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杨的点点头,依旧冷冷道:“我祝你和裴靖百子千孙,…以前的事,是我不对。”语气虽然不太情愿,然而安晴却从他僵硬的面容里捕捉到了一丝愧疚。
当真是他!
她早便觉得卖艺那位花姓姑娘来得蹊跷了,就算裴靖那晚将大氅落在了翰穆尔店中,但他们店里又不是没有乖觉的人在,怎会让一个陌生女人从裴靖常住的厢房里拿出半点东西来?说不得还是有人乐见其成,背后推了一把。
方才她在席上便看出他有些不对了,大家听她有喜了,都是满脸的惊喜,只他,震惊之后面上便隐隐透出丝悔恨来。
待到冯开提点众人莫要再缠着裴靖疯闹时,他面上便再次显出点愧疚。愧疚他平白打搅了他们夫妻间的和睦么?
如此想来,这位杨大哥似乎还当真是有一些苦衷的。安晴缓缓摇头:“过去便都过去了,裴靖那边我也不会多说,只盼大哥别再做这些个损人不利己的行径,也省得裴靖徒失了一名挚友,惹得他暗地伤心难过。”
他眼中光芒一暗,继而低头轻声道:“我知道了…”说罢转身要走。
“大哥难道不愿解释一二?”安晴挑了挑眉毛,不是为他,她总要寻个理由,好教自己心情平静,省得牵累腹中胎儿。
他顿住脚步:“当哥哥的,任是知道妹子中意了一个多么不该中意的人,说不得也要为她努力一二的。弟妹放心罢,今日我已看得分明,我回去便会劝她灭了这心思,以后再不会令你二人为难。”说完再次迈步,几步便出了门。
安晴轻呼一口气:但愿如此罢。
事情的起因,竟然又是裴靖在外乱惹桃花!只不知这一份孽债究竟是几年前种下的了。
安晴眯着眼微微地笑,啧,应该怎么惩罚这个乱惹桃花债的家伙呢?
第八十八章
裴靖最近很忙。
他终于熬过了三个月的“素食期”,重新开了荤。也不知自家的宝贝媳妇身上究竟是熏了什么香,或是多日不交流十分想念的关系,总之裴靖头一天晚上便如猛虎出匣一般,急吼吼地将猎物扑倒在地,意欲索要她一晚上。然而安晴却未能让他如愿,连连护着肚子曼声嗔道:“轻些!莫惊动了宝宝!”
但是看她的眼神动作,那自然流露出来的风流韵致,却怎么也不像是不想的样子…
求而不得的一把火烧得裴靖双目赤红,安晴却好似半点不知的模样,一忽儿说要解手,一忽儿说身下太硌了要多垫些东西。只这样倒也罢了,也不知安晴究竟存了什么心,简单几个动作偏偏做得妩媚之极,教他看着上火,却又不能立刻吃到嘴里,当真是煎熬得紧。因此待裴靖好不容易得手时,只几个回合便把持不住一泄千里。他不由抱着安晴苦笑:“我的好阳儿,为夫可是又哪里惹着你了?”
自然是惹着她了!安晴玩着裴靖的手指巧笑盼兮,但这话又哪能直说给他听,没的显得自己小气。于是只媚眼如丝地横他一眼,嗔道:“自从有了身子之后,咱们还是第一次…我怎么说也要为你的孩儿考虑妥当吧?你性急也就罢了,怎的还怪上我了!”
裴靖搂着她嘿嘿地笑:“不是惹着阳儿了就好。”说着宝剑便又要出鞘,安晴教他顶得也是心头麻痒,又想着“惩罚”不在一时半会,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于是笑吟吟地扶上他腰际,抿嘴笑道:“那…夫君请吧!”
二人终于水□融。
裴靖虽然每天晚上束手束脚的,也不敢如之前那般恣意妄为,然而他却觉得,有了身子的安晴,举手投足见多了股子特别的韵味。这番韵味常常令他在回想时也不自觉地小腹一紧,只得整日忙于克制自己那股“原始的冲动”。
环茵听说自家小姐有了身子之后,便忙忙地将自己的娘亲接来带孩子,而后便赶来照顾安晴。有环茵这个生养过的帮衬着,漆雕英也便松了口气,顾夫人和裴夫人也稍稍放了心。
然而安晴却不这么想,在她眼里,仿佛世上除了一个裴靖便再没旁的人了一般。每日只要见不着他便如同天要塌下来了一样担忧,成日里连个笑模样都没,只待裴靖回了家才重新展颜。
环茵眼见着安晴如此遭罪,便偷偷去劝裴靖:“姑爷也体谅一下小姐,她头回生养,反应又大,怕是心里不知怎么拧着呢,姑爷且常在家待着呀?小姐开心了,对孩子也好不是?”
