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连连赞叹,竟是不敢再上前一步,又端详了片刻忙拉着安晴出来说话,问她:“这宝贝是做给谁的?我看那绣布有些透光,似乎是双面绣所用的样式?这样大的一副绣书…”想了想又去屏风那探头细看,而后埋怨道,“这般正对着阳光,你是不要眼睛了?明日将这窗纱换成绛色的罢!”
安晴连连摇头:“那可不成,你看我用的线,颜色不过是微有差别罢了,我还要劈成二丝才能用了。丝线用得太细,莫说光线太暗我便看不清楚,纵是呼吸重一点,这祖宗也会被吹做一团打了结,那便只得重新劈丝穿针。用一层米色的窗纱已是极限,我哪敢再用旁的颜色干扰?”
裴靖一愣,转向她笑道:“如此小心,究竟是要绣给何方神圣的?我记着顾叔的生日好像不是在最近?”
安晴嗔怪地看他一眼:“自然是为了裴姨的五十大寿准备的。”
“我娘?”裴靖咋舌,“还有近两个月呢,这么早就准备起来了?”
安晴瞪他一眼却不答话,兀自揉着脖子坐到软榻上喝茶。
裴靖待站了半晌,才慢慢坐到她跟前,轻轻抱住她柔声道:“难为你了。”
安晴教他这样一叹不由觉着有些难为情,只得含糊着打岔道:“莫要告诉旁人。——其实我也是顺便炫耀一下我们家的绣线有多么好,颜色多么鲜艳,存着多召些客源的心思罢了,我功利得很呢。哎,你莫要感动成这个样子好不好?”
裴靖蹭着她肩膀气笑:“本想表演个脉脉无语的本子,谁知刚培养出点缠绵的气氛来,却偏偏叫你破坏个殆尽。”又按着她脖子道,“一直低着头,脖子酸了吧?我给你揉揉。”按了几下之后,另一只手又放在她腰上,“腰也疼得厉害吧?”
安晴笑着左躲右闪:“不成不成,你手一搭上来我便紧张得浑身紧绷,又怎可能觉着酸痛稍缓了?你还是住手罢!”
裴靖悻悻地罢了手,转而捏着她十指不断按揉,又轻声道:“驻会我回去,便写张单子叫弄墨送来,你交给含夏或是含秋,叫她们日日帮你照着单子按捏解乏。省得绣书未成,你倒先浑身酸痛,动弹不得了。”一事嘱咐完,又虎着脸问她,“每日的汤水可还按时喝了?我看你脸上才有点血色,莫要因为这个累着,前功尽弃。”
安晴笑着应了,又偏着头仔细看他脸色,而后轻声道:“刚才是与裴姨闹了什么别扭了吧?不急,还有一年的时间呢,慢慢来。”
裴靖一愣,继而笑着叹道:“阳儿呀,我愈发觉着你之前是装傻了。——有这般察言观色的本事,你怎么之前竟一点没看出来我已中意你很久?”
安晴微红了脸,瞪他一眼道:“莫要岔开话题,是否是心里不痛快?你这般强颜欢笑,是当我…不会心疼么…”越说声音越低,待到最后几个字,便跟嘴唇翕动没什么两样了,裴靖却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春雷灌耳一般,不由展颜笑道:“有你这句话,便是再大的不痛快,现下也已经是痛痛快快的了!”
说着又欺上来,将头虚枕在她颈间,又两手固着她身子不许她转头看他。
安晴一边觉着这姿势有些太过亲昵了,一边又心疼他强作欢颜,左右为难片刻,也便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两人这样僵持片刻,便听到裴靖喃喃,似乎是说给安晴听的,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其实我与爹娘争执,有时是真的气到不行,气他们怎么就看不到你的好,也气他们,明明是我的婚姻,却为什么一定要做出副牢牢掌握的姿态来。我孝顺他们是天经地义,然而我娶的是谁,又跟我孝不孝顺有什么干系了?有很多时候,我真想便拉着你就这么一走了之算了,待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然而一看到你,那些个冲动的念头便都没了。阳儿,你是我的宝,我又怎能因为怕承担这些许的困难,而让你背一个如此不好听的名声…我定要让全落霞的人都知道,你顾安晴,是我裴靖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回来的媳妇。为了这个结果,我还有什么是不能忍,不能做的?”
