体飞速下落的惊悸捶打得心脏几近负荷不住!一只手凭空伸了过来将我牢牢抓住,我悬在半空愕然的抬起了头,是胤禛!他一身龙腾黄袍,精瞳如电,以胜利者的姿态噙着蚀骨沁髓的笑意:“这回,你还要逼我放手吗?”…我猛然睁开眼睛,太阳穴犹在突突的跳个不停,原来,对未来的畏惧犹如荒草,你越是极力忽略它,它越是疯狂的滋长!怎么也睡不着了,正颓然的鼓起腮帮子,门却被砰的一声猛然推开,五个5、6岁大的男孩子争先恐后的冲了进来。“额娘,我们捉迷藏,可弘鼎丢了!”小六弘政泪汪汪的向我报告紧急军情。“额娘,弘鼎会不会被野猫子衔走了?”小七弘蟑想到了第一个可能性。“额娘,弘鼎一定是落进池塘里了。”小八弘相急得直跳脚。“额娘,弘鼎被坏人拐走了!”小九弘旷涨红了小脸。“额娘,我…我要弘鼎哥哥!”小十一弘喜哭的淅沥哗啦。我轻轻的掀开了被子的一角,俨然已经遭到数种不幸的小十弘鼎正蜷成一团,酣睡的跟只小田鼠似的…一时间,小捣蛋们的欢呼声险些掀翻了屋顶。…被小家伙们一闹,这觉是再也没法睡了,索性到园子里独自散了一会子步…萎靡的打一个呵欠,困意袭来是抗都抗不住,砰——晕乎乎的一头撞在了树上,嗬!原来与我家‘美髯公’亲密接触了呀…美髯公是一棵三年前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大榕树,枝叶葳蕤,冠盖云集,遮天蔽日,浓荫覆地。倒垂下来的须根千丝万缕,似长髯飘逸,又如垂柳婆娑。想了一会儿竟童心大发,噌噌噌爬上了树,反正呆在自个儿屋里,孩子们免不了一会儿来访一个,不见吧,会伤到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亲近之情,见吧又伤神的很,索性躲在树上这块清净宝地享受一会儿绿色羽翼的庇护。风儿柔柔的轻抚,叶儿沙沙的低鸣,我稳稳倚着枝叶,时不时的打会儿盹儿,徘徊在清醒与梦境之间的意识流有时真是妙不可言,如潺潺溪水、悠悠白云,轻拢慢捻的洗涤过脑子,眯着眼睛倒真是惬意的很…直到一个熟悉的大嗓门不期然的猛得扎进了耳门子。“九哥,我真是服了你了,托合齐的兵权一丢,胤礽就真的六神无主,一头乖乖的扎进了咱们等着他的口袋里,这回这只王八可就永无翻身之地了!”透过扶疏的枝叶向下瞅…老天,是老八老九跟老十!随从们都站的远远的,看来他们是想借这块林荫宝地聊点什么隐私之类的话题…他们没有发现头顶上笼罩在绿荫中的我,我僵在那儿,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说话提醒他们‘上面有人’呢还是继续‘老僧入定’比较好。胤禟冷笑道:“他科场舞弊,老爷子帮他藏着腋着;他手下的人贪赃王法,老爷子投鼠忌器;他公报私仇,以权谋私,老爷子听之任之,奏一本准一本;他密谋兵权,老爷子也只是削了托合齐、耿额的实职,却迟迟下不定决心治他…哼,咱们如今不过是给他创造了个铤而走险的机会罢了,是他自个儿利令智昏要狗急跳墙,真是愚蠢…也不放眼大清国瞧瞧,有能耐能私自铸造出红衣大炮的,有谁没受咱们的恩惠,有谁不是九爷的朋友?也不琢磨琢磨,这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不经兵部,私自秘密铸造了八门红衣大炮,这回,他想要老爷子的命,老爷子还肯拱手相送吗?”老八依旧云淡风轻:“十弟,胤礽被废已成定局,咱们在这里高兴高兴就成,在外可不能得意忘形的满嘴胡沁;九弟,这回搏弈,咱们赢了第一局,后面的路还长着呢,目光要放长远一些,待一切尘埃落定,八哥保举你封王爵进工部。届时咱们弟兄放开手脚,得偿平生所愿!” 正文 百十六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2) “八哥未免也太谨慎了些,论人望、论才干、论势力,现在谁能跟咱们匹敌?”老十已经乐得找不到北了:“老大老二都翻了船,老三不过是个书虫,成天和清流的那些个穷酸文人之乎者也,伤春悲秋。哼,百无一用是书生,就算老爷子瞎了眼选他做太子,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五哥毁了容貌,六哥早殁,七哥身有残疾…只剩下老四勉强拿得出手…那又怎样?他这个亲王,还不是当初借老爷子生病时大献殷勤,舔老爷子的肥腚得来的,更何况十三早被咱们挤兑了下去,他孤掌难鸣,可怜巴巴的一条光棍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嘛,老四如今也不得不心灰意懒了,什么‘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什么立志做‘天下第一闲人’,哼,算他有点自知之明…”胤禟突然狠狠一扇子敲在老十头上。胤誐抱着脑袋委屈道:“你干嘛打我?”老九又两扇子追加了上去:“老子打你个糊涂头,叫你脑袋成猪头;打你个糊涂嘴,让你张嘴变犬吠。”身为敦郡王的老十被九贝子欺负的左躲右闪,抱头鼠窜道:“我哪里说错了?好端端发什么火呀?”胤禟咬牙道:“你说话过不过脑子?早晚撕了你这张嘴…胤祥是咎由自取,什么叫被咱们挤兑了下去?他自己少不更事胆大妄为,行差踏错招来灾祸,咱们只是制造了些蛛丝马迹,指引皇阿玛察觉到他的那档子上不得台面的破事而已…还有老四,整个一个‘男子的里裤—装蛋’!心机最深的就是他!圆明园里,那个叫福海的前湖,水域面积至少是后湖的9倍,可他呢,在那么宽的福海里只堆砌了三个小岛叫‘蓬莱三岛’,逢人便指着说自己多么向往做个逍遥自在的世外神仙;却在不大的后湖整整构筑了九座岛屿,你知道寓意着什么吗?寓意着天下九州!他骨子里从来没停止过觊觎天下,却又刻意做出一副超凡脱俗、与世无争的样子,什么心灰意懒,他在韬光养晦!”胤禩笑道:“九弟看的透彻,可惜老四和太子不一样,不务矜夸,有胆有识,凡事都占着个理字,的确不容小觑。不过,这人凡事都爱挑刺较真,又刻薄寡恩,这些年来办差数他办的最多,而人也得罪的最多,朝上哪个官员不畏惧他三分,你说,百官推选皇太子,会自讨苦吃,选个难伺候的主子吗?而皇阿玛以宽仁治理天下,会愿意将江山交给一个秉性严苛的偏执之人吗?…胤禟,弟妹的身子骨可好些了?昨儿送来的参茸丸可用了些?”胤禟颓道:“她这两日懒得跟猫似的,老是睡不够,又说什么阴虚火旺的人不适合用人参进补,宁肯喝点猪肝瘦肉粥…这小姑奶奶忒不好伺候。”胤誐得意了:“早就警告过你了,女人可以宠宠,但万万不能动真心,八哥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可你呢,比八哥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了,听说老十四这两日都杵在府里湖吃海喝养精补血呢,咱们也凑凑热闹去?…走啊九哥,搂福晋也是天黑以后的事,别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一行人逶迤而去,我瘫在树上心里百折千回:十三的事,老九果然脱不了干系,权谋算计,勾心斗角、博弈倾轧,难道能当饭吃,能当枕头睡,能当衣服穿吗?可这些个皇阿哥们,怎么个个都跟上了瘾一样戒不掉呢?半晌,我滑下了树,六神无主的瞎走乱撞,瞅什么都像经过薄莎过滤般朦胧…“九爷是‘毒蛇’,平时蛰伏盘踞,一旦发狠便心毒手辣、入骨三分…那是因为他没有让你看到他的全部,他只给你看他最好的一面。”…刘氏的话突然在耳边萦绕不绝,我是真的不了解他,我也是真的害怕去了解全部的他!…太阳燃烧出血色的温暖,园子里的花草恹恹的耷拉着,流泄出沮丧的芬芳,忽见不远处小三和小四同心协力的撑着一把大伞,大伞撒下的阴凉笼罩着两个小人儿和一株茉莉花。我板起脸:“这个时辰,应该在书斋听先生授课才是,你们在花园里做什么?”小四嘟嘴道:“上课的时候,三姐姐说想泡茶和额娘一起喝,小四觉得,摘几朵园子里新开的茉莉花,放进碧色的茶汤,就像翡翠大妈的肚子上住着几粒洁白的珍珠姑娘,多美啊,而且喝过后就能吐出茉莉花一样的香气了。我们怕花谢了嘛,才告病出来的。”小三红着脸补充:“可到园子的时候,只找到花骨朵儿,我们又担心花骨朵儿被太阳晒晕了没有力气开花,所以,只好撑伞挡住阳光。”就这样为一株柔嫩的花撑开一把伞,就这样安静的等待一朵花开,人类的思维也可以这么纯粹,这么可爱么?…一时间绵密的‘酸楚’从空气中集聚,丝丝缕缕,如梅子细雨浸染过全身…我转身走的飞快,脑子里乱轰轰的,胤禟已经泥足深陷,如果历史没有变化,这个家将在十四年后彻底分崩离析,该怎么做?才能抢在陨落之前,为届时刚刚成年便惨遭变故的孩子们,寻得一把值得信赖的保护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赶着马车到了十三阿哥府前。我发起愣来,怎么会神经兮兮的跑到这里来了呢?…沉吟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正要拨转马车回家,却见十三懒洋洋的倚在府门口正似笑非笑的往这边看:“我家弘墩跑来告诉我说九婶在府门口发呆,我还将信将疑,怎么,十三阿哥府的大门好看吗?”我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好呢?却听后面车厢里传来小四热情的声音:“很好看!十三叔比大门还要好看。”小四什么时候钻进去的?我讶然,却见那小家伙已经跳下马车,跑上去让十三叔抱,然后对着十三的耳朵开始小声的嘀咕上了。十三抱着她转身进了门…我正要跳下马车跟进去,却见这两人又出来了。“走吧。”十三将小四放进车厢。“去哪儿?”“小四说你今儿反常的紧,害得她很操心。这里离西郊的妙峰山不远,现在又正好是涧沟里千亩玫瑰盛开的季节,抓紧一点,还赶得上看日落。”…浓似猩猩初染素,照得深红作浅红…长空赤霞尽染,如地上的花海万倾;地上弄灼呈妍,似流霞成波,锦衾相覆!数十万朵玫瑰胧胧而下上,鳞鳞而重叠,兀然盛怒,如将愤泄,近处烂然如披,远望绛烟飘渺。山谷被馥甜的气息宠溺的包裹着,身临其间,只觉醺醺然陶陶然,如解凝结,百脉融畅。十三摘了两朵玫瑰,一朵给小四,一朵给我,我轻轻的抚摸着富有天鹅绒质感的花瓣,将鼻间埋进那柔和的丝光…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了10年,小四俨然化做了幼年时嘉彤的俏影,少年时的十三,幼年时的嘉彤和我,喉头好痛,我哽咽着脱口而出:“十三哥…”正文 百十七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3) 后面的话消弭在空气里,看着十三的侧影我抿嘴苦笑,昔时对一碗米饭是硬是软是新稻是陈谷也能争论上半天的我们,如今竟是寻不出话说了。十三凝了会神,突然展颜道:“我额娘是蒙古人,她的长调如醇酒天籁,我学一段给你听听,你仔细数数,里面有多少个美?”[…苍鹰,叱诧在苍穹/俯览,骏马蹄飞扬/暖日晴空云皎洁/风吹草低现牛羊/鸿雁撩过宝石蓝的湖泊/缕缕炊烟似溪流向天空流淌/纵横的河川是高原沧桑的血脉/孛尔帖赤那,原野上寂寞的苍狼…马头琴颤音如泣/花儿炯娜芬芳/父亲深刻的皱纹/母亲洁白的乳房/姑娘鲜艳的嘴唇/汉子骠健的雄姿/…阳光云霭/明月繁星/清风晨露/苍山瀚海/兄弟的情义/妻子的奶茶/长者的教诲/天下的太平…]这舒缓悠长、粗犷率真的歌声,以颤抖波折的节律,蕴藉深沉的音域,倘徉在夕阳西坠、玉兔初生的玫瑰谷,如月光瞬间刺穿了我的胸膛,天上的云忘了移动,地上的风忘了呼吸…一曲毕了,夺人魂魄的余音犹在九曲回肠里萦绕…“一共有六十个美,十三你真的很吝啬,以前从来舍不得唱给我们听?”“这是我争夺皇阿玛宠爱的秘密武器,可惜再也用不上了,索性大方一点,让你一饱耳福,为什么突然跑来,为什么来了又不肯进去?”他用蒙古语问我。小四不满了:“十三叔,我听不懂。”我摸了摸女儿的头,也用蒙古语问他:“你告诉我,四阿哥和八阿哥,谁会是最后的赢家?”他飞快的看了我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初升的新月:“虽然前景很渺茫,可我希望不是八哥。你呢?认为是谁?”“我不知道,可是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十三,咱们做笔交易吧,如果老八赢了,我来保全你和四哥的子女;如果老四赢了,你便要保全胤禟的,还有老八老十和老十四的孩子,让一切恩怨就终结在我们这一代,好吗?”小四嘟着嘴抗议:“额娘你们在说什么?小四也要听。”十三敲了敲小四不安分的小脑袋:“成交!需要定契约吗?还是发个什么‘黄天厚土,实鉴此心,若违背誓言,天人共戮’之类的誓言?”我摇头:“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不禁相视而笑,他道:“为何今天失魂落魄的?”“我不能说。”“那我只能猜着劝慰你了,皇阿哥里面没有良善之辈,而开弓也没有回头箭,要赢,得付出代价;输了,也是咎由自取…既然你已经嫁给了这样的人中的一个,就别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也别试图去剖析他的灵魂是纯洁还是污浊,是高尚还是堕落…你只要记住,难得糊涂,毕竟,你的男人不是用来折磨和改造的,是用来爱的…好妹子,我希望你能把握住幸福。”我凝视着十三:“你究竟做了什么受到如此重罚?”他闭上眼睛:“我不能说。”“那我也只能猜着劝慰你了,逝去的人留在这个世间的唯一方式,是活着的人的记忆,当你思念她们的时候,她们便能通过你的眼睛再一次阅读这个生前的世界。愧疚只会将我们折磨得形销骨立,寿年不永,如果我们也早早死了,还有谁能记起她们,她们还能通过谁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的变换呢?…十三,你为什么肯死心塌地的帮老四,却不选老八他们呢?”十三狡黠的笑:“一是我去世的额娘教我的,你信不?二是四哥值得我仰视…那你呢,为什么跟老九,却不选四哥呢?”“一是因为即使用爱情做名义,我也绝不给人做小;二是四哥永远是皇子的威仪,而胤禟躺在椅子上的时候,像堆散漫的土豆,还会含着半口水就捧腹大笑。”山谷中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十三大笑:“我猜,是你的土豆到了。”…‘土豆’跑来了,十三回去了,小四睡着了。‘土豆’脱下琵琶襟的海虎绒马褂盖在小四身上,臭着脸坐在了我身旁:“我不是故意派人跟踪你的,因为以前发生那么多事,你又不是吃一堑长一智的那种人,所以派人暗中保护而已…董鄂,你欠我一个解释。”月光如泣如泻,他僵硬如一尊冰冷的希腊神砥,‘难得糊涂,这个男人不是用来折磨和改造的,是用来爱的’,我低下头反复咀嚼十三的话…无意识的把玩着手中的玫瑰:多么想变成一只蜘蛛精,吐丝将意中人包裹成茧动弹不得,然后拖进盘丝洞去过小日子…“回话!”他狠剜了我一眼,突然一把将玫瑰从我手中抽走,我低呼一声,左手食指被花刺划破,血当即就涌出,凝结成血珠子往下滴。“我不是有意的!”胤禟急忙握住我的手指吮血。我急怒攻心,口不择言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一直觉得我这小姑奶奶忒不好伺候不是?我都听到了!”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将自个儿的嘴巴缝上,想想又补充道:“当时我刚好在树上乘凉,我也不是有意的。”胤禟从我怀里掏出丝绢包扎好手指,想抱我却被我推开,他沉吟了半晌:“鸿蒙初开,天界和冥界彼此敌视,可是,一尊准天神和一位准冥仙却不期相遇,坠入爱河,他们决定背叛天庭和冥府,在人间结为夫妻。天庭做出了惩罚,准天神的脚踩在哪里,哪里就立即生出荆棘刺得他鲜血淋漓;冥府发出了诅咒,准冥仙失去了美丽的容颜,瞬间变得丑陋不堪…”“然后呢?”我竖起耳朵等待下文。“准天神知道准冥仙甚为爱惜自己的容颜,便毁去了所有的镜子,不让她知道变丑的现实;而准冥仙决定背准天神到湖泊里去生活,这样他就不用再承受无数利刺椎脚的钻心痛楚…可是,抵达湖泊的时候,准冥仙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她痛苦极了,掩面而跑…准天神急忙拔腿追赶,荆棘不断划破扎进他的双脚,他的鲜血滴在荆棘上,荆棘便开出朵朵怒放的血玫瑰…”“然后呢?”追到没有啊,卖什么关子嘛。“准天神重返天庭,司掌‘月老’一职,用红线栓成无数伉俪;而准冥仙回到冥府,做了‘孟婆’,喝下她熬的汤,一对对怨偶忘记前世的恩怨情仇,在来世重新开始…只有天下有情人全都终成眷属了,世间最后一对怨偶也握手言和了,月老和孟婆才能再一次团聚。”我开始仔细回味这个故事的起承转合,却冷不防的被他偷香成功:“葶儿,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挡人姻缘衰八代…咱们可不能生分怄气,否则害得月老和孟婆天各一方,多缺德啊!”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敢情这家伙在编故事哄人呢,亏我还听得扼腕叹息入了戏,正要怒发冲冠,却见一直趴在那儿睡得无比香甜的小四突然快乐的跳起来扑进胤禟的怀里:“我全听到罗!我全听到罗!额娘笨笨,阿玛好聪明!”我差点气晕,敢情这小家伙一直在装睡想偷听大人谈话呀…蹲在地上画圈圈,这对父女俩,哼!今儿算是变相得到了十三的承诺,而且,就算今后家道中落,五阿哥和十二阿哥也不会对孩子们袖手旁观的…再找回小五,再寻求…也许,未来也不会那么坏呢…胤禟凑到我耳边呢喃:“终于肯笑了,想什么呢?”我举手指着月亮:“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阿九,只要人还没有作古,便一切皆有可能。”正文 百十八章 浮生一焰炙如摧(1) 历史的马拉松继续着它不苟言笑的端正步伐!而在人们脑海里烙下印迹的,无非那一个又一个重量级的片段…康熙五十一年,‘结党会饮悖逆案’与‘包揽湖滩河朔事例勒索银两案’,太子党的两大能够端上台面曝光的主要罪愆,被八爷党人‘高调’揭发弹劾!林林种种桩桩件件,冰冻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寒?康熙帝终于痛下决心,遣官以废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宗庙、社稷,正式下诏曰:“太子允礽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秉性凶残,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著将允礽拘执看守。”…自此,当了三十余年皇太子、两度遭废黜的二阿哥胤礽,被幽禁于咸安宫内苟且余生,正式退出了九子夺嫡的血腥舞台!胤礽毕竟是康熙的儿子,就算完蛋,也不过是失去某种程度的自由,依旧被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莺莺燕燕的伺候着,享受VIP级‘米虫’待遇,真正悲惨的是那些追随他的人,曾被康熙帝誉为‘好官’的刑部尚书齐世武,以‘诌事’太子被康熙恨极,命以铁钉钉其五体于壁,号呼数日而后死;‘罪大恶极’的托合齐病死狱中,仍免不了受到‘挫尸扬灰,不许收葬’的亵渎羞辱,兵部尚书耿额、都统悟礼等俱拟绞监候,秋后处决…康熙对待大臣向来宽仁,极少以酷刑丁加,如鳌拜被圈禁后是‘以功抵罪,终老狱中’,对索额图也并未施以极刑。这次对太子党羽的残酷处罚,在整个熙朝的臣子受惩事件中,也是绝无仅有的。按理说,东边下雨西边晴,太子党全军覆没,八爷党该花团锦簇了?非也,储位虚悬,诸王公大臣以为不妥,屡有向康熙上则子谏言早立太子,其中尤以八贝勒胤禩的呼声极高,只是到了康熙那里皆石沉大海,一丝反馈也无…似水流年,转眼来到了康熙五十三年的十月底。今儿是阴天,天上北雁南飞,大地衰草萋蘼,一派‘千里清冷秋无涯’的萧瑟景象。康熙帝此时正在热河巡视的途中,随驾的有五、八、十、十四、十五和十六几位阿哥,胤禟不在其中,终级BOSS不在,胤禟这位理藩院CEO便动不动就跷班偷懒,瘫在院子里长吁短叹:“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减了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怎么了?为何如此伤感?”站在小鱼池边的我扭头看他。“废太子已两年了,论才干,论学养,论人望,八哥是样样拔尖儿,为什么皇阿玛就是不肯立他呢?我担心啊,别是‘没逮住黄鼠狼倒惹来一身臊’。”看来老九也意识到了,如今与阿哥党示好结交的满汉官员、皇室宗亲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其中诸如裕亲王保泰(康熙亲兄福全之子)、侍卫内大臣鄂伦岱(康熙亲舅舅佟国纲长子)、贝勒满都护(康熙亲弟常宁之子)、户部尚书王鸿绪(江南士大夫阶级代表)、左都御史揆叙(纳兰家族代表)、内务府总管皆大学士马齐(富察家族代表)、一等公皆议政大臣阿灵阿(钮祜禄家族代表)、简亲王雅尔江阿等等…经过太子的事情,康熙对朝臣结党憎恨到极至,更何况八阿哥还只是一名贝勒,却能经营出如此的势力、如此的人望!老皇上能不忌惮猜疑,惟恐皇权被日益强大的阿哥党架空胁迫吗?“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你们这群男人呀,雄心勃勃,看不破欲望的关,冲不破权势的障,身陷局中,只会不顾一切的沉沦!”想了想开始摇头晃脑:“嗯…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空,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他挪过来揽着我:“葶儿师太,你的修为已经如臻化境,何不收阿九做关门大弟子,咱们也好立地成佛、比翼双飞?”我含笑瞟了他一眼:“连句佛揭都不会的俗人,也配做关门弟子?”他清了清喉咙得意的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啧啧,难道这是打油诗不成?”我蹲下用小木锤有节奏的敲击水池:“大弟子,来认识一下你的师弟师妹们。”只听水中唼喋之声窸窣可闻,丹红的、金黄的、墨绿的、灰黑的…五彩班驳的群鱼听到‘信号’,纷纷浮上水面,婆娑起舞,鳞光惺闪。开始喂食,顺便夸奖一下自家鱼儿:“怎么样?灿若霞锦,憨态可掬,静似婀娜之水草,游如凌波之洛神,它们可是我特地托人从福建浦源镇鲤鱼溪请回来的,那里的人对溪中之鱼爱若至宝,所以这些鱼一点也不怕人,乐于和人亲近…让它们再住些日子,便送进宫去给额娘解闷儿。”胤禟撇着嘴大摇其头:“普通的很,还非得大老远的请回来?你们女人啊,幼稚的可爱!”我不理他,拍手示意,只见池中那条最大的丹红鲤温顺地靠近我,我用手抚摸它,它竟也不躲,如小狗般蛮享受的模样,胤禟也来了兴趣,蹲下来把手放进水中想摸它的头,那鱼儿微微一缩,用红润的圆嘴一下子吮含住了胤禟的手指,行了个标准的吻手礼。“它亲我?!”老九如孩子般兴奋的大叫。“幼稚!”我不以为然的哼了哼,这臭鱼,居然从来没亲过我,不给它好脸色看!“亲你的这条叫小龙女,还有一条墨中带金的叫西门吹雪,比这条还大,足足有二十斤重呢,可惜奸懒馋滑,还挑嘴的很。”“哪里哪里?”胤禟贴近水面寻觅。“它的架子可大的很,只有用高级见面礼才请得动,桃儿,我的鸭肠子呢?”把鸭肠子垂近水面晃了晃,西门吹雪跟潜水艇似的吐着泡沫就浮了上来,胤禟这厮,居然没肝没肺的从我手里夺过鸭肠逗鱼,于是乎,西门吹雪迎战胤禟,鸭肠的此端是胤禟的手,彼端是西门吹雪的嘴,一人一鱼拔河角力,说是迟那时快,只见西门吹雪的大尾巴猛的使出一招‘排山倒海’,胤禟惨叫一声,光荣湿身,待回过神来,那鱼已经衔得战利品凯旋沉底。“这就叫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唉,咱们陆地生物的脸啊…”不禁手舞足蹈,终于逮着机会练习幸灾乐祸了,却冷不防被胤禟抱了个满怀,待再次分开,他干了一半,我湿了一半,气急败坏的追讨元凶,他绕着鱼池子边逃边叫:“师太谋杀亲夫了…”正嬉闹得不亦乐乎,却见一只巨大的海东青从天而降,鲜红色的脚环,是紧急信件…半晌,胤禟才从信中抬起头来,剑眉狼籍,面如青霜:“八哥出事了!皇阿玛他竟然…葶儿,我必须马上赶去,八哥他…”他的嘴抽搐了一下,竟虎目蕴泪喉结微颤,无法再说下去…正文 百十九章 浮生一焰炙如摧(2) 原来,康熙帝在前往热河巡视途中,经由密云县、花峪沟等地,因当时恰是良妃去世二周年的祭日,故胤禩前去祭奠母亲,未赴行在请安,只派了太监去康熙处说明缘由,表示将在汤泉处等候皇父一同回京,并敬献给康熙两只海东青。但坏就坏在,太监打开黑布笼罩的鸟笼时,里面躺着的却是两只奄奄将毙的老鹰。康熙震怒非常,认定胤禩忤逆不孝,恶意诅咒君父,当即召诸皇子至,责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康熙在这里终于承认了胤礽的废而复立是其出于无奈之权衡之举!尔后,康熙说出了更绝情的话:“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胤禩上折子称屈,却被皇阿玛驳回再遭痛斥。胤禩是谁?和蔼雍容礼贤下士雅量高致的笑面佛,平生最注重自己的名声,他会吃了猪油迷了心,公然作出此等忤逆愚蠢之事?这分明是有人动了手脚,蓄意陷害!可惜康熙就是铁了心要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以彻底断绝八阿哥谋求太子之位的可能。所以,当初给胤礽定罪,整整查了半年有余,而这次康熙却查也不查,就置胤禩于不可复生之绝地!九子夺嫡中,长袖善舞出类拔萃的八阿哥,燃起的是燎原的熊熊烈火,它撼动过紫禁城撼动过满朝文武,可惜物极必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康熙不能容忍自己的龙椅因另外一个人而撼动,就是亲生儿子也不成!于是,这起从天而降的冤案,被这样被这位‘慈父仁君’所利用,如一场冰冷刺骨的冻雨,彻底浇灭了八阿哥的夺嫡之火。我一向认为,脑海里应该随时剔除那些个愁云惨雾,保留光风霁月或者吉光片羽就好…可是这一次,脑细胞们却无视我的意志,五天前的那一幕一遍遍的在脑海里重播、重播…我死死拉住胤禟的手:“你别去!我求你了!皇子不能随便离京,况且你现在跑去找八哥,只会犯了皇阿玛的忌!”“他不是别人,他是我兄弟!八哥不是皇阿玛说的大奸大恶之辈,他只是想得到皇阿玛的垂青看重,想为出身卑贱的母妃争气,想实现自己的抱负而已!我们是倒了太子,那是因为他无能暴戾…同样都是皇子,为什么就不能放鹿中原,任高才捷足者先得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胤禟虎目蕴泪:“八哥的悲哀,不是他输了,而是他差一点便赢了;八哥的痛苦,不是半生辛苦尽付东流,也不是遭人陷害蒙受冤屈,而是他最珍爱、最仰慕、最渴望获得其认可关注的那个人,恰恰是毁灭了他的人!”…他心急火燎的走了,不管不顾的去寻他的八哥去了,我觉得自己堕落成了一个凄凄惨惨的怨妇,我开始讨厌池塘边的衰柳,你那枯涩的柳丝那么长,为何却系不住他远去的马蹄?我开始讨厌高耸如云的虬柏,你拽不住西下的斜阳流逝的时光,可你为什么也拽不住那只从天而降的海东青?我开始讨厌凉薄的苍穹,你就那么高高在上,纵容着伯劳东去雁西飞,对人间的憔悴不闻不问?我开始讨厌孩子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淘气快活?我开始讨厌自己,你以为你洒几滴相思泪,九曲黄河就会溢堤?发几声沮丧的悲叹,五岳三峰便会塌方吗?“格格,您现在看上去像只病入膏肓的猫,快打起精神来。”连连翘我都看不顺眼了…我很怄气!后果很严重!…将所有的人支使的团团转,然后溜出了门,动起来,让自己没工夫望月感怀,没精力伤春悲秋,没心情怀古悼今。本想去赵大哥的医坊里做个混世魔王,却在半路上不期遭遇了雍亲王的侧福晋,年羹尧的妹妹年烁漪年大姑娘,她正兴致勃勃的坐着轿子赶路,和轿子擦肩而过时刚好被她的目光捕捉到,然后我就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年大姑娘软磨硬缠的“绑架”到了蚨果胡同外的福茗大茶楼坐下了,说什么今天这儿有个‘品茶堂会’,夺魁者可以获得美伦美奂的极品茶壶一套。年烁漪道:“本来是想自个儿参加的,可这几日也不知怎么搞的,嘴寡淡的很,嗅觉也比不得平日,偶尔还有点恶心,可惜我这早早的就订好了位置,如今也只能瞅瞅乐子解解闷儿。”我道:“觉得不舒服可有请太医瞧瞧?”烁漪忙摇头:“四爷府里的规矩多的要命,可烦人了。每次出个门都得三请四求,倘若为这点小事请太医,不论有病没病,福晋都定是不许我再出来了。”可怜的姑娘!我看她气色还不错,不禁心念一转,拉过她的手切脉,只觉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飞数之动象,指下有如盘走珠之圆滑感觉…难道真是?附耳问她月事可有延迟,她低着脑袋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好象是晚了几日了。”看来多半是有喜了,我看着年烁漪,忽觉心里有些感伤,这位在弥留前被雍正皇帝封为‘敦肃皇贵妃’的女子,将为胤禛相继生下福宜、福惠、福沛三子,可惜尽皆夭折,没有一个成年…年烁漪突然天外飞来了一句:“菀葶,我总觉得你好象不大喜欢我。”我想了想道:“主要是因为你对钮祜禄.菡萏和耿氏两位藩邸格格态度不好的缘故。”年烁漪嘟起了嘴:“她们是我的情敌啊,会跟我争四爷,我当然不喜欢她们,难道我该昧着自己的本心对自个儿不喜欢的人好吗?那也太憋屈了。”我暗笑,会叫的狗不咬人,这个年姑娘真是直率的可爱。忽觉茶楼里突然安静下来,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正中青案上的七把茶壶上,轻如彩云的鸡头壶、紫泥泛春华的大彬壶、浑朴不逮的孟臣壶、苍竹翠滴的束竹壶、隔淡露看青山的薄胎粉彩壶、古树拙风的树癭壶、憨态可掬的睡翁壶…或婉然如云、或穆然如林、或素然如水、或灿然如霞,真真不同凡响!只见司仪环场打了个诺,回到台中朗声道:“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茶滋于水蕴于器,汤成于火,四者相连,缺一不可,而水乃茶之母,壶乃茶之父也!