裴靖自不知安晴白日离了他是怎样的别扭难受,是以听了环茵的话当即点头答应,自此便日日待在家里逗她开心,并嘱咐店中管事的将账本等等送至府上,他直接在房中做事,以便令安晴能够一抬眼便看到他。
安晴嘴上虽劝他不必如此麻烦,但隐隐也觉着踏实放心了,平时里即使是闲坐着,嘴角上也不觉勾出个微笑来。环茵看了也放心笑道:“还是姑爷能耐,小姐总算有了点为人母的安稳样子!”
安晴但笑不语,一手默默抚上已渐渐突起的小腹,眼里满满的慈爱安详。裴靖见她如此,自然更添爱怜,以后便愈发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然而日子也并非就是安稳静好的,安晴虽有漆雕英指点、环茵悉心张罗饮食,但现下恰逢冬日,蔬菜瓜果一类的本就少,她又得遵从着郎中和两位母亲的指示,忌吃鱼、羊、牛、狗、鸡、鸭肉,更别提兔子肉和獾子肉这类不常见的野味了。是以扒拉着手指头算下来,安晴现下能吃的便只剩下鸡蛋猪肉,以及萝卜白菜土豆这类常见的吃食。
但任是厨子再怎么变换口味,也不可能将土豆做出鱼味来,安晴吃了两个多月的特殊餐饮,早腻得食不知味,原本好些的害喜症状便因此又重出江湖,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脸也微微肿了起来。急得裴靖整日里连连问她,究竟想吃些什么?
这日裴靖再问还是得不着什么回答,他竟不顾着环茵在场,捏着她指尖耍起狠来:“阳儿今日若是不说,我便只得遍搜落霞,将所有厨子都请来,把他们的拿手好菜统统做来一遍,撑死阳儿算了。”
安晴先是笑看了环茵一眼,待她识趣地退出房间之后,方含笑捏着自己小腿,向裴靖皱着眉撒娇道:“又觉着有些抽筋似的疼了,相公给我按按腿嘛!”
裴靖瞪她半晌,最终只得脱了靴子上床,捉住她双脚,一边轻轻按揉一边虎着脸逗她:“媳妇儿到底想吃什么呀?快说快说,你现在若是饿着可不是饿你一个,连我的宝贝女儿都给饿着了,那可是大大的作孽!”
安晴先是瞪他:“你怎知道就是个闺女了!要是个小子,教你这么说的也娘气了!”而后便悠悠叹了口气,“说有什么用啊,现下寒冬腊月的,我便是说了,你能给我弄来么?还不是让你揪心!——行了行了,又不是冬天就不生孩子了,旁的人怎么过来的,你媳妇便一样能过来。要不这样,你跟厨房说一声,今天吃古老肉啊?那肉酸甜口的,倒是比其他的东西下饭一些。”
裴靖听她点了菜,方勉强展颜一笑:“好,媳妇说什么都好。”于是叫来含夏吩咐几句,待人走了之后便又看着她笑道,“吃完了饭,我去施伯那一趟,给你和娘找几本应景的花来可好?”
施伯因跟两家关系都不错,又是看裴靖及安晴长大的,是以向来为家里送花送果的都是亲来,裴顾两家顾念旧情,因此若有事找他都是裴靖亲去,实在抽不开身了才指家里的大管家代劳。
安晴省得裴靖一是当真想为自己换换心情,二也是闷在家里几天,有些呆不住了。于是也不说破,只含笑点头:“好,回来时顺便去街上转转,若是铺子里有好的话梅和花茶不妨买些回来呀。”倒是给了他个多在外头转转的理由。
裴靖失笑,伸手刮了刮她鼻子:“阳儿还是想得太多了。”
安晴撅起嘴巴:“嘁,你才是想太多了呢。倒是有些想吃糖葫芦…”那东西酸酸甜甜的,确是十分开胃。
媳妇又点了东西吃,裴靖自然开心:“好,还有什么?”
