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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多谢,我刚刚除掉他,正要向本堂回报。”舒夜拱了拱手躬身回应,仿佛不知道这些人已经跟随了他们多日一般。
“呵呵,做得很好。”黑衣的年轻人也不回礼,“本堂里的老爷子们想见你一面,希望你能尽快赶回本堂。”
“明白了。”舒夜笑了笑,“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么?”黑衣的年轻人也笑了一笑,递过去一根马缰,“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很快。”
舒夜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已经隐隐露出了淡淡的鱼肚白,血腥的黑夜终于要过去了,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舒夜接过黑衣年轻人的马缰,一个翻身,白衣的身子轻盈地落在马背上。他夹了夹马腹部,扭头纵马而去。那袭带血的白衣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天启那黯淡的
黎明里。
数日后的唐国,南淮百里家。
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坐在厅首,手里把玩着一只墨黑色的信鸽。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年轻人,长发随意的披散下来,整个人斜靠在椅背上。
“秀行,天启的联络人遇害了。”老人缓缓地说,手抚过鸽子的羽翼。
“荆六离那个莽汉么?我早就说过他的能力有限。”紫色长袍的苏秀行满不在乎地接口,“那个家伙只知道杀人,我们苏家的立足根本,可不仅仅只是杀人而已
。”
“本堂的老爷子说了,让你代替他去天启,接任下一任的联络人。”黑袍的老人抬起头,看着苏秀行的脸。
“早就告诉过那个老头了,现在可是我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苏秀行笑了笑,拍了拍身子站了起来,“那么老爷子,我什么时候出发?”
“即刻吧,前段时间辰月的反扑让我们损失惨重,不过已经被魇解决了,这一次你好生小心,可不要再堕了我们苏家的名号。”
“老爷子,你这话就收在你自己那颗懦弱的心里,不用送给我了,”苏秀行背对着老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黑袍的老人叹了口气,举起了身边的茶碗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清茶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真的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他怀里墨黑色的信鸽扑扇这翅膀,从天井里展翼而飞,鹰一般没入南淮碧色的天空中。
苏秀行一袭紫衣,策马而行,和一个白衣的男人擦身而过。那个男人身材消瘦,一对黑鞘的长短刀挎在腰侧,一张线条柔和的脸上还带着路途的疲惫。那双淡金
色的眸子让苏秀行觉得有些熟悉,然而他此时没有心情去了解太多。十八岁的他,终于要踏上天启这座现今所有势力绞杀最前线的血腥之城。那里将是他的时代
,他的世界。
半年后,春山公子苏秀行的名号,在这个烽火燎原的时代里响遍了整个东陆。
然而在山堂的卷宗里,代号“玄鞘”的舒夜作为血葵花王朝之后的下一任魇的接任人,也留下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是被后世畏称为“青衣鬼”和“玄鞘鬼”的两人男人的初相遇,而这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原本深深隐藏在黑暗中的天罗山堂的历史,将在他们手下联手演绎
出乱世中最血腥辉煌的篇章。
【CHAPTER3 拂晓】
第一章 楔子・火种
大胤圣王十四年夏,南淮百里家,天罗山堂卷宗令。
木制的书架一排排矗立在昏暗的密室里,上面摆满了布满灰尘的卷轴和纸簿,这里是整个山堂最私密的所在,只有极少的人有权利进入它。这间屋子几乎掩藏着
这个几百年来最强大的刺客组织的一切,每一代的记录员安静地抄写着所有的历史细节,从本堂最精锐的刺客,到下三家最不起眼的一个扫地的伙计,他们的生
平、籍贯,甚至惯用的武器,都被详细地记录下来,这是所有想要致天罗于死地的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而现在,这些珍贵的纸卷被一名穿着白色轻袍女人随意地丢在一边,她皱着眉头,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膀,手里那本破旧的卷宗已经被她来回翻阅了很多遍