安晴挺着背,低着头听他说完,还没待有所回答,裴靖便抬头尴尬笑道:“是不是有些肉麻?抱歉,我…我今天有些…”
安晴笑着摇摇头,一手覆上他手背制止他再说,又轻声回道:“我会陪着你的。”
裴靖忽然呆住,愣愣地看着她,微张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晴扑哧一声笑出来,伸手点点他脸颊,又眨眨眼道:“不过,一年的约定还是作数的。”
裴靖笑得十分开心:“我知道我知道。”说着又拉过她手来细细揉捏,边按边嘱咐,“一天莫要坐太长时间了,觉着累了就去园子里走走。——要不,我每天来拉你出去散散步吧?再跟你说说我每日都做了什么。看来你身子实是好多了,都已经九月初了,你指尖还是暖的…”也不管她答不答话,自己只管一径的喋喋不休,脸上的傻笑仍是经久不散。
安晴忍笑唤他:“裴靖。”
“哎哎,你说你说。”
“…你好啰嗦,早知道,就不说了。”
裴靖突然捏住她手,做出副恶狠狠的表情道:“不准!我好不容易盼来的话,怎么能一句早知道就收回去了?不成,你得跟我说更甜蜜的话来鼓励我才是!”
而后便如川剧变脸一般,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闹她:“好阳儿,再多说几句嘛!”
安晴被折腾得没辙,只得敷衍道:“现下实在是说不出口,待找机会写给你吧!”
这才算是勉强哄好了裴小公子,两人又腻在一处说了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小半个时辰之后,裴靖便起身告辞了,走之前又絮絮嘱咐了一遍注意身子的老话,安晴又是好笑又是觉着贴心,最后只得又推他出去才算了事。
到得晚膳的时候,弄墨便又来“奉旨叨扰”。
安晴笑道:“你家少爷不是才回去二个时辰,怎么这么快便遣你来了?他老人家又有什么指示?”
弄墨也嘻笑着回道:“指示不敢当,我家少爷一踏进家门便忙个不停,刚刚才算是全部得了,这不,便巴巴地遣我来献宝来了!”说着先双手呈给安晴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我家少爷画的简图,他说,虽然粗陋了点,好在还算是浅显易懂,请小姐笑纳。”又举着手中另一个硕大的方盒子探头探脑地问道,“小姐可否允我到屏风后头装个东西?——小姐放心,小子定会十分小心!”
安晴含笑点头。此时已经是日薄西山的光景,现在的光线是无论如何都不足以令她分清各种颜色的,是以整个架子也被用蒙布好好地盖起来,便不怕因他做了什么动作而乱了线、脏了布。
弄墨笑着微微倾身表示谢意,而后便跑进屏风后头一阵丁丁当当,约莫一炷香功夫之后才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回道:“得了,小姐进去看看?”
安晴便也含笑起身道:“是什么新奇的玩意,我还真要开开眼了。”
转过屏风一看,却见原来窗子被框在一个比它宽两倍的竹框中,窗旁多了个约莫等大的竹网一样的东西,细看却是用一根根细细的竹篾横着编在一处。安晴看了半晌,猜它是和窗扇有关的,但究竟是怎么个有关法却是不知了,于是笑道:“哟,还真是个稀奇的玩意。”
弄墨跑到窗边,将那竹网推过去正正盖住窗户后方回头解释道:“白天阳光刺眼时,小姐便将这竹网推到窗前挡着。我家少爷用烛火试了,用如此细的竹篾和间距,远了便看不出什么阴影来,然而照进来的阳光却是减半的,小姐以后便不怕伤了眼睛了。但少爷说,纵是如此,小姐也应节制些,切莫镇日只坐在一处。”
安晴笑着答应,突然觉着眼睛有些发酸,忙掩饰地夸了几句,又转向桌边道:“我有张条子要给你家少爷,你替我递一下。”
弄墨自然满口答应。
安晴提笔铺纸,毫不犹豫地写下一行字,而后仔细地折好装入信封,又用浆糊封了才递给他,微红了脸道:“多谢了。”
纸上写着:无论结果如何,我不后悔。
第四十九章
近两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着实不长,尤其在人有事可忙的时候,时间便仿佛成了个虚幻的摆设,待反应过来时,难免产生“山中方一日,人间已万年”的感觉。
今日是裴夫人的寿辰,落霞各位商户名门自然纷纷到访,可怜裴靖自鸡鸣起便如陀螺般忙个不停,到了顾家一家到府时,他已是面现疲态。
裴靖一手打着轿帘,一手拉着安晴的手扶她下轿,又真心实意地笑赞道:“阳儿今天真是明艳照人。”又低声笑道,“怎么才来,我想死你了!”