“糖人儿就算了吧,吃那个怪羞人的,糖炒栗子倒是不错…”安晴本只是说说罢了,然而这一说下去便停不住了,越想越是双眼放光。
裴靖见她小脸都因此而亮堂起来,便知她是真心喜欢,于是忙不迭地答应了,又扑哧一声笑道:“我家阳儿也不知是害的什么喜,人家都是喜欢吃酸的辣的,独你想到要吃甜的便双眼放光。这样也好,看来咱家就要迎来个小甜姐儿了!”
安晴瞪他一眼,自然是气他又笃定自己定要生个闺女,然而现下她也确实说不出闺女有什么不好来,于是只得轻哼一声,转过身子不理他。
裴靖知她只是闹闹罢了,也便不急,扬声唤来听月要厨房快摆饭,而后才又凑到安晴跟前说说笑笑,几句把人哄得拨云见日之后便扶着她上了桌。
两人相对吃完了饭,又喝过茶消食,环茵便帮着安晴穿上出门的厚衣裳,再由裴靖扶着去园子里转了半晌。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因为古老肉酸些,安晴竟没再觉着反胃恶心,裴靖这才放心出了门。
裴靖走了之后,环茵便陪着安晴在向阳的窗边坐下,安晴看着山海经这类的闲书,环茵则在她身边小凳上坐着,用半旧的衣裳改成孩子贴身的小衣服。两人一个翻书一个穿针引线,端的是闲适非常。
环茵突然扑哧一笑:“姑爷对小姐当真是好得没话说,婢子在旁边看得也是眼热得紧呢,小姐算是苦尽甘来啦!”
安晴闻言放下书微微一笑,轻抚着小腹低声附和一句:“嗯…”再要说什么,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主仆俩相视一笑,环茵刚要再说什么,便听得裴靖在外头笑道:“媳妇儿,媳妇儿你跑哪去了?”
安晴忙答应一声,再由环茵扶着迎他进屋。
裴靖带着一身的寒气进了门,将大氅交给环茵之后便凑到暖炉边上烤火,待手心烤得回暖了才过去抱着安晴笑道:“媳妇儿,看我给你带回什么来啦?”
弄墨伶俐地上前,将手里的水仙花和吊兰摆在桌上,又交给环茵一只食盒。环茵嘴里笑道:“哟,这些是什么呀?”手上已将食盒里的东西统统掏了出来。
只见食盒里装着大大小小的几个纸包,依次打开来,有糖葫芦,有驴打滚,有糖炒栗子,还有奶饽饽,种种小吃不一而足。
安晴翻着纸包笑个不停:“得,夫君是把整个庙会都搬回家了吧?——买了这么多东西,还这么快就回来了,夫君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分|身之术?”
裴靖低头顶顶她鼻尖:“哪是我呀,不是怕阳儿等急了么,我便自去施伯那里,叫弄墨去与我那冯开大哥说了一声,这些做小生意的人他最认识,由他帮我去买,当然是事半功倍了!”
安晴闻言又低声埋怨他:“叫我等一下又怎么了,为这点小事平白地麻烦人家冯大哥,就算你们朋友之间关系好,不也是叫人家背后笑你软骨头么…”
弄墨和环茵见他俩越说声音越低,便也知机退下,留小两口继续缠绵。
裴靖捏捏她鼻子,笑道:“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笑话我呢。阳儿莫要乱担心,日后若是冯大哥因为他的心上人而求我帮忙,我也会尽力而为的。如今这些事,却是不必放在心上。”说罢也不让她再说,转身又拎了那食盒过来,一脸神秘的微笑,“阳儿猜,我还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安晴抽抽鼻子,半晌为难道:“不知道…应该再不是什么吃食了吧?——呀,石榴!”却是裴靖将那食盒底层打开,露出四个浑元饱满的大石榴来,安晴惊喜地掏出来细看,“哪来的?石榴应该早两个月便存不住了吧?”
“我拜托施伯存的,因是早就说好了的,所以我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今日才想起来,便忙忙去求他了。”裴靖难得皱皱鼻子,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
安晴欣喜之余不忘问他:“可给爹娘预备了?”
