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得。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可又说不上来。”常玉儿沉吟着。
“这里面一定有鬼,我来说给你们听。”古平原这一说,几个人都凑了过来,“你们想,五加皮是冷门药材难以脱手,这批货如果我们不卖了,就这么拉回太原,那么算上驼队的脚钱,武掌柜高价进货的差价,这些都加在一起,恐怕还不如把药直接倒到斡难河里合算。”
“对,拉回太原肯定赔得更多。”老齐头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明知道我们肯定是不会把货拉走,巴图怕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看得死死的?”古平原这一问,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除非……”常玉儿心念急转,“除非他不是怕我们出去,而是怕有人进来!”
“对了,就是这么回事!”古平原一拍巴掌,“我们都想岔了,以为门外的兵是看住我们不让我们擅自离开,其实他们更是在看住外面的人,不让他们进来。”
“那又是为什么?”刘黑塔听了个稀里糊涂,迫不及待要问个清楚。
“我问你,巴图为什么要高价买五加皮这种药材?”
“不知道。”
“只怕他不让外人进来,就是怕我们‘知道’。”
老齐头听出门道了:“依古老板的意思,我们这批药材对巴图来说有厚利可图?”
古平原重重点了点头:“问题是一日不弄清这批药材究竟有什么用,一日就无法抓住巴图的痛脚,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现在我们两眼一抹黑,别说赢了,就是输也会输个稀里糊涂。”
几个人一时又沉默起来,这几日人人看得清楚,这客栈是巴图早就安排好的。从掌柜到伙计是要什么给送什么,可就是不多言不多语,问十句答不到半句,想从客栈中人的嘴里挖点什么出来,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古平原想了又想,暗中下了决心,可没和别人说,只是对老齐头道:“驼队里应用的药材都有吧。”
“有,驼队走远道,难免有伙计生病,常备的药材都有。这一次你不是带了个懂蒙语的药铺伙计吗,叫什么乔松年的,我把这些药都交给他保管了。”
“唉,这几天我也有点昏沉沉的,请老爷子把他叫进来,给我配服药吧。”
“好,好,我这就去叫他。”老齐头起身去叫人,常家兄妹见古平原身子不舒服,也都起身让他静养。常玉儿犹豫再三才开口道:“古大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也不要太急,还是身子要紧。”
这位常姑娘对自己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古平原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常玉儿在门外见那药铺伙计乔松年进了房间,她毕竟放心不下,左右看看无人,站在门口假装拂拭身上的灰尘,侧耳听着。
就听屋里两个人说话,声音不大难以听清。常玉儿正在着急,忽然乔松年把声音拔高了:“那可不行。这应了十八反哪!”
常玉儿一愣,“十八反”就是不懂医理药理的人也都听过。因为只要是人就都进过药铺,那“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的歌诀就贴在每家药铺的墙上,提醒配药的伙计千万不能将药性相反的药混入一个方中,否则轻则药力无用,重则中毒身亡。通天下的药铺无不以“十八反”为大忌,一旦配错了药,也就等于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怎么扯上“十八反”了?常玉儿心里纳闷,可偏偏屋里两个人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她干着急也没办法。待听见伙计的脚步声往门边来,只得闪身避开。
看乔松年要下楼,常玉儿终于忍不住轻声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
乔松年这个人确是像悬济堂的武掌柜所说,有些不合群,一路行来并不与其他人打交道,歇下来便拿本医书来看,所以从未与常玉儿说过话。听她叫自己便是一愣:“哦,是常姑娘啊,有事吗?”
“请问,古老板身子如何?”
乔松年听见这一问,面色顿时古怪起来,吞吞吐吐道:“这……可能……大概是……我也说不太清。”
“那你这是要去给他配药?”
