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不禁茫然问道:“令尊是…?”
“万言的父亲是戍东总兵,手握重兵,离任便等同是谋反了…”魏郢轻声解释,又道,“好在跟来的都是柳将军的亲随,船工也都不知道柳老爷子的身份。”
安晴连连咋舌,总兵是如假包换的正二书武官,魏郢之前只说小柳家世渊源,没想到竟是名副其实的满门朱紫!她不由又看了一眼柳万言,眼神里不觉带上一丝敬畏,草民叩见青天大老爷。
小柳苦笑道:“顾大姐,我爹是我爹,跟我没多大关系的。”
安晴好歹克制住自己崇拜的目光,又摇头叹道:“如此说来,还非得速战速决了。”难难难!小柳一家子都是行伍出身,王老爷之前因为盐运生意又是见惯了二三书的官员的,别说拿书秩压他王老爷会不会买账,就算是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缘由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也难保他不会拼着个鱼死网破,将柳老爷擅自离开属地的事情通过自己的路子上报给朝廷。
安晴扶额苦笑,落霞还真是不缺倔人。
小柳察言观色,忙低声解释道:“大姐,家父看起来并不是个孔武的人,若他穿上儒生的长衫,也还是有点秀才的样子的。”
安晴失笑:“若是王叔闭门不出,令尊还能使出攻城的架势擒他出来么?”说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忙问他,“令尊带了多少亲随?”
“二十人左右,连船上的家人便是一百有余了。”小柳见她双目炯炯,不由也燃起几分希望,急问她,“大姐似是想到什么主意了?”
安晴转了转眼珠,又叹气道:“罢了,还是走心诚则灵的老路罢!这法子实是太过歪门邪道,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得连那一点点希望也给抹杀了。”
小柳闻言不由苦笑道:“大姐便直说罢,就算我们家规规矩矩地把所有礼节都做到了,王老爷便能答应我和落梅的事情了么?说不得还是闭门不见罢了,倒不如铤而走险。”
安晴叹道:“也罢,不过我先说一句,这法子对你家在落霞的名声可是不大好,令尊令堂若是反对,你可不要擅自行事。”
小柳却笑道:“大姐便快说罢。我爹娘最是不拘这些个虚名,况且我家在落霞左右也是呆不长的。”
安晴犹豫片刻,终忐忑着将方才所想的一一说了,完了之后又补充道:“若是我这法子有欠妥当,你二人千万言语一声。”
小柳和魏郢二人都是半晌没说话。
安晴自己也有些心虚,于是讪笑道:“果然是太旁门左道了吧?那便当我什么都没说罢!”
魏郢忙连声否认:“哪里的话,这法子虽是剑走偏锋,但既然王老爷左右都不愿跟柳家见面的话,倒不如姑且冒险一试。总是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也许便能遂了咱们的心意呢?”
小柳也击掌道:“左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便就这么办吧!”
安晴连道不忙:“总要跟落梅妹妹商量一声,若她也觉着可以,再如此行事不迟。”
含秋依了规矩上王家拜访。
王老爷尚未回府,王夫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问她:“落梅在忙着,有什么事,非要当面跟她说?还是你或是你家小姐信不过我?”
含秋赔着笑小心答话:“不是婢子冒犯,而是我家小姐说了,店里的账本定要亲手交给王家小姐过目。我家小姐谨慎,实是怕人家说闲话才如此行事的,夫人照顾我家小姐避嫌的心思,便让婢子去见上王小姐一面罢!只一炷香的功夫便好,耽误不了小姐多少辰光的。”
王夫人撂了茶杯转头问迎儿:“顾家小姐每个月都要如此么?”