…”我心不在焉的听着司仪的老生常谈,却忽觉背脊一阵飕飕的发凉,不禁四下张望,陡然发觉在茶楼西北角的雅座上,有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似乎在幽幽的盯着我看,她的斗笠压的很低,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却有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我不禁仔细的打量过去,那女子的同桌是一飙悍异常的华服男子,后面还毕恭毕敬的站着两个牛高马大的长随…应该不是中原人!那神秘女子对那男子低语起来,那男子突然转眼看过来,我不禁心中凛然,那人的目光透着肃杀的寒意,虽非那种明目张胆的凶神恶煞,却透着视人命如蝼蚁草芥,以天下苍生为饕狗俎鱼的为所欲为。正文 百二十章 浮生一焰炙如摧(3) 好一个惊世骇俗的危险人种!迅速将探究的目光撤回,却见正中大堂上不知何时又摆上了四张金丝楠木描钿雕花茶案。年烁漪附耳低叹:“葶姐姐,你看那束竹壶配的茶杯,是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真是别致!”我笑笑,收敛心神正要细听规则,却只听到了司仪的尾音:“正所谓‘不可一日无此君,得与天下同其乐’,福茗茶楼的‘品茶堂会’正式开始,今日以茶会友,不知哪位高朋捷足先登?”捷足先登什么?众人窃窃低语,有人跃跃欲试可又不愿当出头鸟,终于,一中年文士站起来施礼道:“在下不才,愿意抛砖引玉…我的茶联是‘翠叶烟腾冰碗碧;绿芽光照玉瓯青。’…在下认为,茶乃妙物,色到浓时方近苦,味从回处有余甘,而绿茶止痢,红茶暖胃,苦丁茶降火,菊花茶消暑,砖茶解腻,其道又尤其贵在养生怡神。其中,顾况茶赋云:滋饭蔬之精素,攻肉食之膳腻,发当暑之清吟,涤通宵之昏寝,在下深以为然。”司仪笑道:“先生所讲极是,唐代活到102岁的神医孙思邈曾道:‘节制饮食、细嚼慢咽、饭后茶漱’乃长寿之秘诀;明代医家李时珍则在《本草纲目》中云:‘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最能降火,火为百病,火降则上清矣’…请先生上座。”哦,原来是有意角逐者自己毛遂自荐,作茶联讲茶道,而司仪则从中择优选4名进入第二轮…中年文士占据了第一张金丝楠木描钿雕花茶案…第二张茶案被一位鹤发童颜的矍铄老翁占据…年大姑娘激了我好几次,可我毕竟已经过了争强好胜的年龄,心情又不大好,只是笑着敷衍她却不起身。那戴着斗笠的神秘女子突然起身笑道:“茶亦醉人何必酒,莫惜更长浊短;书能香我无须花,一帘疏月茗浓。”登时博得一片喝彩,我暗忖:这声音也好象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女子继续娓娓道来:“虽说道可道,非常道,但奴家认为,茶之道,在于‘悟禅’,若是口鼻吃茶,只尝得苦,回得甜、闻得香,只有以心饮茶者,方能于静品细咂中体味出那片清而不浮,静而不滞,香而不乱,淡而不薄的‘禅’意来。正是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又是一阵彩声,那女子自然而然被司仪请去占据了第三张茶案,只剩最后一张茶案尚待字闺中,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总觉得即使隔着那个斗笠和朦胧的面纱,仍能感应到那女子投射过来的幽幽视线,她究竟是谁?正搜肠刮肚的琢磨回忆,脚上却陡然一阵奇痛,我惊跳了起来,却见年烁漪得意洋洋的冲我坏笑,这小妮子,竟然狠踩我的脚,大庭广众,众目睽睽,那司仪正热情而期待的看着我道:“又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请贵客出联。”呃?!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何苦畏畏缩缩丢人现眼,我想了想道:“汲取青天千片雪,烹就卢仝七碗茶…木清则仁,火清则礼,金清则义,水清则智,土清则思,而茶道,不仅集五行之清于一身,还兼并了道家的‘自然心清’,佛家的‘般若清寂’,儒家的‘仁和清庸’,正因为如此,才能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司仪眉开眼笑,海选结束,四张茶案如今都名花有主,‘品茶堂会’进入第二阶段——识茶!四位青装茶娥每次在四张茶案同时烹同一种类的茶,而四张茶案的主人可调动起所有的眼耳鼻舌身意,根据成茶形色、烹茶手法,器皿、茶汤香泽等推断茶名,规则是抢答,一旦答错即遭淘汰,连续四次未抢答上,也被淘汰,最后留下两人进入第三轮。…第二阶段第一回合,茶叶刚搁进青花瓷盅兑入‘蟹眼已过鱼眼生’的初沸之水,神秘女子便笑答:“成茶卷曲似螺,白毫素裹,银绿隐翠,冲泡时白浪翻滚,雪云纷飞,瑞香袭人,应是洞庭碧螺春。”司仪赞道:“好一双慧眼!”第二回合被我抢到,因为此茶不是别物,正是未出阁前经常与觉罗老太君同饮的‘太平猴魁’:“猴魁两头尖,不散不翘不卷边,每朵茶都是两叶抱一芽,平扁挺直,俗称‘两刀一枪’;叶色苍绿匀润,叶脉绿中隐红,又称‘红丝线’;身披白毫,含而不露,入杯冲泡,或悬或沉,俨然搔首弄姿的顽猴一群…”第三回合被老者占得先机:“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是‘峨眉雪芽’,小芽一叶,宛如慧眼微合,颇得禅静之妙。”第四回合中年文士抢得却猜错出局,四人剩三人。“芽叶微紫,相抱似笋,香孕兰蕙之清,是顾渚紫笋无疑。”…“茶汤橙黄厚重,味酽香醇,应为云南普洱。”…“…形如瓜子,翠色盎然,当是六安瓜片…”…“…白茸耸然,棵棵银芽立悬,君山银针是也…”…接下来四个回合老者皆慢了半拍,出局,三人剩两人,我下意识的看了那神秘女子一眼,却不期然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激灵了一下,即使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那目光如一杯隔夜的苦茶,冷涩难当。‘品茶堂会’进入第三阶段——品评龙井!两张案上各摆放了七杯香雾腾腾的西湖龙井,托盘上依次标有序号,要求从中评选出一杯极品,为避免人云亦云,故要求将选出的序号写于纸上。似曾相识的神秘女子和西北角投射过来的那两道如芒在背的危险视线,我莫名的忐忑起来,失去了去角逐个优劣高下的心情?一二三四五六七,写个序号是吧?我想也不想,挥笔写了个五字叠好交给司仪,五,小五,我心中的殇…等了片刻,那女子也品评结束,将结果交与司仪…在座的堂客皆屏神静气等待揭晓,司仪却不急不缓的笑道:“龙井乃茶中出类拔萃者,宜细品慢啜,西湖龙井茶,依照地域,自古有狮(峰)龙(井)云(栖)虎(跑)梅(家坞)之分,其中又以龙(井)为地域之最得天独厚者,七杯茶中,第三杯、第五杯、第七杯为龙(井);依照时令,清明前所采茶芽为明前茶,八万芽头仅能炒出一斤明前茶,为时令之最佳,其中第五杯和第七杯便是明前茶;茶性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遇十分之茶,茶只八分…第五杯用的是玉泉山甘美鲜腴之活水,而第七杯为普通井水…所以,第五杯茶当属最优!”有名言道:有的人天生富有,有的人天生聪明,可都比不上天生就幸运的人。难道,我就是那种天生就幸运的人?这样也能蒙得对?却见司仪将两张纸依次打开,竟都书写的是“五”,人们哗然,司仪笑道:“这回倒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可该如何是好呢?”那女子的目光愈发的幽冷,她可能存着势在必得之心吧?与其夺人所爱,不如成人之美,女人天生的直觉告诉我‘别再待下去了,离开这里’,我决定服从自己的直觉…当即拱手作揖,实话实说道:“在下只是胡乱猜中而已,实在无颜再腆着脸儿论个高低,告退!”开溜的同时,顺便伸手取走了年大姑娘看中的那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茶杯,冲发呆的司仪笑笑,过去拽着年烁漪就冲下了楼。正文 百二十一章 浮生一焰炙如摧(4) 醒来,快醒过来…意识在黑暗中彷徨的呼唤,唤醒了僵硬的手指,却对沉甸甸的顽固眼皮无可奈何…记忆的碎片被逐渐清醒的脑神经缝合整理…对,拽着年烁漪冲下楼后,我将那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茶杯送给了她,然后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走着走着,街上突然冲出好几匹受惊的马横冲直撞,人们都仓皇闪躲,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混沌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来到我身旁久久不去,我甚至能本能的感觉到那双视线给皮肤带来的强烈压迫感…“策零敦多卜,你在打什么坏主意呢?”依稀是神秘女子的嗓音,带着讽刺的调侃。“钟齐海,你真打算将她带回去献给策妄?你的姨母阿海会醋海生波的。”好一个嘶哑萧瑟的鸷声豺音。[注:钟齐海的母亲阿努与策妄阿拉布坦的可敦(妻子)阿海为亲姐妹,同为蒙古额鲁特部固始汗的女儿。《清稗类钞》中云:葛尔丹的可敦阿努“颀质,敢战,披铜甲、腰弓矢,骑异兽,临阵精锐悉隶麾下。”而阿海则号称‘额鲁特第一美女’。]把谁献给策妄?原来那神秘女子叫钟齐海,怎么和历史上葛尔丹的女儿同名?可是,我和叫钟齐海的人从来没有过交集,这种微妙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钟齐海不以为然道:“怎么,献不献给策妄阿拉布坦和你有什么干系?好不容易才出了九门,现在就心猿意马魂不守舍,未免也太猴急了点。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赶路才是正事。而且,我和她还有一笔恶帐要算!”策零冷道:“她是我的俘虏,不是你的囊中之物,钟齐海,注意你的措辞。漠西蒙古已经不是葛尔丹的时代了,早在17年前就不是了,对吗?”俘虏?囊中之物?策零敦多卜?钟齐海?策妄阿拉布坦?老天爷,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快崩溃了…对,这是个噩梦,定是被梦魇住了…阿九,快来叫醒我!“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与其自欺欺人,何不面对现实?”那女子拍了拍我的面颊,力道不重,却将我最后残存的一丝侥幸拍到了九霄云外,我艰难的睁开眼,光线猛的烙在视网膜上,吃力的眯了好几秒,才勉强看清眼前人,她已除去面纱,露出佼好的面容,原来是她!噙春院里四大花魁之一、后来赎身嫁给了步军统领托合齐的白海棠,那位桀骜不逊、不羡荣华的风尘女子?选错政治方向,追随废太子的托合齐已经遭到‘挫尸扬灰,不许收葬’的悲惨结局…而她?却摇身一变,成了一代枭雄葛尔丹的女儿?…不对啊,康熙36年,前方惨败,后方又被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占了老巢的葛尔丹走投无路,仰药自尽。其部下丹济拉带其骨灰和女儿钟齐海准备投降清朝,半路上皆被准葛尔名将策凌敦多卜(策妄阿拉布坦之弟)拦截回了准葛尔…后来,在康熙帝的强硬要求下,羽翼未丰的策妄阿拉布坦不得不将钟齐海送到北京,康熙赐其与一等侍卫色卜腾巴尔珠尔(之前被俘虏的葛尔丹之子)一同居住,后又将钟齐海配给二等侍卫蒙古沙克都尔为妻。倘若白海棠才是真正的钟齐海,那么那个配给二等侍卫蒙古沙克都尔为妻的女子又究竟是谁?…我和她有一笔恶帐?我怎么不知道!先别琢磨这些有的没的,难不成他们想将我带去准葛尔,带去那片广袤蛮荒的漠西蒙古?康熙公公和策妄阿拉布坦之间的战役还未打响呢,我就成了第一个俘虏?不要啊!…马车在颠簸中前进,轮到我郁悒幽怨的瞟向白海棠了:“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处心积虑的捉我?策凌敦多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打算拿我怎么办?”白海棠道:“我没有要处心积虑的捉你,是你自己一门心思撞上来的!论年龄我只比你大两岁,可为何我们的境遇却千差万别?我10岁时,母亲在昭莫多会战中葬身在康熙的炮火下;第二年,父亲仰药自尽。逼死他的,一个是我的堂兄策妄阿拉布坦,另一个便是你的公公康熙…我先不得不在策妄阿拉布坦那里仰人鼻息饱受欺凌,14岁那年康熙要我进京,我又恨又怕,我不愿意去朝拜这个杀死我母逼死我父的仇人,于是,在抵达京城的前一天,我逃跑了,在途中遇见了身负重伤的托合齐,我救了他,那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我骗他说我是个贱籍女子,他说人没有贵贱,只有善恶…后来那些人偷梁换柱,用我的贴身侍女取代了我。这又有什么呢?康熙只是需要用钟齐海的遭遇昭示天下,他是多么的仁慈,甚至善待了敌人的女儿…既然有人做了钟齐海,那么我便再也不是钟齐海了,我自由了,可是我又该是谁呢?天下之大竟找不到容身之所,几经辗转我进了噙春院直到再一次遇到了托合齐,这时的他已经出人头地…我说我已沦落风尘,他说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我说我有病,他找人治好我;我说我会影响他的仕途,他说他原本就是个光脚的,大不了再光一次脚;我急了,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告诉他娶我就是欺君…”“然后呢?”我的眼睛湿润了,“十恶不赦”的托合齐竟还是个情种?“他想了一整天,跑来告诉我就是欺君也要娶,他送给我一个茶杯,里面搁了些许茶叶,他说他就是这茶叶等待我这壶水将他‘泡’成正果,倘若我愿意嫁他就往里面注入热水沏成茶汤,倘若我拒绝就将茶叶倒在地上。”“你就把他‘泡’成正果了?”暂时忽略悲惨处境,开始唏嘘不已。“是,也不是,我把茶叶倒在地上,他又将它们拣回茶杯叫我再选一次,我又倒他又拣,直到…那杯茶很脏,我们一人一口却很开心…可是好景不长,太子竟然知道了我的身世并以此要挟他,他上了贼船从此再也回不了头…康熙他杀死了我的母亲,逼死了我的父亲,再将我的丈夫挫尸扬灰,甚至连收葬都不许,难道我不该恨他报复他吗?…前不久,我无意中遇见了按例进京朝觐的堂兄策凌敦多卜,他认出了我并邀请我再返准葛尔…”“是啊,你是葛尔丹的女儿,在漠西蒙古无疑是有号召力的,策妄阿拉布坦野心勃勃,当然欢迎你去帮他拉拢汇集各个散部…可是,你的报复手段里,难道也包括挑我这样的无辜弱女子下手?”我很愤懑。“你无辜?那只托合齐和我定情的茶杯,在抄家时丢了,我好不容易在福茗茶楼再次遇到了它,可是你却横生生的插进来!”“难道是那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茶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愿意帮你把它找回来。”她的翦翦秋瞳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哼,晚了!倒太子害托合齐的元凶里头,缺不了你家九阿哥!奉旨上门拘走托合齐的,是九阿哥和十二阿哥!后来带人浩浩荡荡跑来抄家的人里头,也有九阿哥!他害死我的丈夫毁了我的家,难道我就不能毁了你?”正文 百二十二章 浮生一焰炙如摧(5)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些个博弈倾轧恩怨情仇又岂能轻易理出个子午卯酉、断出个是非曲直来?自古以来的争霸称雄,哪回不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最后的成功者们,哪一个不是踩踏在累累白骨上享受无上的荣光?而那些零落成凄厉白骨的怨灵们,又有多少是绝对的干净、完全的无辜?可是,当人变得歇斯底里时,又有几个讲道理?倘若真到了漠西蒙古,恐怕真是生不如死!心里翻江倒海,平日的伶牙俐齿此时都溜到北极看熊去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的现在会不会就是我的未来?而我到底还有没有未来?车厢里令人窒息的空气好象即将形成飓风的低压云团一样,压抑、凝重,濒临爆发的临界点,我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场面话:“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希望过些年月,你心里的那片废墟,能被时间抚平重建。毕竟,建设比毁灭好,宽宥比诅咒好,种花比栽刺好,仁爱比怨恨好。”钟齐海冷笑:“伪善!收起你那套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我倒想问问尊贵的九福晋,烤肉或者粥?你愿意成为哪一样?”“什么意思?”“遭豢养的妾奴是专门被一人享用的烤肉,军营里的娼妓则是被一群人瓜分的锅粥,也许,你先烤肉后锅粥,一样也逃不了…别怕,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捎信给你的九阿哥,问问他,愿不愿意像曹操遣使迎回蔡文姬那样,用白璧一双黄金千两换回你这罹殃的可人儿?”最毒妇人心!输人不输阵!我怒极反笑,叩拍而低吟:“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到时我就这样凄楚的唱着胡笳十八拍回去,你一定会满意吧?”车厢里沉默下来,一路颠簸,再无言语…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马车停了下来,队伍在一片水洼处饮马休息…我数了数,一共十三骑,也许前面有打尖的,后面还有压尾的。铅灰色的天空显得很颓圮,荒原里半人多高的瑟瑟枯草横亘连绵…对啊,草里完全可以藏匿,伺机钻进去逃走。“别做白日梦了,几乎清一色枯草,倘若烧上一把火,你说是人跑的快还是火苗蔓延的快?”说话的是策凌敦多卜,他顺手丢给我一块硬邦邦的肉酪。我的嗓子渴的冒烟,心里又忧戚非常,哪有心思去碰这个羯羶为味的干肉块?不知家里人察觉到我丢了没有?察觉了又怎么样,倘若没有线索根本就无从找起!孩子们该急哭了吧,胤禟,你这个混蛋,等我死了,你就娶你八哥做老婆吧!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无语问苍天,却见有海东青盘旋于上,久久不去…不禁心中暗喜,会不会是胤禟安排的隐身保镖们‘咬’上来了?对,一定是,钟齐海他们绑架我是临时起意、趁乱作案,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保镖们发觉我失踪以后,也许便启动了非常时刻预警方略,放出了那只由我照料由胤禟驯育的海东青“布日固德意”进行空对地寻觅和侦察…他们就快来了!对,他们会先跟踪潜伏,然后选择最佳时机,一举将我救下并顺便歼灭敌人。“为什么不吃?”策凌敦多卜眯起了峥嵘的蜂准长目。眼前的这个策凌敦多卜可是出了名的骁勇飙悍,能一举将俄罗斯人从叶尼塞河上游逐出,迫使沙俄与准噶尔划界而治,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能率奇兵飞渡千里关山突袭拉萨,杀死拉藏汗!我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和野蛮人正面起冲突,也不搭话,默默的将满腔仇恨发泄在肉酪上,反正,没力气什么事也做不了,吃点东西补充元气也好。“喏,喝一点。”策凌敦多卜将水囊递给我。我真的渴坏了,拿起水囊灌了一大口,入喉的竟是烈酒,呛得我苦着脸全喷了出来,万恶的绑匪哄然而笑,小不忍则乱大谋,想想能忍胯下之辱的韩信大将军,想想因为丑闻而遭弹劾的克林顿总统。不期然眼角瞄到一物,不禁眼前一亮,不露声色的挪了过去,一直看守我的那个人没有动,策凌敦多卜却紧随于侧:“知道世间为什么会有羊吗?那是天神赐予狼的礼物;知道世间为什么会有女人吗?那是天神赐予男人的礼物。”我的处世原则是:打不赢就跑,跑不了就煽煽情、摆点大道理,拖一秒钟是一秒钟,谁也说不清下一刻会不会有奇迹降临,万一老天长眼,一个霹雳下来就把眼前这头沙猪报销了呢?把小腹里升起的那团想揍人的怒火硬生生压制下去…上天保佑,不期然发现的那株掩映在枯草中一米多高的绿色植物果然是‘防盗草’没错,防盗草又称‘植物猫’,全株茎叶满布不易察觉的银灰色蛰毛,有锐敏的刺激性,当人及禽、兽等触碰时,接触处就会立即如电击火烧般的奇疼怪痒!至少需捱过半个时辰痛苦方缓!此时我手无寸铁,但这株植物无疑是一件称心如意的秘密武器…目前已经离开众人大概有10米左右的距离,倘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策凌敦多卜,然后逃走,不知会有几成的胜算?…草丛中隐约有寒光一闪,稍纵即逝…是刀刃的反光!他们来了!…策凌敦多卜似乎并未察觉到,贴近我跋扈张狂的胁迫道:“你很特别,不是个哭哭啼啼的讨嫌女人,不过不会喝烈酒,又闷的像木头冷的像冰,这样可不成,你必须学会取悦能操纵你生死的人,否则还没到那边便活不下去。”我蹲下身体取出手绢,用它包裹住那株‘植物猫’的茎拔了出来,抬头哀怨的瞟了策凌敦多卜一眼,耷拉下脑袋噙着泪无限委屈道:“我现在就像这株根须被人强行拽离了土壤的衰草,没有一丝依靠。策凌敦多卜,我认命了,不过,宁吃鲜桃一颗,不啃烂梨一筐,我只愿意取悦你一个人,而你必须保证我不受其他人侵犯,否则我宁可死了好了。”他蹲下身用一只手指抬起我的下巴:“那就要看你能取悦我到什么程度了?”就是现在!我猛的一把将能‘痛咬’人的‘植物猫’狠狠扫向他的眼睛,他的反应奇快,用手掌一挡一抓,手根处成了受难地,电击火燎般的奇痒剧痛令他一声暴喝,忙不迭的松手,就那一瞬间的空隙,我拼命的向刚才草丛中有寒光一闪的方向逃窜…有一青衣男子接应我,其余几人都冲上去阻拦敌人…顾不上回头细看,只听到后面不断传来的混乱的马嘶人吼、金戈相搏和惨叫凄鸣,迎面的劲风吹的我完全睁不开眼睛,只一味的、没命的被来人扯着踉跄着向前狂奔:“九福晋,坚持住,马就在前面不远了!”“还有其他人接应吗?”几人对抗十三骑,还不包括前后打尖押尾的敌人,可以说几乎没有胜算。“属下六人是追随海东青而来,并未料到形势会如此严峻,属下无能。”“那他们几个怎么脱身?”情急之中竟颤抖着蹬不上马。那青衣男子将我推了上去:“属下等都受过九爷大恩,自当万死不辞。”后面传来了马蹄声,有人追上来了…没时间多想,我一夹马腹,策马狂逃,跑了一会儿,听到一声马儿亡命的凄厉,陡然惊觉那青衣男子未再跟上,不禁回头去看,只见他和他的坐骑皆已倒在血泊之中…泪水夺眶而出,六条鲜活的生命为了救我而凋零在这片广袤萧瑟的荒原,而我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后面的追兵已近在咫尺,我的心越来越凉…渐渐的,策凌敦多卜已和我并驾齐驱,身上一紧,待反应过来已被拦腰揽过到他的坐骑上。惊魂未定中我抵死挣扎,却被对方像掐死一只小蚂蚁一样镇压得动弹不得,怎么办?却听得头顶一阵风声,那只由我照料由胤禟驯育的海东青“布日固德意”天降救主,迅猛的抓向策凌敦多卜…说是迟那时快,我只觉得一阵腥热的血雨凌空四溅,我的“布日固德意”,竟活生生的被策凌敦多卜抽刀劈成了两截。看着那如地狱撒旦般狰狞的面孔,我心如刀绞,万念俱灰,闭上眼睛咬住舌根,正要用力嚼下求得解脱,却被策凌敦多卜如烙铁般红肿滚烫的铁掌狠捏住了上下颌的交接处,“想死?没那么容易!”正文 百二十三章 浮生一焰炙如摧(6) …不!别灌我,我不喝!…强灌进嘴里的,是刚从火山口喷发的熔岩吗?为什么我的嘴瞬间麻木得仿佛与神经断绝了关系,舌头如挂在树上的死蛇没有一丝知觉,喉咙灼热似焚,胃里火燎般的剧痛…身子软若飘絮,脑子混沌莫名,一切变得七荤八素云里雾里…“策零敦多卜,你给她喝的什么?”依稀是钟齐海的声音。“哑药。京城那边应该已经发现她丢了,沿途肯定会遭遇关卡和盘问,这里还不是我的势力范围,没必要横生枝节…你们,去把所有尸体血迹处理掉,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妮子性烈,你不怕她嚼舌自尽?”“自尽?也要有那个力气才行,我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被抱起搁在了马车的暗格里,在那块用做障眼法的隔板最后颌上的一刹那,策凌敦多卜用指腹刮了刮我的嘴唇:“哑女,你暗算我的眼睛,我毁掉你的声音,咱们谁也不欠谁!”…“放行!”蹬上马车的人又下去了,已经是第三拨了…别走!我在里面啊。求求你们,不要走,救救我!…无边的黑暗如阴沟里腥涩碜秽的恶水,将我浸泡着、腐蚀着…我,究竟是一具奄奄一息的半死活人,还是尸居余气的半活死人?为什么,命运会残忍如斯,连眨眼睛的力气也被无情剥夺,连淌出一滴眼泪的水分也被恶意抽离…红尘如网,千丝万缕的劫数织就了它,将芸芸众生一网打尽!如今,我的劫数已经到了…我苦撑着不肯没入绝望的沼泽,直到残存的希望就那么一点一滴的随着时间湮灭耗尽,幻灭的野草开始在心坎上疯长,渐渐地填满了整个心田…终于倒计时了,我那千疮百孔曲折煎熬的人生,我那缠绵悱恻甜蜜潋滟的人生,就这样浸淫在往事的绵绵霏雨中,迎接灭顶的死亡…我听到了昂扬的犬吠,怎么?天堂也养了看门的天狗吗?我听到了嘈杂的脚步,怎么?天使们放弃翅膀,开始用下肢走路了?我听到金戈碰撞声和吼叫声,怎么?天堂里也有歇斯底里的摇滚歌手吗?我感觉黑暗的屏障倏得淡薄起来,隐约有圣光涌进了涣散的瞳孔,修复着那崩溃的神经…圣光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是上帝吗?上帝张开双臂将我搂进怀里,上帝的眼睛下起了温暖的雨,有一滴滑落在了我的唇际,是咸的,这是天堂为每位新人准备的欢迎仪式吗?上帝的眼里一定住着一片浩瀚的海洋。“四爷,策零敦多卜逃走了,那个女人,已自刎身亡,其余人等负隅顽抗,皆就地正法。”“剁成肉酱。”上帝的牙缝里迸出四个阴冷毒辣的字,瞬间掀起了一阵血腥的风,我陡然清醒…啊,原来是四爷!荒原多惨淡,萧瑟泣秋风!…灌木被深秋酝酿成了一丛丛枯败的骨架,饱染秋霜的衰草集体在风的压迫下向一个方向佝偻着半人多高的身子…满目肃杀!…远处浓烟滚滚,火浪滔天,以雷霆万倾的威力,风驰电掣的速度,毁天灭地的激情向我们涌来!一定策凌敦多卜,燎原的火种来自于他逃窜的方向,而我们,刚好在位于下风口,他是想烧死我们啊,用无边无际的荒原殉葬!逃,是目前唯一的选择,马嘶人沸狗号啕,四散而乱…追在后面的冲天炙焰,将四爷、我和我们身下的马儿,三者的命运连成一体…可是,火借风势,前面的荒原望不到头,后面的催命火龙越追越近…这样下去,都是死路一条,谁也逃不了!…何苦再拖累旁人?不如减轻马的负荷,说不定他还能有一线生机,将心一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陡然一挣,滚下了马!在蔓烟荒草中翻滚了好几圈,最后仰面朝天,无声而晒,以苍天为墓碑,用大地做墓床,灌木枯草,是与我陪葬的兵马俑,而朵朵逍遥的白云,便是我圣洁的墓志铭!别了,阿九;别了,小四;别了,我失落的小五;别了,我…四爷!你吃错药了?脑壳生锈脱线了?还是神经短路烧焦了?为什么要跟着…“董鄂,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失心疯!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你想死?除非我死!”他的五官在焦灼狂怒中扭曲,双手粗暴的将我一把扯起提在背上固定好,双脚则跋涉着金黄的草海,亡命的奔跑…刚才的三位一体此时已分崩离析,那匹勒不住的惊马须臾间便减去了两个负累,自是四蹄生风,仅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胤禛,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无可救药的呆瓜!趴在你背上拖累你的女子已经再也不是你喜欢的那个话篓子了,她哑了,舌头上的阳光被阴霾噬食殆尽,伶牙俐齿只是如烟的过往,清脆明快的嗓音已化为虚无,再也不能夸夸其谈,喋喋不休,大放厥词,漫天瞎掰…想要痛哭失声却也不能,她已经无声可失…埋头啜泣,万语千言,脉脉不得语…后面滚滚热浪席卷而来,隐约已可听见枯枝败叶在烈火中爆裂的碎响…万事休矣!用不了片刻,被烈焰蹂躏成齑粉的将是我们!胤禛高一脚浅一脚的背着我踉跄逃命,被追尾的致命高温撵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额头青筋毕露俨然已到极限,但步伐却丝毫不曾停滞…情不自禁用袖子替他擦汗,心里默默的祈祷:神佛保佑,要么天降甘霖;要么风向逆转;要么大地在身后裂开大缝,隔离火海…对啊,隔离!何不利用风向以毒攻毒?…我狠命的掐胤禛的腰,他说‘什么’,我又死命的掐,他说‘别闹,有什么就说’…我急了,狠狠的咬他的耳朵…他咬牙挺着没吭声,但步伐挪得更快!正文 百二十四章 绮罗散尽人独立(1) 迫在眉睫,也顾不上那些个繁文缛节了,将手违背自然规律的死命伸长,探进他怀里瞎子摸象般折腾着找火折子,上天保佑,找到了!刚一掏出来他已会意…将我放下,吹亮火折子引燃眼前一绺又一绺的枯草,火势在风的作用下迅速向前肆虐蔓延,身前的“人工造火”刚“剪”出一小片焦黑的“根据地”,后面的火墙已以排山倒海之势蜂拥而至,胤禛扯着我跳进了这块刚开辟的隔离带趴下,欲在这火与火的夹缝中苟息残喘…环周皆火也,隔离带里岂是一个热字了得!空中泛滥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氧气却稀薄得濒临极限,出于生存的必然需求,‘两只蝼蚁’都本能的大口大口的噬食这刺眼呛鼻的气体,我们不是在呼吸,我们是在鲸吞!虽然不是直接承受烈火的焚烧,但地表滚烫,躺在上面犹如烙饼;空气沸腾,周身萌发出万针扎身的灼痛…究竟还要忍受多久,究竟还能忍多久?