安晴站得端庄无比,只趁人不注意偷睨他一眼,小声嗔道:“莫再寻我开心了,我紧张得要死。”
裴靖看她双颊嫣红手指冰凉的样子,自然知道她所言不虚,于是笑着打岔道:“怕什么,我娘又不能吃了你,更不会当众给你没脸。——哦,我知道了,阳儿定是怕我娘见了你的礼物太过激动,当场便开口唤你一声儿媳妇,对不对?”
安晴气得,甩了他手道:“我便知道你没句正经话!”说着便要绕过他往府里走。
裴靖忙拉住她轻声安抚:“别怕,有我在,又怎会让你出什么岔子?莫自己吓自己,我家阳儿如此端庄秀丽,这种场面还不是跟玩似的轻松。”两人如此争执看似激烈,实则动作极小,因此于外人看来不过是裴顾两家的小辈在一处寒暄几句罢了。
安晴瞪他一眼,气笑道:“裴少爷真是好心性,能把这种场面当作游戏一般。”然而经他这样一闹,倒是当真不怎么心虚了,深呼吸几次之后,便微笑着走到顾夫人身边,挽着她手臂跟在顾老爷身后,三人一齐进了裴家大门。
裴家二老早在厅口迎候,裴顾两位老爷见了面都一叠声地叫着“好久不见”,站着寒暄几句便遁进房里手谈去了。裴夫人也是笑逐颜开地迎向顾家母女,热情道:“姐姐怎的才来?叫我等得这个心焦!”又冲着安晴笑道,“阳儿今日这小样子可真是可人,比刚回来那会子面色是好看多了,姨心里替你高兴得紧!”然而满脸的笑意却没到达眼底,眼神也微有些游移,似乎极不愿跟她有什么目光的交换。
安晴自然明白个中缘由,也便权做不知,向裴夫人深深一福后含笑祝道:“侄女祝裴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裴夫人点头道了谢,又摇头笑道:“老啦老啦,都是半百的年纪了,想着年年岁岁,却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啦。”边说边看了一眼刚刚进门的裴靖,又半真半假地叹,“若是我家福官能有阳儿这样乖巧懂事,我便已省了一半的心啦!”
裴靖摸摸鼻子,笑道:“娘说的是,我自然比不上阳儿乖巧的。”边说边趁裴夫人不注意,冲安晴轻轻眨了眨眼睛,而后便又被新进来的客人拉去寒暄。
“瞧裴姨说的,大好的日子怎的说出这般沮丧的话来?”安晴笑容不变,柔声打岔道,“裴姨这话说给谁听都是不信的,方才侄女还听好些客人在那儿小声讨论呢,道说今儿个寿星究竟是哪位呀,看样子应该是堂正中那位穿红衣笑脸迎人的夫人的,但看那夫人面相却是怎么都不像要过五十大寿的模样的,莫不是主人家的妹妹?”
裴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冲顾夫人道:“瞧你家阳儿,这小嘴儿甜得跟抹了蜜似的。”
顾夫人也笑,道:“阳儿说的确是实话,妹妹保养得当,看着便跟四十来岁的人一个样。”
说话间,顾家家人已将一样盖着红色蒙布的物事搬到了厅堂正中,裴夫人知这便是顾家所送的贺礼了,于是配合地做出副好奇的表情:“咦,这是什么新鲜玩意?”
待揭下了蒙布,裴夫人面上便显出真真切切的赞叹来,失声赞了一句“妙哉!”便忙凑上前细看,竟将顾家母女忘在了一边。
蒙布下罩的自然便是安晴花费两个月时间绣成的地屏,红木骨架雕着细致的五福捧寿的连环纹样,然而此时谁也不关心那骨架究竟是红木的还是梨花木的,——不只裴夫人,尚在厅里逗留的客人全都被吸引了过来,在屏风面前围成了一个圈,有心要再靠近些看看,却是怕有什么闪失磕了碰了却是不好。
一时间厅里便有些安静,半晌方有个客人掩饰地轻咳一声,低声赞道:“不知谁家这么大手笔,送了夫人这样一扇精美的绣书?麻姑献寿,好寓意,好心思!”