“是。”
这就不对了,病都没弄清楚就配药?常玉儿看向乔松年,乔松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讪笑了两声:“没什么事,我先下去配药了。”
看着这药铺伙计下楼,常玉儿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
“怎么了?”刘黑塔从后面走了过来。
“没怎么。”常玉儿怔了一会儿,无言地摇摇头,却掩不住眼中的忧色。
这一天夜里,古平原果然病了。而且这场病来势汹汹,发作起来,把古平原弄得上吐下泻,发起高烧,折腾了大半宿,人已经委顿不堪。
“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老子要出去请大夫!”老齐头看拖不得了,天一亮就要刘黑塔出去找大夫,可把门的士兵还是不让出去。刘黑塔气得三尸神暴跳,要不是常玉儿拦着,他就要拽链子鞭往外闯了。这个时候,客栈老板过来了,对着士卒耳语两句,然后回身对驼队众人点头哈腰。
“几位,稍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们请大夫。”说完他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嗯,病了?”客栈老板可不是先去找大夫,而是来到巴图家里禀告此事,巴图听了之后有些将信将疑。
“的的确确是病了,而且是急病,要是再不请大夫来治,只怕人就要不行了。”开客栈的都不愿意有人死在自家的店里,嫌晦气不说,对生意也有影响,所以客栈老板把古平原的病情又夸大了三分。
“那好吧。”既是病得要死那就肯定不是装的,巴图点了点头,“你去给他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客栈老板请的也的确是位好大夫,这人叫萨都喇,也算是巴彦勒格的名医了。等他一进古平原的房门,古平原勉强着开口让众人出去。常玉儿走在最后,见人都出去了,她又轻又快地关上房门,自己闪身避到花架后面。屋里的两人一个只看病人,另一个病体支离,竟是谁也没有发觉花架后还有个人藏着。
“烦请让我搭一搭脉。”萨都喇读的是汉文医书,与一般蒙古大夫不同,身上有些儒医的气质,对汉人也很有好感。
“不必了。”古平原声音微弱,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不必了?屋里的两个人一在明处一在暗处都当自己听错了。这叫什么话。请了大夫来,病重得起不来床,却不让号脉,古平原是不是病糊涂了?
“这病我自己能看,不劳烦先生费心。”古平原见萨都喇愣住了,接着解释道。
大概天底下的大夫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了。萨都喇把脸一沉:“既是自己能看,又为何要请我来,莫非是耍笑于我?”
古平原说一句话要喘息半天,他摸索着从枕下拿出个纸包,打开来往萨都喇面前一推。
萨都喇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这可不是个京丝足纹的五十两大元宝吗?
“你这是……”萨都喇出一次诊是五钱银子,这五十两银子差不多是他半年的诊金,他不由得怔怔地望着古平原。
“不瞒萨大夫说,我这病是自找的,为的就是见您一面。”古平原艰难地说。
“见我?”萨都喇大惑不解。花架后面的常玉儿却捂着嘴险些惊呼出来,她不必多想就记起了昨晚古平原与乔松年的对话,再想想古平原这一夜病得半死不活的惨状,常玉儿紧咬着下唇,眼泪止不住如珠玉一样落下。
等她稍微平缓一下心绪,就听古平原已经对萨都喇说到了后面:“事情经过就是如此,若是弄不懂那巴图要这五加皮做何用处,我就是死也难闭眼。还望萨大夫能给我指条明路,这五十两银子就权当是给您的酬金。”
他见萨都喇半晌不语,便又道:“俗话说‘医者父母心’,我想无论蒙汉都是如此,还求萨大夫成全。”
一句“医者父母心”打动了萨都喇,他不答古平原的问话,却反问了一句:“你可知道那巴图的来头?”
“这……不瞒您说,实在是不知道。”
“哧。”萨都喇笑了,脸上忽起讥诮之色,却并非是对古平原所发,“汉人后生,你也不必问了,反正在这蒙古地界,你是斗不过他的。听我一句劝,收了那五十两银子赶紧回山西,还能留住条命。否则惹恼了那巴图,你们驼队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警告如此严重,古平原心里也是一沉。怔怔地没了言语,而萨都喇则已经把那锭元宝往古平原身前推回,起身道:“无功不受禄,既是你能看病,我也就不久留了。告辞!”
“萨大夫,您留步,我还有话说!”古平原心里着急却起不得身,强撑着想把萨都喇叫回来,却哪还来得及。
萨都喇几步来到门口就要开门,就在这时候,从花架后面转出一个人,二话不说就给萨都喇跪下了。
萨都喇冷不防吓了一跳,仔细一看竟是个女人,更是吃惊。
“哟,姑娘你……”萨都喇知道汉人男女授受不亲,也不敢伸手去搀,挓挲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常玉儿仰头注视着萨都喇,一脸恳求之色:“萨大夫,方才古老板说的话您也都听见了。这一次的生意实实在在是牵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收了五十两银子简单,可回去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这其中也包括我家。萨大夫,您是救人性命的医生,我求求您,就给我们指条明路吧!”
古平原没想到常玉儿会藏在屋里,知道自己“得病”的事儿已被她知晓,看她这样求着,心里也不好受,却又燃起一丝希望,双手拄在床边,定定地看着萨都喇。
萨都喇愣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开口道:“好吧,姑娘你先站起来。”
古、常二人听萨都喇允了,心里都是大喜过望。常玉儿连忙起身,请萨都喇回来坐下,又倒香茶奉上。
萨都喇想了半晌,说道:“其实不是我不说,实在是为你们好。汉人有句话叫‘胳膊拧不过大腿’,实在是很有道理。你们把事情弄清又能怎样?”