迎儿摇头道:“不是,以前小姐都是自己去店里对账,现下应是小姐忙着,顾小姐才将账册送来,省得小姐再跑一趟。”
王夫人长叹一声:“得,闺女都会做生意了,我还能硬拦着人家财路么,去吧去吧。”
含秋笑着道了谢,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方跟在迎儿后头走了。王夫人望着两人背影,嘴角不觉挽起朵意味深长的笑来。
第五十四章
第二日,人们便突然发觉落霞港多了一批凶神恶煞般的汉子。他们自清晨起便排成几排,威风凛凛地站在港口,然而身上却穿了一身皂,腰上都扎了条一尺宽的红布带子,十足迎亲的打扮。
这般冲突的组合自然引起了人们无穷的好奇心,于是有人壮着胆子陪着小心,刚问了句“兄台…”便被瞪了回来,吓得险些尿了裤子,是以至此之后再无人敢去捋虎须。
众人一面觉着惊悚无比,一面又都实在好奇如百爪挠心,因此虽然都不敢靠近,却是一直关注着这帮子怪人的动静。
直到日上三竿,领头的一人吼了声吉时到,那群汉子才纷纷上了港口挨排停着的三艘大船,又鱼贯地依次从船上抬出来一只只红绸扎的大木箱子来。汉子们抬着箱子,按规矩绕着落霞大街小巷走了一圈,看样子应是谁家预备的聘礼。下聘本应是件天大喜事,然而一众抬箱子的大汉却仍是横眉立目的样子,活似随时会放下抬杠转而揍人一般。这般新奇的场面自然引得众人纷纷驻足观看,又不住打听,究竟是谁要求娶哪家的姑娘。然而众说纷纭猜想频频,却是谁都没个准信。待到晌午过了,那一群汉子才算是将这一大批妆奁送入了间大宅子里。
有那些个好事的忙问应门的小厮,这新搬来的究竟是哪户大户人家。如此的大手笔,是看好了谁家的千金?
那小厮不耐烦地打着哈欠:“什么大户人家,不过是东边做那些个没本钱买卖的,现下赚够了银子金盆洗手,来咱落霞安享晚年来了呗!听讲他家的儿子还在咱落霞的守军里任个千户呢,还跟那王家的大女儿走得甚近,怕是就要求娶他家的闺女了吧,当真是洗得干干净净!”边说边不住抖腿,十分不屑的样子。
他这话刚说完,便见一腰缠红绸的彪形大汉大步流星地从府里出来,拎着他脖子怒目道:“你这厮又在这胡咧什么?!进屋来!”那小厮听了骂忙换上一副笑脸,一个劲地点头哈腰跟他进门,然而刚阖上大门便听得里头不住口的惨叫,伴着声声击打声,直听得外头人胆战心惊,生怕那大汉教训完小厮又来教训他们,忙都脚底抹油溜了。
如此一番好戏自然有人马不停蹄地说与王老爷知道,是以王老爷回家时早憋了满肚子的怨气,却偏偏一进门便又听着落梅哭泣声声:“娘!您跟爹说说,叫人家来咱家呀!”
这一下子无异于火上浇油,王老爷怒火攻心,也不顾下人在场便嗷地一嗓子吼了回去:“来什么来!你知道人家什么来历么?现在外头都传疯了,道说你被个土匪儿子给看上了,明日就要来提亲了!——人家家里是做没本钱生意的横人!这样的人家你也敢结?”
落梅哭得脸颊通红,使袖子掩着脸呜呜哭道:“他就算是做山大王我也嫁!我就是认准他了,我嫁过去是做牛做马还是吃糠喝稀,都是我自己乐意!”
王老爷气得胸口一阵憋闷,又瞪着下人怒吼:“都给我下去!”
家人们见这场面早等着他这句话了,听了吩咐忙不迭地纷纷四散而走。落梅继续呜呜地哭,又拉着王夫人衣角哀哀央道:“娘,您跟我爹求求情呀…”
王夫人叹了口气,俯身抱着落梅道:“闺女啊,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你从小就懂事,我实是把你当做亲生的来疼的。现下见你执意要往火坑里跳,我这当娘的不紧着拦着,怎么还能往坑里推你呢?现在这里左右没外人,你老实跟娘说,你这般认定了那个姓柳的后生,莫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吧?”
落梅脸腾地红了,忙又捂着脸嘤嘤哭道:“娘您这是说哪的话,女儿像是那般没分寸的人么?女儿就是认定他了,任他是皇亲国戚还是路边乞儿,我都嫁他!——罢罢罢,若爹娘执意拦我,女儿也担不起这个不孝的名声,便就这么罢了吧!”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跑。
王夫人急得跺脚,忙扬声吩咐迎儿跟着,又转身柔声跟王老爷打着商量:“老爷您消消气。您也知道外头人听风就是雨,嘴上没个准的,说不定便是以讹传讹弄错了呢?再说人家都送来帖子说明日便要登门拜访了,人家若真是那种横人,您要是执意不让人家上门,说不得明日搬了聘礼就来咱家门口堵着,叫人看了又像什么话?还不若好声好气地把人请进来,再说声咱家闺女从小便定了门亲事,因为断了联系才一直没跟她说,现下人找着了,亲事当然还要履行的。——先把人家哄走了,咱再作打算,您看如何?”