另一人掩着嘴轻声反驳道:“赵兄怎的这都能看错,明明是八仙赴宴么…”竟是怕自己说话时口沫飞到屏风上,是以一直都用毛边折扇挡着。这人有心做儒商的打扮,然而在深秋时节看来,怎么都觉着有些怪异。
两人隔着屏风不甘示弱地对瞪半晌,突恍然大悟,连带众位宾客都开始绕着屏风转圈子。
原来这屏风是双面绣不假,但是却是更为少见的双面异形异色绣,即在一张底布上绣出正反两面不同纹样的两幅绣书,正反无论颜色还是形象都互不干扰。安晴便是在屏风正面绣了八仙赴宴,反面则是麻姑献寿。正反两面都是栩栩如生,且不说神态衣饰,便是祥云蟠桃这类点缀的背景都用几种颜色密密套绣而成,斜照的阳光打在屏风上,蚕丝制成的绣线便反出各异的光泽来,端得是巧夺天工。
客人们纷纷赞叹不已,却又怕高声叫好惊了屏中仙客一般,发出的声音都是低如耳语,个个恍如痴了一般。
还是裴夫人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指了两个做事细致的仆妇道:“将这扇屏好好地摆在厅堂正中,前头莫忘了摆上我屋里那两只花瓶,省得有那些个看得入迷的,冒冒失失地走近了,白亏了我家阳儿的一番心血!”又拉着安晴的手笑道,“阳儿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倒叫你姨怎生安心呢?今后你姨倒要日日寻思着,怎样来还阳儿这一份大大的人情啦!”
安晴忙笑道:“裴姨说得哪里的话?侄女回来以后便常受到裴家照顾,此时借着裴姨生日的由头着力表现一番,实是好教侄女自个儿心里头好受些罢了,哪是指望裴姨有什么回报!若是裴姨因为这个而心里填了负担,倒是侄女的罪过了。”
裴夫人于是笑道:“阳儿如此贴心,不枉你姨常常记挂着你!”看笑容倒真是轻松了许多。
安晴见她这般表情心中苦笑连连,而后又忙安慰自己道,不急,总要有个过程的,总不能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不是?然而眼见自己的心血被自己几句话就给打消了,她心里头确实又有些难过。好在此时有管家领着众人去园子里头吃茶看景,安晴便也得了这个台阶,含笑和裴夫人告罪,而后跟着顾夫人一道离开。
待出了厅堂,顾夫人便轻拍她手安慰道:“你裴姨是个性子倔的,然而心里却最念着别人的好,慢慢来,她心里总会转过这个弯来的。”小辈间的事情她不好插手,于是也只得提点安慰几句,好歹算是尽了为人母的责任。
安晴忙回了她一个笑,轻声回道:“不妨的,我也知不能凭了一副屏风就换得裴姨的欢心,只不过我好歹辛苦了两个月,就这么送出去了,我左右是有些舍不得的…”说着吐吐舌头自嘲道,“您女儿还真是个小气的性子,是不是?”
顾夫人也笑:“莫说是你了,我也是不舍得紧,不过无妨,以后你有的是机会看到的。”
安晴脸腾的红了,低头轻声嗔道:“娘,莫要说得女儿像是多恨嫁似的!”
顾夫人也不说什么,只呵呵地笑,又推她道:“那边不是你那两个小朋友?别赖着我啦,你自去玩去,我也去跟我几个老姐妹叙叙旧。”
安晴顺着顾夫人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落梅和缪真两人相谈甚欢,于是也就笑着答应一声,径自去找两人说话。
近几日莲清身子不太舒服,是以今日并没跟着她父母一齐来赴宴。落梅和安晴二人却是多日不见了,今天见了便分外的有话说。安晴本着意想问问小柳的事如何了,王老爷是否还固执己见,然而因为旁边有缪真在场,这话便实是不好问出口。于是也只得同她们坐在一处,只寻了些寻常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缪真不知怎的,突然将话题引到了裴靖身上,说了几句便状似不经意地道:“裴哥哥倒是一副热心肠,听讲阳儿姐姐前些日子被恶人纠缠,也是裴哥哥出面摆平的?”