古平原问道:“照您这么说,那巴图是大有来头了?”
“他是柯尔克王府的大管家。”
萨都喇轻描淡写一句话,古、常二人都吓了一大跳。
“您是说,这漠北草原的主人,方圆千里手握生杀大权的柯尔克王爷?”常玉儿虽然是第一次来蒙古,可山西与蒙古通商已有百年,平素街传巷闻,对蒙古的事情也知道不少。柯尔克王爷在漠北比大清皇帝还要位高权重,牧民们见了朝廷的官吏可以不理不睬,可见到王爷府里的一条狗都要躬身避开。
“正是。王府的大管家那是何等威势,你们怎么可能斗得过他呢?”
古平原只觉得心头的大石百上加斤,眉毛拧成一团,沉思片刻才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以王府大管家之尊,千里迢迢到山西去买药材,又是为了什么?”
问到这一句,萨都喇面有难色,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压低了声音道:“所谓救人救到底,我就与你们说了吧。不过你们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大家都有杀身之祸。”
古、常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刘黑塔等人在房门外等得正不耐烦,就听门一响,萨都喇从房里走了出来,半步跨出,回头又大声说了一句:“这病要避风静养,几天之内都不能起床。”说完把门带上。
“萨大夫,这……这古老板的病怎么样了?”老齐头是真急了,驼队摊上这么桩倒霉事儿,偏偏能做主的货东又病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可着实不轻,就盼着古平原赶紧好起来。
萨都喇把脸一沉:“别都围在病人房前,刚才我说的话你们不是也听到了?”说着他有意无意地往客栈老板那边看了一眼,“他病得很重,这几日要静养,派个人端茶送水就够了。床前要打起屏风,以免被风吹到。方子我已经开好了放在屋里,你们一会儿照方抓药就是了。”
“是,是。”老齐头和刘黑塔都是心情焦躁,等送走了大夫,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古平原的房间。
两人一进来又都一愣,怎么常玉儿在屋里啊?
常玉儿也不解释,关了房门,然后一指椅子:“古大哥有话要说,你们先坐吧。”
古平原这时候病情稍缓,也有了些精神。见老齐头与刘黑塔神色慌张,便安慰道:“我这病是吃了细辛配藜芦,应了十八反,对症下药解了毒性就会好,你们不用太过着急。”
老齐头与刘黑塔原本只是焦急,听完古平原的话,却变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常玉儿见古平原说话辛苦,在旁接道:“古大哥是想找个蒙古大夫来打听消息,不得已出此下策。自己服下了十八反的药剂,害了一场病。”
老齐头这才恍然大悟:“古老板,你这可真是把命都豁出去了,那十八反的药岂是轻易吃得的?”
古平原勉强笑了笑:“我们之所以此前束手无策,就是因为不了解内情。何况伙计配药也斟酌了剂量,还要不了我这条命,只是受些罪罢了。”
刘黑塔张着嘴,半晌才道:“古大哥,咱们可说好了,下回再有这事儿,非得我来不可,我身子壮再多吃几剂也不要紧。”
常玉儿插口道:“先别说这些,那萨大夫说的话可都是救命的消息。”
老齐头忙点头:“对,对。他到底说什么了?”
等常玉儿把萨都喇的话一转述,老齐头和刘黑塔面面相觑,许久都作声不得。
原来巴图之所以要不远千里来山西买药,完全是奉了柯尔克王爷的命令。就在四个月之前,漠北蒙古与漠南蒙古刚刚兵戎相见,从漠北蒙古的北方边界突然起了一场瘟疫。这瘟疫一开始只传染牛马,后来竟然逐渐传染到了牧民身上,而且只要得了病,就很难医治。
前线兵事紧,后方又起了瘟疫,且有蔓延之势。柯尔克王爷忧心如焚。为免打击士气,他下令严格封锁瘟疫的消息,所以即使是与蒙古来往密切的山西商人,也均不知道漠北竟然出了这样一件大事。
消息封锁住了,接下来就要延请名医扑灭瘟疫。一开始用蒙古大夫,治了一阵后发觉很不得力,于是又转到中原秘密寻医。碰巧就有一个医道世家的子弟要巴结王爷,献上了一张祖传的“千金方”,一验之下奇效如神。王爷自是大喜,不过这方子上八味药材,有一味必须要全数到山西进货,这味药就是古平原运来的岢岚五加皮。
“王爷给了巴图大管家一万两银子,要他火速到山西采办药材,所以他才找到了太原最大的悬济堂。”
话说到这儿,老齐头全明白了:“他只买了六千两的药,敢情这小子吞了四千两还嫌不够,还要把一万两全都吞下,心可真是黑到了极点。”
“错了,他是要吞九千九百五十两,还有五十两是给咱们的。”古平原微微一牵嘴角。
“古大哥,亏你还笑得出来,我都要气炸了。”刘黑塔哪儿受得了这个气,一怒之下蹦了起来,直趋门口,“我去王爷府找柯尔克王爷告状去!”