裴靖顿时笑倒:“阳儿果真是有为人媳为人女的觉悟!——放心罢,因咱家里存不住,我才没有带回来许多,不过也够你这小馋猫吃上一阵的了。爹娘他们那边也有,但他们向来不怎么爱石榴,自然吃的也不多。”
说着便拉她坐下,又替她剥起石榴来,边剥边笑:“我倒是为你剥石榴剥上瘾啦,看你吃,就比什么都开心。”
安晴抬手捏捏他耳朵,低声笑道:“裴靖,我很知足。”
裴靖抬眼看她,而后慢慢笑了:“嗯,那就跟我一起慢慢变老,再生十个八个孩子,孩子们再生孙子,然后咱们再对着二三十个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猜,老伴儿啊,这是哪个孩子的娃呀?——唉,我也不记得,没事儿,我记得你就行啦!”
安晴被他逗得笑眼弯弯:“好啊,一言为定。”
“嗯。”
来年六月,安晴生了。
第八十九章
来年六月,安晴生了。
因为之前养得好,又不缺运动,她生得还算顺利,凌晨宫缩,到得晚上便顺利产下一女。
小孩子皱皱巴巴红彤彤的,被产婆擦洗干净了抱给大汗淋漓的裴靖,再由傻笑不止的裴靖抱给同样大汗淋漓、虚弱不堪的安晴看。
因为之前众人都将安晴肚里的娃当成是个女孩,是以见果真弄瓦,便也没什么失望之情,倒是人人都兴高采烈地叹一句阿弥陀佛,总算大小平安,而后便围着新生命看个不休。顾夫人从裴靖手里喜气洋洋地接过来,抱着哄了半晌再不情不愿地交给裴夫人。几家老人脸上都是挂着一模一样的喜庆笑容,评价完孩子的狭长眼角便又都啧啧赞叹,那么小个人儿,哭得却是中气十足,可见是极健康的。
看过一圈后,便有早就找好的奶娘过来,接过孩子抱到一边喂奶。裴靖只守着安晴傻笑,喃喃低语:“是个闺女,可漂亮了,长大后定然像你!”
实际上孩子只那么点儿大,又是皱皱巴巴的一副小样子,哪就能看出来漂亮不漂亮了,归根结底,实是裴少爷爱屋及乌,便是安晴生个蛋也是凤凰蛋,护短护得一塌糊涂。
生了孩子,自然便要坐月子,然而安晴天生不安分的性子,便连坐月子也不闲着,跟裴夫人争取了半日,便夺得了自己奶孩子的“权利”。裴靖拦不住自家娘亲和宝贝媳妇,便只得在一日三餐上猛下功夫,什么鲫鱼汤黑鱼汤燕窝雪蛤,如同不要钱一般,换着花样地给安晴做来吃,又坐在床边不断慨叹,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
安晴不由笑:“去去,要是憋不出个笑模样来,就别在我们家惠儿身边乱转。”人都说小孩子会随着环境长,若是她的宝贝闺女随着她爹长出一副苦相来,她便真的要欲哭无泪了。
裴靖盯着安晴白嫩丰满的胸|脯,眼睛都有些发红了:“本来是我专用的…原以为生个女娃儿你便不会多么宠了,没想到还是有了孩子忘了汉子,为夫很失落。”
安晴脸红了:“又说浑话,都是孩子的爹了…”
裴靖死皮赖脸地凑过来:“我先是阳儿的夫君,再是惠儿的爹。”说着便来亲她,又愁眉苦脸地凑在她耳边低语,“以后咱缓些要孩子吧,可憋死我了!”说罢不等安晴啐他,便急忙解释,“莫担心,惠儿听不见!”
安晴转转眼珠,将孩子交到右手上,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他耳廓,也附耳笑道:“你若是表现得好,我晚上便…”便什么,也不明说,只伸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湿润的嘴唇。
孩子当真是家里的宝,尤其是刚出生的婴孩,便如同破土的幼苗一般,每天看都有些不一样,天天都有惊喜。惠儿几天便脱了刚出生时那红通通皱巴巴的不讨喜的样子,被自家娘亲喂养得白嫩嫩水灵灵,就如同是个大号的糯米团子一般,周身透着股子诱人的奶香,谁见了都忍不住抱过去亲上一两口,便连顾长青家的一双儿女也不例外。
这还是喜官和福儿第一次被自家的娘亲领来见小表妹,喜官小心翼翼地摸着惠儿的脸蛋,一脸惊喜:“小妹妹脸颊好像透明的一般,当真好看得紧!”