王老爷看她一眼,轻声哼道:“亏你想得出来!把人家迎进门来,不是送羊入虎口?到时人家要是拿刀逼着咱们嫁女儿,你是嫁还是不嫁?!”
他越想越恨,还待要继续埋怨,却见迎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结结巴巴地喊:“小姐、小姐上吊了!”
这一声仿佛炸雷一般,王家二老赶忙匆匆往落梅的闺房赶,一进门王夫人便合身扑到落梅床前,小心扶起她轻声唤道:“落梅!落梅!”落梅不答,只愣愣看着房梁,王夫人立即慌得哭了出来,“我的祖宗哟,有什么你说呀,做什么非要这般的想不开!你要让爹娘作什么,你说呀!”
落梅刚刚上吊便被救下,是以脖子上只有浅浅一道红痕,伤得自然也不重。她轻咳一声,泪水涟涟地看着王老爷哑声道:“爹,您若是不答应我,我只得和万言做一对鬼鸳鸯了…”
王老爷痛心疾首:“我怎么养了你这么…”话没说完便被王夫人给瞪了回去,他跺跺脚,甩袖子恨恨道,“我不管了!你爱嫁谁嫁谁,就算嫁个死刑犯也跟我再没干系!”
落梅神色立松,笑中带泪地谢他:“多谢爹成全,爹明天会见万言的父母吧?”
王老爷沉默半晌,方捱不住王夫人和落梅两人的眼泪攻势吹胡子瞪眼地答应:“见!见!我倒要看看这个拐走我女儿的土匪崽子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王老爷自恃君子一言,身边又有王夫人和落梅一声声催着,次日王家果真做出一副迎接贵客的模样来,开门洒扫,熏香焚炉。因王老爷寻思着明面上总不能得罪做惯刀头舔血勾当的人家,便想着在文雅贵气上让这帮子粗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贵而不显富而不骄。
是以王家上下虽然心里都存着些看笑话的意味,然而表面上都是落力准备,十足迎接贵客的架势。
到了约定的吉时,小柳一家带着魏郢安晴两位媒人客客气气地投贴拜访来了。
王老爷一边笑容满面地迎出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柳家二老。柳氏一副温婉的大家闺秀派头自不必说,说不得人家是被掠上山的压寨夫人呢,然而柳老爷竟也是满身的书卷气,虽然眉目间透着一股子英气和爽利劲,但若说他是做没本钱生意的土匪,却是怎样都难让人信服的。
王老爷子忙将众人往花厅里让,边让心里边琢磨,难道流言当真是做不得数的?可是那些传闻有板有眼,却也由不得他不信…
王夫人早跟柳夫人挽着手臂话起家常来,一边嘘寒问暖一边打量她穿着搭配,比较她语气谈吐,而后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柳夫人确是好人家家里出来的,且多年来养尊处优,那双纤纤玉手足以说明一切。
魏郢和安晴只在两家人身后不紧不慢地缀着,边走心里边寻思着,落梅昨日应当是十分落力“规劝”王老爷,才能有今天如此效果的。不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式,她用到了第几招?
小柳却是兀自紧张着,他知王老爷不喜习武之人,今日还特地选了件儒生常穿的长衫,举止也刻意往文雅了靠。如此做派,不光叫看惯了他大大咧咧的魏郢与安晴别扭得紧,他自己也是四肢僵硬,连迈步都要先三思片刻。
各自肚肠的几人分主仆落座,柳老爷先说了几句王家有女初长成,一家有女百家求之类表扬的话,又含蓄地表明了提亲的意思,再双手送上小柳的生辰八字供王家批阅。一席话说得有礼有节,引经据典却又不嫌繁冗,王老爷是识货之人,接了八字后心里愈发的惊疑不定,不由疑问地看了一眼魏郢。魏郢忙为两边介绍身份,又连带着说了些表扬小柳的话撑场面,直把小柳夸得俊脸微红。
王老爷被这个消息砸得晕了头。他原只想着,既然落梅都已经认定了人家,说不得甚至已是当了他家的便宜媳妇了,他便多少难为一番几人,教他们明白王家不是好惹的也便罢了,谁知柳家竟是如此来头!