“萨大夫说,王爷在几百里外指挥作战,根本就不在巴彦勒格。巴图必是回到蒙古知道王爷前往前线督战,这才大着胆子行此贪狠之事。”古平原一句话止住了刘黑塔。
“古老板,我倒是有个疑问,巴图这么干,会不会是王爷的指使?”老齐头心中存疑。
“不会。”古平原答得很干脆,“如果是王爷指使,巴图不会藏头匿尾,一路上唯恐我们与蒙古人接触,他就是怕消息走漏,被王爷怪罪。”
“这么说来,这萨大夫还真是消息灵通。”老齐头边想边说。
“嗯,他算是这一带的名医,当初曾与几个大夫一起会诊过瘟疫。不过他也奉了王爷府的严令,绝不准把此事泄露出去,否则按‘阵前扰乱军心’处置,那可是死罪。”
“如此说来,我们也不能利用这个消息来逼巴图就范?”
“跟官府自然是说不得。”古平原深深点头。
老齐头直摇头:“不好办,现在虽是知道了巴图要药材做什么,可依旧是打官司没地儿递状纸。”
“我想了又想,虽然路途非近,而且缓不应急,可还是得找个人到前线去向王爷告状不可。这事一旦闹大了,只有王爷能给咱们做主。”
“我去!”刘黑塔抢着道。
“不行!”别人还没说什么,常玉儿先摇头,“大哥你那性子,见了王爷可别说不明白话再打起来。再说你看看门外那些蒙古兵,真要是动了刀兵,大哥你的那身武艺还能派上用场?”
古平原也认为刘黑塔不适合去,可驼队离了老齐头和孙二领房又不行,自己更是不能远离。
“我去!”这一次常玉儿非常沉稳地开了口。
“你?”几个人都吃惊不小,谁也没想到常玉儿会毛遂自荐。
还没等人出声反对,常玉儿竖起三根手指:“听我说完。一来,我懂一些蒙古语,与蒙古人打交道不是问题。二来,我一个女人家深居简出是正理儿,所以无故不见了踪影,也不会引来客栈中人的怀疑。我大哥就不行啦,他那么大的个子,又喜欢到处走动,突然不见了人影,不出半天就被人发现了。第三嘛……”她转向老齐头,“听说蒙古人不愿意和女人起冲突,这可是真的?”
“那是半点不假,要是哪个蒙古汉子欺负了姑娘家,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他们性子骄傲得很,就是没人看见,也不会做这种事。”老齐头和蒙古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对他们的习俗了如指掌。
“那就是了,所以整个驼队反而是我去最为安全。”常玉儿心感古平原为这笔生意舍身忘死,说来说去是为了常家,故此才大着胆子主动请缨。
她这么一说,几个人都没话了,虽然派她去,大家都极不放心,可想了又想,又反驳不了她说的那几条理由。
“好吧,如此就有劳常姑娘了。”古平原见那二人都犹犹豫豫,知道非自己下个决断不可,即使是天大的责任,说不得也要背上了。
刘黑塔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他担心妹妹的安全.可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看上去柔弱可欺,其实内心那份刚劲儿,比起男儿来也不遑多让,从小到大她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拧不过。
老齐头见他们决定了,搓着手道:“既然这样,要安排常姑娘悄悄离开,也要费一番手脚。”
“先不忙,等两天再说。”古平原再一细思又幡然变计,“反正要让人混出去,走一个是走,走两个也不妨。等过两天我的病稍好了,我也要一起出客栈。”
古平原想的是,与其一帮人坐困愁城,不如自己出去看看,总之在客栈里困着肯定是无计可施。再者,他也担心柯尔克王爷护短,万一不肯给驼队做主,自己这边一定要做两手准备才好。
众人又是一番商议,最后决定兵分三路。
一路就是老齐头和刘黑塔带着驼队在客栈里等消息,这里面的重担就落在老齐头身上,他要把驼队的人,连孙二领房在内都要死死瞒住,只说交易正在进行,出了些岔子但却无妨。
二路人马就是常玉儿女扮男装骑马直奔千里之外的前线战场,去给王爷送信,最好能讨个公道。
至于这最后一路就是古平原这一路。他叫上了那个从悬济堂借来的懂蒙语的伙计乔松年,悄悄出去几天。就在乌克朵周围打听打听消息,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古老板,你可快去快回,驼队的大事还要你来做主。”老齐头干了一辈子驼队生意,最担心的还是这一次。
“放心吧,我绝不耽搁时间。方才萨大夫临出门那几句话,可真是误打误撞说得好。如此一来,我以及‘服侍’我的药铺伙计几天不露面,客栈里的人也不会起疑心。”古平原对老齐头说。
等刘黑塔与老齐头离开房间,常玉儿慢走一步,神情复杂地对古平原道:“古大哥,你怎么能吃那种药呢,万一伤了身子……”说着眼睛一红,落下泪来,她急忙把头偏开。
“哦。”古平原见她这样,倒不知如何措辞,想想道,“我们身在绝地,没有冒死之心,哪儿来的求生之道呢?常姑娘,你说呢?”