。
“果然在这里。”另一个声音响起,一名年纪稍大一些的女人出现在她的身后,一头紫红色的长发垂到腰际,成熟性感的身体被一件红色的紧身长袍包裹着,高
高的开衩下是白皙诱人的曲线。
“又是替老头子传话么?”白衣的女人头也不回,“你和他说,等我找到我想要找的东西,自然会出来。”
“随便你吧。”红衣的女人耸耸肩,“老爷子最近脾气好,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凡事还是注意一个度为好。”
“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白衣的女人幽幽地说,“她可是我唯一的姐姐。”
“杀手不需要任何情感,亲情也一样。”红衣的女人冷冷地说。
白衣的女子没有说话,嘴唇却默默噏动。红衣的女子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好了好了,我错了。你不要在这里闹,别把整个卷宗令烧个一干二净,到时候我们
都会死得很难看。”
“苏姐,如果你死得不明不白,你希望有人帮你查清真相么?”白衣的女人突然转头问。
“没有必要。”红衣的女人淡淡地说,“没有人会为我做什么。”
说话这句话,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白衣的女人呆了半晌,默默叹了一口气,继续翻阅那些昏黄枯涩的纸卷。
一刻钟后,不远处的一间厢房。
“‘素衣’还在卷宗令里?”黑袍的老人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背脊。
“老爷子你太娇惯她了。”红衣的女人懒懒地靠在屋子里的躺椅上,“管理卷宗的老李整天苦着一张脸,她要再往那边跑,老李估计会找个时间上吊的。”
黑袍的老人咧嘴一笑,走到躺椅边上:“有些事情,我也一直还有疑惑。不过现在的时局,不是计较小节的时候。‘素衣’的调查虽然不是很必要,但是也没有
什么坏处,就由她去吧。”
“恩恩,你们都宠着她。”红衣的女人撅了撅嘴,像一个小孩。
黑袍的老人微笑,把粗粝干枯的手放在女人白玉般的脖颈,缓缓摩挲:“三公子快要回来了。”
红衣的女人身体微微一僵,继而开口:“最后的日子快来了么?”
“几大诸侯国已经开始屯兵月余,天启局势瞬息万变,最后的交锋,快了。”老人深陷的眼窝里光芒暴涨,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一丝坚决。
“希望一切顺利。”红衣的女人若有所思地说。
“三公子已经去了天启,只要有他在,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老人自信地笑。
“恩,他是春山走后,你最得意的下属了。”红衣的女人点了点头,光滑的手掌轻抚老人枯瘦的手背。
老人轻轻解开她的红色外衣,颤巍着把嘴唇贴近。
“老爷子,我这几日月事在身,改日可好。”红衣的女人没有闪避,声音却有一丝颤抖。
老人停止了动作,然后双肩微微下垂,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首座。”红衣的女子拉上衣襟,倒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红衣的女子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沾满了冷汗。
这几日,她必须独处,掩藏最深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她褪去自己的外衣,躺倒在冰冷的被褥上。
她不敢闭眼,但知道自己终将陷入深深的噩梦之境。
噩梦的内容她早已熟悉,她将被悬挂骷髅塔上,白骨城中。这将是漫长寂寞的一夜,充满了撕心裂肺、可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痛楚。
是的,她是辰月的种子,在最靠近天罗核心的地方,独自承受着每一次的折磨而无法解脱。
刀耕已经结束,而剩下的种子已经被魇一个个拔出。
最后一名种子,我还能隐瞒多久?红衣的女人在黑夜里圆睁着双眼,酒红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楚卫国,清江里。
一名白衣的男子坐在山冈高处,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几处大营,眉头轻蹙。
他的身旁,一名身形魁梧的汉子穿着一身粗布长衫,懒散地仰面躺在草地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叶。
“六镇都到齐了,看来楚卫也要开始动作了呢。”白衣的男子淡淡地说,一缕黑色的刘海垂下,挡在淡金色的眸子前面。
“你们真不像一类人啊。”那汉子一骨碌坐起,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要回天启了?”