安晴在一旁轻轻摇着团扇,神色中带着点克制的骄傲:“喜官莫要当面夸你妹妹,小孩子不经夸的。”
福儿反应得更为直接,手脚并用地挪到惠儿跟前,翻个身子就亲了下去。
惠儿不明所以,眨巴眨巴眼睛,小手小脚乱动几下,而后也有样学样地抱着福儿亲了一口,说是亲,倒是跟吃奶的动作差不多。
福儿一脸兴奋地抬头:“小妹妹喜欢我!”小家伙现在说话已经很流利了,只是大概被奶娘抱久了,走路却是有些磕磕绊绊,“我也喜欢小妹妹!小妹妹身上好香!”
乐得安晴与漆雕英,忙一人一个地把掌上明珠分别抱在怀里,安晴又掏出帕子,给两个小人儿擦净一头一脸的口水,笑道:“姑姑也喜欢福儿!”
福儿在漆雕英怀里还不老实,又伸手去够惠儿的小脚,惠儿冷不丁被抓着了也觉着新奇,只她现在还不会笑,于是只得尖叫着踢腾着小脚,用全部身心不遗余力地表达着“我很兴奋”这个意思。
安晴姑嫂俩看着两个孩子闹成一片,自然笑得眉眼弯弯,喜官也乐呵呵地插嘴:“要是再加上凤儿妹妹,可就当真热闹得紧了!”
漆雕英对这个未来儿媳的一家也是十分上心的,于是轻拍一下安晴,神秘道:“你猜凤儿她娘有什么喜事了?”但那个兴奋的表情,不用猜便表达了个明明白白。
安晴会意一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都两个月了,之前也没什么反应,只前头受了点热伤风,请郎中时才顺便诊了出来,你说她糊不糊涂!”漆雕英掩着嘴笑个不停。
“嫂子说谁糊涂呢?”正说着,裴靖打着帘子进来了,同漆雕英互相见礼后便坐在床上,一手帮安晴撑着腰,又笑着同漆雕英抱怨,“嫂子可要替我说说阳儿,明知自己腰不得劲还这么斜坐着,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人都说坐月子是养身子的大好时机,她倒好,只贪凉快,瞧瞧,还扇风呢!”说着就将安晴手里的团扇夺了去,一双丹凤眼多少蕴了点不满。
漆雕英忙打圆场:“这么热的天,小姑身上汗少时打打小扇却是不碍的,只仔细别叫外头风吹着就好!”又扭头去数落安晴,“姑爷也是为小姑好,都是当娘的人了,可不兴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到时候坐下病了,最心疼的还不是姑爷!”
说着含笑瞥了两人一眼:“姑爷疼小姑疼得,纵是我看着也眼红不已了,小姑可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白费了姑爷的一番心意呀!”
一席话把安晴说得脸红不已,好像她才是两人中间年岁小的那个似的,她不由尴尬地低声埋怨:“嫂子!…孩子都在呢!”福儿和惠儿还太小,自然是不碍的,然而喜官一向跟个小大人一般,今年又已经开始学《诗三百》了,再怎么思无邪也知道些个男女有别。让他听了去,日后明白过来,她这个做姑姑的还有什么威严可讲?
喜官笑嘻嘻地雪上加霜:“娘可不能这么说,姑父疼姑姑是天经地义,纵是姑姑面上拧着些,心里还是知道的,爹不也是把娘捧在手里头疼么。”十分淡定以及肯定的语气,仿佛在讨论他的功课一般。
这一回连漆雕英都有些脸红了,她忙笑着推了自己人情过于练达的儿子一把,嗔道:“去,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又尴尬笑道,“哟,看天色却是快放饭了,我得回去准备着。等明天再来陪小姑呀!”
夫妻俩抿着嘴点点头,裴靖起身,一手把喜官夹在腋下,笑道:“来,姑父拎着你回去!”
福儿在一边不甘寂寞地张手:“福儿也要!姑父,福儿也要!”
裴靖大笑:“好,一起!”说罢一手一个,陪着漆雕英一齐出了门。
半晌回转过来,裴靖又蹭到床上,一边逗着惠儿一边偷眼看着安晴。
安晴忍不住一笑:“想说什么就说呀,唔,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裴靖想了片刻:“也可能是好事,也可能不是好事…”说到这儿却是沉默了半晌,犹豫再三方继续道,“沈庭出门了,大概三日后就能到落霞了。”
安晴拍着惠儿的手明显顿了顿,继而抬头笑道:“三日后,不是惠儿的满月酒?相公难道想让他闹得翻天覆地?”