“我,我……”常玉儿心里想说的话何止万千,但女儿家的矜持阻止了她,最后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出房间时她又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如果此时古平原也向她看来,应该不难发现她那满目的关切之情。
两天时间过去,这一天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驼队里的两个伙计忽然打了起来,从屋里打到院里,又从院里打到大门口,几十个伙计都上来劝,呼啦一下就冲过了门口。
把门的两个蒙古兵赶紧上来拦,哪拦得住这么多人。好在这些伙计也不远走,只是劝架而已。不多时劝住了,也就都纷纷回了客栈,蒙古兵这才松了口气。谁都没发现,方才一同出来劝架的人中,有三个人已经趁着夜色和人群的掩护不见了踪影。
“常姑娘,要你孤身犯险,我心中真是过意不去,你可千万要当心。”过了小半个时辰,在城里一家马号旁,三个人都牵着一匹马,古平原再三叮嘱扮了男装的常玉儿。
常玉儿虽然自告奋勇,可是心里难免也是忐忑不安。不过她一半是为自己,另一半却是担心古平原。她低垂着眼睛,小声道:“古大哥,你也要当心,别被巴图的人撞见。”
古平原把她送到城门口,眼望着常玉儿柔弱的身子孤零零催马而去,回头又从城门楼子里看了看黑沉沉的城内,气得直咬牙:“好你个巴图,我们拼了命地给你运药材,你竟然如此不讲商界道义,我非把你心里的如意算盘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古老板,我们现在去哪儿?”乔松年在一旁问道。
“去药店,不只是乌克朵的药店,巴彦勒格连同四座卫城里大大小小的药店都要转一遍。这一次你唱戏,我只在一旁听着。”这两天古平原把主意都打好了。
“我唱戏?唱什么戏?”乔松年听了个稀里糊涂。
“咱们去打听打听,最近王府有没有大宗地进药,进的又是什么药?”“问这干吗?”
古平原已经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给乔松年,此刻便直接说道:“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千金方上的药材打听出来。你想,王府一定是不缺常备药的,要是大宗地进药,必定和这千金方有关。你不是来漠北蒙古做过几回生意嘛,看看能不能找几个熟识的药店掌柜。”
“我明白了。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想来这巴图平常也是飞扬跋扈,想要找个一起对付他的人应该不难。这件事儿您就瞧我的吧。”乔松年极有把握地说。
古平原没想到一个药铺的伙计竟然也会“子曰诗云”,且谈吐不凡甚有见识,不由得深深看了他几眼。乔松年发觉了,脸一板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乔松年的确是得力,巴彦勒格稍有规模的药铺他都来送过药材,没几天的工夫就打听到王府曾经找过几家药铺的掌柜密谈。
“古老板,既是密谈,想必都受过嘱咐不能外泄。交情不够,话是套不出来的,还要防着打草惊蛇。”乔松年也很机警。
“是这个理儿。你既然这么说,莫不是有好路子?”
乔松年这才面露得色:“不瞒您说,城里那家‘延年堂’与悬济堂是老相与了,从上两辈的老掌柜开始就打交道,办货从来都是先付后给,连个押头都不要的。他们家的中原药材有七成都是从我们店里进的货。再者一说,嘿嘿,他们家的那位大掌柜挺赏识我,还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在他那儿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