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被夹进高炉里锻烧的钢胚,俨然要化为一瘫钢水,又觉得自己是被困在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孙猴子,被三味真火锤炼切割…佛祖啊,我不是炼钢的材料,也不想变成火眼金睛,您就拉兄弟一把吧!手突然被另一只濡湿的手拉住握紧,只听他的喘息已经微弱下来,低声喃喃而语:“去做人间雨,归为佛前花;作伴云和水,为邻寂与空;浮荣水写字,真谛火中莲;一灵真性在,不与众心同…葶儿是红粉骷髅,我是皮囊臭,咱们一起去极乐世界见佛祖,胤禛的心里,是欢喜的。”欢喜?!那一刹那,避无可避、燔肺梗喉的垢烟浊气倏得荡然无存;那一刹那,笼罩四野、恣睢飙戾如狴犴獬豸的烈炽狂焰俱化为乌有;那一刹那,心被这“欢喜”二字割了一道终生无法再愈合的血口子,沸腾炎灼的风从那道割开的口子处倾灌而入,炙熟了四肢百骸,覆靡了神智肺腑…身上陡然一重,整个世界沦陷在火与他的双重囹圄中,他拘箝住我的头颈,在唇瓣处缱绻煨贴,轻浅温柔,如澄澈的禅雨浸润进冰魄的顽石,如初春的彤日嬉戏着微融的冰川,然后愈来愈深,愈来愈炽…我该拒绝的,心苦涩的一阵痉挛,无法遏制的颤栗在贲张的经脉间奔窜游走…可是,我已分不清这一刹那是梦幻泡影?是电光火石?是海市蜃楼?还是生命归于寂灭前的最后一丝海天明媚?…我不能拒绝,这一刹那的亲吻,就像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吮舔着一滴阳光下即将蒸发消弭的露珠…吻嘎然而止,他陷入昏迷中,我下意识的抱紧了他,一串串刚抵达眼角便蒸发殆尽的眼泪,干枯了悒怏惆怅,焚烬了桎梏枷锁…阿九,我们终究走向了不同的归宿,你,陪胤禩生;而我,随胤禛死!…我听到了嚯嚯的风声,至阴至冷,是魑魅魍魉的呼吸;我听到了大地的低吟,舒缓厚重,绵远如诗;我听到了草根在土壤里哧拉哧拉的搔痒,寤寐生涩…我苏醒过来,只见夜瑟瑟敛月冷露,天耿耿银河阑珊…体无完肤的疮疣大地开始了它不灭的涅槃…探了探胤禛的口鼻,呼吸均匀,虽然没有转醒的迹象,但生命应无大碍…惨淡的月光将他的侧影修剪得分外清峻孤瘦,两道超拔凌锐的鹰眉紧颦,难道你在梦境里也一样冷冽寂寞?…凝视片刻,我陡然惊觉,广袤天地,竟再也无处可去!皇室会接受一个残缺的哑巴儿媳吗?就算能,而骄傲如斯的我,能承受起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施舍和怜悯吗?就算可以忍,可经过了这一劫,我还能再无愧的面对阿九,坦然的面对胤禛吗?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夹杂不清?纠缠暧昧?…难道要堕落到此等田地?让小四也来鄙视我这个糊涂透顶的额娘,让孩子们因为有我这样的嫡母而蒙羞…不!不!!不!!!既然历史无法变更,我又何苦留下再造孽障,雪上加霜?…当断不断,必遭其乱,撕下衣襟,咬破中指:满目繁华何所依?绮罗散尽人独立;黄粱一觉终是梦,君归社稷我归佛…今夜,涅槃的除了大地,还有我…欠天欠地欠夫欠子欠高堂,可算来到底欠你最多,别了,被我辜负最深的人,请待我去修满九世浮屠,在第十个来世,与你拈花而笑、释怀梦穰!…从胤禛怀里摸走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几颗金瓜子,就算多欠你一笔吧,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身体孱弱难支,勉强支撑着走了大概一里多路,却看到后面胤禛所在处火把通明,人声鼎沸:“找着了,是四王爷!四王爷昏迷了,快,快抬回去请大夫…你们三个猴崽子留下,到四周再找找看,有没有还活着的人…愣着找抽呢,还不快去?”那三个人朝我的方向施施然逶迤而来,我赶紧缩到一个略微凸起的小土丘后面藏匿…那几个差狗儿似乎只打算象征性的做做样子,后来居然就杵在小土丘前两三米处侃起大山来。“哥几个,这事透着邪乎呀,咱们一路找来,跑到前面的什么人尸狗尸马尸的,哪一团不是烧得蜷缩着焦乎乎的惨不忍睹啊,可咱们这位雍亲王落在后面,却只是昏迷过去,连衣服都没啥事儿,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可不是咋的?听说极显贵之人,都有专门的神灵护佑着呢,可不比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这风怎么这么糁人呢?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毛骨悚然的,咱们回吧,荒郊野外,一下子又死了那么多人,万一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晦气了…”这句话深得人心,我听得他们掉头走了,从土丘后面强撑着站了起来,其中一人刚好回头远远瞅见,怪叫一声“鬼呀”…三个胆小鬼屁滚尿流的尖叫着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鬼?我盯着月光下的影子苦笑,如今只有你陪我了…何孤行之茕茕兮?子不群而孑立!茫然四顾,竟不知该去向何方?…强烈的孤寂和害怕从骨子里滋生蔓延,这种噬骨锥心的滋味压过了饥渴、昏沉和软弱,我觉得自己像回光返照般,开始胡乱的走啊走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竟哭着疯跑起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醒了?”眼前的少年兴奋的跟撒欢的叫驴似的:“娘嗳,娘嗳,你快来啊,美貌姑姑睁开眼睛了。”只见一三十岁出头的青衣妇人利落的走到床前,很自然的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把了一会子脉,扬眉笑道:“谢天谢地,你可算是没大碍了,你别怕,我们可不是坏人,不信你摸摸身上,虽然穿的是我年轻时候的衣服,可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七颗金瓜子可是一样不少…这是我儿子赵世扬,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他学成下山,没想到在返家的路上把你给捡回来了。对了,我姓唐,你可以直接称呼我唐秀,这是我的闺名,我娘家原在蜀地,是跟着我那个已经成了死鬼的相公定居在这里的,他是个郎中,我也是个郎中…哈,我知道你一定在想,女人可以做郎中吗?我告诉你,当然可以了,汉武帝时期的义构,晋朝的鲍姑,宋朝的冯氏、张小娘子和汪夫人,还有明朝善究医理的陆氏、眼科上颇有建树的彭医妇和走方行医的韩医妇,都是名垂史册的女中医呢…”她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了好一会儿,突然挺不好意思似的:“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说太多话了,你…”那名叫赵世扬的少年摸摸脑袋讪笑道:“你别见怪,我额娘就是喜欢碎碎念,你…”看着这对随性自然又热情洋溢的母子,我挤出一丝笑意,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手。“你是哑巴?”母子同时露出惋惜的不得了的模样,相互对视一眼,母亲抢得发言权:“请问,你是最近才哑的呢还是天生就哑?”儿子忙不迭的补充道:“是吃坏什么东西哑的呢?还是生病遗留的病根儿?” 正文 百二十五章 绮罗散尽人独立(2) 眼前的年轻姑娘羞答答的‘秀’出了她深藏不露的嫩脚丫,嗯…比我的八寸门帘小一半,比三寸金莲又大了一点,属于四寸银莲的水准…哎呀,在足缘和足拓处有一些密集的水疱,第三趾和第四趾前出现了轻微糜烂和皲裂现象…是足廯!我取出一小盅常备的外用酊剂,提笔龙飞凤舞起来:此酊剂擦涂患处,每日三至四次。姑娘期期艾艾道:“会有效果吗?”我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将丁香、苦楝皮、花椒、蜂胶、土槿皮、冰片等药物浸泡入米醋数日而成,前几味药材可抗多种真菌,而冰片可促进药物透皮。…送姑娘出了医坊…忍不住倚门看雪,此刻的雪密一阵、疏一阵,时而凛冽霸道,时而温柔如和风中扬起的柳絮、细雨里飘散的梨花。大地银装素裹,将沧桑或埋或裱于片片剔透晶莹中,右脑不禁泛滥起感性的思潮:帘外雪寂寥,簌簌;琼枝横斜山如染,冰心聒碎郁血凝,思君梦不成,迢迢。左大脑则理性的数着日子:来到这里已经45天了!45天前,我将自己的遭遇删删减减、修修改改的付诸笔端…“是最近才被人毒哑的?老天爷,哪个天杀的这么造孽?真可怜见!快张嘴我瞧瞧!…嗯…肯定不是大王黛粉叶,这种别称为‘哑甘蔗’的致哑药很烈,如果是它的话就真的麻烦了!嗯…而且口腔没有溃烂的痕迹,也应该不是红娘虫配成的哑药!…刚饮下时是不是觉得从喉头到胃一路剧烈灼痛,舌麻肿难当,脑子也晕忽忽的特别不好使?…果然如此?!看来是姑婆芋的毒汁…可怜的人儿,当时你一定难受得觉得自个儿撑不下去了吧?不幸中的万幸,能捱过姑婆芋的毒的人,虽然会失音一段时间,但那是暂时性的,因人而异,一般5到15天时间便可以恢复正常!相信我,没错的!”唐秀当时胸有成竹的信誓旦旦声犹在耳边…可四十多天一晃而过,我的哑疾依然“原地踏步”。可能是因为之后在火中被浓烟燎伤了的缘故,唐秀让我放宽心静养…今天是唐秀丈夫赵勖的忌日,她一大早就带着儿子前去祭奠,我留在医坊,医坊和宅院都蜷在半山腰上,而山脚处则坐落着一个约有七十多户人家的偏僻村子,名‘五十八里村’,据说是由于村子与最近的集市隔离了58里的缘故。唐秀说五十八里村曾对赵勖有大恩,所以她的兴趣虽然不在悬壶济世上面,可是遵夫遗嘱,还是继续维持着这个医坊施药救人…记得刚来的第三天,‘五十八里村’的村长大人得了严重的噎咽症,饮水进食皆阻于上焦而不入,什么法子也没用。由于此种病症比较罕见,唐秀只能尝试着开了些汤剂,可连药汁也阻于上焦下不去…这时,我想起了上辈子听说过的,横跨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五朝的著名女中医曾懿的一则传奇段子:据说她在民间曾听一位士兵讲,以前他突然患了噎咽病,只能勉强喝一点很稀的米汤维持生命。某日他在一个集市,走得口渴难耐,刚好见一个小贩,用一大锅煮鸡十几只现卖,就与小贩协商,买了点锅中鸡汁饮以解渴。不料这鸡汁又浓又鲜,食下即到了下焦,通畅的很。于是,此兵回去后就尝试用鸡汤煮粥作为主要饮食,胃膈渐开,毛病也渐渐好了。言者无心,闻者有意。曾懿听了以后,便尝试着用浓鸡汁略加姜汁治疗这类噎膈症,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于是,我便依样画葫芦,于是村里的鸡们命运不济慷慨就义,而村长大人的病却渐渐好了,后来,又因缘巧合下医治了几个人,于是村里人都知道了,医坊里又来了位哑巴女郎中…可把唐秀高兴坏了,说我是上天赐下来解救她的礼物,并从此吃定了我这个免费劳动力,很没有责任感的把医坊撒手不管,天天窝在后院和毒屋,侍弄她的那些个毒蕈蛊虫什么的,还振振有辞道:我好歹也是四川唐门家出来的女儿,研究世间的毒物和找到攻克它们的法宝才是我的天职,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说话,村里大多数人又不识字,不过我儿子识字啊,他可以帮你做传声筒,就这么定了…定了就定了罢,上天赐来拯救我的贵人发的话,我岂敢不从?…白天,没事找事,手啊脚啊都滴溜溜的满负荷运转,绝不能作茧自缚,被思念拖入深潭,将自己活活溺毙其中;可是午夜妖娆,总能吞噬人的理智,释放遭束缚的灵魂,而灵魂一次又一次被无形的链条拘过山水迢迢,回到“他”身边,偎依缠绵互述衷肠,于是,我在梦里踟蹰搁浅…可“他”究竟是谁?为什么前一秒钟还是阿九带笑的脸,可下一秒钟却成了老四微颦的眉…我该死!有人拍了拍我,我一惊,六神归位,来人长得很三姑六婆,而她也十分对得起自己这张主旋律的脸,因为实际上她就是三姑六婆,在村子里兼职神婆、媒婆和半吊子稳婆,也是村里极少数识字的女性之一…不禁皱了皱眉,我着实不喜欢她。村里有户王姓人家的两岁小儿,患了佝偻症,食欲不振,烦躁多汗,常出枕凹,肋有‘串珠’,还是个方颅,倘若继续恶化,长大很有可能发展成鸡胸龟背加罗圈腿…小儿佝偻病的本质是缺乏维生素D引起的钙磷代谢障碍,其实只要多吃些海鱼、动物肝脏、蛋黄和瘦肉,多喝牛奶并常晒太阳,保证足够的紫外线照射,便可有效的缓解此病症…但这位曾神婆言之凿凿,咬定孩子有鬼魅附身需要做法驱邪,结果越驱越邪,于是她又一口咬定孩子身上的邪是法力强大的妖物,孩子的父母愚昧迷信,竟泯灭亲情,遗弃了这个不祥的孩子…好在孩子命不该绝,被‘拣人专业户’,唐秀的儿子赵世扬碰上拣了回来,我们三轮流,细心的呵护喂养了这个孩子二十三天,孩子的病症有所好转,被良心发现的亲生父母抱了回去…从此,这位曾神婆便和我们结下了梁子,到处造谣,说我和唐秀命中注定是克夫的白虎星,而我就是因为克死了自己的丈夫才被婆家毒哑后赶出来的…TNND,你才是白虎星兼哑寡妇呢!曾神婆忸怩着堆出狗尾巴花似的假笑:“董姑娘,男人那方面…那个…不行了,该吃些什么补补才好?”我翻了个白眼,提笔写道:“多半被鬼魅附身,需要驱邪。”“不…不是那方面的原因。”算了,我是郎中,要有郎中的气质和格调,可就是想撑撑她,笔走龙蛇:“元朝皇帝元仁宗肾气亏虚,患上阳痿,太医忽思慧用‘羊肉韭菜粥’为他调治。先将羊肾1对、羊肉、枸杞子、粳米放锅内,加水适量,文火煮粥。待上料快煮熟时,放入韭菜,再煮沸二三次,每日让元仁宗食用。时间不长,元仁宗阳痿竟愈,并使王妃受孕。从此,此粥被列为元朝宫廷食膳良方。”“可这大冬天的,上哪儿找韭菜去呀?”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写道: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熬罢。曾神婆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恨恨丢下一句:“我熬得出头,就怕你熬不出头,一个哑巴寡妇,你能什么能!”我愣在那里,越琢磨越难过,我竟然堕落到与这种‘头重脚轻根底浅,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刻薄女人计较斗嘴的地步了!被别人泼污水,被别人背后指指点点,偏偏迷惘彷徨,有家归不得,有话说不出,有女儿不能见,有儿子找不回…一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竟顺手抓起砚台,向门上砸去…好死不死,一男子正好推门进来,砚台刚好砸在他鼻子上…墨汁混着血汁,顺着下巴流下,他不可思议的盯了我三秒钟,随即眼睛一翻,扑倒在地,不醒人事…我在雪地里焦虑徘徊,心神不宁,迟迟不敢进去…终于,赵世扬冲了出来:“哑姑姑,那位大爷已经醒过来了,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娘说,是咱们医坊的人惹出来的事,只有把他留下来治好了再说。”我恨得牙痒痒:这少年怎么这么嘴欠呢,叫我姑姑,却喊他大爷,乱辈分了知道吗?不就是黑了点瘦了点憔悴了点满脸胡茬子没刮吗?真是的…等等,砸到鼻子会导致失忆?这家伙想捣什么鬼?正文 百二十六章 绮罗散尽人独立(3) 我没有虐待他,绝对没有…呃…好吧,我承认,有那么一丁点小过分…但我是那种无缘无故虐人的坏人吗?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大慈若恶,不得已而为之!首先吧,那两撇按都按不回去的胡茬子令他衍生出四条眉毛,眼睛上两条英挺逼人,嘴巴上两条惨不忍睹,没事学什么陆小凤嘛,别人画鹄不成尚类鹜,你呢,画虎不成反类犬…什么?还不肯下山去‘治理’脸部环境?好,很好,那就为居住环境贡献点心力吧,我气哞哞的打出横幅:扫雪去!他欣然领命,任劳任怨,就当练武功似的,把扫帚耍成了关云长的青龙堰月刀,步天罡、踏北斗,龙行虎啸,以九宫八卦步哼哼哈嘿,赵世扬瞧得有趣,喝彩的同时还时不时的猴跳进去穿插一下;我瞧得生气,待他一扫完,第二道横幅横空出世:霹开松根煮菜根,聚拢雪水烹茶水…一阵惊天动地的嘈杂过后,他屁颠屁颠的端着烹好的茶献宝来了,看着某人一副‘心甘情愿任君蹂躏’的欠虐模样,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洗衣服去!某人烧了些热水备用,又找来两个大盆将衣服泡在温热的水中…踩踩,踩踩踩,要么脚踏两只盆,要么在两个盆之间玩仙人跳…拜托,你是洗衣服还是跳桑巴,整个一个智商发育不完全的大马猴!…洗完后,‘大马猴’将衣服烘干叠好还喷了点不知那里搞来的蔷薇露…我硬下心肠,极力忽略掉他眸子里流淌出的星光灿烂…大笔一挥而就:熬狗皮膏药去!荜澄茄、桃仁、胡椒、阿魏、没药、乳香…五灵脂、血竭等在药罐里汩汩的,他时不时的转过头瞅瞅我,咧嘴笑笑…我觉得自个儿的心也跟药罐里的药材们一样,倍受煎熬…不,不能心软,最毒妇人心,我不能辜负这个称号…不要有人再因为我受到伤害了,我错了一回,不能再错第二回。晚餐是一份大白菜炖粉条、一份鱼和一碗萝卜汤…他是个挑食的人,也不怎么夹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啃馒头…唐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了然的笑笑,热情的夹了个鱼头放进他碗里:“来,吃鱼头补补脑。”他最讨厌的食物之一便是鱼头,可此时却死撑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时不时和唐秀母子插浑打科,漫无边际的讲笑话吹牛皮侃大山,还主动把饭后洗碗的责任承包到户…我好想插话啊,好想也秀秀自己的观点,好想跟着他们一起发出呵呵的笑声,好想扼住自己命运的咽喉!突然酸涩的无以复加,搁下碗跑了出去…拾级而上,一直跑到后山窝里的一眼小小的温泉处杵立,温泉虽小,却在素寒中调出了一小片暖色调,唐秀培植的五彩斑斓的毒蘑菇们便安家在泉眼的周围:你们美则美矣,可惜有毒,谁碰着谁遭殃,就跟我一样。“这种赭黄色带粉红肉色叫褐鳞小伞菌,它能在体内潜伏一天,然后会引起剧烈的呕吐腹泻,再然后似乎病愈,约一天安然无事,可是一天以后,便再无可救,黄疸抽搐直至休克致死…你再看这个,叫墨汁鬼伞,和毛鬼伞一样,误食可能无害,可一旦与酒同吃,便会惊悸耳鸣虚脱甚至情绪失控…这是豹斑毒伞,会让人癔语癫狂…这种小红脸菌长得很像无毒的红菇,但实际上它能引起致命的腹痛和呕吐…”我凝视着追我出来的唐秀,细腻的鹅蛋脸和深邃的丹凤眼相得益彰,通身洋溢着成熟和豁达的韵致,虽荆钗布裙却别有风情,她究竟想对我说什么?“说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我就是想告诉你,天地自然,人何其孱弱?小小的一朵蘑菇,就可能将人或致残、或致疯、或致哑、或致瞎、或致命…而世事无常,谁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呢?咱们姐妹既然有缘一聚,不妨听姐姐一劝,人当如蚕,作茧自缚是过程,而破茧化蝶才是结果,能爱的时候不尽情去爱,藏着掖着、畏首畏尾,把自己逼入牛角尖里有什么意思呢?‘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别等到像我这样天人永隔了才肝肠寸断,悔不当初?再年年跑到他的坟前拔草祭奠、哭两嗓子聊表哀思?…别说你的哑只是暂时,就算退一万步,真哑巴了又如何,你真打算逃避一辈子吗?就这样一堆空架子似的杵在这里有意思吗?别让我可怜你!”别让我可怜你!…那句话如一记重锤,敲得我心脏充血,夜不成寐!…外面雪皑垲天寒地冻,心里霜俨俨滴水成冰…披衣下床,走出室外,漫无目的的在寒风里缩着脖子闲逛,冬夜岑寂颓靡,雪片与地面碰撞出压抑的、袅袅不绝的、低微的呻吟,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砰!我一惊,什么响动?…砰砰!又是两声!静谧中这个突然迸出的声音分外刺耳…凶灵?贞子?雪女?噬犬?窃贼?无数可能性在脑海里发酵,有点毛骨悚然,砰砰!还有?找了根棍子胆战心惊的循声靠拢,却见厨房里隐约有火光透出,挨近门缝偷觑,只见一个熟捻的身影正坐在地上抱着泡菜坛子专心致志的敲打着什么…他一向嗜睡,很少失眠的呀,别是梦游症吧?有一种梦游引起的饮食紊乱症,就是梦游者在睡梦中起床、走进厨房大吃特吃,他们‘奇特’的食谱包括:蘸上花生酱的生肉、涂抹着黄油的香烟、小狗饼干、滚烫的开水等等…难道?他在啃泡菜坛子?想冲进去一探究竟,可又觉得好象猛得把梦游者惊醒不大好,记得莎士比亚悲剧作品《麦克白》里,麦克白夫人就是梦游者,有两句台词是这样的:“你瞧,她的眼睛睁着呢。”“嗯,可她的视觉却关闭着。”我蹑手蹑脚的进去靠近,他的眼睛睁着呢,眼珠子直碌碌的盯着我,这算有视觉还是没视觉呢?“你也饿了?喏,先吃吧。”他突然把一个长长的红红的东西塞进我手里,好冰!我惊得做出了尖叫的口型,却发不出震撼的声音,他傻笑出声:“一根红萝卜,就把你吓成这样?”我一瞧,可不是,一根冻得硬邦邦的红萝卜,哦,原来这厮半夜起来找东西吃,只找到个泡菜坛子,里面还结了冰,只好就着坛子敲冰块…这家伙!我指了指灶台上被火苗舔着的大锅和两个蒸汽腾腾的大木桶,他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现在四更天了,提前给你烧洗澡水啊,我问过了,你这些日子都是五更天便起床,五至七天沐浴一次…嗯哼,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总觉得你以前是个一日不洗憋得慌的人,就算不是吧,作为咱们女人,饭可以少吃,但澡不能少洗,对吧?…还要费会儿工夫,要不你先回被窝里暖着,待会儿我来叫你,一起身就跳进浴桶里,哎哟,那个舒服劲儿…”我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贫吧你,谁跟你咱们女人,生个二皮脸还不知道害臊,真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找出十枚鸡蛋在灶台下煨了煨,取出蛋黄加砂糖、绿豆粉和清水搅匀;炒锅上火,加熟猪油,烧至五成热,将调好的蛋黄液倒入,边炒边用铁勺搅拌,并不断加油少许,以防粘锅,不停地搅炒十几分钟,直到蛋黄与猪油融为一体,出锅装盘…色泽金黄,软香油润,甜而不腻,而且不沾盘,不沾筷,不沾牙的乾隆时期问世的名菜“三不沾”便横空出世了。胤禟瞠目结舌,忙不迭的舀了一勺往嘴里喂,烫!嘶——嘶——,龇牙咧嘴和眉开眼笑两个表情同时交织在一张长着四条眉毛的脸上…糟糕,饿死鬼投胎的人哽着了,忙帮他拍背理气…青春一经典当即永不再赎,如果爱他就守着他的窝,宠着他的胃,牵着他的手…可是我不能啊,如果爱他便意味着害他,还不如不爱!他突然将我抱在膝上低吟:“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我蘸着水写道:滚回去!她已经死了!他问:“我能滚回哪里去?”“别在浪费时间了!滚回你的家去!”顺手在旁边画了只八哥。他叹气:“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正文 百二十七章 天容海色本澄清(1)胤禟见我良久不发一语,兀自神伤,便柔声宽慰:“事缓则圆…待会子天亮了,咱们寻点乐子去…对了,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冰嬉大典…咱们何不浮生偷得半日闲,抛下一切烦恼,先在冰上玩它个痛快逍遥!”…于是,在这个冰封雪埋的日子洒水造冰,须臾工夫便遍地琅玕,庭院被糟蹋成了一块溜冰场…好在唐秀母子一大早便下山去村里巡诊,否则非得气得将我们扫地出门不可…清朝将冰嬉与国语、骑射、摔跤一起定为“大清国俗”,据《满洲老档秘录》记载,后金天命八年正月初二,努尔哈赤在辽阳太子河天然冰场,举行盛大的冰嬉“运动会”,项目有抢等、打冰挞、花样滑冰、转龙射球、冰上摔跤和冰上蹴鞠等等。胜者皆获重赏,一等赏银二十两,二等赏银十两;赛后还在冰上举行国宴以示庆贺…从此,成为国俗惯例,每岁冬间,太液冰坚,西苑三海均会举行“冰嬉大典”。届时,皇帝驾幸瀛台等处,专门检阅八旗兵士的冰嬉技艺,冰嬉成为考核八旗冬训劳绩的方式和依据。《日下旧闻考》说:“太液池冬月表演冰嬉,习劳行赏,以阅武事,而修国俗。”如果说一年一度盛大的‘木兰秋狝’是夏秋之际的军演,那么一年一度的冰嬉大典,便是将滑冰与体育竞技、军事训练和娱乐游戏融为一体的“冬运会”了。当然,皇太后也有事情做,春节前夕,邀约后宫诸妃、格格福晋们等聚集再分三排站列蓄势待发。然后,又命人取出两大箱子金银锞子向太液池中心抛掷,那抛出的金银锞子借着冰滑,滚得老远,再一声令下“领压岁钱去”,于是众女人们一拥而上,得钱心切,滑倒者前仆后继,有的头南脚北手西东,有的刚站起来又摔躺下,有的四脚朝天叫哎哟,太后和皇帝则稳坐在描金绘彩,黄缎笼盖、上接金漆宝顶,内设雕龙宝座的特制大冰床上边饮啜姜汤苏叶饮,边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开支。而康熙皇帝则常常于大典之后,身体力行,率领诸位皇子皇孙、宗亲贵戚,名为冰上行乐,实则考察其冰上武艺,可以说是年终进行的皇家期末考试,诸皇子又岂愿错过这个在皇父面前大出风头的机会?各个穿顶翎衣装,精神抖擞,施展技艺,以搏欢心。…正浮想联翩,却见胤禟已经整理好冰鞋,开始翩跹飞舞,凤凰展翅、果老骑驴、燕子归巢、蜻蜓点水、金鸡独立、苏秦背剑、猿猴抱桃、卧鱼春睡、鹞子盘云、童子拜佛、蝎子翘尾、哪吒探海、犀牛望月…又是他的献宝十三式!不禁会心而笑,这家伙,别的样样不行,就冰上的平衡感特别强!就说抢等吧,即现在的速度滑冰。发令官手举小旗,连晃三下,算是各就各位的信号。然后一声火铳撼天动地。诸位皇子宗亲如离弦之箭,向皇帝的冰床方向飞驰而去。一时间,冰面上冰花四溅,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斑斓,分外耀目。最后按先后顺序站在皇帝的冰床前,依次向皇帝行礼,最先到达皇帝冰床的人便是头等,能够得到皇帝亲赐玉如意之类的赏品…在这个项目上,胤禟的感想便是,郁闷,往前看呼啦啦一堆屁股,向后望才知自个儿是垫底的。再说圆鞠之戏,类似于冰上橄榄球,肢体冲突十分剧烈,诸位皇子宗亲分成红、黄两队,双方各设一门,每队七人,青靴窄窄虎牙缠,豹脊双分小队圆。他们赤手空拳分位协作,人仰马翻只为争抢一球,球用羊皮制成,既可用手,也可动脚,能够将球送进对方球门的一方为胜。场面惊心动魄,火爆之极,据说数年前甚至出现过咬人事件,好象是少年时的十四阿哥情急之下咬了另一队的十三阿哥一口,被罚停赛一年。观战的王公贵族及两队的女眷拉拉队摇旗呐喊,加油助威,声震四野。有时,康熙看得兴起,也挥臂而呼,跟个老顽童似的。在这个项目上,胤禟往往痛并难过着:队长,老子也不错啊,凭什么每回都分老子去当守门替补?在这一点上,温暾厚道皆一母同胞的队长五阿哥胤祺也不护短:谁叫你上次抢到球跑错方向自摆乌龙,该!第三个项目是“转龙射球”,冰场上悬挂天球的地方,设有旗门三座,高高悬挂着彩穗的天球,诸位皇子宗亲列成一路纵队从门中依次穿过,在滑行中张弓射球,有的躬身施射;有的滑过旗门,来个回首疾射;有的单脚点冰,如金鸡独立,弓响箭出,身手矫健,英姿勃发。正是:冰莹点点放银光,箭镞闪闪似飞蝗,健儿猿臂献身手,彩球飞落报君王…一般来说,每逢胤禟过旗门时,倍受康熙恩宠的宜妃娘娘便会低下头一门心思的吃芙蓉糕啊松瓤卷酥啊什么的,当然,皇帝偶尔也会现场直播一下:哎呀,姿式还是很看得过去的。然后是‘打滑挞’,先用水浇成冰山,高三四丈,专挑选那些勇敢体健的八旗子弟,脚穿带毛猪皮靴。这种特制的带毛猪皮靴,在冰上特别滑。八旗子弟从山顶上一直挺立而下,以到地不仆者为胜。这种惊险而又刺激的冰上表演很危险,所以为观赏项目,皇子宗亲并不参予其中,类似于中场休息。最后一个项目是冰上技巧,类似于花样滑冰的原始雏形,设置有单人滑和双人滑,也是胤禟狗熊翻身做英雄的项目…每回,都凭借着他的献宝十三式拔得单人头筹…然后,他和老八搭档再次大出风头,可以这样比喻,类似于中国跳水队和乒乓球队,属于皇家双人滑的‘梦之队’!当然,此‘双人滑’非彼‘双人滑’,要将两人的一条腿绑在一起,有点像三足赛跑,溜法别致…每回,两人三足如飞,缓疾自然,纵横如意,时而‘双飞燕’,时而‘蝶恋花’,突神龙之变化,蕤毅翔凤之髹髯,总是博得满堂彩,以前,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两人三足’表演也很出彩,可惜后来十三患了严重腿疾…便只剩下老八和老九独领风骚,唉,每回看着他们默契十足的比翼双飞,我就总觉得应该有人在旁边演奏一段舒缓缠绵的“梁祝”才对,梁山伯与祝英台,越想越吃味…可转念一想,八阿哥蒙冤,康熙绝情…恐怕今年的冰嬉,是再也看不到这对冰上雄雄伉俪的身影了,不觉惋惜;又转念一想,自己恐怕再无脸回去面对,又哪里还有机会再看冰嬉,不觉苦笑…忽觉腿上一紧,却见胤禟正一圈又一圈的将我和他绑成了‘两人三足’:“一个人自娱自乐忒没意思,来陪我一块蹦达?嘿嘿,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猛得三足鼎立,不免有点别扭,又觉得脚下的简易冰鞋似乎歪歪扭扭的,刚一动便险些与大地亲密接触,被拖着战战兢兢的滑了两圈,勉强适应了一点,便示意胤禟松开手,结果刚松手没两步,两人便像双头蛇上的两个脑袋意见不统一分道扬镳一样,砰——和冰面来了个硬碰硬!看来这个心有灵犀决非一朝一夕之功…正哼哼哈哈的龇牙咧嘴,却见一蒙面黑影手握三尺青锋,夺门而入,不由分说,迎面劈来,胤禟拎着我一转,方堪堪躲过这记绝杀…那蒙面人根本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接连追杀而来,幸亏在冰面上他站立不稳,故我们在险象环生中尚勉强躲过几记致命狠招,纵是如此,胤禟帮笨手笨脚的我硬挡了一剑,手臂鲜血淋漓,我帮他按住疮口,只觉满手湿热,还带着新鲜血液的体温,又直觉不能再拖累他,急着在空隙时解绑腿,却发现不知何时变成了死结!