“恩,本堂的命令。”白衣的男子转头一笑,“不然我肯定要再和你多喝几天酒。”
“得了吧,你那种斯斯文文的喝法,实在太没有意思了。”那汉子转了转脖子,发出一阵轻微的喀啦声,他转身走到自己的白马前,翻身上马。
“我们很快会再碰面的。”白衣的男子笑了笑,也转身上了自己的马,“到时候希望还有命一起喝口酒。”
“楚卫里还有一堆麻烦事要处理,到时候再说吧。”那汉子大咧咧地拍了拍自己马侧的那柄骇人的巨剑,“少主身边那些该死的乌鸦老头,也是时候送他们上路
了。”
“桂城君,你自己小心。”白衣的男子点了点头,拨马回身。
“你叫做什么来着?啊对了,舒夜。”那汉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你们这些刺客,名字总是那么绕口。”
他想起了什么,眼睛黯了一下,背对着白衣男子开口:“要活下来啊。”
白衣的男子嘴角上扬,朝后挥了挥手,双足一夹马腹,缓缓远去。黑鞘的双刀不安分地跳动着。他按着衣袖里那一封简短的书信,上面写着短短一句话。
五月十三,天启,三公子。
简短的语句,代表着天罗现今最强大的一群人将要聚集在天启。
山巅上两人两马背道而驰,翻飞的马蹄带起一阵乱世欲来的疾风。
晋北国,秋叶山城。
山城外一派兵马喧闹声,自从唐国出逃的前太子白渝行在年前高调宣布登基以来,整座山城就没有安静过。
晋北国现任国主,二十岁的秋君文力排众议,让骑都尉雷烈调集了晋北出云骑射和一万晋北轻骑,屯兵城外,准备勤王。
七年血战,天下大乱,大胤皇朝在星辰与月的旗下摇摇欲坠,秋君文隐忍了七年,始终没有忘记父亲的死。
六个月前,盖着天宝皇帝秘印的手谕被秘密传到他手里,一直以来的传闻被验证,七年前的那场可怕的城下一战,自己的父亲被辰月送到了蛮族的刀下。
秋君文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七年前,随着父亲、大哥还有千万晋北男儿尸首一起回来的,还有几名穿着黑袍的老人。
他们操纵着晋北秋家宗祠,暗中除掉了反抗最为激烈勇武的二哥和三哥,只剩下没有说话的自己活了下来,被推上了这个名存实亡的晋北国主之位。
七年来,他只是一个只需要盖下王玺的傀儡,完全不能做任何事。可怕的压力时时刻刻从他身后那几个黑袍老人的兜帽下传来,让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要妄图逾
越。
“如果国主真的有心,我可以帮助你。”传来手谕的那个男人看着秋君文愤怒地推翻面前的桌案,露出一口白牙。
“你能做什么?” 秋君文重新开始审视这个貌不出众的男人。
“杀人。”跪着男人脸色惨白,阴冷地吐字。
五个月后,辰月的一名墟藏和四名执首被接连暗杀在秋叶的闹市和屋邸,身上的创口仿佛被好几把不同的刀砍过。
秋君文除去了这些可怕的阻力后,一反七年来积弱之气,雷厉风行地调动国内各路部队,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晋北国的各处精锐就聚集秋叶山城,军容严整,准
备向七年前残酷的败亡之地——天启,复仇。
几乎在军队准备进发的同一天,那位神秘的刺客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秋叶山城。
他接到了本堂的加急密令,这是三年以来,这个被称为“寸牙”的顶尖刺客第二次被征召入组。而负责征召的人,他的名字在山堂里更是如雷贯耳——三公子。
我来了,弟弟。寸牙在黑夜的山道上奔行,惨白的脸上浮出浅笑。
树影斑驳,一轮孤月挂在天边一角。
四个月后,一场肆虐人间的大火将在天启血腥绽放,而最初的四个燎原火种,即将相遇。
第二章 伏杀・三公子
五月十三,天启,缇卫第七卫所。
苏晋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屋子里没有点灯,烟锅里的火苗一闪一灭,一片漆黑里只能在闪烁中依稀看见一些缥缈的烟。
许久以后,他的拇指覆上烟锅的紫金镏口,在黑暗中默默起身,大踏步地推开房门。
门外是第七卫所宽敞的内院,然而现在却少有地显得有些拥挤。
内院里坐着一个黑色的整齐方阵,一排十人,一共十排。每个人都是黑衣黑甲,腰侧挂着黑鞘的制式长刀。每隔两人的左手边都放着一个灯笼,昏黄的光照在这
一百个男人的脸上,每个人的双眼都冷冽如刀。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苏晋安走出房门,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