“当然不会,落霞还是我的地盘。”裴靖颇沉稳地笑笑,黑亮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他不早不晚,竟在这时候过来,定是听了媳妇喜得贵女的消息的,沈家堡离落霞虽远,但若是有心人有意卖弄,他总会知道。”
安晴点点头:“嗯。”
“娘子难道不想让他悔得捶胸顿足,顺便一洗之前的委屈?”裴靖接过惠儿,大手轻拍着爱女,含笑开口,“只要阳儿想,我很愿意替你当面折辱他一顿。”说着眼中已开始放光,那样子倒有些像是头睚眦必报的恶狼。
安晴淡淡一笑:“毕竟是别人家的事了。”
裴靖眉毛一挑,又笑道:“听说那个叫百合的妾又怀了,已经快临盆了呢,沈庭这时候来,怕也是要证实一下自己头顶的颜色吧?”依沈庭的性格,怕是要急急赶来确定了,才能决定该如何处置百合和她肚里的那块肉的。
安晴抬头看他一眼,不由失笑。
裴靖倒是有些急了:“阳儿到底什么意思?”
“沈家并非只有沈庭那一房,三房的老二很有出去行商闯荡的意思,头脑也算精明,只是不讨沈家族长的喜欢,平常也被沈庭打压得厉害。用他的话说,是‘不务正业’,‘好高骛远’。”安晴微低着头看着睡着的惠儿,嘴里却开始说起沈家的家事来。
裴靖也不催她,只一边拍着爱女,一边静静听她说话。
“二房人丁单薄,已被沈庭的那个娘欺负得要死。四房家里有个小孩很会读书,曾不止一次地说过要考取个功名这样的话,但沈庭的娘很不喜欢他,莫说不给他上京的钱了,就是平常的月钱也尽量克扣,十分不想让他出头的样子。沈庭那个娘,呵,一辈子看到的就只是庄稼,田地,眼皮子浅得很,白百合倒是能跟她勉强凑成一对。”
裴靖似有所悟,但仍是眼睛晶亮地看着她,并不抢话。
安晴瞟他一眼,突笑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村里有两个庄稼汉,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有一天他们为了三国的事吵了起来。张三说,诸葛亮和孔明是两个人,李四说,诸葛亮字孔明。他们争执不下,便去找村里的教书先生评理,还打了半吊钱的赌注。”
“教书先生想也不想便同张三说,你说的对,名字都不一样,怎么能是一个人呢!张三满意地走了。李四可不答应了,揪着先生的衣服问,你怎么能胡说呢?你猜,先生说了什么?”
裴靖含笑问:“说了什么?”
“他说,你就知足罢,半吊钱就买了他糊涂一辈子!”安晴说完,自己先笑了,而后笑得前仰后合,眉眼弯弯,半晌方止了笑意,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笑问,“你说,教书先生聪明不聪明?”
裴靖展颜:“聪明,太聪明了。”
第九十章
摆满月酒时,裴靖那位狐狸眼的朋友胡七又来捧场了。
大热的天气,胡七虽不能穿那身他引以为傲的狐狸皮,但发髻上仍是攒了一圈白狐狸毛,白衣白扇,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安晴远远见了,不由含笑同裴靖低语:“啧,这么喜欢狐狸毛,我都有些怀疑你这位胡兄弟是狐狸变的了!”
裴靖也偷笑不止:“我当初也怀疑来着,不过只是想想罢了,但李逢时可是当真验证去了…”然后还没等偷看到他究竟有没有多长一条尾巴,李逢时便被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狐狸今天穿了一身冰绡,上头绣了鹅黄的兰草图案,很妖异,却不让人反感。
这身打扮虽不对两家大人的胃口,然而却不妨碍两位老夫人喜欢他,也不妨碍惠儿喜欢他。
狐狸将惠儿架着双臂举起来,惠儿看着他那双狐狸眼,竟然咧开嘴,乐了。
裴夫人乐得,眼睛都快找不着了:“惠儿果真比别个小孩要聪明,瞧瞧,人家三四个月才能笑得出来,咱家惠儿满月便能笑了!”由此对狐狸更加青眼有加。
狐狸自然更加高兴,当即给小惠儿封了份大大的红包,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玉镯套在惠儿手上,抬头笑道:“四位老人家,之前我跟裴靖有过一句戏言,说若是弟妹这一胎是个漂亮的女孩儿的话,就由我来当她的干爹。在下昭岭胡沁,家中行七,是裴靖的拜把子兄弟。惠儿这孩子我看着喜欢,不知老人家可否同意,让我认了这孩子做干闺女?”