又慌又急又心痛中那夺命的利器再一次呼啸而来,我下意识的扯着胤禟向左窜,胤禟则反射性的拽着我向右窜,正负作用力相互抵消,两人一体竟双双落地!像飚车时遇险踩刹车却发现刹车失灵,像背着降落伞跳下飞机却发现伞包打不开,像蹦极时落到最低点的一刹那发现脚上的绳子崩断了…万事休矣!说是迟那时快,胤禟竟化被动为主动,腾脚迎剑而上,用冰鞋死死格住对方的凶器,双方正全力相峙间…我陡然发现后面有人手持大锤悄悄靠拢,虽然也是蒙面,可那身影…错不了,是他!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不能动,只要一动,前面那柄利刃便会趁机血噬胤禟;我不能不动,那柄狰狞的大锤已经近在咫尺…正文 百二十八章 天容海色本澄清(2) 势如垒卵,危在旦夕!胤禟正全神贯注的对付眼前之敌,而后面的蒙面黑影已拎着大锤进入到攻击有效范围,黑影扬起了凶器,犹如刽子手扬起了屠刀…手端生死牌,脚踏鬼门关,黑白无常的索命链已经套在了脖子上,我不愿意,就这样被拖入地狱的深渊;我不愿意,就这样认命做只被噩魇粘住脚的可怜虫;我不愿意,眼睁睁的等死,宛如一只被放血怠尽的羔羊…我们还有太多的责任没有完成,太多的遗憾没有弥补,太多的期待没有实现,人生不能就此终结,蓬勃的生命不能被这样埋葬…“胤禟,当心后面!”嘶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被覆盖在茫茫白色中的有质感的宁静,全身的力气爆发在自由的左腿,兔子急了也蹬鹰,我狠命的朝那柄利刃蹬去,狭路相逢勇者胜,要么你断,要么我断!那剑却猛得抽了回去,蒙面人笑得花枝乱颤:“可算是好了,看来啊,知妻莫若夫!赵世扬,还不快去取点云南白药来给你那位大爷疗伤。”…“究竟…怎…怎么回事?”我懵了,结结巴巴的嗑牙。胤禟开始志得意满的自吹自擂起来:“我虽非郎中,却也知道心病还须心药治的道理,《东医宝鉴》不也有强调:‘欲治其疾,先治其心,必正其心,乃资于道’吗?葶儿,赵夫人告诉我你的哑症应该只是暂时失音,按理说早该好了…我就琢磨了,该不是我家媳妇急于逃避什么而形成的心疾吧?”唐秀接道:“不错,这些天来你郁郁寡欢,靠不停的忙碌来麻痹自己,这些都是逃避现实的表象,也就是说,你的哑症迟迟不好,不是病理所致,而是因情志之偏而致,所以,我们只好以毒攻毒,采用情志刺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来下一剂猛药了…而且,为了逼真,你家相公不惜用上了苦肉计,妹子,知足吧你!”胤禟笑道:“葶儿,这其中也有你自个儿的功劳,你以前对我说的,七情,喜怒思悲恐忧惊,可以致病也可以治病,那个什么名医文挚用激怒疗法治愈了齐闵王的抑郁症,名医张子和用怡悦诱导疗法治愈了项关令夫人的厌食症,还有最有意思的那个,一少女因伸懒腰动作太大导致两手上举僵着下不来,吃药针灸皆无效果。名医俞用右则突然伸手去解少女的腰带,少女羞怯难当,急忙用手掩护下身,急则生变,双手顺势自然下垂复原。”唐秀连连点头:“没错,这就是中医采取“围魏救赵”地计谋权诈的心理疗法,因人辨证施治,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张子和在《儒门事亲》中解释为:悲可以治怒,以恻怆苦楚之言感之;怒可以治思,以污辱欺罔之言触之;思可以胜恐,以虑此忘彼之言夺之;恐可以胜喜,以祸起仓卒之言怖之;喜可以胜悲,以欢乐戏谑之言娱之…这些,都是我那个成了死鬼的相公教给我的…赵世扬,别杵在那儿傻乐了,咱娘俩出去走走,让这对怄气鸳鸯单独待会子。”…我扪心自问:前面那段日子,虽然也苦恼自己的哑疾,可潜意识里,却又矛盾的希望别那么快好起来,因为我需要为自己的消极遁世逃避责任寻找一个堂皇的借口,也许正因为如此产生了心理隐疾而不自知:“胤禟,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知道吗,我遇到了危险,他们六个人为我死了,我甚至连恩人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我被毒哑了,后来,是四哥救了我的命。后来,策凌敦多卜借风纵火想烧死我们…后来…我…”“我得到消息一路找来,只看到了大病中的四哥…一连找了1个多月,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四把你藏起来了,却在一个集市里无意中听说‘五十八里村’里来了个哑巴女郎中,很漂亮,还能用食物治病,用浓鸡汁治愈了噎膈症,给大脖子病人开出海藻海带的医方,又用蛋黄海鱼鸡肝鸭肺晒太阳治好了一个方颅娃娃…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你?我带秦顺儿去了‘五十八里村’,村民们看到画像便认出了你,我想可能是因为哑了,所以你不肯见我,便自己上山来寻你,又让秦顺儿回京去把小四接来…后面的你都知道了…”四哥病了!一阵晕眩袭来…不!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会活的好好的,直到雍正十三年才驾崩呢,我抓住胤禟:“阿九,等小四来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其实,粗茶淡饭比鲍翅珍馐对身体更好,棉布衣服比锦绣绮罗要穿着舒服,漫空竹翠松间明月耳外浮云雪地梅花比那金銮宝殿要强千百倍…‘白菜青盐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可能会有点寡味,可是,‘汲来清泉烹新茶,阅遍青山做画屏’的逍遥不比勾心斗角的倾轧更好吗?求你带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他沉默了半天,艰难的开了口:“我还有额娘,你也还有觉罗老太君,咱们一走了之,她们会难过的…我…我答应你,不再去争什么太子之位了,八哥的事,我对皇阿玛寒透了心,咱们再忍忍,一切顺其自然,等额娘她们瓜熟蒂落了,孩子们长大成人了,我们就寻块逍遥宝地,天天醉听晨钟,吟赏烟霞,好不好?”我低头不语,不再去争什么太子之位?可是,久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呢?仔细想想,终究还是自己过于的软弱自私,怕回去后不知如何面对四阿哥,也怕面对他登基以后我们将承受的厄运,还怕…又转念一想,胤禟毕竟是位胸怀大志的男子,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辉煌过,他的才华还没有得到最淋漓尽致的发挥,人们皆道他是皇子中的财神爷、康熙宠妃的爱子,任佞谋储、浑身铜臭,却不知道他满腔宏图却怀才不遇的苦楚煎熬…可是我知道啊,他不愿意,就这样无为而终老,他也想有所作为青史留名,接下来将发生的平定策妄阿拉布坦的叛乱,出兵收复西藏将不仅仅是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的辉煌,也包含着在后方全力筹措钱粮、制造战车、苦苦支持的雍亲王和九贝子的劳苦功高…不禁伸手握住他的手:“答应我,在得意的时候,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在失意的时候,为自己拓一条出路。”…走在回京的路上,小四趴在车厢窗口和骑马的赵世扬聊天:“谢谢你救了我额娘。”赵世扬涨红了俊脸:“不…不客气。”“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寺里可以吃鸡蛋吗?”“可以偷偷的吃。你除了叫小四,还叫什么?”“萦棣。赵世扬你多大了?”“十四岁了,你呢?”小四仰起秀颊,水灵灵的眸子调皮的往天上瞟:“可不能告诉你,小老头。”赵世扬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我不是小老头!”我边听两个孩子斗嘴边乐:唐秀的丈夫赵勖竟然是赵启的兄长,就在起程之前,唐秀收到蜀地娘家的急信,可又怕把赵世扬带回去,会被自己那个乖僻的老爹看中,硬留下这位乖外孙下来研究天下奇毒,所以,便让赵世扬随我们一同进京,投奔叔叔赵启…这个世界真的好小!先将赵世扬送到了赵启的医坊,再与老九一同回门拜见了外祖母觉罗老太君,再回府,和欢天喜地的孩子们逐一拥抱、嘘寒问暖,觉得特别窝心。翌日,因为正蓝旗旗主八阿哥抱病不肯露面,正蓝旗的冰嬉大典事宜便由同在正蓝旗的胤禟去处理,约好等他回来后就一同进宫去拜见宜妃,却没想到康熙身边的另一名贴身太监刑年突然来了:“皇上口谕,请九福晋立即去养心殿。”…养心殿,康熙不发一语,我跪在地上,刑年在我面前放下一个托盘,托盘上搁着一杯酒…皇帝这是在赐我鸩酒吗?正文 百二十九章 天容海色本澄清(3) “董鄂恭请皇阿玛金安!”长跪磕头,背脊梁阵阵发寒,偷觑了一下康熙的脸色,古井无波,只是,井水黑得出奇!康熙啊康熙,我又不是陈世美,你何苦演什么包龙图?“丫头,朕对你很失望!…怎么,御赐的酒是用来看的?”康熙帝的声音分外低沉,如一把生锈的铁锯来回噬咬着我不够强韧的神经…真是雷霆碎新荷,旖旎俱成灰!…等等,此时的养心殿,只有康熙、我和太监总管之一的刑年,倘若老康头真想杀我,又何必摒退众人?而且,不问缘由随意处死一位无辜的儿媳妇,似乎也不符合他老人家一生‘以仁为本’的自我标榜?恶作剧?不可能,他哪有那么闲?而且,帝王心术又岂是这么好揣测的?转瞬之间脑子里已百折千回,却依然满头雾水一筹莫展,《辨证录•中毒门》里说:“人有饮吞鸩酒,白眼朝天,身发寒颤,忽忽不知如大醉之状,心中明白但不能语言,至眼闭即死。”生杀大权握在别人之手,奈何?奈何?仰脖一饮而尽,朝犹微笑,夕葬尘埃,无痛而死,无疾而终,也罢!也罢!这鸩酒的滋味,怎么和光禄寺良酿署用玉泉山水酿造的玉泉酒无甚差别?闭目等了片刻,无事?!再次偷觑康熙,陡然觉得其眸中惋惜之意乍泻即收:“你这丫头向来八棍子打不出句实话,今儿个,朕就看看你酒后肯不肯吐真言?朕返京数日,两次家宴胤禟和你都没有出席,宜妃说你于一个多月前偶染风寒,怕把病气过给旁人,故去京郊别院静心养病,是这样吗?”倘若我说不是,那宜妃岂不就是欺君?硬着头皮答道:“有劳皇阿玛挂记,媳妇诚惶诚恐。”康熙喉咙里低低发出两声嗤笑,似怒似讽,似一锅沸腾爆溅的油,而我的心则在油锅里滚了一圈,被炸得中空外脆,只听康熙又道:“朕听闻市井中流传着不利于九福晋名节的诸多传言,而朕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则不约而同的着手扑灭这些个能杀人于无形的洪水猛兽…丫头,传言都是无源之水、无风之浪吗?”我暗忖:自古以来,皇室便是诸多真假丑闻的发源地和集散地,而皇室偏偏又是最忌讳和不能容忍瑕疵的地方,我此番遭挟持遇险数日,虽并无苟且羞辱之事,但名节必然受损,而这事也绝非不漏风的墙,康熙当时虽身处热河巡视途中,但其中过往又岂能瞒过他的耳目?他倘若肯容忍我,自然会难得糊涂,当作耳边风;可今日如此这般的提及,恐怕已生出杀意…不禁凄然而笑:“生寄死归,每个人到世间走一遭,都免不了留下这样那样的遗憾…既然人人都是如此,董鄂自然也能坦然面对…皇阿玛,皇家的媳妇人人皆应‘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倘若您认为董鄂的存在令皇族蒙羞,便请赐死董鄂,董鄂自当认命,绝无怨尤。”康熙沉吟片刻,突然话锋一转:“这回八阿哥犯事,胤禟的反应最大,朕甚无奈,将他在理藩院的差事也给撤了,告诉朕,他可还在埋怨记恨,打算继续跟朕唱对台戏?”“回皇阿玛的话,胤禟如今也明白‘为君难,为君父更难’的道理,能理解皇阿玛的一片苦心,不会再心生不满,记恨君父?”“哦?是这样吗?”康熙微微挪动了一下龙体:“说说看,他理解了朕的一片什么苦心?”“天家骨肉最难保全,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阿玛为君为父,更是知易行难,皇阿玛此番对八阿哥看似无情,实则有情;看似心狠,实则心酸。”康熙微微动容:“说下去!”我自知在劫难逃,当下也没什么顾虑,索性豁出去直言道:“虎毒不食子,何况皇阿玛是位仁君,无论儿子们有多大的不是,父亲总是能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的牙齿和血吞,给予最大限度的原宥和包容…可皇父毕竟不能保佑他们一辈子,倘若他日新君登极,兄弟之义终究不比父子之情,八阿哥今日的势力和影响难免不让新君心存忌惮,甚至可能将他当作妨碍皇权的绊脚石,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阿玛既然不能成全八阿哥所想要的,必然也不愿这个不务矜夸的优秀儿子落得个惨淡收场,所以,如今不留情面的压制惩罚他,一是彻底断了他的非分之念,二是做给百官和未来的新君看,令前者不至于依附结党于他,后者不至于忌惮到手足相残…现在的极狠正是为了日后的保全,道是无情却有情。”康熙哑然失笑:“朕了解自己的儿子,以胤禟的性子,是决计想不到这一层的,苏麻喇姑说的没错,你确实不同凡响…可惜的是,你的存在,已经成为日后动摇政局稳定的祸根之一,朕不得不亲手将隐患消弭于无形…这回之事,胤禛舍命救你,胤禟拼命寻你,他们又不约而同的将市井传言残酷扑压了下去,可谓个个情深意重,胤禟自不必说,朕想再问你,你对胤禛又是何种感情?”原来,皇帝不能容忍我的原因竟是这个!儿子们勾心斗角他可以隐忍,但不合的原因之中,却决不能出现女人的因素!好一个可悲的牺牲品!想起胤禛,一滴泪水不争气的跳出眼眶、划破空气、殒命于大地:“回皇阿玛的话,四哥与董鄂,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感情。”康熙微微颔首:“倘若朕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选谁?”脑海里突然冒出四句佛揭:人生就像棋一盘,落子容易悔子难;盘到中局方知险,胜负总在黑白间。没有犹豫,朗声答道:“起手无回!董鄂已经落了子,又焉有再悔棋的道理?”康熙闭目而晒:“好一个‘起手无回’!当初,四阿哥和九阿哥都向朕求娶你,朕最终决定成全你和九阿哥,并不是因为朕更偏爱胤禟,而是因为,你根本不适合胤禛。胤禛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毫不张扬为他打点家务琐事的内敛女人和一份不必刻骨铭心牵肠挂肚却实实在在细水长流的平淡感情,可惜他现在还不懂。”刑年在我面前搁下了第二杯酒,我无奈的握住了这杯苦涩的毒药… 正文 一百三十章 天容海色本澄清(4) [康熙(番外)][康熙(番外)][康熙(番外)][康熙(番外)]这丫头一句“天家骨肉最难保全,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勾出朕无限酸楚的记忆。他,在朕的心中是不同的,朕一直知道;而他,却从来不知道。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九,朕永远也忘不了,蝶儿遘疾日沉,势在频危,朕决意抛下之前认定自己‘克嫡妻’的顾虑重重,册立她为皇后:“蝶儿,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皇后了,咱们生要同船共渡,死亦同穴共眠…你必须永远陪着朕,永远!这是圣旨,你不得违抗,知道吗?…你说什么?…什么?…禛儿?”对,禛儿!统率六宫的皇贵妃佟佳氏,鞠育众子,备极恩勤,可是剥下这层世俗的外衣,真正在蝶儿的心里落地生根的,只有这个一路从襁褓里呱呱啼哭的婴孩、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幼童、再长到执拗任性还有些喜怒无常的、刚满11岁的养子吧!“好!朕什么都答应你,子凭母贵,朕这就封禛儿为亲王,不,亲王双俸!从此,他只屈居于朕与太子之下,凌驾于诸子之上!”蝶儿蜡黄的病容瞬间变得惨白:“不…皇上…臣妾求您…别,别把禛儿推到风口浪尖上,好好疼惜他,日后分封诸子,也要慎封他爵位…他…性子,性子太躁太执拗,容易感情用事,我不放心…臣妾求您,先压制他,琢磨他的性子,唯有如此,日后方堪为社稷大用…若,这孩子将来不成器,也不会因爵位悬殊犯了…犯了其他兄弟的忌,能当个富贵闲人,保…保一世平安…玄烨,答应我…”“不,蝶儿,你从来只知道付出,不知道索取,从不向朕要求什么,如今…你让朕的心里好痛啊…朕发誓,封禛儿亲王之后,会尽力保全他,不许任何人伤害他,相信朕!”蝶儿流泪道:“天家骨肉最难保全,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求您,压制他,慎封他,琢磨他的性子…麻子小哥哥,答应蝶儿…”朕脑子里面一片空白,麻子小哥哥…多少年没有听到了,蝶儿第一次入宫是什么时候…对,她进宫拜谒她的姑母,我的皇额娘,门牙还没长全呢,一说话就漏风,朕才嘲笑了她两句,她就哭着骂朕是麻子小哥哥…蝶儿,你在的时候,玄烨只知道全身心去追逐盛世之梦,平定三藩、收复台湾、治理黄河…就在朕站在辉煌就要升起的黎明时刻,可一转身,陪朕走过漫漫黑夜的你,却已不在。凤凰踏碎玉玲珑,孔雀斜穿花错落,你随风归去,只留下朕,高处不胜寒。蝶儿,如今国家升平日久,弊端逐一显露,吏治腐败,贪贿成风;朋党窜连,盘根错节;还有赋税不均,刑狱不平,国库亏空,科场舞弊,朕的盛世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可朕,已经再也没有精力去一一整顿吏治,整饬财政,清除积弊痼疾…孩子们又不择手段的争储夺嫡,伤透了朕的心,只有你留给朕的禛儿,一门心思的诚孝父皇、实心做事,他有胆识有魄力有钢骨,蝶儿,你说的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果不是当初你弥留时的坚持,胤禛绝难成就如此的气候。所以,朕必须亲手将隐患消弭于无形,绝不能让区区一个女子毁了他的名声,也绝不能让他因为这个女子而去伤害他的兄弟…可是,朕也担心,咱们爱新觉罗家族出情种,朕的胤禛骨子里笃佛,而朕的胤禟自小就叛逆,朕毁掉这个女子不难,却投鼠忌器,怕因此失去朕的两个儿子…所以,当这个女子说出与你当初一样的话语时,朕还是心软了…是的,事缓则圆,现在杀了她,朕那两个冥顽不灵情根深重的任性儿子难保不会惹出不可收拾的大乱子甚至铸下难以弥补的大错,可再过几年呢,当强烈执拗的感情归于平淡时,他们还会为了一个女子而走火入魔吗?[康熙(番外)完结][康熙(番外)完结][康熙(番外)完结] 我正要仰脖儿一饮而尽,却听康熙道:“等等!朕的那群孙子孙女,还需要一位母亲照料…丫头,朕健在的时候,出不了什么乱子,但记住,朕死之日,就是你死之时,回去好好珍惜你剩下的日子吧,别尝试耍滑头,否则朕饶得了你,天饶不了你。”我道:“皇阿玛,您要取董鄂的命,董鄂能否提个条件做交换?”“朕得听听是什么条件?”“皇阿玛,按照惯例,您的嫡生孙女们,得由您或皇太后亲自指婚,我家四格格萦棣的婚姻,能否由媳妇自己做主?”康熙微微颔首,我郑重磕头:“谢皇阿玛成全,媳妇恭祝皇阿玛万寿无疆!”康熙笑道:“这倒是实话,跪安吧!”正文 百三十一章 万物兴歇皆自然(1) 断霞散彩,残阳如泣…我孑身杵立于后庭聆听蛰伏在封冻中的自然:凄凄岁暮风,瀌瀌摧牖雪;水在冰下咽,天冻云不流…用辨证的目光赏析天地,蝉翼可以极重,千钧可以极轻;社稷可以极渺小,而生命可以极浩瀚!它能够承载天高地迥宇宙洪荒、能够包容世间百态光阴万象…今天,我驻足于人生黄金年华的起点,却嗅到了八年后末日来临时的死亡气息,剩下的时日无多,俨然已进入倒计时…可是,除去那股子理所当然的无奈心酸,我似乎还萌生出了一种“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的无端庆幸…有时候,没有选择是最好的选择。就像昨日,犹枯坐在一堆纠缠不清的乱麻中,试图理出个头绪却偏偏越理越心烦意乱,而今天,康老爷子一记‘屠龙宝刀斩乱麻’,自个儿反倒莫名解脱…对于胤禟,我似乎总是想着为了他以后不如何如何的凄凉惨淡,所以现在必须要如何如何去改变,可如今,自个儿成了那个先走一步的人,竟豁然开朗起来…睫在眼前犹不见,道在身外何处求?就像吃一筐梨子,总想现在先将烂了的部分先吃掉,留下好的后面去吃,但结果是,最后吃进肚的,全的烂梨…也罢,与其被那个已知的未来折磨的形销骨立,倒不如将能把握住的现在过好。对于胤禛,我有敬有惧有感激有歉疚,甚至还有一丝孽障般的情愫…之前,我不能面对他,因为他的情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而如今,正是因为这份情的存在,我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像一个因为铸下大错而感到无地自容的人,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崩摧惆怅的自责心理似乎得到某种程度的修复…我想,我能坦然面对了。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时而如丧考妣、时而自怨自艾,时而若有所悟,时而若有所憾…想痛快的嚎啕大哭一场,眼睛却干涩的就跟得了前列腺炎似的,憋了半晌也没憋出一滴水来…只恍惚间记起《笑傲江湖》里,令狐冲曾黯然魂销的一句话:‘有些事情本身我们无法控制,只好控制自己。’“葶儿,杵在那儿做望夫石呢?还魂还魂,我回来了!”胤禟兴冲冲的带着何玉柱和秦顺儿一干人龙卷风似的刮了过来:“快铺开快铺开,让福晋瞧瞧。”十二幅古朴雅致的巨幅彩绣宫训图在雪地里次第铺陈开来,我一一数来:“景仁宫的《燕姞梦兰图》、承乾宫的《徐妃直谏图》、钟粹宫的《许后奉案图》、延禧宫的《曹后重农图》、永和宫的《樊姬谏猎图》、景阳宫的《马后浣衣图》、永寿宫的《班姬辞辇图》、翊坤宫的《昭容评诗图》、储秀宫的《西陵教蚕图》、启祥宫的《姜后脱簪图》、长春宫的《太姒诲子图》和咸福宫的《婕妤挡熊图》…胤禟,怎么回事?马上就腊月二十六日了,东西十二宫不是在这一日要张挂宫训图的吗?一直到明年的收门神之日才撤下收藏,你怎么全弄回府里来了?”胤禟命人收起来,拉着我边走边嗤嗤低笑:“有回入宫请安,碰巧听李德全跟皇阿玛禀告说宫训图已经连续用了七个年头,贵主们请示是否该换新的了,可皇阿玛没同意。也对,现在国库亏空的那么厉害,而漠西蒙古的策妄.阿拉布坦又蠢蠢欲动意欲叛乱,皇阿玛恨不得国库里仅剩的那点银子能孵出仔儿来,哪里还肯在这些无关痛痒的地方浪费银子…于是,我就卖乖了,说儿子愿意敬献十二幅崭新的巨幅彩绣宫训图,向皇阿玛和各位母妃献点绵薄的孝心…诺,这些便是我花了两万两银子以新换旧,刚刚从宫里淘回来的宝贝。葶儿你猜,这一堆大概能值多少银子?”我想折旧怎么也得折一半吧:“一万两?”某人的鼻孔当即翘上了天:“败家子啊败家子!也不想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也有三斤钉呢,山西江南的那些个流油的财狗子们,有多少眼巴巴想把这弄回去光耀门楣,宫里的天仙贵主们瞻仰过的宝贝,弄回去给婆姨娘儿们开眼、给相与同僚们炫耀,多有嚎头啊…告诉你吧,买主早就定下了,十二万!只此一票,直接进项十万两…皇阿玛以‘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为由,硬是又停了八哥的贝勒俸银俸米。哼,不就每年区区2500两白银吗?老爷子克扣咱八哥银子,我老九多的都要捞回来。”忍不住将手抽出来,用兰花指狠戳他脑袋,嗔道:“浑身铜臭,不理你了。”他又重新握住,我象征性的甩了甩,没甩开,却听他委屈兮兮的低声嘀咕:“可别不理人,只在你面前,阿九才愿意就做只没脾气的软脚小瘪虾。”这句话惹得我一下子动了情,好一会儿方闷声轻道:“出嫁前,外祖母曾教我说:唯有人心相对时,咫尺之间不能料,所以,要我在夫家要内敛隐忍,必要时委曲求全,要学会抓大放小,树规矩立威严,只有这样才是持家自保的长久之道。可是阿九,我根本就不是这种端庄贤淑的可造之材,我骨子里散漫任性,叛经离道,遇到问题就习惯逃得远远的做只缩头乌龟,还时不时的对你夹枪夹棒的下软刀子闹性子,根本就不是个好福晋。可我就是喜欢你待我像…像‘万物被熏风之和,九天垂湛露之泽’,喜欢你为我画眉、点绛唇、呵梅妆,视我为你灵肉中的一部分,那部分不是可以割舍的头发或是指甲,而是不可分割的心脏…”风雪渐渐的紧了,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天地间或静或动,全笼罩在白茫茫的统治中,我们牵着手在如倾泻的大雪中不辨方向的并肩胡乱走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陷进雪地里,都能听到雪地反馈的长一声短一声的呜咽…“可算是缓过来了,”他倏得停住了脚步:“你的手刚才比冰还冷呢,差点把我给冻僵了,葶儿,阿九待你,不仅是‘如贫得宝,如暗得灯’的贪求,也不仅是‘如鱼得水,如饥得食’的渴望,反正和你在一起,阿九不怕做连根同死之秋草,反正就是这样。”我后退两步,然后像白骨精扑向唐僧那样向他狠狠扑将过去,他一个站立不稳,呈大字型栽倒在半尺深的雪地里,我得意洋洋的像五指山压孙猴子一样将他镇压在下面:“不许动!”他抗议的抱着我在雪地里撒着欢的驴打滚,直到重重撞上了一棵雪松,松树被外力骚扰,报复似的将压着它的雪花一股脑儿全倾泻下来,瞬间一床雪做的大被子将两个面目可憎的捣蛋鬼禁锢在雪的牢笼中,他肆意大笑,我呼吸着他的喜悦:“阿九,咱们就这样再也不出去了,很多很多年后,可能是一个七夕之夜,人们再把我们这尊冰雕挖出来,一定会说:咦?难不成这是牛郎?咦?难不成那是织女?哎哟,血肉都连成一体了,这次就算王母发威,也分不开他们了。”他的笑声嘎然而止,吻排山倒海的涌来,发、眉、眼、鼻、额、唇、颌、颈…我迷迷蒙蒙的想:原来雪堆里是很暖和的,却听他在耳畔喃喃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葶儿,我想把你压碎压扁压成一汪水,你呢?可愿融化在我的体内?”…时光是无良的恶贼,转眼工夫便又偷走了我四年的光阴,定格在了康熙五十七年…正文 百三十二章 万物兴歇皆自然(2) 康熙五十七年九月,广袤大地依然呈罡风热浪暑气蒸人之势,九贝子位于京城西郊的消暑别院里却一派繁花似锦、绿绮红酣的怡人景象,宿鸟鸣虫,柳丝如云,荷盖擎天,芙蕖苒苒,远衔青障近倚碧塘,虽然已经逼近‘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的秋季,但夏木荫荫依旧可人。本来,胤禟只打算小范围的聚一聚的,名头有很多…首先吧,八阿哥胤禩先因死鹰事件蒙冤,接着又被扬言‘与之父子恩断’的康熙以渎职为名停了俸银俸米,胤禩遭此重创,苦闷悲愤,到处潜行,不愿见人,并于翌年病来如山倒,病势凶险异常。对此,康熙只批得“勉力医治”四字,并于结束塞外之行回驻畅春园的前一日,全不顾胤禩已近垂危,命众皇子将其由邻近畅春园的别墅移至城内家中。当时只有九阿哥胤禟予以坚决反对,说“八阿哥今如此病重,若移往家,万一不测,谁即承当。”而康熙反倒推卸责任的说:“八阿哥病极其沉重,不省人事,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沉疴弥留,胤禩终于挺了过来,熬过了人生最凶险的劫难之一,也许是出于愧疚,康熙终于命将其所停之俸银米仍照前支给,总算是保全了点可怜的父子情份。胤禟当时就想设宴庆祝八哥痊愈,可这时,十阿哥胤誐的媳妇,十福晋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病故,胤誐虽粗直寡谋,但却是个十分重情义的汉子,府邸中始终就一嫡福晋两侍妾(郭络罗氏以及王氏),两位侍妾还是打小就跟他的通房大丫鬟,可以说,胤誐与阿霸垓,是独头蒜撞上了小辣椒,针尖遭遇了麦芒,婚后没少让大伙看热闹,可两人越吵越掐感情越深,如今阿霸垓走了,“幼年丧母、壮年丧妻”的胤誐着实蔫了好一阵子方缓过来,而这时,皇太后不忘疼孙子,做主将佐领常海之女赫舍里氏配给他做了继室福晋。于是,胤禟想,干脆两喜并做一喜,一块儿庆祝吧。可这时又出乱子了,漠西蒙古准噶尔部策旺阿拉布坦叛乱,并染指西藏,祸乱一方。其弟策凌敦多卜,率六千精锐奇袭拉萨,杀死拉藏汗,囚禁达赖喇嘛…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个用兵的节骨眼儿上,皇太后病逝,康熙帝亦病七十余日,脚面浮肿。康熙五十七年二月,病愈的康熙命侍卫色愣和湖广总督皆署西安将军额伦特各率精兵数千人,从青海出发进兵西藏。两军先后渡过木鲁乌苏河,却中了策凌敦多卜的诱敌深入之计,最后于喀喇乌苏遭遇伏击,全军覆没。倘若准噶尔部控制西藏,就极有可能借喇嘛教煽动蒙古各部叛乱,继续分裂国家。所以康熙对此异常慎重,决意选一皇子领兵远征策旺阿拉布坦,尽快平息西北叛乱。他环顾诸子,选中了年轻有为、颇具军事才干的胤祯,从而给了他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的极好机会,一时间,十四阿哥成了人们心目中最有可能的储位继承者。五十七年八月,皇十四子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对此,胤禩、胤禟和胤誐等阿哥党成员俱由衷高兴,给予胤祯全方位的鼎力支持。于是,胤禟胤祯胤禩胤誐哥几个一拍即和,决定于胤祯率领大军正式起程奔赴西宁之前,几大家子好好聚一次不醉无归,一扫这几年来的颓靡之气。因为胤祯军务繁忙,胤禩不欲张扬再招那位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的老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胤誐两口子还在磨合过程中,所以大伙一致决定,由又有钱又有闲还有宜妃做后台的胤禟小子全力操办,而胤禟这厮,经过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也精明了许多,忽然想到六年前导致康熙震怒、太子垮台的‘托合齐会饮案’这一前车之鉴,不就是一个小圈子的人私底下集合在一起开party谋大事,然后被有心人参奏了一本犯了老爷子的忌吗?