苏晋安微微点了点头,走到台阶边上,磕了磕烟锅里已经燃尽的烟丝。然后把细长的紫木烟杆别在腰侧。
他直起身,身上黑色的披肩在夜风中微微起伏,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牛皮轻甲。他轻轻拍了拍手,掌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出动。”苏晋安简短干脆地说。
坐在地上的黑甲缇卫们迅速整齐地起身,身上的长刀微微磕碰在铁甲上,发出一阵轻响。这些声音很快被低沉迅疾的脚步声取代,百人的方阵变成了一条闪光的
黑色长蛇,迅速有力地从七卫所的大门滑出,没入天启沉沉的夜里。
苏晋安默默地注视着这些强壮坚毅的男人带着灯笼和长刀从自己的身边鱼贯而出,灯笼的光走马似的在他冷毅的脸上闪过,照亮了他领口上银色的蛇尾菊,那些
锐利的刺在黑夜里闪烁了一下,然后随着七卫森严的队伍消失了。
大胤圣王十四年五月,是天启最炎热的季节刚刚开始,而这座城市的最热闹的夜晚,也来到了。
在天启流水坊里,明淮楼可谓是附近的富家子弟最喜欢的地方,楼里那些有名的歌姬甚至会吸引很多外坊的公子到此一聚。只要一入夜,整座明淮楼就开始挤满
熙熙攘攘的人流。
舒夜慢慢地踏上明淮楼的木楼梯,腰侧的刀鞘随着他的迈步轻敲着他的腿侧。他抬头看见一个喝醉的男人懒散地倚靠在楼梯口的雕花木栏杆上,身上原本华贵的
绸缎被酒渍和油污弄花了,软趴趴地贴在他满是肥油的身体上。舒夜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眼睛却几乎没有从那个醉汉的脸上移开。那醉汉仿佛没有注意,自顾
自地哼着宛州的小调,还不时对着楼下大堂里的几个歌姬吹着口哨。直到舒夜几乎要走到二楼的时候,醉汉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那双原本酒意蒙眬的眼睛突
然闪过一道光。
暗哨比平时还要谨慎。舒夜几乎不为人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右手捻了捻耳垂,然后目不斜视地和那个酒客擦身而过。身后的宛州小调再次响起,透着一丝慵懒
。
明淮楼的二楼一侧是鎏金的红木栅栏,另一侧则摆放了几个天启常见的彩釉瓷器,曲折狭长的过道的最远端,隐隐传来喧笑声。舒夜走到门边,轻轻叩了叩那扇
樘木门。三长两短。
然后他听到里面的声响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就有人在里面轻轻地挪动门闩,厚重的樘木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是舒夜。”门后的人说了一声,声音浑厚低沉。
龙冲来了啊。舒夜笑了笑,然后看见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开门的龙冲一头短发,比舒夜高出几个头的魁梧身形堵住了整扇门。他低着头避免撞到屋顶,憨
厚的脸上带笑,侧身让舒夜通过,附身在舒夜耳边低语:“三公子已经等你很久了。”
“路上有些耽搁了。”舒夜抱歉地回应。
原本挺大的雅间因为复杂的装饰显得有些狭小,里面坐着一群服饰各异的男人,此刻正端坐在一起喝酒听琴。
弹琴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跪坐在一方紫色的织花流苏厚毯上,墨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和她宽大的锦缎绣袍一起铺在膝下米色的厚毯上。她的双目晶亮,看起
来像一个小孩,只是脸上画了浓妆,脸色白皙如雪,唇色鲜红得像血。
“这是楚卫的《后清》吧,想不到三公子也喜欢听琴。”舒夜淡金色的眸子里浮起一丝浅笑。
“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而且小昭的琴弹得很好。”被唤做三公子的那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黑色轻袍坐在正首,脸庞俊美却透着些冷峻。他说话时候对着弹琴的女
人点了点头,对方羞涩地笑了笑,琴声转了个调,愈加地轻柔缠绵起来。
三公子转过头,示意舒夜坐在他的左手边预留的空位上:“一路还顺利么?”