昭岭胡家是大名鼎鼎的玉商,难怪胡七每次出手都是成色极好的羊脂玉。安晴碰碰裴靖,低声骇笑:“相公是从哪结交了这般了不起的哥哥的?”
裴靖叹了口气:“往事不堪回首。”
小夫妻还要再说,那边裴顾两家的大人已忙不迭地同意了,裴老爷朗声笑道:“好好,胡七公子能看上我家惠儿也是缘分,更何况惠儿也十分喜欢你,今天趁着这个好日子,就将这事这么定了吧!”
胡七听了,狐狸眼笑得十分好看,又抱着惠儿向四位老人恭敬行礼,直起身子之后便低头逗弄她:“小可怜儿,以后我是你干爹了哦。”
安晴却觉得有些不对,忧心忡忡地问裴靖:“我怎么觉着,爹那话像是在定亲呢?”
裴靖闻言拍拍她手背,低声笑道:“想什么呢!”
安晴说完也觉着这想法不着调了些,忙笑一声:“说笑的。”心中连连埋怨自己,准是漆雕英说的,女人生完孩子那一阵,倒比揣着孩子时更爱胡思乱想些。
她话音刚落,便见弄墨蹭过来,跟裴靖耳语了几句,而后又若无其事地退了下去。
安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裴靖。裴靖抓着她手轻笑一声:“没事,昨天不是同你说了,我把沈家的船挡在上游几日,寻思等惠儿满月酒过了再放他进落霞?”
安晴点点头表示记得。
裴靖捏捏眉心:“他自己来了。”
安晴冷哼一声:“他倒是不怕丢脸了?”想想也是,他若是不拼着丢脸过来证实一遭,那家里那个快临盆的倒是当真把他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裴靖起身同她低语:“我去会会他,顶多半个时辰就回,你在爹娘面前替我圆着些呀,就说我有个朋友赶不及上山,我下山同他喝杯水酒。”
安晴点头答应,又从袖中抽出个红包来:“就说是你那朋友给的。”这是她自己早上准备的几封小红包,怕一旦需要回礼,匆忙间准备不周,现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裴靖接了红包灿然一笑:“媳妇还是这么体贴!”说着趁周围人不查,遮遮掩掩地摆口型,传了她一个飞吻,安晴晃晃头抿抿唇表示收到,裴靖这才勾着唇心满意足地离开。
漆雕英在一边低低地乐:“啧啧,甜到骨子里喽!”
安晴直接叫顾长青:“哥,嫂子闺怨了。”
几人离得近,酒席上又热闹得紧,倒是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顾长青因此大大方方地摸着下巴看着娇妻笑:“嗯,看来为夫还要多加努力。”
漆雕英再大方也不惯拿自己的私生活开玩笑,于是在桌子下面猛踩顾长青,耳廓微红:“在你妹妹前说这个!”
安晴只作不知,转身跟柳氏凑着头说起育儿经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裴靖总算回来席上,安晴与他对视一眼,裴靖低声笑着解释:“我说,婚后我带着你求医问药,又是针灸又是药石,这才险险怀上了。不止如此,这次你生惠儿时也很是遭罪,身子到现在还没养好。所以我请他不要再来骚扰咱们,若是你因为他动了肝火再伤了身子,我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沈家堡翻个个儿。”
安晴闻言笑着问他:“我猜,他定是立刻便相信了,而后面露不忍,又约略说了些保重的话便打道回府了?”沈庭那个自信到自负的个性,又怎么会肯真心承认是自己不行呢?现下一旦得了个勉强过得去的理由,更是连求证都不敢就打道回府了。
裴靖点点她鼻尖:“媳妇最聪明了!”