如今,阿哥党又苦心经营数年,推出的‘形象代言人’十四阿哥好不容易得到老爷子青睐有加,可不能因此阴沟里翻船,煮熟的鸭子也飞走啊…所以,胤禟索性一派正大光明的景象,提前跑去上奏康熙:爹地,胤禟想请客,为八哥病愈、十弟新婚和十四弟出征,可以吗?老爷子这回倒挺开通,金口玉牙的发了话:小九啊,都是自家弟兄,可不能厚此薄彼,请客嘛,人多才热闹,全给请了吧,也算私底里为胤祯饯个行,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也不用担心超过了千叟宴万寿宴九白宴节令宴廷臣宴等的规格而被参奏一本挨朕的骂,朕给你做主,怎么热闹怎么办,缺什么材料只管从宫里取…胤禟乐的屁颠屁颠的,于是,他想好大喜功的摆摆财神爷的谱了,一本正经的教育我道:“葶儿,居家从俭,待客从风,千万别学那个老四,一个堂堂亲王请客,居然青菜豆腐唱主角,还振振有辞个什么‘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讲一番道貌岸然的大道理,归根到底,还不就是小气?…这回啊,所谓‘山八珍’的驼峰、熊掌、猩唇、猴脑、象鼻、豹胎、犀尾、鹿筋;‘海八珍’的燕窝、鱼翅、大乌参、鱼肚、鱼骨、鲍鱼、海豹、狗鱼(大鲵);‘禽八珍’的红燕、飞龙、鹌鹑、天鹅、鹧鸪、彩雀、斑鸠、红头鹰;‘草八珍’指猴头、银耳、竹荪、驴窝蕈、羊肚蕈、花菇、黄花菜、云香信…总之,山、海、禽、草‘四八珍’,还有渤海的对虾、黄河的鲤鱼、镇江的鲥鱼、阳澄湖的大蟹、南海的鱼翅、海南的燕窝、东北的熊掌、山东的鲍鱼、五台山的天花羊肚菜,东海的石花海白菜,江南的蒿笋、糟笋,武当的莺嘴笋,只要能收罗齐的,咱们一样也不能落下…镬气的清、鲜、爽、滑、嫩、脆;滋味的酸、甜、苦、辣、麻、咸、鲜、烫;菜肴的香、酥、脆、肥、绵、浓,要五滋六味一应俱全才好!”我暗忖:四阿哥请客吝啬,是他的性格决定的,倒不是小气。光禄寺负责供应宫中用度,每年用银七十万两有余;康熙皇帝比较节俭,每年用银大约控制三十万两左右,而雍正皇帝上台以后更是渐次节省,不使滥溢,一年止需不足七万两,甚至更少。就这一点说,就是一个知道民间疾苦的好皇帝…不过,想起阿哥党这几位也是出类拔萃的皇子,他们‘百胜不足扭乾坤,一败则致祸不复;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心里很痛,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也好,便不反对,后来又见胤禟成天在外忙碌着协助大将军王筹措军资、赶制军备、补充钱粮医药…便不得不暂时放弃闲云野鹤的美好生涯,开始发光发热…正文 百三十三章 万物兴歇皆自然(3) 为了这场‘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全天候自助’筵宴,全府总动员,人人各司其值,折腾得天翻地覆。不说别的,光三阿哥胤祉一家人,一位嫡妻一位侧妻九位妾室十一个小破孩,还有照看那些宝宝的仆役婆子们;五阿哥胤祺一家人,一位嫡妻两位侧妻四位庶妻十个‘下一代’;这十几位兄弟哪个不是超生游击队?这拖家带口加起来,赶上一个加强营啊…一下子那么多张嘴要过境吃东西,光想想都觉得像恐怖袭击!此时,胤禟跟软体乌贼似的歪在太师椅里,心不在焉的啜饮着熬乳茶,自称是鞠躬尽瘁,濒临‘死而后已’…我白了他一眼:德行!继续认真听二管家报帐…怎么复杂得跟哥德巴赫猜想似的?听得云里雾里弯弯绕,偏偏那要死不活的‘软体乌贼’,隔一会儿便冷不丁的嗤笑两声,却又不说话,害得二管家战战兢兢…“去吧!”胤禟下达特赦令,二管家跟恩同再造似的一溜烟窜出去了。唉——忍不住叹气,真想念我家大格格和二格格啊:“阿九,帐上没问题吧?”胤禟懒懒的睁开一只眼:“凡是我刚才笑的地方,都有猫腻。”事后诸葛亮!我嗔怪道:“那你刚才为何不挑明?”“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那老家伙的两个儿子都到了讨媳妇的年龄,稍微贪一些也没什么。所以我只是笑笑,表示我心知肚明,你适可而止。葶儿,这几年我看你管帐管得滴水不漏啊,怎么最近几个月反倒退步不少?”戳到痛处了,我悲鸣:“以前都是大格格和二格格帮我管的,如今她们一个嫁去了厄鲁特部,做了绰络斯氏郡王色卜腾旺布的王妃,一个去了巴林,做博尔济吉特氏郡王侃布的王妃,我只能费自个儿脑子了,不过小三和小四还不如我呢,倒是弘政这孩子挺不错,才十一岁便跟个小大人似的,能帮额娘的忙了。”胤禟挑眉卖骚:“那明儿筵宴的菜谱,心里可有数?”太有数了,开始愉快的如数家珍:“冷盘和点心为一个区,安排在场地的东西两侧,都分别占据十张大长条桌,其中冷盘的第一三五七九号条桌依次是花雕鸡皮熏、胭脂鹅脯、果汁鹿筋、燕尾桃花虾、翡翠春饺、褡裢火烧和斑鸠紫茄鲞;而二四六八十号条桌依次是绛绯芸香粽子、琵琶糟鸭舌、串烧鹌鹑、菊花里脊、得汁鸳鸯筒、金丝烧麦和生进二十四气馄饨…至于点心,第一三五七九号条桌依次是奶白枣宝、荪泥额粉白糕、水晶梅花包、蓬莱百合卷、什锦艾窝窝、蜜饯金枣、杏仁佛手、驴打滚儿和芙蓉糕;而第二四六八十号条桌依次是可可桃仁、竹荪酿丸子、百果年糕、馓子袖珍麻花、富贵烧饼、木犀糕、芥末墩儿、六角镟饼、奶油菱角冻和藤萝酥盒子…”“味道怎么样?”“还行!我特别喜欢得汁鸳…嘿!什么意思嘛?我怎么知道味道好不好?”“哦,是这样吗?对了,热菜可是重头戏,都安排了哪些花样?”“热菜区嘛,由六十八张桌几呈环形置放于场地的中央,厨子们就在环的中间加工补充,客人们在环的外围任意取用,八热荤有燕窝肥鸡丝、暖寒花酿胪蒸、御香七品焖锅、樱桃蒸乳鸽、糟熘神仙鱼、香烹狍脊、氽西施舌和百花九转爆鸭肠…八大碗有:通花软牛肠、百花酒焖熊掌、鸳鸯五珍烩、乌梅酒焖牛腩、金腿雁鸢羹、笋蒲乳猪腴、明卵虾酱锅和鹧鸪焗虫草…十六盘有:白扒鱼唇、绣球鲜贝、一品官燕、凤尾鱼翅、五彩炒驼峰、芜爆散丹、熏肘花小肚、五绺参丝、雪蛤蟹黄扒瓜甫、金蟾玉鲍、鸟脑新蒸玉、炙鹿尾、罗汉大虾、仙人脔、珍珠鱼丸和蚝油仔鸡…另外,还有羹汤三品:蛤什蟆汤、龙井竹荪和鹿鞭汤。”“厉害!”胤禟笑得跟骚狐狸似的:“以后可不能再笑你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了,有些人可是吃斋食素的,素菜备得如何?”“素菜区专门占据了最里端的左角,备了六桌,主要有:山珍刺五加、万字珊瑚白菜、金菇掐菜、鼎湖上素、什锦蜂窝豆腐、清汤雪耳、鲜蘑菜心、玉笋蕨菜、暇油黄瓜和斋扎蹄。另外,最里端的右角设置为烧烤区,专人现烤,有烧乳猪、维族烤全羊、持炉珍珠鸡、冶尔巴、烤鹿脯和生烤狍肉…怎么样?有没有打心底里觉得:此妻只应天上有,温恭淑贤世无双?”“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人不言自能、水不言自流!金砖何厚,玉瓦何薄?”胤禟“恶毒”的低笑了一会子,目光又渐渐深沉起来:“葶儿,这几年我总觉得你变了好多,可具体又说不大上来,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阿九?”我赶紧“笑眯眯”的大摇其头:“哎,傻子可真是没药医的,你可知天地氤氲,万物化醇,变化才是永恒?再过些日子我便进入而立之年了,不变才奇怪呢?反正啊,现在对我而言,用在吃喝玩乐以外的任何时间都属于被浪费了。”…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古乐伴宴,雅音悠扬…宾客们对这场设立在广阔草坪上,可以自由穿梭在桌几与桌几之间、自取自用的、随时吃了随时补充的全天候自助盛宴备感新鲜别致而且推崇有加…当然,满人入关,男女大防虽大不如宋明二朝,但还是有一些忌讳,所以又特意划分了男区和女区,小孩子们则不分男女,为穿梭阴阳二界的自由人…东边是一片大的莲池,可以在统一着湖蓝工作袍的“服务生”伺候下登上莲舟荡起双桨,西边是脑力活动区,可以打双陆、玩樗蒲、搓麻将、下象棋围棋、耍叶子戏、掷六博、投壶等等,北边是体力活动区,有布库房、骑射马场和弹子房,南边则是妇孺游戏区,设有秋千区陀螺区毽子区,摆放有这几年让胤禟特制回来的各式滑梯、跷跷板、单双杠,还有一块为了锻炼孩子们弹跳与协作能力的沙滩排球场,三年前,为了建这个沙滩排球场,遣人从海边寻优质细沙运回来,又安排人专门保养这块场地,可算是耗时耗钱耗人工,可家里大人小孩都喜欢的紧,也算是千值万值…此时早已过了晌午,贵客们都各自寻得各自的乐子逍遥玩乐了好一阵子了,我带着连翘和桃儿开始周旋于各个分区检查晚膳的准备情况,为了宾主尽欢,这一天真是累得够戗,光是脸皮儿都快笑抽筋了,小三小四分别亲亲热热的挽着十阿哥家的大格格和十三阿哥家的二格格,四个小姑娘都拿着几根十二福晋送的孔雀尾翎,乐呵呵的、叽叽喳喳的跟在我后面做小尾巴。七个大小女人和乐融融的走着,却见我家弘鼎和八阿哥家的弘旺火烧屁股似的冲了过来:“不好了,打起来了,弘蟑哥哥还有弘旷哥哥把弘时哥哥和弘春哥哥打了个落花流水。”我一听,懵了…怎么可能?弘时和弘春都差不多十三四岁了,可我家弘蟑和弘旷才不过十一二岁呢…弘旺赶紧补充说明:“他们玩沙滩七宝球,弘春哥哥和弘时哥哥三局都输了,可都说是对方的错,便吵了起来,然后就打成了一团,我们都拉不住…只好分头出来搬救兵,九婶您刚好离得最近…咱们快走!”呜呼哀哉!怎么会这样呢?弘时,四阿哥雍亲王目前最年长的儿子;弘春,十四阿哥大将军王最年长的儿子…这两个小霸王,怎么就火星撞地球了呢?正文 一百三十四章 万物兴歇皆自然(4) 战况惨烈!挂彩的两位小祖宗都打着赤膊,被先到一步的十二叔一手提溜一个隔开,好,现在交手是够不着了,嘴巴却还在继续交火。弘春边擦鼻血边狠命嚷嚷:“你算个什么东西?!我阿玛是大将军王,皇玛法最宠爱的儿子!”熊猫眼弘时怒唾道:“你又是哪路货色?我阿玛是堂堂雍亲王,皇玛法最器重的儿子!再说了,我额娘是四品知府的千金,你额娘只不过是从五品员外郎的女儿,我母家就比你高贵!”弘春捋紧拳头狠命挣扎:“十二叔你放手,我要揍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碎!”弘时也嘶-嘶-的吐着毒信子:“过来啊,爷叫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满地找牙。”真较上劲儿了!成年人们苦心粉饰的一团和气被几句童言无忌窥出了端倪,四和十四,亲兄弟又如何,各府福晋们亲亲热热的唤着姐姐妹妹又如何?估计心里也是暗较长短、剑拔弩张吧…十二阿哥苦笑不迭,我朝小三小四一使眼色:霹雳娇娃们,上啊,处理此类兄弟纠纷,你们不是最有心得的吗?小四跑上去拉着弘春的手‘火上浇油’:“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弘春哥哥,你一定要光明正大的击败弘时哥哥!”弘时脸上顿时挂不住,小三则很有默契的跑上去拉着他:“弘时哥哥,咱们划出条道儿来大战三百回合,挫挫弘春哥哥的嚣张劲儿!”弘政弘旷弘喜“坚定”的站在弘春和小四的后面当“亲友团”,弘蟑弘相弘鼎则跑到弘时和小三那里做起了“拉拉队”,瞅热闹的其他孩子们也都跑来跟风凑数,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应运而生。弘春弘时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铁杆粉丝”,有点发晕…小四慢条斯理的发话了:“胜利不是属于最有力气的人,也不是属于声音最大的人,而是属于最沉得住气的人,弘春哥哥,咱们就跟他比谁最沉得住气,弘时哥哥,你可敢应战?”弘时哪经得起激,粗声道:“有何不敢?怎么个比法?”小四笑盈盈的举起手里的孔雀尾翎:“两位哥哥都打着赤膊呢,你们两人相对而站定,一人拿一小撮孔雀尾翎瘙对方的痒痒,谁先笑出声来或者谁的脚先挪动了,谁就输了,可好?”两位当事人还没表态呢,后面惟恐天下不乱的“宝宝粉丝团”们已经异口同声的吼道:“好————!”鸭子就这样被赶上了架…人就是这样!越不许什么就越想什么,两位小祖宗憋红脸蛋了…开始噗嗤噗嗤喘粗气了…粗着脖子青筋毕露了…抽搐得跟羊癫风似的,脑袋估计也充上血了…脸绿了眼泪也淌下来了…憋…再憋…拼命憋…憋不住了!响彻云霄的笑声同时破腹而出,绕粱数周良久方歇,弘时捧着肚子喘气道:“憋得我差点尿裤裆了。”弘春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模样抹着眼角残留的泪花儿:“可不是,真折腾人!我腿肚子都抽筋了…”同病相怜的小哥俩和好如初,钩肩搭背的跑去划船去了…孩子们作鸟兽散…十二阿哥胤祹走了过来,这一幕似曾相识啊,不禁相视而笑,儿时的回忆一古脑儿涌上心头…天南海北的随意闲侃,在园中信步而游,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工夫,胤祹突然毫无预兆的话锋一转:“董鄂,有一件事我一直埋在心里难以启齿也无法释怀…去年十二月,太后病危,你奉命入宁寿宫侍疾,那日下大雪…小佛堂里…你和四哥…”宛如跌坠冰窟,寒意渗骨森然,恍惚了半晌,方颤问:“你…都看到了?”胤祹微微点头,向来温文尔雅的目光变得峭峻肃然,俨然已刺破我坚硬如铁的心防,钻了进去一窥究竟:“那日我去宁寿宫请安出来,雪势甚酽,便寻了处僻静之地暂时避避,不想,却隐约瞧见你霜打了的草似的萎靡的、尾随着一个苏拉太监在雪地里蹒跚而行…那不是去太后寝宫的方向…我心生疑窦便尾随于后,见你进了一偏僻之极的小佛堂,那苏拉便守在外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敢贸然现身可又怕你遭遇不测,只好隐身于暗处守着,就在我沉不住气打算…却看见…看见有人从里面失魂落魄的出来…可那人不是你…是四哥!你们…你们…”埋葬在最阴暗角落的剧毒记忆倏得复活,它轻而易举的将我自认为修炼到坚不可摧的心灵墓地戳开一道逃出生天的口子,它扭曲着身体爬了出来,化为流动的水银渗透进每一根血管,缓缓的、残忍的一一凌迟噬虐过我的四肢百骸…无力的闭上双眼,如果,世间有能够腐蚀掉记忆的镪水,我愿意不计一切代价的将它寻来,把自个儿浸泡在其中洗涤…可惜没有,没有…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可我的罣碍杀不死赶不走躲不掉,一个个画面都那么清晰的从脑海里次第呈现,犹如一颗颗不堪的的种子扎根在千疮百孔的孱弱灵魂中,一直默默吸取着贫瘠的精血,直到此刻,陡然绽放出妖冶丑陋的罂粟…那一日,终究是一个荒诞狰狞的梦魇!那一日,是我奉命入宁寿宫侍疾的第十五日,是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四,这一日,孝惠章皇太后慈颜羸弱,几近病危,当时,康熙帝身体也很不好,双脚浮肿,无法穿鞋,于是,他用软布缠裹双足,乘软舆来到宁寿宫,年已六十四岁的康熙皇帝跪在嫡母榻前,双手捧着嫡母的手说道:“母亲,儿在此。”此时,孝惠身体极弱,已经不能说话了。她勉力睁开眼睛,一束强光又使得她看不清东西,她以手遮光,看见了也被疾病折磨的形容枯槁的皇儿。她握着康熙的手,久久凝望着他,眼神里交织着感激、眷恋和无限的慈爱…就这样进入了弥留…在场之人,无不为这对母与子六十余载的深情厚谊默默的潸然泪下,康熙皇帝离开太后病榻的时候,突然盯了侍立于侧的我一眼,这一眼如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我酸涩难当的眼睛,我陡然意识到:史书记载,康熙五十六年末,康熙曾大病七十余日,甚至为此写了遗诏…的确,我一直以为我的大限是在康熙六十一年,因为康熙皇帝的确是于那一年殡天,可是,我忽略了,康熙他自己不知道啊,如果他认为他熬不过这一年呢?或许,刚才那一眼,他已经在盘算,要不要立即处理掉我…思及此处,心中惨淡不已,还有好多事都没有做,难道已经来不及了吗?当日,为了照顾好孝惠皇太后,康熙皇帝在宁寿宫西边的苍震门内,搭设了帏幄,并暂时住下来…外面阴霾惨淡,朔风肆无忌惮地地猎猎哀号,漫天飞雪以摧枯拉朽之势覆压万物,纳污藏垢,伪饰太平…我回到自个儿在宫内的临时住所,思绪胶窒悲苦…不禁从怀中取出那面水银镜,这是胤禟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镜中的玉人瑞若璇霄,难道片刻工夫,她的生命便将迁徙,躯体沦落为一具枯萎的尸体?这时,传来了敲门声,一位苏拉寒声道:“跟我来。”…我依稀认得,这人似乎是李德全或是刑年手下的太监…看来,该来的,终究躲不了…正文 百三十五章 万物兴歇皆自然(5) 是的,生命是一只雪候鸟,从存在伊始,便一步步向消亡迁徙…反省一生,善多恶少,倘若真有因果循环,迁徙之地也将是一块繁花似锦、草长莺飞的乐土,是的,我将在那里憩息安眠…不行,毫无效果!一路的阿Q精神自我催眠,可临了临了还是不甘心,难道我的存在会导致天崩地裂?难道我死了就会玉宇呈祥?荒谬!到了!苏拉推开了小佛堂的门,可…可我不想进去啊…我盯着那道乏善可陈的门槛,难道鬼门关就是此等模样?…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抬起左脚,落回原地;再抬起右脚,再落回原地…倘若可以,我愿意原地踏步一千万次…不可以!一股力道从鬼门关处袭卷而来,我被一把强拽了进去,门在身后吱呀一声颌上了…腕子上的铁掌没有松开,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反而自己身体里仅存的丁点热量像源源不断地被吸取一般,好冷硬好霸道的催命鬼爪啊!来不及多想,耷拉着脑袋扑通跪下垂死挣扎:“皇阿玛,人当以慈悲为本,善念为怀;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您不能剥夺我的生存权!”话一出口就悔不当初,怎么这么慌不择言呢?这个时代哪有什么民主可言?半晌,没有回音…我隐约觉得自个儿滞涩的心又微弱地跳动起来,绝望氛围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小心翼翼的扒拉在口子处飞快偷觑了一小眼…不是他!是他!…表错情了?会错意了?弄错了?…对啊,康熙自己还大病着,外面又是风雪交加,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景象,几乎人人都窝在屋子里守着熏炉“猫冬”,老爷子又哪来闲情跑到这个又偏僻又没生火的阴冷小佛堂处决“祸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应该庆幸才对,可眼前人的脸色,像那轮雪漂白了的萧瑟落日…我不敢笑!腿肚子酸软难当,可眼前人的犀利眼神,却似乎凝聚了所有坚强内核的精魂…我不敢瘫下去!所谓的‘灭顶之灾’结果只是自己在作茧自缚,等渐渐回过味儿来了,心情又不免兔起鹘落,下丘脑背部是‘怒’反应中枢,此时,我的下丘脑背部受到了刺激…混蛋,这里是紫禁城,是人命微贱得如蝼蚁、人心都冻得硬邦邦的黄金樊笼啊,好吧,你生来便是天皇贵胄金枝玉叶,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可我不是啊,行差踏错半步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我生下来又不是为了死,是为了活!百忍成金,恨恨的撑起了两根软骨头,装就了一段钢意志…恨不得把地面盯出个窟窿来好钻进去藏身,胤禛,我根本不愿不敢也不能面对你…这三年多来的刻意躲避,难道你还不能明白吗?“你欠我一个解释。”他淡淡的陈述:“那日,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就不能等我醒过来?为什么这三年来,你都龟缩在你那块自以为是的铜墙铁壁里不敢出来见人?为什么即使在避无可避的场合,你也吝啬于哪怕给我一记眼神?我就那么可怕吗?告诉我,你是在怕我,还是在怕你自己?”圣经云:爱如捕风。的确,那日的一切就像风过无影,无法捕获,了无痕迹。可是,一湾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风儿毕竟已经来过了,那徜徉在风中青丝纠缠的悸动,潋滟缠绵的搁浅,那迷失于风里渐行渐远的失落、黯然销魂的嗟叹…都不是幻觉,不是虚无,它的确真实存在过…世间一场旖梦,人间几度秋凉?我硬下心肠转身背对他:“看朱成碧,匆匆荼靡;相知尽处,一叶知秋…您是聪明人,又何必去捕捉那注定离散的风?董鄂并非烟视媚行的轻薄子,四哥也不是多愁善感的痴情儿,归根到底,那只是一段天时地利的迷信、灰飞湮灭的过往而已,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请四哥高抬贵手,自己方便与人方便!”身后没有任何声音反馈…静谧得如一叶冥川之舟,将人载向迷雾重重的深渊…我默默的数着自己呼吸间呵出的白气,它凝结、消弭,再凝结再消弭…当数到第一百八十三下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沙痖的冷嗤:“怎么?心虚的不敢看我的眼睛吗?或者,在害羞?烟视媚行的轻薄子,你以为你不是?多愁善感的痴情儿,你以为我不是?我待你拱若珍宝,你待我弃若鄙履,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就活该要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吗?够了,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珍惜和礼遇!你太毒辣太阴兀太残忍,会处心积虑地挡住所有的阳光,让别人苟息残喘在你的阴影里生不如死…”左肩和右腰同时被狠狠扣住,身子被生生硬掰转回去,他眸烁芒刺,喑哑豺声,冷笑中弥漫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邪恶和嘲弄…我真的激怒他了!一招制敌,或者,一招受制于敌?肾上腺素急速分泌,无数血液涌入大脑,慌乱中,澳大利亚女作家考麦卡洛的《荆棘鸟》不禁脱口而出:“人世间有这样一种鸟,它的歌声比世界上一切生灵的歌声都更加美好动听,但是它只有找到一种荆棘树,落在长满荆棘的树枝上,让荆棘刺进自己的肉体,才能够歌唱。从离开巢窝的那一刻起,它就开始了寻找荆棘树的旅程,直到如愿以偿,找到那种长满如针一样锋利荆棘的荆棘树。这个时候,它就落下来,而且要选择最尖、最锋利、扎进肉体最长的荆棘。它的身体被锋利的荆棘刺得血流如注,疼痛难忍,生命就要奄奄一息了,它开始了让所有会歌唱的鸟自惭形秽的歌唱。一向自比歌王的云雀和夜莺,在它的歌声面前也黯然失色。不久,荆棘鸟的血流尽了,一曲最美妙的歌声也戛然而止。然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天神也在苍穹中微笑。所有听到歌声的人和鸟儿都在向荆棘鸟致最后的敬意,因为大家都知道,最美好的东西,只有用深痛巨创才能换取。”紧箍在身体上的力道稍稍得到缓解…我觉得自个儿的鼻子被浸泡在了极酸极辣的液体里,禁不住咬住下唇想把盈眶的软弱水珠子逼回去:“胤禛,难道我命中注定就该是那只荆棘鸟?而你就是那根最尖最利的荆棘吗?你真的要刺死我才肯罢休吗?难道你就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吗?”他陡然松开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强行给我戴在脖上,我定睛一看是一个玉佛的挂坠,他的眼圈泛出潮红:“我知道我害惨了你,对不起葶儿,可现在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不受伤害,这个挂坠是中空的可以拧开,里面有假死的秘药,效果几可乱真,如果皇阿玛要赐你毒酒,你就抢先吞下它,倘若能骗过皇阿玛,胤禛定能再将你救出。”他竟然知道!当日之事,只有康熙、我和刑年在场,我连阿九都没有告诉而康熙也绝不会是泄密者,只有刑年…看来刑年已经被他收买。如今康熙重病情势微妙,我奉命入宫侍太后疾,其实随时可能殒命,所以,他竟出此下策将我找来甚至不惜将他安插在康熙身边最关键的棋子暴露…如此情谊叫我如何承受得起?…我轻轻的抚摸着玉佛,好象抚摸着一颗被冰雪洗过的良心,心一狠,将玉佛猛的拧开,把里面的‘假死秘药’悉数倒在地上,用脚拂开踢散…我哭道:“四哥,你救过我两次命,我也救过你两次命,已经扯平了。我很怕死,可残废的感情比陨落的生命更叫我不能接受,所以对不起,我不要再欠你的情,也不要再与你纠缠不清,董鄂早在一片海里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滴水,董鄂也只有完整的爱一个人的能力,倘若因此要坠下那亘古的崖壁,董鄂认命!”他后退一步枭然而笑:“好!很好!胤禛平生最恨欠别人,也最恨别人欠我…董鄂.菀葶,你听好了,别给我救你第三次的机会…否则,你这只荆棘鸟将会生不如死,而死,亦不可得!”…康熙五十六年的那场大病并未将老皇帝彻底终结,所以,老皇帝也没有来取我的性命,下一次,应该是在康熙六十一年了吧…正文 百三十六章 万物兴歇皆自然(6) 思及此处,不免情绪沮丧意志消沉…转眼见胤祹的目光严肃中带着关切,又不禁心中感激,强打精神挤出笑颜:“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问我何求。胤祹,您别担心,董鄂没事…也…没做坏事…那天…其实只是一点小事而已…就像…石火光中争长竞短,能值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还是许大世界…对,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而已。”胤祹见我语无伦次敷衍应对,却也不好再问,沉默了一会儿,娓娓道:“康熙四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丙午,皇阿玛赐银给诸位亲贵,其中,亲王银各八千两,郡王各七千两,贝勒各六千两,贝子、公等各三千两,未受封之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祯各四千两,皇十二子胤祹两千两…按理说,凭空飞来两千两银子,应该高兴才对,可我当时真的特别难受,心道:在皇阿玛心里,原来儿子们也分为三六九等,而我,不如兄也不如弟,垫底在末等…越细想越失落,为什么大的阿哥里面,其他兄弟的母妃品级都在我额娘之上,为什么其他兄弟可以飞扬跋扈我却只能谦恭隐忍?…苏麻喇姑看出了我的愤懑不甘,开导道:山高,则一脉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这是自然的。就像这世间,存在光风霁月也存在愁云惨淡;存在公平也存在偏袒;存在孤芳自赏也存在圆滑世故;存在护你爱你的人也存在踩你恼你的人…这些不会由着你的性子喜好来作出改变,只是,天高云淡,静水流深,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岂碍白云飞?它们也只是区区外物而已,无论奢华排场噱头虚妄终究会与你一起枯败腐烂,化作坠入深渊的一缕屑尘…所以,把阴晴圆缺得失荣枯定位在心门之外,心门之内要像掘井寻水一样去耕耘出一片海天明媚,记住,坚持孝思恬品终会霞灿松坚…董鄂,后来我遇到事情便常常对自己说:这一切是自然的,是外物,它们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所来兮何所终,我只要经营好自己的本心,顺其自然就好。”我默默的聆听回味,眼眶不禁湿润:“所以,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烦恼不寻人,人自寻烦恼…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神器锋寒冻神州’是自然的,‘孤标傲世偕谁隐’也是自然的,反正到头来都是尘归尘土归土,不如接受现实顺其自然好了,对吗?”面对温文儒雅的胤祹,总是叫人觉得轻松自在,坚持孝思恬品终会霞灿松坚,苏麻喇姑看的很透彻,如今,皇十二子领命为镶黄旗都统兼正白旗旗主,圣眷日浓,不正是应了这句话吗?把阴晴圆缺得失荣枯定位在心门之外,心门之内要像掘井寻水一样去耕耘酿造出和风润雨海天明媚,所以,胤祹他能平安历经三朝,高寿荣终吧。却见胤祹突然愣了一下,话锋一转道:“董鄂嫂子,胤祹最不善理财,得封固山贝子时,领受了山海关内粮庄6所,关外粮庄1所,盛京大粮庄1所,银庄1所…可经营不到十年,如今手上便只剩下粮庄3所,银庄半所了…”不觉失笑,这个皇十二子确实不善理财,雍正年间刚被封了个履郡王,接着就为了还清亏空不得不当街卖家当,结果雍正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郡王没了,降为贝子再降为辅国公,至于后来封为履亲王,则是乾隆朝的事儿了。突然觉得自己忒不地道,怎么听到别人经营不善还发笑呢,正想打趣两句,却见他一边笑着作揖,一边压低声音道:“所以,倘若再不小心得罪了皇子中的财神爷,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董鄂勿怪,胤祹先行一步,去寻富察她们…”见他一溜烟的小跑着而去,我正觉得有点奇怪,却觉腰间被从后面钻上来一只手揽住,那手的主人阴阳怪气道:“小生初到贵宝地,人生路不熟,敢问这位少夫人,是哪位阿哥的福晋呢?”我忙盈盈施礼道:“是九阿哥的福晋?请问贵客又是何方人士?”来人酸溜溜的哼了哼:“区区不才正是九阿哥。”嗤笑一声钻进九阿哥怀里蹭来蹭去:“茉莉花胡乱吃醋是自然的,佛手宽宏大量不与计较也是自然的…”“胡说什么呢?茉莉佛手?乱七八糟。”“茉莉是香中小人,当然是你;佛手乃香中君子,当然是我…瞧你,今儿究竟喝了多少酒?怎么不去陪那几个狐哥狗弟?”“我将咱们去年家酿的酒取了几坛子,他们还在牛饮呢,我借尿遁出来看看你,待会儿还得过去。”我不想放他,便折下一截树枝拖时间道:“先舞一段给我看,然后才能去。”他接了过去,讨价还价道:“可有甜头?”