“劳烦三公子挂心了,”舒夜对着三公子抱了抱拳,坐到了为他预留的空位上,整了整白袍,“最近那些缇卫似乎要有大动作。各路的调动有些频繁,四卫的人
马更是和羽林天军日日操演,估计是各诸侯国开始给帝都施加压力了。”
“恩,这些消息各路的线报也有所耳闻,最后的对决也许很快就要到了。”三公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次召集你们前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三公子,有些事情,让外人听到不太好吧。”三公子右手边一个一袭墨绿色短衣的男人抿了口手里的酒,他的脸色惨白,双眉短而凌厉。现在面无表情,反而
显得有些萧索。
“寸牙”也到了。舒夜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男人,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孱弱的男人,是龙家最强的杀手之一。
骆鸿业,这个被称为“寸牙”的男人,随身永远带着六柄不同的刀,当被杀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至少有二十种不同的技法能够采用。
而现在他只是在腰侧挎着一柄常见的熟铁长刀,熟牛皮的刀鞘因为长时间的磨损,已经开始有一些泛白。
他说话的声音和舒夜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一样,低冷而不带一丝感情。舒夜一直觉得他和三公子是一类人,心都是铁做的。唯一不同的是三公子还穿着一身人世
的皮囊假面,而骆鸿业整个人就是一块冰冷坚硬的铁。
三公子招了招手,示意小昭坐在她身边,小昭略略错愕,低头羞涩地浅笑了一下,把琴搁在一旁,款款起身,坐到这个精瘦的男人身边。
“她昨晚和我在一起,鸿业你不用避讳什么。”三公子温和地笑了笑,手掌覆盖在小昭的柔荑上。小昭耳根飞红,手却没有抽开。
骆鸿业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那么公子继续吧。”
“七年,整整七年的死斗,辰月和我们现在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三公子盯着众人的双眼,“这七年我们损失的好手的数目,几乎是前三十年的三倍之多,老爷
子那边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当初他同意我们入局,也不是没有考虑到现在这个局面,但是这次形势严峻,因为诸侯那边也开始有了动作。”
三公子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卷在面前的酒桌摊开,上面墨迹精细,竟然是一张东陆四州的详细地图。
“前太子白渝行避祸唐国,召集诸侯勤王,已经空喊了大半年无人响应。然而这段时间,我接到我们在淳国和晋北的人发来的密报,淳国和晋北都开始调集军队
,看来诸侯已经看出了辰月的颓势,想要来天启分一杯羹了。”
他用食指蘸了些酒,在褐色的羊皮卷上画出了几道清晰的线条,淳国和晋北已经有几处明显的红点,上面还有一些具体的兵力部署数字。
“而楚卫甚至召回了已经退役的老将白休起,将楚卫重步卫重新补足了六镇的编制。整个东陆都在观望和等待,他们希望看见辰月的黑幡从天启城头坠落,也同
样希望看见你我的人头和百里家一起,被悬挂在城门之上。
“而他们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个——利益。
“他们不介意最终这场战斗的成败,他们只会站在最终的胜利者那一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勤胜者剿败者,诸侯们的勤王之战只胜不败。”
三公子的食指重重的点在地图上那个叫做天启的地方。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成为这个帝都的绞杀局中,最终的胜利者。”
屋子里静默了下来,只有小昭在微微颤抖,她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握着她手的男人突然散发出陌生的气息。她明白已经太迟了,除非死,她已无法脱身而去。
舒夜淡金色的眼睛盯着三公子漆黑的双瞳:“那么三公子这次的计划是?”