安晴挑眉一笑:“相公才最是聪明,叫人家张三糊涂了一辈子!”却又是把几天前的那个笑话又搬了出来。
裴靖顾着周围人多,不敢与她做什么亲密的举动,只捉住她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心里却颇解气:保佑这次那个姓白的妾一举得男吧,让那个姓沈的给人家养一辈子的儿子。到时别人戳着他的脊梁骨笑他帽子的颜色不正,他却还是一厢情愿地自欺欺人。
裴靖借着转身同人喝酒的功夫低头,偷偷绽了个冷笑出来,姓沈的,你不是最爱面子么?再叫你欺负我家阳儿!
当然,正如安晴所说,那些都是别人家的事了,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时光荏苒,转眼间就到了惠儿抓周的大日子。
惠儿穿着百家衣戴着百家锁,笑呵呵地坐在安晴怀里。
由于惠儿的“叔叔大爷们”实在太多,早早便热心地替裴家准备好了抓周用的物品,是以抓周用的米筛都比别人家的大了一圈,四周放着笔、书、算盘、小鞋子、尺子、葱、蒜等等,各种寓意,简直将美好的愿望及世间各行全部包罗了进去。安晴初见之下不由暗忖,好在惠儿是女孩,不然怕是东西还要多上一倍。
由于小惠儿有个拿玉不当玩意的干爹,抓周物品十样里有两三样是玉做的,小巧精致得紧。也因为这个,安晴特特吩咐家人将周围地上都铺了厚厚的褥子,生怕惠儿一个激动,粪土当年万户侯。
都准备好了,惠儿也被好好地放在米筛中央。
安晴拉拉自己宝贝女儿的手,笑道:“惠儿,你长大了,来选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惠儿扭着头看了一圈,然后咯咯笑了一声,继而四脚着地,目标坚定地向一个方向爬了过去。
她路过了鞋,安晴松了口气:还好,不会远走了。
她爬过了算盘,裴靖有一些失望。
惠儿终于抓住了书,然后直起身子,含着手指咯咯笑个不停,小身子在米筛边缘晃来晃去,胡七忙将她抱在怀里。
众人抚掌大笑:“好,小惠儿这是要继承她娘亲的衣钵,做一个女诸葛啊!”
裴靖也十分得意:“我的女儿,看起来就是个读书的料子!好呀,腹有诗书气自华,有书本垫肚子,做什么心里都是有底得很!”
小惠儿躲在胡七的怀里咯咯地笑,胡七看着喜欢,用额头轻轻蹭着惠儿的小脸蛋,低声笑道:“闺女喜欢读书?好,以后干爹便知道要送什么啦!”
因为惠儿这周抓得好,众人在其后的酒宴上便又多喝了些,到散席时却已快到申时了。安晴送走了众位宾客,一回头,却不见了裴靖。
含夏抿着嘴笑:“姑爷抱着小小姐回屋了。”
安晴便又转去屋里,掀了帘子却也不急着进去,只靠在门边微笑地看着。
裴靖背着门躺在床上,怀里头抱着惠儿软声地逗:“惠儿呀,这个周抓得好!嗯,人生在世呀,就是要多读些书,别管是正经的四书五经,还是什么旁门野史,都是好的。等你大一大,爹再带你和你娘四处走走、看看。等见识多了,今后的路便是你自己走啦!无论你怎么选择,爹都支持你!”他是有些醉了,惠儿才这么点大,哪能听懂这些话,裴靖只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罢了。
裴靖说完又伸指逗惠儿,惠儿伸出软软的小手去抓,兴奋得咯咯直笑,裴靖也低低地笑了:“惠儿,爹爱你,但是抱歉啦,爹最爱你娘,然后才是小惠儿。不过等你长大了,一定会找着一个跟爹爱你娘一样爱你的人的!”
惠儿不明白,依旧笑得十分开心,裴靖便也跟着她一齐笑了。
安晴也高高勾起嘴角,悄悄掀了帘子退出去了。
斜阳照林,在长廊上投下了一片片摇曳的影子,安晴一边贴着回廊的墙根慢慢走着,一边眯着眼睛笑着想,今天天气真不错,是个下厨的好日子,她要给屋里头那个惫懒又无赖的家伙做点什么吃呢?
现下人月两全,岁月静好,那么…白头偕老和子孙绕膝,应该也是可以期待的吧?
安晴站下,遥望着反射阳光的湖面微笑不止。
跟他,她很有信心。
麻烦的是,她要怎么跟那个家伙说,自己又有了呢?<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