“舞得好,没有甜头;舞的不好,可有苦头。”“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嘀咕归嘀咕…树枝已剑走偏锋,一边跌跌撞撞的踏着险象环生的凌波微步,一边醺醺中不成章法的酣歌醉舞:“我是龙王兮第九子,坠入凡尘兮若许年;逆鳞峥嵘兮风云恸,瑶池天霜兮世不羁;无情何必兮生斯世,有情终须兮慰此生。生怕情多兮累美眷,为君风露兮立中宵;一生一代兮一双人,相思相望兮亦相亲;并立小桥兮风满袖,漫天风雪兮两人行;佛手为鹣兮茉莉为鲽,鹣鲽永相随兮不分离!”雪拥蓝关…好!长虹贯日…妙!流云追月…不错!偃蹇霄汉…好险!…蛤蟆啃泥,惨了!正要跑上去扶龙王的第九子,却听后面传来十四开怀的笑声:“我赢了,一百两,人大面大可不许赖!”转过头,却见老十很不情愿的塞了张银票给老十四:“只有五十两,不要算了。”老八笑着解释道:“九弟说要如厕前脚刚走,十四弟便料定是寻九嫂去了,十弟不信,便打赌尾随而来…不料竟看到这么一出好戏。”胤祯促狭道:“可不是,时而蝶舞翩迁,时而鲲鹏击水,时而恶狗踉跄,时而王八啃泥…真是笑煞人也。”胤禟不以为然,将树枝扔过:“大将军王,你来。”老十四也不推辞,行云流水雄姿勃发,剑动如虹军歌似铁:“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老八老九老十扣拍合哼:“谁云无依,同袍同志;谁云无靠,同来同去。谊如同生,情能同死…同途同心,同驰同止。”好一首《秦风》!听得我热血澎湃…这浓烈醇厚的一瞬之醉,已被记忆的长廊捕捉,挂在了追忆区最醒目的位置。剩下的日子已无多,接下来,一秒钟也要掰成两半来花…时光冉冉归何处?千般万般留不住;今年花似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老…在顺其自然的心态中,种花人成了赏花人,赏花人又成了葬花人。一捧流年,浮光掠影不舍昼夜,转眼便到了康熙六十一年。正文 百三十七章 千秋皓月问梅花(1) “额娘,同是一样病症,也必须与四时相结合,辨证施膳,是什么意思?”小四黑的近乎瑰丽的眼珠氤氲生辉,透着一股英气勃勃的美丽。我心里仿佛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在缓缓流动,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比如说,同样是感冒风寒,欲以辛温之物取汗,葱白、生姜煎水,适宜在冬季服用;盛夏天气,则应选用鲜藿香与冰糖煎水为宜,以求驱除表寒,同时又避免葱姜辛温较强之弊…再比如说…”一直庄严肃穆的杵在旁边,一副举重若轻模样的胤禟还是忍不住插嘴了:“明儿小四就出阁了,捡紧要的说,关键的东西教了没?”“嘎?”我好整以暇的抿嘴乐道:“请问,什么是关键的东西?”门突然猛得歙开一大口,六个捣蛋鬼人叠人的跌了进来,敢情在偷听呢,每一堵墙后面都有一只偷听的耳朵,是哪位哲人说的来着?弘鼎率先从堆里爬了起来:“我知道,关键的部分是三红三白和三黑。”小四奇道:“三黑可是指黑木耳、黑芝麻和黑荞麦?”男孩子们集体坏坏的笑出声来,弘政抢到了发言权:“三红是指,女孩子的脸蛋要红润,嘴唇要鲜艳,指甲要粉嫩…”弘旷补充:“三黑是指大姑娘头发要漆黑,眼珠要黑亮,睫毛要浓密…”弘相忙不迭的插嘴:“三白就是皮肤要白,牙齿要白,眼白要白…”弘蟑总结陈词:“总之,要做个颠倒众生的新娘子才好。”弘喜想了想郑重补充:“倘若赵世扬哥哥敢欺负四姐姐,我们一定教训那浑小子帮你出气。”…不禁莞尔…我家大格格和二格格,均远嫁蒙古做了王妃,嫁妆丰厚,其中,大格格芜宁稳重温柔,二格格平安秀外慧中,应该可以从容平淡的度过此生…三格格雪茵柔弱了些,于去年三月出阁,嫁与乾清门二等侍卫永福,我的表兄纳兰.熠熙之子。永福素来秉性宽厚、又和小三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只是,雍正皇帝即位后,多半会因永福是政敌纳兰.揆叙之孙而予以排斥贬黜…所以,我便寻了由头,早早的让小三拜了和善温敦的十三福晋兆佳氏为干娘,这样,今后家境败落之时,有个说得上话的靠山适时援手一二,姑且算是未雨绸缪吧…我的小四,也将于明日嫁给赵世扬,赵启大哥的侄儿,这个老天帮我挑的‘布衣’女婿,曾经将落难的丈母娘捡回家去救治的快乐少年,如今与小四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豁达青年,赵世扬属于视富贵如浮云的‘闲云野鹤’派人种,和逍遥洒脱的小四情投意合…如今已是康熙六十一年的九月,小两口在我的撺掇和鼓励下,决定婚后便启程去蜀中游赏仙山、享受蜜月,再去拜访赵世扬的外公唐老爷子…这一来一往,至少耗去半年的工夫,能够错过接下来这段朝局更替、风起云涌的危险时期。小四,你可知道,待你们再返回时,额娘可能已经不在,别怪额娘狠心,毕竟,从鲜活到惨白、从温暖到冰冷、从翩翩的蝴蝶到干枯的标本是一件残忍的事,额娘希望在它避无可避的发生时,你能离得越远越好。千古艰难唯一死!是的,即使生命沧桑厚重,谁也逃避不了抽丝剥茧般的轮回宿命,可‘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当这一秒领悟的比上一秒更彻,当这一年懂得的比前一年更多,我就愈发的笃定,人降生于斯世,本来就该天经地义的为“好好活”而好好活,而非消极颓蘼的为“等死”而吃喝拉撒。所以,只能尽最大的怒力,同时做最坏的打算。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有谁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开始卖关子了。“四姐出嫁的前一日?”…“阿玛寿日后的第三十日?”…“瑞熹钱庄开张一周年?”…众说纷纭,我兀自秀出蒙拉丽莎的微笑,胤禟看不过去了,微一抬手,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孩子们虎灵灵的眼睛都聚焦在做威严状的阿玛身上,对这样的效果,胤禟无疑是满意的,嘴角徐徐漾出胸有成竹的弧度:“今儿是秋戊申日,和春戊寅日、夏甲午日、冬甲子日一样,是天地行使宽仁之道,赦免芸芸众生罪衍的恕日,为每年的四个天赦日之一。”“不错,今儿阿玛和额娘将赠送给你们一些特别的礼物。”拍了拍手,连翘捧进一细瓷白钵,里面只是装了一些劣质的沙土,胤禟从锦囊里取出一粒种子埋了进去,我则殷勤的往花钵里倒入了一杯水…然后将细瓷白钵放置于堂屋的中央:“好了,这是送给小四的嫁妆,接下来的宝贝,可是单独送给弘政和弘蟑的…”围着看得津津有味的少年们不约而同的露出不解的神色,却见何玉柱举着两件琵琶襟马褂进来,众儿郎不禁更失望了,这两件马褂不仅式样普通之极、还沾满了各种不明污渍,正如俗话说的:癞蛤蟆爬脚背,不咬人,恶心人…弘政显得很茫然,而弘蟑无辜的眼神分明在说:孩儿做错什么事了吗?秦顺儿乖觉的点起一个大火盆,胤禟接过马褂,啪——的一声扔进火盆里说是要“以火浣衣”。马褂安静的躺在烈火中,须臾火灭,竟毫发未伤,取出一看,所有污渍已荡然无存,马褂焕然一新,流动着丝绢一般的温润光泽…亲手将马褂给弘政和弘蟑穿上,所有孩子迅速围拢过来东摸摸西扯扯,热切讨论着为什么这摸起来极其普通的布衣能够入火不焚的奇迹,弘政雀跃道:“额娘,东汉桓帝时,国舅梁冀曾得到过一件举世无双的‘火浣宝衣’,莫非这正是传说中价值连城的火浣衣?这上面可是真有神力庇佑?”我摇头:“非也。”弘蟑奇道:“如果没有神力庇佑,布匹又怎么可能不被烈火烧毁呢?儿子实在想不透。”胤禟严肃的答疑解惑:“在西蜀有一种天然矿藏叫石棉,外表如麻,富有光泽,可搓绳织布,入火不焚。仅此而已,并非怪力乱神,也远没有达到价值连城的地步。政儿,蟑儿,你们素来勤勉踏实,这原是极好,但在思考分析时不喜发散和深入,容易剑走偏锋,坠入误区。一件与众不同的东西肯定在某个方面有它的独到特质,至于它是否价值连城,则应在全面了解其特质和诸方面因素后才能做出客观结论,而怪力乱神的思想又尤其应该避免,记住,今后遇到问题,多问自己几个为什么,多提出几条假设来推敲判断,切忌轻信盲从。”…众人来到院落,一双古朴的木剑安静的躺在剑匣里,弘旷将其中一柄取出,艰难的咽下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阿九和我,声如蚊呓:“我觉得,肯定不行的,可不可以…”“不可以!进攻!”胤禟将面无表情发挥到了极致。弘旷无奈的举剑摆出架势却迟迟不动,一直拿着淬钢剑等着的弘鼎不耐烦了:“笑话,我的钢剑会劈不过区区木剑?弘旷,你拿稳罗。”弘鼎一个箭步窜上,淬钢剑由上而下狠狠劈来,弘旷勉强举剑一格,木剑与淬钢剑过招一次,淬钢剑出现缺口,而木剑安然无恙,两人俱是一愣…“再进攻!”阿玛下达指示。这一回,弘旷信心大增而弘鼎锐气大减,电光火石中木剑与淬钢剑再次硬碰硬,这一回,淬钢剑被横生生拦腰截断,众儿郎瞠目结舌。我笑道:“可别小看了这木剑,它取材自高丽境内的铁桦树,材质比普通钢铁还要坚硬的多,一直被当地人用作金属的代用品。弘鼎,你身上拥有强烈的生命力,英姿勃发、斗志盎然,做事极有自信,这是上天赐予你的优点,但是,须知真人不露相,强中更有强中手,遇事谦和一些,适度收敛锋芒,这样额娘对你的忠告;弘旷,你待人接物谨慎柔和,与人为善,这是极好的,可是有时过于的内敛,缺乏原则和自信,这又不好,额娘希望你能做一个外圆内方的人…” 正文 百三十八章 千秋皓月问梅花(2) 后花园一隅,白桦树轩昂挺拔,除去碧叶,通体粉白中透着淡淡的红晕,可是,一根极不识相的粗藤如八爪女妖似的蛇缠在这株‘美男子’上…弘相和弘喜奉命前去铲除这根碍眼的恶藤,须臾,弘喜惊呼一声,扔掉匕首狗撵似的逃跑回来:“那藤…流了好多血!”此时,胤禟已被老八老十派来的人匆匆唤去,也不知所为何事…于是我带诸子前往,只见弘相已将那恶藤斩断刨根,碎尸N段,地上滩着一大片夺目的鲜红,确实触目惊心。弘相面有得色,酷酷的教育幺弟道:“弘喜,瞧你那丁点出息,不过是红色的汁液罢了,有什么好怕的?”弘喜惊魂未定,兀自噘嘴不搭话,我莞尔,将落于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敲敲他耷拉着的脑袋道:“弘相说的没错,植物遭到损伤流出汁液,有的汁液无色透明,有的乳白,有的褐黄,有的鲜红,仅此而已。弘喜啊,遭遇到狰狞之物,暂且避其锋芒是无可厚非的,但防身之物不可丢,心神不可乱,记住,惊慌失措只会将自己置于绝对的劣势…弘相,你可知这株被斩草除根的植物叫什么名字,有何用途?”弘相敛容冷道:“不知。”我启发道:“俗话云:十男九痔,你十岁那年患了痔疮,是用什么治好的?”“回额娘的话,是消肿镇痛、收敛止血的血竭膏。”弘相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了:“难道这是?”“没错,这看似普通的藤名‘麒麟血藤’,它产出麒麟血竭和龙血树产出的龙血竭都被誉为‘和血圣药’,较为名贵。”弘相恼道:“额娘为何不早说?”“不防事,其一,‘麒麟血藤’不适合于此地生长,额娘从南方移居了20株过来,仅此株存活下来,而且也是肯定熬不过今年冬天的;其二,你自幼便对药材颇有兴趣,涉猎了不少书籍,十三岁时便与同仁堂的小公子乐枫结伴前往‘药都’祁州实地锻炼,想早早的自立门户,经营药材生意,对此,阿玛和额娘都很欣慰,只是,你读书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做事虽有魄力却也有急功近利之嫌,这是必须避免的…连翘,把东西端上来…弘相,你看这盘中有三块血竭,其中有一块是不良药商伪制的假药,你能找出来吗?”弘相上前,仔细端详摆弄了半天:“俱外色黑似铁、粉末红如血,儿子无能,觉察不出不同之处。”我各取少许火燃之,单见其中一块冒浓黑烟,并有明显的松香气味:“这块便是‘掺松香伪制血竭’…你再看这盘中有三根极其相似的药草,其中一根为‘冬虫夏草’、一根为‘亚香棒虫草’,一根为‘地蚕’,你能将‘冬虫夏草’的那一根挑出来吗?”弘相审视半晌,终于摇头,颓然道:“额娘上个月将儿子私下经营的药坊强行关闭,弘相确实心存怨尤,如今看来,弘相确有轻妄浅薄之处,也难怪额娘生气,孩儿知错了。”我微微点头:“你聘任的二掌柜钱益仁,用冬青子冒充成女贞子,用菌竹黄冒充成竹黄,用刺果甘草冒充成苦参,用沙茴香冒充成防风…欺上瞒下牟取差价,而你却被蒙在鼓里…原因无它,本事没有学过坳而已。好孩子,经营药材的学问多着呢,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十拿九稳的谨慎都不够,必须十拿十稳才好,倘若假药经由你手流入病患之口,岂不害人误己,你现在才十五岁呢,先静下心来再坐五年冷板凳仔细学起才好。”弘相心悦诚服,冰封了近一个月的母子情分终于解冻融融…却见小四捧着细瓷白钵兴奋的匆匆跑来:“快看,才一个时辰,这种子便发芽了呢!”我笑道:“这嫁妆可还喜欢?”小四忙不迭的点头:“这是什么种子,一点劣质沙土,一点水,一个时辰,便能生根发芽,太不可思议了。”“你看,这就是它长大后的模样。”我指着后花园最贫瘠的角落,一丛既小又矮的植物偏安一隅,手可盈握其干,它枝柔若柳,如瀑般垂在树干的四周,秋日的阳光下,静穆纤小得象一位羞怯的少女:“梭梭树,它看似柔弱卑微、乏善可陈,不像一棵树倒更像一丛草,可它却拥有最顽强的韧劲。它的种子有着惊人的萌发力,只要一点点水,就能在一到两个时辰内生根发芽。正因为如此,它能笑傲于像戈壁沙漠这样苍凉的生命禁区,梭梭树本身十分廉价,但有‘沙漠人参’之称的名贵药材肉苁蓉,却只能寄生在它的气根上…”小四粼粼的眸光漾出了柔和的涟漪,猛得扎进我怀里呢喃:“能随遇而安,到哪里都可以生根发芽,梭梭树真的好可爱。额娘,我明白你和阿玛的苦心了,放心吧,赵世扬虽为一介布衣,却是与女儿心心相印的人。小四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好也能过,歹也能过,反正阴晴圆缺留窗外,心中一片艳阳天。”…月上东山,群星璀璨,澄澈银河逶迤泻地。婆娑树下光影浮动,来水漱玉去波寻珠,兼桂香满园,夜鱼得水,碎银一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定得住神、安得住魂的韵味儿…民间谚语云: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所以,今年中秋没露面的月亮,在十月十五这天方姗姗来迟,呈现出玉宇银盘皎洁,华夏金瓯无缺的景象。胤禟已枯坐在那儿一个多时辰了,薄唇紧抿,晶亮的桃花凤目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喷涌,淡烟银素裹,疑是谪降仙!我靠着他坐下:“在烦恼什么呢?”“我在想,十四弟走的时候,曾叮嘱我道:皇父年高,好好歹歹,你须时常给我信息…这几日,皇阿玛流配了王掞,充军了陶彝,锁拿了马齐,贬降了张廷玉,二十几名能员干吏被革职拿问,下到刑部大牢里‘囚禁待勘’…以前,皇阿玛处置大臣都极其慎重,可这回却乾纲独断,事先不透一点口风,事后也不留一点余地,弄得全朝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我原本认为,可能是老爷子年老昏聩,痰迷心窍,所以今儿特地去请安探视,可皇阿玛似乎并无大碍,还兴致勃勃的要去南苑打猎…我真的琢磨不明白,这究竟怎么一回事?”我暗忖:虽然在这个时代,我也勉强算是个半吊子‘先知’,就像康老头绝不会知道他将于何时何地晏驾归西,可我却大概明了,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六十一年,大约在冬季…至于具体到何月何日,还真是糨糊似的一锅粥,上辈子学问不精,这辈子孰之奈何?不过,既然康熙跑到南苑打猎,不在畅春园,最近大内又没有传出老皇帝染恙的消息,那么,这段时间我还是安全的,一时间似乎来了兴致,便道:“立储的事,皇阿玛似乎真打算不到火候不揭锅呢,胤禟,既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倒不如讨论一下圣心默定的即位人会是谁?”正文 百三十九章 千秋皓月问梅花(3) 夜色空灵,晚风如丝幕罩身般舒适熨帖…胤禟好整以暇的舒展了一下倦怠懒散的筋骨,清冷如水的面容柔和起来:“十四弟封大将军王的那一年,废太子以矾水作书,嘱大臣普奇举己为大将军,事发,普奇获罪。后来,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上疏请复立废两遭废辍的胤礽为皇太子,皇阿玛将其诛杀…所以,胤礽是铁定没戏的;前年,三哥胤祉对储君之位又动了心思,结果被皇阿玛当众申斥,他的心腹孟光祖等人俱被处斩,所以,胤祉虽为未圈禁诸子中的最年长者,但亦非圣心默定的即位人…八哥虽好,但犯了皇阿玛的忌讳,数年来屡遭冷遇,应该也不是他;十弟和我虽得皇父宠爱却从未蒙其器重,七哥有残疾,十二弟母家太低微,十三弟早被皇阿玛打入另册…恐怕真正有机会问鼎储君的,只有四哥和十四弟…葶儿,你知道吗?十四弟被封抚远大将军王,假天子仪仗、代皇父御驾亲征时,我的心是何等的雀跃欢喜,这些年来更是竭尽全力对西北战事予以支持…后来,十四弟整顿军纪,笼络回迄,成功平定西藏,迎立六世达赖,又数次大败策零敦多卜,将准葛儿反叛势力彻底从西藏铲除,可谓是屡建大功,众心咸属…去年九月,皇父命宗人府建立平定西藏碑亭,翰林院所撰之文,(右宗人)阿布兰以为不佳者,再三另行改撰,并不颂扬皇考,惟称大将军功德,拟文勒石…当时我生怕此事再犯皇父忌讳,重蹈八哥之覆辙,可皇父居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我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圣心默定的即位人是十四弟!可是…”天上的月光突然黯淡起来,褪色的光彩宛如尘封多年的玉器。我情不自禁挨得更紧,用鼻尖在他脸畔腮旁轻轻摩挲,他将我一把揽过置于膝上,手心与手心相接,仿佛两个在黑暗里无助的摸索了许久的孤独者,突然不小心碰触到另一个摸索的指尖,带着生命的热忱和远离孤独的渴求,于是,两个孤独者的手紧紧相扣,恨不得从此血肉相连再也不必担心在黑暗中失散…“可是什么?”“最近一年多发生的一些事,令我又陷入迷惘中,老爷子的心思,叫人永远也猜不透…去年,皇阿玛登基一甲子大庆,命胤禛往盛京祭祖陵。他叮嘱老四道:‘祭祖是关于大运之发祥,巩万载之金汤,开亿世之统绪的大事,断乎不能怠慢。这一次,你就代朕亲临,去向列祖列宗展孝报本,敬大法祖。’…当时,我的心就激灵了一下,如果十四弟是‘代御驾亲征’,那么四哥就是‘代御驾亲临’了…接着,刚从盛京祭祖回来不久的老四再次奉旨,这一次是代御驾祭祀太庙…去年冬至,皇阿玛又命老四至南郊的天坛代皇父行郊祭天地大礼!葶儿,不由我不发怵啊,对于帝王而言,重要的祭祀有三项:天地、社稷和宗庙,而皇阿玛一生为人谨慎,对于天地祖宗的事向来亲力亲为,至诚至孝。为什么连续三次让四哥恭代?老爷子究竟安的什么心?四哥和十四弟中,究竟会是谁?”月色浑浊起来,好像在静谧中腐烂的水;迷茫的星空像极了盲人深邃的眼眶,苍凉、黯淡、失落。“是啊,究竟会是谁呢?”我俨然化做了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翻着白肚翕合着鳃的困鱼,无意识的重复着他的问题。“如果圣心默定的即位人是老四,皇阿玛又何必对十四如此昭然若揭的牵肠挂肚,冬天送自己用过的旧腰带,夏季送题词的扇子,还亲手将‘止血石鼻烟壶’、‘千里眼镜子’等逐件亲自检验放入每个包里,再亲笔写下名称,命人送至军前…还有将皇孙中相对优秀的‘内廷三阿哥’送至军中为之效力,这种的特殊待遇屡施厚恩,除了昔日的废太子,有哪位皇子曾得到过?可是,如果圣心默定的是十四弟,那么去年十一月十四弟奉命回京述职。皇阿玛明明已决定和平解决准葛尔问题,特致书策旺阿拉布坦,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选派喇嘛位使,赉书前往招抚…为何在‘可去’和‘可不去’的两可之间,皇父偏偏还是要命十四离京再赴军前呢?更过分的是,今年三月十四弟离京以后,皇父两次游幸老四的圆明园,并将其子弘历召入宫中亲自抚育!猜不透,真的猜不透!葶儿,我觉得自个儿就像活生生被泡进酒坛子里的虾!想用力却又软绵绵醉醺醺的使不上劲…如果真是老四,他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杀伐果断睚眦必报,老爷子在,他还能诚孝友爱;倘若老爷子不在了…恐怕咱们哥几个便将是墓室幽冥、灯黄如豆,昏昏鬼吹灯了…”我的心好难受,像被毒蚊子叮咬出红肿的包,奇痒无比,恨不能把心头的那块肉都抠出去:“不许说这些自怜自伤,自暴自弃,自轻自贱的话!你看你,嘴又豁,眼又斜,好象八月十五的大兔爷…”话音哽住,泪飞化做倾盆雨…他的脸缓缓靠近,嘴唇轻柔的覆盖住我,唇舌绞缠,美好的仿佛揣着一抹温柔的云朵,又仿佛在晨露和朝阳润泽下轻轻绽放的花,我忍不住想,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这一定会是我回光返照时脑海里的播放的最重要的画面之一…“阿九,你在桂花树下刨什么呢?”依稀见他刨出个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神秘兮兮的跺过来,突然塞进我手里:“送你的。本来是想中秋节刨出来惊喜一下,可那晚月亮老没出来,后来一忙就忘了。刚才你骂我大兔爷…嘿嘿,就想起来了。”我一瞧竟是只玩具“兔爷”,脸蛋上抹有胭脂,小三瓣嘴上画了一条细线,鲜红的,上了桂花油;两个细长白耳朵上淡淡地描着点浅红;这样,兔爷的脸上就带出一种英俊的神气,倒好像是兔儿中的神仙哥哥似的。它的上身穿着朱红的袍,从腰以下是翠绿的叶与粉红的花,每一个叶折与花瓣都精心地染上鲜明而匀调的彩色,使绿叶红花都闪闪欲动。握在手中细细把玩,却依稀觉得“兔爷”腹中似有硬物,找了半天却发现入口在兔屁屁处,这龌龊的家伙!伸手指进去将硬物取出,是一柄温润的白玉骨扇,扇上篆刻有字,寻得亮处仔细看来:水之性柔,四处流溢,弥漫天间,其本身本无方圆,随际遇而有方圆之形;本无清浊,与物相容才有清浊之异;然水之性韧,遇热化汽,遇冷成冰,或云或雾或露或瀑,或溪或雨或海或雪,不灭不死,生生不息,循环不止。“葶儿,你看明白了?”“似懂非懂。”“糊涂!这是未雨绸缪,如果将来是十四弟登基,你便少不了是个亲王王妃;如果是老四即位,究竟会怎样谁也说不清,倘若我被禁锢被充军被打成阶下囚,咱们暂时分开了,你别做傻事,像水一样随遇而安就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腹中汩汩的蒸腾着热气,冲得我脱口而出:“如果将来是十四弟登基当然好,可如果是四哥登极呢,咱们如果不小心把彼此丢了,失了音信该怎么办?我们先约定个地方好不好?到时候,哪怕一切都失去了,咱们还能有你有我有个念想,即使再也不能‘琴棋书画诗酒花’,也还可以‘柴米油盐酱醋茶’。”“好!去哪里呢?”“…去峨眉?…”“为什么是峨眉?”“那里终年云雾蔼蔼,咱们就不用把对方看的太清楚,只看可爱的一面就好。”“嗯…还有呢?”“听说那里有珙桐,叶大如桑,皎洁的花朵如白鸽展翅,好看…还有有枯叶蝶、顽猴、佛兰和弹琴蛙,好玩。”“嗯…还有呢?”“那里有小四的夫家,还有,咱家小五不是和尚吗?万一他会到峨眉朝圣、看云海佛光呢?说不定就遇上了…”“嗯…还有吗?”“你究竟有完没完~”“好,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正文 一百四十章 千秋皓月问梅花(4) 说?不说?天人交战中…如果说,怎么说?会不会瞎子引瞎子,引进黑巷子?…左右为难中…蜷缩在软柔温香的玉枕锦衾,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上辈子津津乐道的清初四大谜案:孝庄下嫁、顺治出家、雍正夺位和乾隆身世。又尤其是‘雍正夺位’,这个位是合法还是篡谋,又涉及到康熙之薨是正常病死?含恨猝死?还是中毒横死?…野史戏说漫天飞,正史考证难定论,广大人民群众云里雾里的八卦了将近三百年,还是稀里糊涂的一锅粥。民间野说:皇四子上参汤毒毙皇父,勾结隆科多篡改遗诏,夺了原本属于皇十四子的天下。而身为官方的雍正皇帝则出书高调辟谣,力证自己是奉诏而立的唯一合法继承人。还有专家考证:康熙去世和胤禛嗣位是一场以武力为后盾,精心策划,巧妙安排的宫廷政变,最终在胤禛的隔离与控制之中,康熙彻底崩溃…孰是孰非,后世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但是,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偶感风寒的康熙以出乎人们意料的速度恶化殒命,雍正的继位过程存在颇多不合常理之处…默默睇视着拥裘酣眠的枕边人,半晌,胸臆间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悸动和惆怅,窗外圆月已复缺,更深露重,纤邈的月牙可胜其寒?驱逐杂思阖目欲寐,却徜徉于一个又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疲惫不堪…阑珊朦胧中我终于听到自己在半迷糊中鼓足勇气喃喃呓语:“阿九,真正的董鄂.菀葶早在12岁那年便薨了,其实我只是个赝品,来自两百多年后,阴错阳差中迷失于时空,借尸还魂在她的躯体中重生。”“嗯。”枕头彼端传来了不期然的回馈之音,恬淡而慵懒。我睁大眼睛,对上了他深沉的眸…那眸探究、燃烧、释然、含笑…笑意泌出眼窝,漾于唇角,又渗透唇角,轻轻骨碌于喉头,最后破喉而出、入云裂帛…我恼了:“这不是扯淡,不是笑话,是实话,爱信不信,不信拉倒,姑奶奶还不伺候了呢。”翻身,用后脑勺抗议的对着这个兀自傻乐的糊涂蛋,越想越委屈,这些天彷徨挣扎,体内的小宇宙破碎再重组,重组又破碎,最后理智告罄,情感占了上风,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可…可他却没肝没肺…气不过,后脚翘起来踢人。他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我,身子顿时软绵绵的像喂饱了水的海绵,嘴里却别扭道:“芝兰不可与鳖鲍同室,离我远点。”他不以为怵,索性把脑袋强压进我的颈际间闷声低笑,震得我连尾椎骨都酥麻起来,颈窝渐渐湿润,这厮,居然眼泪都笑出来了,“好葶儿,其实,早在十四年前你就告诉我了。”浑身血液瞬间倒灌回心脏…十四年前?康熙四十七年?难道是那一次?我想灌醉他,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自己醉了个一塌糊涂,控诉了他三大罪状…翌日,他辩驳了头两项,却对第三项始终三缄其口。“你信?”“找不到不信的理由,太后的怪疾、易县的瘟疫、黄河的凌汛、叛经逆道的想法、不可思议的独立,还有时常莫名的感伤…总之,你一直是个谜。”“我还说了些什么?”“你说,我会变成塞思黑,在四十四岁生日那天殒命。”神经中枢仿佛被扔进沸腾的油锅里炸了一圈,焦了脆了碎了:“整整十四年!太子废而复立,立而复废,大哥被囚,八哥被斥,小十八死了,老十三落难了,四哥和十四弟以不同的方式抖起来了…可是你,经历了这么多事,为什么就是不对我坦白?为什么从来不肯来问问我?只要你问,我什么都会说的!”“我怕你知道我知道后,会又一次夹起尾巴逃之夭夭,再去找个坚硬封闭的龟壳缩进去不肯出来;我也不是不想问,而是怕问了,你答了,我们之间就完了!你对什么都能够豁达宽容,惟独对感情,始终有一股子决绝的凛然和固执,眼里绝不揉沙子心里也容不得瑕疵,如果你觉得我利用了咱们的情分去谋储夺权,很可能会不可抑制的钻进牛角尖,慢慢的疏远我,最后,也许会留下‘仙乡虽好,非吾住家’之类蛮不讲理的话,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还有,我也害怕,好生恶死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一切挑明之后,我会变得患得患失畏首畏尾,违背初衷迷失本性。葶儿,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而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阿九也是个固执的人,愿意一条巷子走到黑,不愿意做个识时务的墙头草…归根到底,是阿九任佞自私,不敢问也不能问还辜负了你!”原来如此!原来他一直知道也一直在躲避,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君未负我,乃我自负耳!我亦未负君,乃君自负耳!…阿九,我现在只想知道,我毕竟是这个时代的异类,误入时空的孤魂,你就一点也没有在意吗?”“我只觉得很幸运,很幸福。碰到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一个明明知道我将沦落为阶下囚早死鬼,却还是义无返顾的嫁给我、全心全意待我好的傻子,一个为我喜为我忧为我吃尽苦头的傻子。”“满嘴胡沁,你才傻呢,还是无可救药的傻。”不能给自己任何时间去思考和后悔,我脱口而出:“阿九,皇阿玛只活到了69岁,他过不了这个冬天。你…你们快做准备吧…”我昧着良心做了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一个极其自私残忍的选择!私人结界里有一些澄澈无垢的东西轰然崩溃,我终究违背了应该坚守并一直坚守的原则,从此再也做不成那个俯仰无愧的干净女子!他僵住了,像一只翱翔的雄鹰突然被做成了风干的标本…良久,眼里的雾汽凝聚成一滴复杂的液体滚落下来:“皇阿玛…皇阿玛…”…三岁看老!毕竟,他从幼时起便懂得培养一批‘枪手’替自己一党‘搞定’功课欺瞒尊长…记得,昔日八阿哥尚得康熙欢心时,因为一手烂字写得确实有碍观瞻,所以康熙命他每日必须临帖十张呈上去给皇父御览,结果老八不耐烦写,便央胤禟手下的‘专业枪手’写了再盖上自己的小印呈递上去诓骗老爸,屡试屡爽,没一次失手…所以,当看到胤禟在密室里用伪造的玺印假拟密旨时,我并不感到过分吃惊…毕竟,造假的功力和胆量是与年龄和阅历与时俱进的!