安晴一愣,不知她是如何讲到这个话题的,她与缪真实是没熟到交心的份上,况且在这般场合将详情都说与她知道也实是有些怪异了。于是只含糊道了声是,又忽想起自家山上别苑的事来,忙跟两人说起山上普度寺方丈说,落霞近年要遭大汛的事情。又轻声提点,道若是家里有建在山上的宅子,不妨修葺一番,多存点粮食什么的,左右是个保障。
落梅现已对安晴建立起了一种盲目崇拜的情绪,听她如此说先信了三分,又详细问起方丈究竟如何解释等等,两人竟将缪真的那个问题给忘到了脑后。
缪真也不恼,含笑听两人说话,间或也问几句关于大汛的事体,而后又笑叹道:“裴家和姐姐家的关系真是好,就是建宅子都是买的同一个山头。”
安晴也笑,泛泛答道:“我爹娘和裴叔裴姨甚是投缘,几日不见便跟少了什么似的,再说我两家在落霞都没什么亲戚,家人也少,买两座山头反而是荒废。不若合作一处,过几年裴叔裴姨都闲下来了,我爹娘也是有个伴。”
缪真点头笑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还待再说什么,裴靖却是得了空子闻风而来,低头笑问三人道:“说得这般热闹,是讲什么好事呢?”
缪真见他来,忙站起身轻福道:“裴哥哥。”安晴和落梅对他自然不会如此守礼,只坐着点点头便笑答道:“在说普度寺方丈的事情。”
裴靖听了便笑:“嗯,对,那位方丈倒是位奇人,说的话也很有些道理。你二人不妨回家劝劝自家大人,也将山上别苑修葺一番,用作不时之需罢!”
落梅含笑点头,道了声一定,缪真却笑道:“说这么半天,却是有些口渴了,妹妹去拿些茶水来,你们慢聊呀。”站起身点点头,便先走了。
裴靖浑不以为意,顺势坐到安晴身边笑道:“可还紧张?”
安晴摇头气笑:“本来已经不紧张了,你坐在我身边,我便又紧张起来了。”
落梅转转眼珠,扑哧一声笑道:“妹妹我是不介意做这个碍眼的角色,但哥哥姐姐能否注意些影响,莫要叫旁的人都有意无意地看过来,好像要将咱们祖宗八辈的八卦都挖出来书味一番似的?”
安晴也是同样的意思,笑着赶他道:“你今日不是东道?怎的竟闲到与我对坐聊天来了,莫偷懒,快去帮裴姨的忙。”
裴靖苦笑连连:“得,我也别在这招人嫌了,还是回去做苦力罢!”说罢又冲落梅笑笑,也便起身走了。
裴靖前脚刚走,缪真后脚便也端着个托盘回来了,为二人斟上茶以后笑问道:“裴哥哥怎也不多坐一会?”说得浑似她做东道一般。然而安晴和落梅心里头都还念着大汛一事,只笑着答应一声,也没再细想,便又继续说起方才的话题。
下午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开晚宴的时辰,又是裴靖遣来管家引大家一一入席。安晴自然同落梅缪真一起被安排到与其他小姐一桌,顾夫人则与裴夫人亲亲热热的坐在一道,而裴夫人另一边却坐着缪夫人。两人平常也没有多深的交情,然而今天仿佛突然寻着了什么共同的话题,还未开席便不住交头接耳,相谈甚欢,倒是有些冷落了顾夫人。顾夫人浑若不觉,只与桌上其他人不住寒暄,不时也与裴夫人说笑几句,场面上倒还是热闹得很。
不知不觉宴已过半,安晴与同桌的小姐说说笑笑,气氛也还算融洽。然而她心里仍是有些莫名的发虚,于是不时偷扫一眼裴夫人,看她是否谈笑如常。然而安晴五次里却有三次是见她同缪夫人说得热闹,她不由觉着奇怪,这实不像是裴夫人的风格,再说在她寿宴上只一味照顾着一人,怎么说都是不合适的。突然这样亲密,难免有些人见了心里会生出什么想法来…
安晴突然心里一动,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缪真。方才她和落梅谈兴正浓没太注意,现在才发觉,一向大大方方的缪小姐今日倒是沉默了许多,头微低唇微抿,脸上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不时借着各种理由看一眼如穿花蝴蝶一般穿梭于各桌之间的裴靖。
安晴了然,突然觉着胸口一疼,忙随便指了个理由,笑着告罪离席。
裴顾两府的园子都是由施伯一手打理,自然布置上也十分相像,安晴虽然久不来裴家却必定不会在园子里迷路。她因为心里不舒服不想撞见人,便一味地低头往园子深处走,不觉走到一处假山旁才站住了脚。现下天黑的早了,园子里早已上了灯,然而点点黄光却不能照遍整个园子。安晴颇自嘲地低下头,寻思着这般景象倒是和她娘大寿那日差不多的,只是今日丹枫被冯家禁了足不曾来,主角也换了人,她心里也再不是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