既是知道了柳老爷身份,王老爷识得大体,当即要起身将主位让给柳总兵,柳老爷忙忙推辞,又掉书袋搬了几个子曰诗说的正大光明的理由,如此几番下来,王老爷自然放下成见,又晕陶陶地同人说起问名纳采的一干安排来。
既然话已至此,这门亲事也便是定下来了,安晴眨眨眼睛,看着依旧紧张的小柳安慰一笑。又坐了半晌后便跟魏郢一同告辞,留两家人继续讨论定亲的详细事宜。
出了王家大门,魏郢突冲着安晴一揖到地,安晴忙闪身躲开,犹豫地笑问道:“魏大哥怎的突行此大礼?可是折煞我了!”
魏郢正正经经地道谢:“这是为小柳多谢小姐的,魏某尚有一个疑问,还望小姐不吝赐教。——小姐既是昨日已属意王家小姐行那无理取闹的把戏来磨得王家老爷同意,那么只需将小柳的家事如实告知便罢了,又为何非要安排昨日那场大戏,非教王家老爷误会柳总兵的身份?”
安晴笑道:“其实不过是个比较的问题,若是王老爷昨日不情不愿地答应落梅之后便已知道实情,怕便怕柳家身份虽好,却敌不过王老爷不喜欢‘当兵的粗人’的执念,今日便必定会对柳家吹毛求疵,这门亲事又怎会结的如此容易?然而昨日落梅已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她就是要嫁给一个土匪了,嫁不成就寻短见。他虽不情愿,也只能在接受一个土匪女婿,和先把土匪哄走以后再防着女儿寻短见之间选择了。但今日王老爷却突然发觉,他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就是将女儿嫁给总兵之子。虽然当兵的他十分不喜,然而这位亲家翁却十分对他胃口,大喜之下,他自然也不会挑剔太多了。——自然,王老爷待日后反应过来之后定会再挑小柳或是落梅的不是,然而到得那时亲也定了,聘礼也下了,全落霞都知道王家的大女儿要嫁给一位姓柳的千户了,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当真悔婚吧。”
魏郢低着头听她说完后便含笑点头,又真心诚意地赞她:“小姐猜人心思如此精到,当真是冰雪聪明。”
安晴摆手笑道:“我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小商人罢了。此次侥幸帮上小柳,也不过是把生意上的伎俩活用到了这里。魏大哥不知道,做买卖时常有在前头路上指人拿了零碎物件兜售,刻意标个高价引人买后头东西的事情。这般伎俩实则不过是瞅准了人的本性:有了个先入为主的概念,后头碰到的又比前头那个好上太多,一般人便都会失了理智,忙不迭地吃定了后头那个。但这种小把戏用上一次已是极限,日后便是再也不灵了。”
“一家精而通百家,小姐又何必自谦。到时魏某若是遇上什么难事,还望小姐不吝赐教。”魏郢又是拱手,虽然有些调笑的因素,然而看样子是真将她划入谋士的行列了。
安晴不由赧然,匆匆敷衍几句便含笑告辞了。
回到家里刚松了口气,顾夫人又神神秘秘地亲自捧了一盒东西来找她,先问几句王家的情况,便迫不及待地将那锦盒推到她眼前,又悄声道:“你裴叔送过来的。”
打开,却是一套龙凤的足金头面,栩栩如生的风翎不住微微晃动,激起一片耀眼的光。
第五十五章
龙凤的头面虽然精致,却只能在大婚时戴上一次罢了。安晴的嫁妆里便有这么一套,然而其中的步摇和耳坠却早已被沈娉婷不知什么时候抽冷子摸去,另打了两只金钗来戴。
这套头面不论是做工还是分量都比安晴原先那套要好上一分,裴老爷的意思显而易见。她看着看着,脸便红了,忙扣上锦盒低头不语。
顾夫人却推她,轻声提点道:“人家送你了套这般贵重的礼物,不登门道谢又哪像话?你待明日便去裴家一趟吧,回礼什么的却是不用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给未来媳妇的见面礼,又哪用得着回礼?
安晴低声怨了句:“娘!”却是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次日,安晴当真仔细收拾一番,上裴府登门道谢。
裴老爷依旧在花厅里接待她,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裴老爷老神在在地啜着热茶,慢悠悠地看着她笑。
安晴反被笑得面红耳赤,只得欠欠身子,再次低声谢道:“多谢裴叔的厚礼。”
裴老爷掏掏耳朵,打趣道:“怎么,这次来就变成小媳妇儿样了?上次不还是言笑晏晏,话里带刺么?”