即使如此,圣诏书又岂是能轻易伪造的凡品?其材料考究等级严明,一品为玉轴,二品为黑犀牛角轴,三品为贴金轴,四品和五品为黑牛角轴…布料则是由“江宁织造”专制的含金黄、大红、咖啡、赭石、橘黄等色的绫锦织品,根据接旨官员等级分一色三色五色与七色,绢布上印满了祥云瑞鹤,两端则有翻飞的银色巨龙作为防伪标志。“奉天诰命”四个固定篆字端庄堂皇,内容均用汉文和满文合璧书写,汉文行款从右至左,满文行款从左至右,合于中幅书写日期,并钤盖相应的玺印…清朝皇帝有二十五各司其职的宝玺:‘以章皇序’的‘大清受命之宝’、‘以祀百神’的‘天子之宝’、‘以颁锡贲’的‘皇帝行宝’、‘以钤诰赦’的‘敕命之宝’、‘以谕臣僚’的‘制诰之宝’、‘以册外蛮’的‘天子行宝’、‘以整戎行’的‘制驭六师之宝’、‘以从省方’的‘巡狩天下之宝’、‘以荐徽号’的‘皇帝尊亲之宝’、‘以饬觐史’的‘敬天勤民之宝’等等…其中有的宝玺一生只用一次,有的一年只用一次…而最常用的四方最关键的宝玺,胤禟竟然都秘密伪造了能够以假乱真的赝品,综观诸皇子,有此财力、胆量和人才做成此事,恐怕只有这位从小便在造办处等各处与顶尖的能工巧手、机械匠师们厮混结交而且心狠手辣的‘财神爷’!…三道‘比真的还真’的假密旨和一封密信炮制出炉,由豢养的死士送出…我思绪矛盾内心惨淡,做好事他向来属于按一下跳一下的被动型,捣鼓这些见不得光的破事,则就像发情的蚂蚱,情绪亢奋、嗅觉灵敏、胆大手辣、机变百出…十三阿哥曾告诉我:皇阿哥里面没有良善之辈,而开弓也没有回头箭,要赢,得付出代价;输了,也是咎由自取…是的,我的阿九也不是个好人!金銮殿的宝座肮脏透顶,尊贵的皇阿哥们都被欲望熏成了流氓。“胤禟,你以前假传过圣旨?”“没有,假的东西毕竟真不了,无论明旨还是密旨,都是一式两份,宫里有备份可供查询,所以,赝品只能灵验一次,而且局限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发挥作用,这套费尽机心备下的法宝只能用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不成功,便成仁!葶儿,冬天已经到了,接下来,便是待十四弟归来和皇阿玛晏驾了…”正文 百四十一章 千秋皓月问梅花(5) 冬寒料峭,寰宇冰封,迎面卷来的冷意凛冽砭骨,正是‘雁被西风驱谴,人遭冰雪锤炼’的日子,好在那轮熹微的日阳犹自独撑,成为铅灰苍穹赐予茫茫大地的唯一暖色。紫禁城延禧宫,在皑皑素裹中凭添了几分萧飒、几分戚清。惠妃着一件靛青哆罗呢滚金锈麑袍,外罩洋绉银灰貂皮风氅,束一条翡翠双环四合如意绦,由我搀扶着在院落中缓缓的溜弯儿消食。今儿是十一月十三日,正是惠妃的七十岁寿辰,自打前年外祖母觉罗老太君仙逝后,惠妃便成了我在这个时代硕果仅存的、能从其身上感受到慈爱与宠溺的两位母性长辈之一,而大阿哥出事以后的这十多年来,虽然八阿哥对这位养母礼数周全孝顺恭敬,可惠妃还是多的是凄寥,少的是欢颜,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人到七十古来稀,我这个不仅沾亲带故而且是在其呵护中长大的家族后生,又岂能不来叩大寿?进的宫来才听说老皇帝在打猎中途染恙,本来按原定计划是要再玩个五六日的,但计划不如变化快,只好提前从狩猎的南苑折返畅春园清溪书屋,并传出旨意,朕偶感风寒,本日即透汗,自初十至十五日静养斋戒,一应奏章,不必启奏。风寒!清溪书屋!两个关键词在脑海里引发了核聚变反应,难道?竟然这么快!…按理说,我应该速速离开延禧宫掉转头溜出宫去亡命天涯、最好能把自己打包邮寄到南极洲伪装成一只无公害的加拉帕戈斯企鹅,待到老爷子升天后再恢复真身回归故土才对…可为什么?为什么这几天明明有机会告诉阿九,你的伟大爹地,鄙人的野蛮公公早在八年前便判了我死刑,缓期N年执行,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呢?为什么当惠妃要我陪她溜弯儿消食、说话儿解闷时,我却头脑一热便应承下来了呢?是因为康老头在畅春园,惠妃娘娘在紫禁城,心里存着康熙鞭长莫及的一丝侥幸吗?还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自个儿对不住老四和老十三,想用这种听天由命的消极方式惩罚自己?因为和阿九的情,我放弃了坚守;又因为对老四和老十三的愧疚,我放弃了对命运的抗拒,这辈子怎么活得这么憋屈窝囊无奈压抑寒碜?鲁迅先生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难道说的就是我?却见惠妃面色如静水滞冻、涟漪凝寂,全无刚才在人前装出的那股子身为寿星的雍容喜气,不禁暗忖:老皇帝虽在斋戒中,却也没忘记赐来寿席、寿酒、一件碧彩闪灼的雀金呢外氅和一方碧玉貔貅镇纸,虽非十分贵重却也算有心,大阿哥虽遭圈禁却也没忘记托看管他的贝勒延寿送来白玉观音一尊、新罗百年灵芝一对以表孝心;八阿哥更是献上了一件精致纯白的狐裘!古有人言“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天下并没有绝对通体纯白的狐狸,却有绝对没有一根杂毛的纯白狐裘。狐狸腋下的皮最纯白、最柔软也最御寒,于是人们便集腋成裘,以许多块狐腋毛皮联缀成衣,价值非凡…为何惠妃会显得郁郁寡欢呢?心情不好的惠妃老太太开始鸡蛋里挑骨头了:“葶儿,你的丰姿在于‘瞳凝秋水玉为神’的清扬婉兮,不适合佩带金饰,着装也不宜过艳,否则反倒遮住了本身的光彩,落得俗气了。”我一惊,不会吧?项上金螭璎珞,身着滚银丝边的玫瑰夹缬绫袄,凫靥裘比肩褂,足踩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外罩了一件大红猩猩羽纱面玄貂衬里鹤氅…嗯…好象是艳了一点,尤其那凫靥裘褂,是凫鸭头顶的那一小圈绿毛皮缝为裘,翠光闪烁,还隐隐泛出紫色的光华,遇雨不濡,但不暖,外耀而已…正心中嘀咕:贺大寿能不穿得喜庆些吗?真是的…却见惠妃神色有些恍惚,半晌方微叹:“浮尘濯尽,水净心宁,按理说早该看透了看淡了,可老了老了反倒更易感伤…我这一生有两个遗憾:一是头生子承庆刚满周岁便夭折了;一是胤禔利令智昏盛年折翅,被他皇阿玛圈禁至今…”我忙宽慰道:“大哥的事儿也并非没有转机,或许皇阿玛千秋之际下达一纸赦令,或许继位的新君会…”惠妃话锋一转:“月初德妃寿辰,万岁爷赐了一顶雪帽…”我暗忖:稀疏平常啊。却听惠妃淡淡补充:“是紫貂皮的。”当即大吃一惊!紫貂皮在清代被奉若至宝,按清制,紫貂是皇帝的专用品,甚至皇后、铁帽子亲王等也只能用熏貂,属于非御赐不得用的特殊物品…康熙一朝,之前也仅孝诚皇后和孝懿皇后得到过,甚至连孝昭皇后也不曾得此赏赐,老皇帝此举,寓意颇深啊。而且,康熙从来不做无缘由的暗示,难道他已自知病情不待,故意放风儿示意德妃将母凭子贵?…心绪一阵芜杂,嘴里却轻松道:“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是德妃娘娘所出,倘若万岁爷属意的是十四阿哥,大哥岂不就有希望了?”惠妃不接这话茬儿:“葶儿,当你注视别人的眼睛时,会注意些什么?”我想了想,当即‘无比认真’的掰着手指一一数来:“眼睛和舌头脸色脉象等一样,可以用做诊病的根据,我一会注意对方的巩膜黄不黄,”…如肝炎的后果之一是红血球遭到破坏,令皮肤和巩膜变黄…“二会注意对方眼白处的血管有没有出现扩张,”…当血糖升高时,动脉压力失控,视网膜血管便会扩张…“三会注意对方的眼球有没有肿大突出,”…甲状腺疾病导致眼球肌肉肿胀,其压力会将眼球压得凸起…“还有…”果然,老太太忍不住嗔笑着拧我的嘴:“小妮子又在卖乖!”…可那丝笑意乍泻即收:“葶儿,常言道:嘴巴骗人,眼睛不骗人,你可知道咱们可以操纵自己的表情,也能控制自己的语言,可是瞳仁的放大和收缩是不由自主的,它能透露我们的真感实情。”“瞳仁?”那个遇光缩小遇黑放大的瞳孔?“不错,决定它变化的不光有光线,还有人的心绪。当一个人看到或想起他喜欢的人和事情时,无论他表现的多么平淡和无所谓,他的瞳仁都会不自觉的放大;相反,他看到的或想起的是他厌恶的人和事,他的瞳仁会无法控制的缩小。”哦,惠妃老太太竟然有如此的经验体悟,可是,她为什么会想起对我说这个呢?正纳闷儿,老太太已平静的公布了答案:“万岁爷在提起四阿哥时,他的瞳仁有放大呢。”…魂不附体的离开了延禧宫,心乱如麻的一路踏雪辗冰,惠妃从十五岁入宫,陪伴了康熙整整五十五年,她的揣测无疑是有分量的…可是,倘若真是合法继位,可为什么史料记载,雍正刚一上台,便将康熙的近侍与贴身太监,包括已经被他收买的苏拉总管刑年尽数铲除呢?越琢磨就越琢磨不透,眼角无意识的瞟见腕子上那串缠丝玛瑙雕山楂核形十八子手串,惠妃刚送的,不仅如此,耀彩眩目的凫靥裘褂被惠妃老太太强行除下,外罩的那件大红猩猩羽纱面玄貂衬里鹤氅也被扒了,取而代之的是八阿哥献给惠妃的那袭纯白华美的狐裘,项上那金碧辉煌的螭璎珞也未能得到保留的幸免,只佩得一支晶莹洁净的白玉簪,当时惠妃上下打量,喜欢的紧,说什么:“‘若要俏,一身孝’,这样一来倒越发显得曼颊雪肌,风姿郁美。”又道当年的孝懿皇后便常身着这么一袭纯白的狐裘,让人观之可亲见之忘俗。唉,自己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怎么在惠妃老太太的眼里嘴里,却像个长生不老的妖精呢。谁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倒是长辈眼里出西施才对。女人就是这样,如果有人夸自己好看,哪怕泰山崩顶呢,也会禁不住美滋滋的…眸光一转,不禁愣住,太监总管刑年正候在前方,他一脸严肃的打了个千:“九福晋吉祥,请立即随奴才去畅春园,皇上要见你。”话音刚落,一顶晦涩的暖轿已如幽灵般落在了近前…‘若要俏,一身孝’,惠妃娘娘,您说得没错,只是今儿这一身孝,竟是给自己戴的?正文 百四十二章 千秋皓月问梅花(6) 清溪书屋,小环境被人工调节的香暖舒适,下了帘子,光晕暗淡迷离,康熙靠在龙塌上,伶仃瘦骨形容枯槁,如一盏熬干了油的灯,颤颤巍巍的蝇头火苗,摇摇欲坠。刑年上前通禀,他却一丝反应也无,半晌,方勉力睁开了双目,昔日深邃睿智的目光如今已混沌浑浊,那个意气风发号称满州第一巴图鲁的帝王,如今已日暮西山垂垂老矣、苟延残喘尸居余气!他甚至连外强中干都做不到了,岁月已经掏空了康熙大帝生命的精髓,如一棵外朽内腐的病木,即将在无涯也有涯的时光中化为齑粉,化为乌有。衰靡的低氲笼罩在典雅的清溪书屋,看着这个即将夺走自己生命的老人,我的胸口无法抑制的酸楚窒涩起来,只能‘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了吧,歙了歙唇,想叩请金安,无奈舌头蹇涩,声音生生哽在了嗓子眼儿…或许,我应该感激无良的命运之轮,不必熬到鹤发鸡皮牙光嘴瘪的那一日,索性低头不语静侯发落。半晌,没有声音,诧异的抬头,却发现老皇帝正定定的、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吞噬一切无形能量的黑洞,他的全部视线根本无从逃逸,只能被源源不断的吸收殆尽…“你终于来了,是接朕离开的时候了吗?”苍老的声音恍惚缘自另一个世界。可这话是对人说的还是对鬼说的?康熙的目光一直牢牢的抓住我不放,莫非在他的眼里,我已经非人是鬼?不寒而栗中…“你弃玄烨三十三年,为何连梦里的温存也不肯施舍,一次也没有过…狠心的人,以为现在跑来接玄烨,玄烨就不会生气了,是吗?”我诧异的睁大眼,却发现老皇帝眼里那浑浊的雾翳似乎淡去了不少,回光返照?可惜精神方面似乎还停留在稀里糊涂的阶段…难道,是我这一袭纯白的狐裘惹的祸?病入膏肓的康熙竟将我当成了已经仙逝三十三年的孝懿皇后?诚惶诚恐中…“过来!”他向我伸出了手,已经死去的眸光俨然又枯木逢春,似嗔似怒似喜似悲似哀求似命令,我懵在那里,眼角却瞥见刑年这个‘刽子手’正端着一杯‘毒酒’站在角落等待‘上峰’指令,显然此时这个场景是他始料未及的,显得有点茫然。我陡然清醒,此时是命悬一线,康熙变成了‘懵懂男’,对我而言是好事啊…踌躇了三秒钟,还是艰难的走上去握住老康熙伸出的手,苍天明鉴: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可既然有生机,为什么不把握住呢?他的手烫得不正常,出于医者的本能,我下意识的摸了摸病患的额头…在发烧呢…玄烨扯了扯嘴角:“不碍的,有一点晕,瞧什么都像在雾里。蝶儿,朕好象还有件要紧的事没有做,你快帮玄烨想想…”想什么想?难不成要提醒您,说此蝶非彼蝶,此蝶其实是那个无事不登三宝殿,专程前来与皇帝陛下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可怜虫?看着老人家颦眉思索…我也传染似的思绪万千…无论是擒鳌拜平三藩炮轰葛尔丹,还是复台湾兴水利整治大黄河,康熙帝都收拾得勉强算是万民景仰,唯有帝位传承,这个既家事又国事,还涉及天下事的复杂问题,任皇帝老儿百般的机变权谋,万般的心术手腕都玩不顺溜。可以理解,关心则乱,手心手背都是自个儿的肉,管它是盐碱滩,还是山坡地,打下粮食都得往家里搬,康老头不愿厚此薄彼、顾此失彼,又想面面俱到处处保全,结果费力不讨好,事终与愿违。雍正皇帝荣登大宝,是合法还是篡位,圣心默定者究竟会是谁呢?至今仍是谜。好奇心泛滥成灾…“玄…玄烨,那件要紧的事,可是烦恼该由哪位皇子承嗣大统?”刑年本来正欲上前来点醒皇帝,嘴都张开了却又生生将破腹之音强咽了下去,显然,被好奇心俘虏驾御的人,可不只我一个。康熙失神了五秒种,颓道:“朕晚年厌政,御下过宽,导致政令弛废、国库空虚、贪贿成风,诸多积弊痼疾皆待整饬。一弛一张治国之道,这堆徒有其表败絮其中的烂摊子,只能交由坚毅铁腕之人去收拾,人无刚骨不立,朕挑中之人,不仅是守成之主,更是开拓之君!”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蝶儿,玄烨什么都不瞒你,是(十)四阿哥胤禛(祯),就是那个你要朕压制他,慎封他,琢磨他,为之计深远的儿子。”是(十)四阿哥胤禛(祯)?险些翻白眼,你倒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句话明明就有歧义嘛,还有,你们夫妻之间的私房话,我怎么知道?试探道:“那另一个儿子实在是太可惜了。”“不可惜,成小事者凭智,成大事者凭德。”康熙俨然进入到了一个不正常的亢奋状态,像一个硬憋了满腹儿秘密很久很久的人,握住‘爱妻’的手一一倾诉:“蝶儿,四阿哥胤禛和十四阿哥胤祯,他们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朕不是没给过胤禛(祯)机会,可他叫朕很失望…当年的死鹰事件,朕知道八阿哥蒙受了冤屈,也清楚是谁动的手脚,可朕还是借题发挥,一为压制胤禩,二也是观察他…朕辱骂胤禩大奸大恶,他没有吭声;朕要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他在旁不语;朕变本加厉,索性以莫须有的溺职之罪停了胤禩的俸禄,其实,朕从来没指望他能到朕面前忏悔、道出实情,只希望他能来为八阿哥说几句公道话,可是他没有来,只全身心的忙着上窜下跳的博取虚望收买人心;后来,胤禩病到沉疴弥留,朕故意以‘怕过病气’为由,命诸子将其由邻近畅春园的别墅移至城内家中,这是趁其病,要其命的残酷啊,可是,只有朕的九阿哥激烈反对,伏地大哭,苦苦央求朕收回成命,而他只杵在一旁若有所思,至始至终也没吱一声,当时,朕就寒透了心…”正文 百四十三章 早潮才罢晚潮来(网络版1) 说了半天,我还是没弄清楚,令康熙寒心的究竟是胤禛还是胤祯,而最终令其垂青的到底又是胤禛或者胤祯?“那你还如此器重他,封他为王?”两人都符合此两点,穿不了帮。康熙微晒,嘴角眼际的皱纹深密得可以夹死蚂蚁:“笨丫头,大将军王,听起来神气,却只是个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头衔,王,什么王?郡王还是亲王?不明确;可授尊号?没有,归根到底,是个假王…胤祯胆大气盛,又在兵部历练多年,放到朕身边始终是个隐患,倘若联合老八老九祸起萧墙,蝶儿,就算玄烨可以自保,可…可朕将怎么处理这些孩子?他们正值鼎盛年华,难道要像老大老二那样圈禁他们一辈子吗?…所以,把胤祯放出去挣军功,有了追求,就不会横生事端;老八老九有了盼头,就不会铤而走险;胤禛有了对手,就会更加勉力自律…”康熙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话,微觉体力不支,便停下来颌目养神。原来如此!可以理解,死鹰事件令老八彻底垮掉,历经数年心血辛苦经营的‘阿哥党’不得不再推举一个集团‘代言人’…最大利益获得者是谁?十四阿哥胤祯!面对皇位的巨大诱惑,他割舍了手足之义,于是,获得了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的机遇;但也正因为他背叛了同袍之谊,博取虚望又曲意奉承皇父,令他彻底丧失了问鼎乾坤的机会。孰得?孰失?康熙这种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手法,确得华夏传统权术之精髓。可是…“有利必然有弊,总这样天心难测模棱两可,就不怕出现意外,导致衷心嘉许的儿子被世人嘲讽为名不正来言不顺?”“蝶儿,玄烨想保全一颗珍珠,惟有把它放进鱼目里;想要保全一棵树,只有把它搁在森林里,胤礽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朕绝不能让胤禛重蹈覆辙,不能!你也别担心禛儿,朕已经帮他铺平了道路…其实,二十余日前,朕已自知命不久矣,于是,朝堂上那些能臣干吏统统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革职拿问,下到刑部大牢里囚禁待勘…朕一怕他们在非常时期卷入非常之争,站错了队,今后遭受新皇报复;二是因为他们已官至极品,新皇对其升无可升,再难施恩。如今,这群人委屈莫名,含冤待勘,禛儿登基后,下诏赦免安抚,令其官复原职,他们能不感恩戴德,勤勉办差吗?…蝶儿,玄烨拖着久病之躯前去南苑打猎,为的便是混淆视听真假莫辨,既为帮咱们禛儿在关键时刻抢得先机,也是让朕的其他不省油的孩子们还来不及铸下大错,便定下君臣大计,以免他们争红了眼,撕破了皮,仅存的那点手足情分骨肉天伦也荡然无存,令新皇容不下他们,犯下弑兄屠弟之大不韪…朕还让胤禛的奴才年羹尧,掌控大军粮草,控制胤祯退路,所以,胤祯斗不过胤禛…好蝶儿,你再等一等,待玄烨召见诸子宣布了新君,咱们就走,从此云里荡胸看缥缈,溪边洗耳听潺湲,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放下…”原来如此!好一个用心良苦,我虽是局外人,此时也禁不住心潮起伏热泪盈眶。您这位孤家寡人,心里一定很苦很累吧…可,可是…“胤禛的性格强悍矛盾,既急躁犀利又深沉莫测,既重情重义又刻薄寡恩,既心思缜密又偏激执拗,既爱憎分明非此即彼又偏偏城府极深善于伪装…他…他未必会善待自己的兄弟!”“朕也很害怕,看事情太洞察是很痛苦的,除非具备了和这种洞察力相匹配的胸襟…可是,胤禛他是朕没有选择中的唯一选择,一是因为你,二是因为诸子俱有罪,三是因为他的执拗勤勉正是下一任君主所必须的。一废太子时,胤礽被拘禁,当时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唯有禛儿屡屡保奏。当时朕夸奖他性量过人,深知大义,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其实,他焉是甘于屈居人下之老实人?又岂能对太子之位没有觊觎之心非分之想?那些花花肠子,朕怎么会不明白呢,可诸子当中,只有他愿意‘公开’矫情,愿意好歹去保住皇室脉脉温情的薄纱…当然,太子在一废时俨然患了疯症,乱性淫糜,昼多沉睡,夜半方食,饮酒数十巨觥不醉,啖饭七八碗尚不知饱,遇阴雨雷电,则畏惧不知所措…后来三阿哥胤祉揭发大阿哥请蒙古喇嘛巴汉格隆等人镇魇诅咒太子,朕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区区巫蛊之术,便真能令个大活人骇变至此?果然,是有人在太子饮食中暗暗投入致疯之药…”难道是他?我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计较,一时五内崩摧!难怪当时康熙对大阿哥,也只是圈禁于府邸失去自由,依旧还是华衣美食的恩养着,而对他,却是羁押在狭小潮湿阴暗肮脏的养蜂夹道,形同虐待,直到嘉彤之死方才勉强放出;难怪,康熙会在诸位皇子的联名请安折子上朱批:胤祥绝非忠孝之人,如不严加约束,必当生事…难怪这么多年过去,老皇帝甚至连八阿哥都宽恕了,却始终没能真正原谅他!他是年龄偏长的十四个皇子中,唯一一个在熙朝从未得到过爵位的皇子!也是从康熙四十七年至今,每年康熙帝用朱笔圈出的参加祭禩天地、太庙、社稷的皇子王公名单中,唯一一位不是圈禁却依然被屏弃其外的皇子。康熙黯然神伤:“敏妃殁得早,朕怜他宠他育他护他,朕的十三阿哥文韬武略,才学俱佳,兢业黾勉,是朕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之一,却也给了朕最沉最痛的一击!…胤祥胤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拔出罗卜带出泥,胤祥揽下了所有罪责,朕羁押了他也不愿再深究下去,可那夜,胤禛跑来向朕忏悔请罪,他说,儿子与十三弟密迩无间,弟所做之事兄俱知情,一个茅坑出来的,谁也不干净,不敢求皇父宽宥,只求将这对鬼迷心窍的难兄难弟一同正法…朕不允,他跪求了整整两日直至晕厥…蝶儿,胤禛不是个好孩子,却是诸子中唯一一个敢于对皇父坦诚过错的孩子,至少,他愿意为自己的罪衍负责,愿意为自个儿的弟弟担当,最后,朕决定将这件悖逆的丑事烂在肚子里,只是以重惩胤祥的身心来折磨鞭挞胤禛…接下来的十余年,禛儿愈发的沉稳收敛,诸子群雄逐鹿,他却放马南山,以出世的胸怀待人格物,诚孝父皇,勉力办差…”“既然您什么都知情…不要…他…他…”“论才,老三老四老八老九老十三老十四,都才华出众。三阿哥之才,在于著书立说而非帝王韬略,将帝位传给他,他也坐不稳,反倒是害他。而且,他自幼唯太子马首是瞻,是诸子中唯一与胤礽交好之人,可大阿哥镇魇太子,他明知却昧着良心装聋作哑任其作恶,直到胤礽彻底垮台时才跳出来伪装正义,欲渔翁得利,其心可诛;八阿哥之才在于务实圆滑和笼络人心,可帝王之术,笼络收买只是手段,制衡驾御才是根本,委蛇人情博取官望,得之易来失之也易,他缺乏威压百僚、励精图治的铁腕和大魄力;九阿哥之才在于商道和奇技淫巧,可惜他过于理想化,任性叛逆,他的勤勉,只限于自己喜爱的事;他的真诚,只对于自己喜爱之人,所以,朕宠爱他却从不器重。对于十三之罪衍,老八老九暗地观望偷偷欢喜,再自作聪明的制造机会引朕发掘,当朕是瞎子傻子吗?可他们个个都是朕的骨肉,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皇宫,华美典雅的重重帷幕比莽莽丛林里的狂兽蟒枭更加血腥不仁,谦恭有礼的繁文缛节后遮蔽着有你无我的倾轧搏杀,身为皇子就是原罪!…一时间情不自禁、泪不能止:“您的骨肉,您能宽宥,可是…”“没有可是,断指而存腕,利中之取大,害中之取小,论才,唯他能胜任;论德,诸子旗鼓相当,五十步笑不了百步;而他最看重颜面名声,恨不得天下人都把他像菩萨一样膜拜仰视,他还笃神信佛,相信因果报应,就冲这两点,他也不会轻易的对弟兄狠下杀手…这江山除了托付给他,再无旁人!蝶儿,玄烨究竟做错了什么?生时他们让朕心力交瘁不得安生,死了还放不了心撒不了手,枉自牵挂神伤,玄烨真的好后悔会生养出这么一群好儿子来!”康熙将数年积压的郁垒倾诉而出,一时精疲力竭却又老泪纵横,悲不能止,渐渐地竟痉挛着回不过气来…我心中大恸,一边命刑年速取苏合香酒来,一边轻拍他的背部焦急询问:“皇阿玛,您…”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的康熙猛得一个激灵,阖上的双目陡然睁开:“你唤我皇阿玛?!你不是蝶儿!…原来是你!” 正文 百四十四章 早潮才罢晚潮来(网络版2)老皇帝的目光犹如喷泄的浑黄夕阳,一时间宛如有千百道芒刺贯穿我的瞳仁,虽然这已不是正午那轮,拥有惊世骇俗能量的烈日,可我,却依然被震慑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董鄂丫头,你好…很好…罢了,毕竟是朕对不住你…爱新觉罗的江山本来就先天不足,再也负担不起第二个多情帝王和第二个董鄂妃…刑年!”‘为国捐躯’的时刻已经来临了吗?…有哲学家言:生死互渗。生是死的尽头,死是生的末路…有智者道:没有永恒,生死亦然。存是亡的‘伪死’;亡是存的‘伪生’…老子说:天地尚不能长久,而况于人乎!…庄子云: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死是解脱,应鼓盆而歌!…卡夫卡道: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耶?皆有所一体…心理建设完毕!接过酒杯,淡然而笑,正欲一仰脖儿吞没鸩酒也让鸩酒吞没,杯子却冷不防的被人劈手夺下泼掉…谁?足登黑腻子的千层底靴,身穿石青色暗团龙织锦袍,披着猞猁狲大氅,腰束黄绸绉搭包,面罩严霜,形容嶙峋,森癯萧飒,骛目如电…似一块冒着致命冷意的千年寒冰,又如酷暑正午炙烈烤人的戾日…他身后站着隆科多、高福儿和一个将斗笠压得低低的玄衣人,却没有那个几乎形影不离的文觉和尚。…下意识的瞟向门口,门扉依旧紧闭,并无任何开动过的迹象…他们究竟打哪里冒出来的?地狱来客?…不,难道是秘道?恍惚中记起十几年前,我曾在清溪书屋的门外等候觐见,那时康老爷子还在澹宁居听政,在等候过程中碰巧遇到了因十三之事而倍感孤寂煎熬的四阿哥,便一时兴起做了三条安慰性质的预言,结果,‘岸边说话,水中有鱼’!竟然被不知什么时候已回到清溪书屋的老爷子给尽数听了去还险些遭殃,因为我们一直守在清溪书屋的门外,并未见老爷子进去,所以,当时我就不由暗忖:畅春园里有秘道从澹宁居或别的什么地方通入清溪书屋不成?…后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被连累的着实‘蔫’了好一阵子,这事儿也被抛诸脑后,倒是他,难道从那时起就上了心?探究出了秘道并留待时机成熟时一招制敌…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杀伐果断睚眦必报,此人委实太可怕了。可是,他不已奉旨于冬至代皇帝祭祀南郊吗?此时应在斋所虔诚斋戒才对,为什么要弃正门走秘道避人耳目呢?对了,康熙这几日正在静养斋戒,除去负责保卫的近侍与照料起居的苏拉太监,诸如嫔妃大臣皇子王公等,一律不得觐见…即便如此,各方势力的眼线也在清溪书屋的外围紧盯着,哪位处于权利旋涡中的皇子若奉诏在此‘特殊时期’单独觐见,消息马上就会不胫而走…各派势力立即会有所警觉…而走秘道,显然可以消除此隐患令自己处于有利位置,难道,他是想来逼宫?可是,康熙皇帝属意的正是他,他又何必沉不住气自毁前程呢?…等等!玄衣戴斗笠的神秘者手里拿的是…?高福儿手里捧着的又是…?难道?…不看则已,一看…席卷而来的惊悸犹如灭顶的海啸…刹那间我被打入一个鸿蒙未启、清浊不分,天地粘连、万物混沌的黑暗世界,屏蔽在了无尽的冰冷和苍凉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触摸不到…飘摇已远,窒息无边,直到被一个东西牢牢箍住腕子,直到一个枯黯的声音如‘化骨绵掌’般直捣耳扉:“第三次,嗯?什么都别再想了,你是我的。”“是四阿哥吗?尔不在斋所虔诚斋戒,来此处作甚?”老皇帝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在忽如而至的变故面前尤自镇定。“皇阿玛圣躬违和,儿臣特来恭请皇阿玛金安。”胤禛面如死水,波澜不兴。“哼,是吗?”“不全是,儿臣想向皇阿玛讨两件赏赐。”“说。”“江山,还有她。”康熙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手上的佛珠扯下狠狠掷去:“混帐!你想遗臭万年吗?你打算置你兄弟于何处?置朕于何处?置爱新觉罗家族的颜面于何处?你将如何自处?”胤禛将佛珠接住,恭敬的戴上:“儿臣谢皇阿玛赏,儿臣只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天下的女子都是皇帝的。皇帝的权势曾将胤禛的女人许配给旁人,也只有皇帝的权势能将胤禛的女人物归原主。”“畜生!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江山?还是要她…的尸体?”“都要!”“来人!”“无人。”康熙沉默了半晌…极度的震惊,失望,痛苦,沮丧,重重交织,欲语无言,终于,自嘲而笑至涕下:“果然是鸷鸟将击,卑飞敛翅;猛兽将博,弥耳俯伏…朕曾想过,也许终有一天会遭到阿哥逼宫,可朕从未想过,那个来逼朕的人,竟然是你!”胤禛的嘴角抽动了两下,终于动容,倏得跪下:“皇额娘曾告诉儿子,儿子刚生下来便裹进襁褓里交给她抚育,她说儿子刚一出生便自带了两颗牙齿,可惜长在了下面,是‘双月争辉’之势,说明以后会有两个强敌与禛儿竞争,若是长在上面就好了,就是‘二星拱月’之势,以后就会有两位贵人鼎立相助,皇阿玛,禛儿记得,十四弟出生时,也自带了两颗牙齿,都是生在上面的。所以,十四弟的命,一直比禛儿的命好。”康熙微怔:“何意?”胤禛冷笑,就像淬过火,饮过血的刀剑,带着森森煞气…猛得将‘玄衣戴斗笠的神秘人’手里的三份‘密旨’抽出掷于地上,惨然道:“三道密旨:一道给大将军王皇十四子,命其立即秘密回京;一道给大将军王的副手兼心腹——平郡王纳尔苏,命其执掌军印,节制各部,不得将大将军王秘密返京之事走漏风声;一道给随军出征的皇十四子师法海,命其伺机请出圣旨铲除现任川陕总督年羹尧,由阿哥党亲信、原川陕总督鄂海取而代之…皇阿玛,您中意的不是胤禛,厚此薄彼就好!又何苦两面三刀?当面笼络暗示,背地步步掣肘,招招致命!…除了血气之勇肢体发达,胤禛哪一点不比胤祯强!胤祯是百人敌千人敌的将才,胤禛才是万人敌亿人敌的王者之才!…皇阿玛,您老糊涂了,天下者,有能者居之!胤禛今儿不得不做个了断,把菩萨的还给菩萨,把魍魉的还给魍魉。” 