三公子把羊皮地图收入怀中:“这是一次决战,也是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舒夜问。
“驱逐和歼灭了辰月,我们就是白氏皇族和百里家最大的恩人,这是我们天罗最好的一次机会,我们将可以走上朝堂,成为东陆,乃至整个九州最可怕和庞大的
一股力量。”
这句话说完,屋里的人除了骆鸿业以外,俱都神色一变。
天罗数百年的立足根本,就是隐秘。而现在三公子竟然想让天罗走到光天化日之下,这几乎是大逆不道的言论和想法。
“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三公子淡淡地说,“规矩并不是条框,任何东西都需要改变,而这一次,是到了天罗改变的时候了。”
“三公子的想法,老爷子同意了么?”舒夜用两根手指拈起面前那个精致的青瓷酒杯,轻轻摇晃着。
三公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老爷子墨守成规,才造成了我们这几年的惨重伤亡,如果不好好利用这次时机,天罗就再难翻身了。”
“辰月原本也是藏身黑暗之中的组织,而现在他们站到了世人的面前,黑色的星月旗帜飘过九州大陆,就算这样又能如何呢?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根本,他们
违逆了自己原本的方向,他们已经不再是辰月了,现在那些身着星月黑袍的贵族和平民,都只是一群追逐权益的疯狗。”舒夜冷冷地说,“难道三公子也想让我
们天罗变成这样?权倾天下,睥睨苍生?我们当初帮助百里家,可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们的目的,也仅仅是利益二字而已。”三公子冷笑道,“老爷子让我们踏入这个局,可不是为了什么天下安宁。我们是天罗,而不是那些只懂得死守教条的
天驱。”
“三公子说得不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骆鸿业开口了,声音不徐不疾,“这是一次最好的机会,天罗也是应该让世人知道存在的时候了,难道你们都希望一辈
子活在黑暗之中么?永远的做一只只能生活在黑夜里的蜘蛛?到最后老去的时候,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老人?”
骆鸿业的话重重地砸在屋里这些年轻男人们的心口上,他们看过太多优秀的同僚死在一瞬之间。几十年辛苦的磨炼,也只是在最后惊鸿一现,然后这些美丽动人
的生命和灵魂就如泡沫一般消散了。
没有人愿意活在黑暗里。
“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三公子嘿嘿一笑,“天罗也一样。”
“这些道理我听不明白,不过既然三公子要做,我龙冲肯定是冲在第一个的。”龙冲拍了拍胸脯,仰头灌下一杯酒去。
屋子里剩下的几个人哈哈一笑,也举杯互碰,随声附和了起来。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众人互相起身敬酒,一片欢声笑语。
看着脸色惨白的骆鸿业笑着抿了口酒,舒夜有些颓然地往后一靠,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一条街外,明淮街口。
昏暗的街口里远远地多了一盏灯笼,忽地密密麻麻的灯笼涌入长街,随之而来的是一群步伐整齐的黑衣黑甲的缇卫。
街道上原本闲逛的几个酒客连忙远远地低着头躲在一边,避开这些弥漫着死亡血腥气味的缇卫们,目送着黑色的牛皮重靴在湿冷的街道上踩过。灯笼忽明忽暗地
闪烁,黑色的铁甲反射出森冷的寒光。
队首的苏晋安举起了左手,整个队伍在几步之内就完全停止了下来。
“杜绝一切杂音,第二、第四、第六和第八小队抄后,层层包围。反抗者格杀勿论,一只苍蝇都不准给我放出去。”苏晋安拔出了自己的那把晋北长刀。
身后一阵连贯的拔刀声,百柄长刀的反光照亮了这群缇卫的脸,那是嗜血的狼群亮出了自己的獠牙,它们的猎物在劫难逃。
苏晋安挥了挥手,身后魁梧强壮的缇卫们放轻了脚步,整队人井然有序地一分为二,向着街尾那栋灯火辉煌的酒楼包抄而去。
等到门口的小厮看见缇卫手里冰冷的长刀时,这些黑衣黑甲的野兽已经近在眼前,迎面而来的刀光瞬间将挡在门口的他一分为二,鲜血飞溅到喧闹的大厅里,人
群里发出难以抑制的尖叫。
苏晋安一脚踢开了半掩的侧门,带着身后的几十名黑甲缇卫闯进了酒楼。
“缇卫七卫苏晋安,捉拿逆党,掌铁者杀无赦。”
楼下传来尖叫声的时候,小昭正在给三公子斟酒。
三公子皱了皱眉头,那是暗哨发出的警告。周围坐着的几个人迅速地站了起来,舒夜第一个靠近了门边,微微拉开了一道缝向外看去。
黑色的狼群。
“缇卫的人。”舒夜低声说,合上了房门,“从后门走吧。”
三公子长身而起,黑色的轻袍拂过桌面。身边侍立的小昭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这一扯之间打翻了刚斟的酒。青瓷酒杯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