安晴不由赧然,只得低眉顺眼地嗫喁道:“裴叔您若是当真生了侄女的气,侄女便挑个日子,斋戒焚香后,再来给您三跪九叩地敬茶谢罪。”
裴老爷抚掌大笑:“好,对,这才有点落霞女儿的泼辣劲儿!”笑完之后又半真半假地摇头道,“敬茶么是一定的,不过就不一定是因为谢罪啦!”
安晴再一次被他笑得红了脸,只得讪笑着讨饶道:“裴叔,上次是侄女莽撞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莫再调笑我啦!”
裴叔又是哈哈大笑,待笑够了,才又叹道:“得,咱这就说正经的罢!我这半辈子都在船上奔波,顾着家里的时候本来就少,多少年来,这个家便全靠你裴姨辛苦撑着。所以说,我虽是一家之主,有些时候,说的话也不是全做得了数的。——咱也得讲点道理不是?谁都不容易,人家给你做牛做马忙里忙外,你一回来便做了甩手掌柜,又非坚持说一不二的…家里要有个这样的主儿,那是铁定过不上几年舒心日子的!”
安晴赔笑点头,暗地里却很有几分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裴老爷也点点头,似是对自己的话表示肯定,又盯着茶杯木然道:“她就福官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宝贝得不行。实话给你说了吧,你裴姨自福官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操心他的人生大事了。——福官跟哪家丫头说句话,多看哪个姑娘一眼,她都要抽空跟我唠叨半天。一会儿担心人家性格如何,一会儿又担心人家书性是否纯良…你别说,纵是现下天子下旨说要我家这混小子尚公主,她都能担心人家公主是不是太过骄纵,别到时给那混小子气受!”裴老爷拍着桌子笑,又摇头叹道,“其实啊,福官从小眼光便毒得很,他若是自己拿不定主意,一准儿会找我跟你裴姨请教,但是一旦决定了什么,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啊!”
裴老爷说到这又是苦着脸,捻着胡子道:“所以我叫福官跪了三天三夜,我当然也心疼他,但是我总得先弄明白了这小子到底是在胡闹还是认真了,才能表明我的态度吧?——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到时这混小子给你什么气受,我就算看着老顾的面子,还不得把福官打断了一条腿去?”裴老爷摇头晃脑,有点得意,又有点感伤,“现在我是放心啦,孩子都大了,我这老头子也该服老啦!”
安晴哼哼着接口:“叔您可不老,您把我和裴靖都耍得团团转呢,我俩加起来都不是您对手!您这要是老了,那您不老的时候得猛成什么样啊?这样一想,您还是承认自己不老吧,好歹我们还有个盼头!”
这话明贬实褒,直把裴老爷美得心里乐开了花,他摸着胡子呵呵地笑上一阵才道:“趁着你裴姨还没回来我先表达一下我的立场,到时候你裴姨在了,我可就不能明着支持你们啦!——你裴姨和福官这臭小子的性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我说要往东,她定要一个劲往西才觉着自己厉害了。没办法啊,我大人大量,都让她半辈子去了,总不能在你们的终身大事上逞威风,坏了一团和气,又教你们承受我老头子倔脾气发作的后果吧?”
安晴笑着点头:“裴叔说的侄女都明白。”
“明白就好。你裴姨呀,耳根子硬,但是心软。你态度越软,替她想得越周到,她心里反而就愈发的过意不去。”裴老爷说得高兴了,索性起身在花厅里绕圈,背着手仿佛先生授课,末了又冲她眨了眨眼睛,“经验之谈。”
安晴忍不住笑出声来,忙保证道:“您就放心吧,您侄女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待话出口却又觉着跟长辈讨论这些有些奇怪,不由讪讪地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口茶。
裴老爷似是浑然不觉,笑着点了点头,又挥手道:“去看看福官吧,那个混小子,最近见了我就给我挤出个特腻人的笑来,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去了。”说是这样说,然而看他满脸笑意,分明是很喜欢去的。
安晴长长地哦了一声,故意道:“裴叔既然不喜欢…我便跟裴靖转达一声,教他莫再这样吓您了,以后还是如往日那般,横眉冷对的好!”
裴老爷忍不住又拍桌子:“臭丫头,还没进门呢就这么刁钻,我得叫福官好好给你立个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