正文 百四十五章 剪断朔云换天日(上)(网络版1) 善泳者溺于水,善骑者堕于马,善攀者坠于崖,善算者死于谋…康熙这一辈子,殚精竭虑,费尽思量,欲善始善终…只是,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更何况天外还飞来个董妹妹,她揣着潘多拉的魔盒,是冥冥中的邪恶神砥操纵着的、向人间施虐造孽的傀儡人偶…胤禛,你确实高明,只有在‘静养斋戒’的特殊时间段,皇帝身边才相对单纯,只有负责保卫的近侍与照料起居的苏拉太监,而负责近侍的隆科多,掌管太监的刑年,都是你的爪牙,至此,康熙帝及清溪书屋一带已被完全隔离与控制,而秘道的存在,又令这一切不足为外界探知,哼,众人皆懵你独醒啊。倘若,康熙皇帝是身处紫禁城而非畅春园…还能这般幸运么?倘若,现在不是‘静养斋戒’的特殊时期…可能如此顺利吗?倘若,康熙没有坚持‘不到火候不揭锅’…倘若,我没有在意乱情迷中打开天窗说亮话…倘若,九阿哥没有伪造出三道铸就大错的密旨…倘若,这三道密旨没有被心高谋深的雍亲王截获…没有倘若,没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道出真相,为康熙这位货真价实的仁君慈父大声辩护,可是我不能…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事已至此,今天就算一切水落石出,屋里也只能有一位帝王可以“活”着…而这位活着的帝王倘若知道了真相…又有谁能承受起他的雷霆之怒?全身的每一个器官都如遭电蛰,我多么希望此时的空气是某种烈性的强酸溶剂,可以把自己化为一堆虚无的泡沫…康熙,何许人也!见我神色凄绝、虽颤栗如在风雨肆虐中被刮出鸟巢摔折了翅膀的幼雏,却死咬下唇始终一言不发,一霎时一切已了然于胸,舔犊之情终究胜过了自辩之心,只仰天颓叹一声:“玄烨,你也有今日吗?冤孽,你要把魍魉的还给魍魉,朕成全你,来吧。”胤禛枭目蕴泪,从高福儿手中捧过一碗参汤双手跪奉:“皇阿玛,此乃儿臣用长白山百年参王亲手熬炖的,求皇阿玛补补身子,体恤儿臣的一片孝心。”“胤禛。”“儿臣在。”“九门提督隆科多虽已被你收买,但毕竟只有两万人马,而京边卫戍部队也同样拥有翻云覆雨的力量,西山锐健营向来中立,可丰台大营是八阿哥倚仗的心腹,你打算怎么办?”“儿臣会让‘小文觉’取皇阿玛的那支‘如朕亲临’的金牌令箭,交予十三弟和十七弟去铲除奸佞,接掌丰台大营的兵权;同时,刑年会以皇阿玛的名义谕令诸皇子即刻进宫,待其奉诏赶到,便分别引至不同的住所,以‘等候召见’为名隔离软禁。这样,老八老九党羽再多,势力再强,也无法有效集结调动,待一切尘埃落定…隆科多便会召集诸子宣布凶讯以及皇阿玛的遗诏: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然后,禛儿才会风尘仆仆的从‘南郊赶回’,大恸之后节哀顺变,履行新皇帝的职权,同时封锁九门,宣布戒严…当然,他们肯定不服,但事机已失大势已去,孰之奈何?”“很好…朕只求你一件事,善待你的兄弟,包容他们,宽宥他们,否则,九泉之下朕也不能瞑目!”康熙皇帝本已是苟延残喘尸居余气之人,更何况再经此变故,此时死亡的阴影已似绡纱直直的垂下来,罩住青灰般惨淡的面孔…他挣扎着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接过汤碗往哆嗦的唇际送去…“不,皇阿玛!”我扑了上去,欲夺碗护驾…但有人比我更快,胤禛终究情动,竟本能的伸手抓住碗衔,怎么也不肯松手…父子相持对视,子无声恸哭,父释然而笑:“胤禛,人无刚骨不立,朕就取你这一长处,匡复朕的过失,爱惜你的臣民…而她,断不可…可…”话音未落,枯手已松,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泰山崩颓璞归天地、一代帝王驾鹤归西!…胤禛凝望着“猝死”的皇父,神色落寞凄凉,我伸手过去,捧过那只犹被他微微颤栗的手捏着的、盛着参汤的碗,一口气喝了一大半…无事!“参汤里根本没有下毒,你从一开始就没真想弑父,对不对?”他定定的看着我,目光里犹如揉进了两轮猩红的落日:“不是的,子不闻‘人参杀人无罪,大黄救人无功’吗?皇阿玛发烧时心悸剧烈,时不时因壅而喘,双腿还伴随有湿热壅滞导致的浮肿,你喝参汤无毒,而他喝,无异于…”我置若罔闻,漫不经心的用留着长长指甲的左手小指蘸了蘸剩下的参汤,放进嘴里吮吸…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将误入歧途的历史重新“扶”入正轨的,恰恰是我?难道我莫名降临在这个时空的使命,就是如此?…接下来又会是什么?我还会将谁送入不归路?…蝼蚁人生被煮成一锅剧毒的夹生饭,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究竟又是谁?这是谁设定的游戏规则,而我到底是谁的棋子?…够了,我这个被“不明主宰”肆意捉弄的该死傀儡,该付出代价了!“四哥,您别自责,我讲个很短的故事给你听…很久以前,在怀柔,有一个富人的家奴上街买菜,结果在人群中,看见了死神对他做鬼脸。他吓得魂不附体,赶返家中求主人赐他一匹马,向密云方向逃去。主人看着家奴朝密云飞驰,实在不服气,亲身到市场去,见到死神,问他:你为什么要吓唬我的家奴?…死神回答:我没有吓唬他,我只是做了一个诧异的反应——他怎么会还在怀柔?因为今夜,他与我在密云有约…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落在红尘,不过是醉眼睁开,遥望蓬莱,一半儿云遮,一半儿烟霾…不管想不想、忍不忍、愿不愿,都会在阴错阳差因缘巧合鬼使神差中做出选择…然后,不论苦甜,都必须咽下自己种下的果…只是,这个选择究竟是自个儿真正的意愿,还是冥冥中的命运嘲弄的操纵呢?…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四哥会是个好皇帝,一位以勤先天下的雄主,一位卓越杰出的帝王!这就够了…胤禛,不,皇帝四哥,对不起,董鄂还不了欠你的情,索性就还你一条命吧…黄粱一觉终是梦,君归社稷我归佛…从此,你可以干净的稳坐龙椅,我能够干净的奔赴幽冥…”我晃了晃左手的小指,为防万一,这些天来一直置于粉润的指盖里藏着的毒已经尽数被咬破吮进嘴里,璨然一笑,终于撑不住,天旋地转中只觉有人紧扶着我狠命的摇,我勉力睁眼,只见胤禛唤过那神秘玄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揭开他的斗笠,我看到了一张酷似小四的男性版本的脸:鼻梁直得像玉蜀黍杆,瞳目黝黑得像沙漠之夜,五官俊美得犹如神明之恩赐…他盯着我猛瞧,好奇的神色如一只年轻的苍狼。那双眸里似乎有滑动电阻调节电压,流光溢彩…嗯,眼睛的形状随我,而里面的光彩,是阿九的翻版…是小五?我的小五!胤禛又迅速将其斗笠戴上:“小文觉,随刑年去取金牌令箭,走秘道交予你十三叔。快去!”小文觉,不,小五喏了一声,没有丝毫停留,转身迅速离开…泪水夺眶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眼神无声的谴责…难怪,十三年前,刚在灵丘古邑对小五的行踪得而复失,不多时便在毗邻的蔚县遭遇了你还遭遇到地震,我当时怎么就相信了你的鬼话呢?彻头彻尾的撒谎者!你这个超级变态变态的!凭什么夺走我的小五?…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母子相认?魔鬼!恶棍!法西斯!“葶儿,我亲手批过小五的八字,会克母!…你生他的时候便是逆产差点缓不过来,不是吗?第二次又因为他险些死在了‘弥子瑕’手里,不是吗?…所以,我救回小五以后便交给了文觉,让这个孩子出家离世,免得殃及…好,好,你难道不想听他亲口唤你一声额娘吗?我答应你,今后让你们母子相认!告诉我,解药在哪里?…休想骗我,你向来‘风过抓一把、凡事留一线’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快说,解药在哪里?”我将右手握得死紧…说,还是缄默?生,或者死?…何去?何从? 正文 番外一 清香传得天心在(雍正推理篇) 前儿个,太监萨木哈持出‘画石竹节离虎形图书’一方,奉旨:将字磨去,配做压纸用。(我暗忖:早不说,别人在石头上把字一个一个镌刻出来,容易吗?现在你又要把字磨掉,也太损了点吧?)昨儿个,员外郎海望持出玛瑙桃式鼻烟壶一件…四哥冷冷瞥了一眼:“将口开大些,做水盛用。”(我暗忖:怎么开大,这不瞎折腾人吗?)今儿个,我持出寿山石罗汗一件,四哥面沉如水:“傍边的狮子不好,着改做西洋狗。”(狮子改西洋狗?由此,我严重确定,皇帝四哥窝着一肚子不能明发的无名心火,唉,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个世道,能让他吃鳖的,除了那个已经…的女人,还能有谁?)…心境受到了负面传染,铅云密布…下朝,无心做事,索性偷得半日闲,又来到那个位于什刹海,斜对金锭桥的四合院,一尊似狮似虎的镇宅兽静卧在院落中央,酣态可掬却双眸凝重,不知是在追忆流逝的过往,还是在遐想不可知的将来…往事浮上心头,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初一,除去十三阿哥府里的人,除去奉命出京办差的四哥…妹子,便只有你还记得我这个落魄多年的皇子的三十六岁生日…不,这几十年你从来没拉下过,除了这几…这个布置的独具匠心的四合院,便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日,你笑得像头痞透了的九尾银狐:“寿星老爷,这四合院,可不许赏人,也不许变更里面的任何东西…为什么?…因为我藏了个很‘沉’很‘重’的秘密在里面,看你什么时候能够参透?”妹子,你为什么要把秘密藏得那么深,十三参了四年,却还是没能…什么声音?难道…我急急向书房走去,走到门口,心中却已大致了然:当今天下,除去他,谁还敢在怡亲王的“禁区”撒野?果然…四哥身着便服,正长身杵立于书房中央,双手不空的把玩着核桃…我朝盛放着狮子头、鸡心、公子帽、官帽的‘四大珍奇’核桃的几案看去,已空空如也…忙行君臣之礼,却听他道:“免了,听说此处是你的洞天福地,任何人都不得碰触修改,哪怕一瓦一草?”我低眉敛目道:“回皇上的话,这是…菀葶的要求。她说她藏了个秘密在里面。”四哥面罩严霜:“朕偏要碰又怎地?”…一边却又不露声色的把四大名核桃放回了原位…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他顺着他审视的目光左右打量,东面完全被檀香书橱占据,里面的书籍汇粹古今,不乏宋版的《梦溪笔谈》、手抄本的《图汇宝鉴》等孤本、善本和珍本…西面和南面则挂满字画,张藻的松石图,八大山人的山水轴…我的雍正四哥很快被南面的六幅兰花图卷吸引,这六幅兰花细致入微,旖旎生动,落款是‘艾九葶’…“艾九葶?”他的目光不善。“是,是九哥…额…塞思黑做的画,董鄂题的词,菀葶说兰花喜日而畏暑、喜风而畏寒、喜树荫而畏尘、喜暖而畏烟,我又不是能静性伺弄花草之人…所以…送画比送花好…”四哥置若罔闻,只一一细赏,良久,方寒声道:“确实刻画的形神俱备,惟妙惟肖…你看,第一幅俊逸挺拔,芋头似龙头,伴长须飘逸,是被尊为报岁奇叶的‘龙须’,葶儿在旁题词‘九皋兰叶茂,异馥远袭人’,真是贴切之极…第二幅花葶优雅,烂若霞绮,是由金凤锦进化而成的佳品‘鹤之华’,属线艺兰中的奇葩,旁题‘鹤来我心知,斋中半陶然’,妙哉!第三幅花茎淡紫,苞衣青白,正是变种兰中的翘楚‘鲸波’,旁题‘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似问而实赞,好!第四幅蝶瓣紫纹,内缀深红斑点,正是传统的春兰精品‘越后狮子’,再配上‘兰之猗猗,志洁弥嘉’,意境高远!第五幅奇枝斜曳,媚态横生,是墨兰铭品‘陆凤’,旁题‘氤氲香幽远,聊为引清风’,情趣盎然;最后一幅立叶带齿,龙纹皱皮,正是四季兰中的矮化珍品‘小麒麟’,旁题‘寸心原不大,藏得许多香’,令人绝倒…字娟秀灵动,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她是下过苦工夫的…很好…”四哥一席话令我颇为感慨,可惜我根本不懂兰,竟从未品出味儿来…又随四哥来到收藏室北面的博古架前,上面陈列着越窑的秘色青瓷碗,宋代的月白釉色瓶,龙泉梅子青等诸多瓷器…博古架顶端从左到右依次镶嵌着麒麟,锦鲤,凤凰,仙鹤,狮子和龙,六大瑞兽金碧辉煌,与古朴雅致的瓷器交相辉映…“杂乱无章,俗不可耐…通通砸掉熔成金锭收归国库。”皇帝四哥又发挥‘喜怒无常’的特质了…他紧抿轩唇扭头就走,走了三步突然凝住…慢慢的转回到那六幅兰花轴卷前,若有所思…“书橱里可有‘聊斋志异’?”我微愣:“…呃,回皇上的话,有的,好象在书橱的最顶端,与‘搜神记’、‘山海经’、‘封神榜’和‘西游记’放在一起,普通的蓝色纸质封皮,好象并无异常之处…臣弟向来不喜神鬼传奇,还从未…”“哼哧——”四哥用鼻子低笑一声,怒容消弥,竟神采奕奕的看着我,似乎颇有得色:“葶儿的那个秘密,恐怕就隐藏在六幅兰花图卷上!书房里有两处不协调,第一,收藏的所有画作都是写意画,用粗放、简练的笔墨勾勒出对象的形神,惟独这六副兰花图卷是精谨细腻的工笔画,光色艳发,妙穷毫厘,连缟,爪,纹线,斑点等都描绘的淋漓尽致,正因为如此,朕才能直接辨出每幅作品所代表的兰花品种。第二,博古架上的藏品无不古朴雅致,除了其顶端的六大看似金碧辉煌实则俗不可耐的瑞兽…六幅图卷在南,六大瑞兽在北,难道只是巧合吗?非也,六幅兰草的品名与瑞兽是对应的关系。如‘鹤之华’与仙鹤对应,‘龙须’与龙对应…如果按六大瑞兽的顺序重新排列兰花图卷,再把排列后的图卷题词一一罗列,便依次是‘寸心原不大,藏得许多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氤氲香幽远,聊为引清风’,‘鹤来我心知,斋中半陶然’,‘兰之猗猗,志洁弥嘉’和‘九皋兰叶茂,异馥远袭人’,把每句后半段的首个字连起来便是‘藏于聊斋志异’。那么,是什么东西藏于聊斋志异呢?”我一惊,须臾又是一喜,难道,困绕我整整四年的谜题,竟被四哥区区数眼揭开了谜底?正欲攀上去取下,却被四哥拉住:“你的腿不好,还是让朕来…”…果不其然,细查之下书竟非书,乃一似书之盒,中藏蹊跷…无法打开,翻来覆去的看,在不起眼处有一“犬牙状”机巧…我心念一动,当时妹子给我的钥匙环上面,除了套有四合院的所有钥匙,似乎还装饰了一颗刻着满文‘对音’的獒牙,取出插入——一声轻响,盒应声而开…六张十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致雍正皇帝。…“皇上,信里说些什么?”“她说,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她曾在无奈之下偷了朕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几颗金瓜子…所以,她欠债还钱。”“皇上,信里还说些什么?”“没了。”“皇上…四哥?”“她还说,朕…燥急劳累,易患高血压,教朕一套降压操:推桥弓、抹前额、拔风池、压劳宫、摩肚脐、搓腰府…还有图解…”“皇上,臣弟愚昧,什么是高血压?”“朕也不知道,大概是累得头痛乏力吧…”“皇上…那事儿?您还是要…葶儿很疼那群孩子的…”“算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皇上…”“你烦不烦?不要得寸进尺!”“不是,四哥,臣弟愚昧,菀葶写这封信时,皇阿玛还健在呢,年号是康熙,可她,怎么会在那时便知道您是雍正皇帝呢?”四哥愣住…良久,释然而笑,一滴泪水却从右眶迅速滑落,“尘土受到损辱,却以她的花朵来报答。葶儿没有骗朕,没有…”,旋即转身大步而出…旧谜解,新谜生…我愣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被太监总管萨木哈持巴结的请安声拉回现实:“奴才给怡亲王请安,怡亲王吉祥,皇上口谕:十三爷持出的寿山石罗汗,傍边的狮子似乎勉强看的过去,着不必改做西洋狗…皇上还说:怡亲王总理京畿水利,和大学士朱轼共同实地查勘后提出的‘兴水利,开引河,疏河道,浚水淀,筑减水坝’,开入海直河等建议,并请设置营田水利专官,募农耕种的折子他已经看过了,可青海以及苗疆用兵,再加上去年罕见的直隶水灾,朝廷一时捉襟见肘,拨不出银子来…如今银子有了,请怡亲王放开手脚去干…”…

 

正文 百四十六章 剪断朔云换天日(下)

前世数十载,今世仅一朝…我魂归来兮,去得荒唐莫名,回得莫名荒唐…
自己幽世界一默,会觉得爽;但世界幽了自己一默,又是什么滋味…
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橙黄的T裇,青春的马尾。白日穿梭忙碌,夜里听寝室里姐妹们天南海北的瞎侃。
“你们别把眼睛瞪得跟牛似的,已经见光死了,那个‘疯牛人物’,把自个儿形容得跟人民币一样讨人喜欢…结果…偶的神耶,为什么淑女总是遇人不淑呢?”
老三的悲叹尚尾音袅袅,身为‘毒舌派掌门人’的老大已经打击上了,“你呀,长个包子样就别怨狗跟着!别想着什么天赐良缘、浓情蜜意,365(天)+521(我爱你)等于886(拜拜罗),有情人啊,终是‘难’成眷属的…现实点,有钱人终成眷属倒是真的…”
寝室一片“唧唧喳喳”,我不吭声,默默走出。
“老六,这么晚了,你还去哪里?”老五的声音。
依稀听到老二道:“自从那天扎针昏倒后醒来,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低下头,加快步伐…快餐社会,速食爱情,麻烦男女,急功近利…哗众取宠矫揉造作的不少,勤勉自然内敛厚重飞不多…
什么“爱你爱到骨头里,送进火葬场,全部烧成会,你一堆,我一堆,混杂在一起。送到农村当化肥”,怎么比得上“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好吧,我承认,自己悲观消极,沮丧失落,看什么都不顺眼,像汪洋大海里受到诅咒鬼船,永恒地漂泊,无法上岸也无法消失…因为我的心,已经丢了…丢在了无涯的时光隧道,丢在了一个异时空的男子身上。
深夜,独自坐在女生宿舍的楼顶,以水当酒…第一口饮尽孤独;第二口饮尽落寞;第三口饮尽不甘;第四口饮尽委屈,最后挥霍醉意,质问苍穹:命运弄人兮如驱鸡犬,皓月不仁兮枉照人寰!天地砧板兮众生鱼肉,吾心愠怆兮席卷六合!今岁归来兮何岁归去?思念无极兮颠倒乾坤…
梦寒消得千芳尽,凭叹无尽悲…导演这一出荒谬剧本的罪魁究竟是谁?为什么我活该承受如此的变迁?…施虐者,你听着,你这个卑鄙冷血荼毒好人的阴谋家,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无论你是神是魔是仙是妖是佛是怪,我都绝对不会宽恕…孟姜女可以哭倒巍巍长城,窦娥冤能唤起六月飞雪,难道我这个令人的破坏力,还不如古人吗?…是的,就算是无济于事阿Q精神,我也要用超级功率的脑电波去诅咒、去控诉、去抗争、去毁灭…
“砰铛——”什么声音?我一跳三丈高…
楼顶上凭空出现了一只浑身长着绒毛的硕大“冬瓜”!
天外来客?什么东东?“来者通名!”郁闷中女人的胆子,可以包天。
“冬瓜”开口了:“美眉,你就不能行行好吗?没日没夜不间断地用脑电波骚扰咒骂…神仙也是需要安宁的…”
“原来就是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顿拳打脚踢,撕挠抓扯,见该“冬瓜”有逃窜之趋势,便扑到将上去以八爪鱼的姿势将其牢牢抓住…
本想张口再咬,无奈“人咬冬瓜无处下口”,脸不小心碰到“冬瓜”上的硬绒毛,一时却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你别往人家身上抹眼泪啊,镇定,镇定,都哭到打嗝了…”冬瓜怪叫。
“我也不想的,都怪你身上随便长硬绒毛,就像阿九早上布满青茬子的脸…你们神仙就很了不起吗?任意捉弄凡人?我们凡人容易吗?啊?”
“不…不是这样的…怎么说呢?因为地球不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它是宇宙众球的一粒,不久前,银河系中央的一次10万年未遇之大震荡,导致了地球一直稳定运行中的‘时空闭合环’出现了偏差…于是,‘时空闭合环’的自我修复程序开始运行…呃…”
“闭嘴,说点姑奶奶听得懂的话,你究竟是哪路神仙,现任何职?”
“呃…美眉,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吗?我虽然不是你们的‘造物主’,但好歹也是你们的‘保护神’嘛…砸在牛顿头上的那只苹果,就是人家扔的…简而言之,地球上的芸芸众生,千姿百态、繁衍生息、进化消亡、气候变幻、战争瘟疫、男欢女爱,都是一个稳定运行中的程序,可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因素导致这套程序出现灾难性震荡,我们必须修复它…呃…而你,就是填补那个漏洞的补丁。”
“补丁?我是补丁,你们神仙犯下的错误却要我们凡人去做补丁?你丢人,哦不,丢神不丢神?对,你还是谋杀了我,看到小五以后,人家本来已经不想死了,可藏在右手指甲缝里的解药,关键时候怎么就怎么也找不到了吗?你必须补偿我,否则的话…哼哼。”
“呃,BOSS啊,您当初为什么要把人类设计得如此低级野蛮、自大小气,你自个儿当时头牛错乱,硬是左右不分,把左手当成了右手,又怎么找得到?美眉,拉屎不出来也甭怪茅厕,讲点道理成不?而且,倘若这套程序可以说改就改,我又何必下界来和你沟通无极限?认命吧宝贝,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对啊,你为什么要下界来和我沟通无极限呢?难道是你的BOSS要来地球审查某仙的工作?你担心本姑娘霸道的脑电波将你导致的纰漏…嗯?”
我注意到“冬瓜”头顶上冒出了一滴冷汗。
“哦,对了,为什么会出现纰漏呢?难道是对某位神仙MM心猿意马,疏忽于本职工作而造成的?”
第二滴冷汗“啪嗒”着下来了。
“如果这一切被你的上峰‘造物主’发现了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呢?降职、减薪、取消休假,流动到极度极度荒芜寒冷的外星球…老天,不会跟八戒一样,在上为帅,在下是猪吧?”
“冬瓜”汗出如浆。
嗯…原来神也不过如此啊!我很满意,安抚似的狠狠“香”了冬瓜一下,“神仙伯伯,后羿可以射日,愚公可以移山,精卫可以填海,女娲可以补天,牛郎织女可以鹊桥相会,梁祝可以羽化成碟…”再腾出一只手狠狠戳了戳它的脑门儿,“俗话说得好,狗咬冤家蛇咬对头,我与你毕竟前世无冤今世无仇…那么,身为神通广大的保护神,一定会对可怜悲惨的干女儿我负责到底的哈!”

前登灵境青霄绝,下视人间白云低…峨眉山,舍身崖…绝壁凌空,壁峭如削,崖深莫测,触目惊心。其下深达千丈,云雾蒸腾,上不可举手触天,下悬临深渊万丈,飘飘乎青云之上,巍巍踞高山之巅,置身其中,令人头晕目眩,魂飞九天…
我咬了咬牙,系好了安全绳,脑海里回响着保护神讨好卖乖的话:“造物主在创造地球万物时,曾突发奇想,设置了一个规则,在地球的四个地方,分别放置了四种神物,可以满足因缘巧合下得到它们的幸运儿的一个愿望…在东方,造物主把一株会自动隐身的兰花放置在一座秀罐天下的灵山之巅,套若你能找到并感动它,就可以达成心愿…干女儿,这可是个天大的秘密,你可不能对旁人泄露哦,不过泄露了也没关系,因为听的人未必会信,信的人未必会犯傻,犯傻的人则肯定找不到,因为此兰只可灵验一次…
今儿是第九十九次下崖,云遮雾绕中又是一阵稀里糊涂…精疲力竭几近崩溃,开始用劲爆的“脑电波”骚扰某神,不多时有了回馈:干女儿啊,莫道兰中无神机,满天浮动古馨香…此兰会隐身不会隐味啊…
闻香寻兰…寻得冒火,再次骚扰…哎呀,干女儿啊,再提醒就是窜通作弊啊…得得得,怕了你了…左,左…哎呀,你怎么又左右不分…对了,上,上两尺…很好,先拍马屁再恐吓,逼它显身…什么,你不是最擅长拍马屁吗和恐吓吗?…不许,不许认它做干妈…
…出来了…佛兰天真烂漫,蕊帽恰似佛头,佛面上眉眼口鼻均清晰可辨,反卷的唇瓣形同佛祖的“七品上升手印”,恰合佛经“一花一如来”之箴言,兰中极品啊!
…许下愿望,佛兰重新消弭与无形…我顺着安全绳,在茫茫重雾中向上攀登…峨眉多雾,云蒸霞蔚,一切都笼罩在扑朔迷离中…
攀上崖顶,隐约见一人盘腿坐于地上,以手为笔墨,以山为画布,正全神贯注地描画着什么…
“请问,你在画什么呢?”按捺不住急速分泌的好奇…
“画一座山。”他头也不抬,极度的简明扼要。
“春山叶涧秋山秀,雨山黯黯晴山秀。请问你要画一座什么样的山呢?”
他沉默了一会,“一座像我妻子那样的山,有着无需修饰的清丽,她喜欢生命里只有纯粹的旖思,只有一种安定缓慢的成长,喜欢岁月漂洗过后的颜色,喜欢那含蓄而悠远的歌…她将自然与内蕴混合在一起,像水一样的柔软,像风一样的迷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如果你妻子是一座曼妙的山,那你是什么?”
“我愿意做一只山上的小猴…”
身体这个渺小的容器再也承受不住汨汨冒出的幸福,于是它化作泪水夺眶而出,“是不是这样一只小猴?
它那飘飘欲舞的轻美长鬃,
好像闪闪发光的金伞随风旋转;
它那炯炯发光的两只眼睛,
好像一对金鱼在水中游玩;
它那宽阔无比的胸膛,
好像滴满了甘露的宝壶;
它那精神抖擞的两只耳朵,
好像山顶上盛开的莲花瓣;
它那宽敞而舒适的鼻孔,
好像巧手编织的吉祥结;
它那潇洒而蓬松的尾巴,
好像色调明快的锦缎;
它那坚硬的四只立蹄,
好像风驰电掣的风火轮。”
“你唱的马儿,不是猴儿…”
“恭喜九阿哥,思路敏捷,神智清晰,答对了…”
“是你吗?真的是葶儿?”
“阿九,难道葶儿换了马甲,不,换了皮囊,你就认不出她的小样儿了吗?今儿是什么日子?”
“雍正五年八月二十七,你说是什么日子?”
“阿九,生日快乐…你…”
他将外袍脱下将我裹住,“葶儿,你还记得胡扎礼吗?是他偷梁换柱私放了我…雍正肯定是知道的…可他没有…后来还开放了海禁…或者,雍正真的不是个太糟糕的皇帝也说不定…你…”
“阿九,我的事儿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
…并肩置身于峨眉之巅,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冉冉升起,霞光万道…西眺皑皑雪峰,东瞰莽莽平川,身后琼花瑶草含烟凝翠…趴在云雾弥漫的舍身岩畔,但见白色雾海中幻化出一个七彩光环,一对神仙伉俪的身影隐约映入虚明如镜的光环中央…

后记一
雍正十二年元月,雍正皇帝与小文觉一同欣赏着刚完工不久的一套《雍正十二月行乐图》,小文觉一副又一副地翻看着画卷,暗忖:养父他一会儿一副儒士衣冠,如一位饱学的书生;一会儿潇洒行吟,像一个浪漫诗人;一会儿他身披袈裟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僧人,一会儿偷桃子,一会儿乐呵呵地洗脚…倒真是一个有情趣的皇帝。
“养父,除去这些红尘幻相,您的真身究竟是什么?”
雍正皇帝想了想,提笔写下:谁道空门最上乘,谩言白日可飞升。垂裳宇内一闲客,不衲人间个野僧…“朕的真身,应该是一个不着僧服的野盘僧。小文觉,你师傅已经去西天服侍佛主了,今后养父也去了,你将身归何处?”
小文觉道:“养父不是常说‘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空作契交’吗?我可以云游四海,处处为家…”
“傻孩子,去峨眉吧,那里有你的根…别问了,以后你就懂了…”
小文觉似懂非懂,“那养父身为天子,坐拥天下,可有什么未偿的心愿?倘若养父变成了一名野行僧,要抛下一切身外之物,最想留下的,又有什么?”
未偿的心愿?雍正皇帝突然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死在他怀里的女人…临得死了,这个女人都没有忘记骗他,她把左手握得死紧,于是自己坚信解药在左手,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真到她温热的身躯已经变冷,他才发现:原来解药,在右手…
在最后咽气前,他对她道:如果,世间只有一片汪洋和一艘船,船上只有他和她,那船就这样一直飘,一直飘,要飘得比永远永远…该多好…
她对他说:她曾经在烈火中爱过一个叫胤禛的男子一刹那,可她知道那位男子会成为杀伐果断的皇帝,所以,一刹那已经太多,太重…
倘若,真到了荒烟蔓草的年月,必须抛下一切身外之物,那么,自己只愿将这份感情随身携带。一得永得,刹那就是永恒,得到了一次便是得到了永久,从此,即便风烟万里天人永隔,只要我心中有你笑颜宛转,便是另一种地久天长…

后记 二
公元2825年,温室效应彻底融化了两极冰川,海平面疯狂上涨,陆地面积激烈缩水。厄尔尼诺,拉尼娜现象交替作恶。灾难性的生态环境令无数物种灭绝…不进化,便毁灭,地球进入到了物种进化的疯狂时期。
时势造英雄,一名坚毅强悍的海行者脱颖而出,率领着一只庞大的海上舰群,披靡游弋于汪洋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阵喧哗令这位海行者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大副立即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阁下,那边捞起了一尾人。”
“一尾人?”
“是的,是尾女人,身上同时兼备两套呼吸系统,鳃和肺,水陆两生型…”

看着这尾美丽的女人,海行者挑了挑眉,“你叫什么名字?”
那尾女人怒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阁下欲问他人名讳,可有先自报家门?”
为什么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海行者难得的和颜悦色起来,“我叫胤禛,你呢?”
“嗯…你可以唤我艾小葶。”
“艾小葶。相逢就是有缘,或许,我们应该更深入地了解对方?”
“呃?如果你有热腾腾的膳席招待客人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