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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灵活且锐利,在进来的瞬间,他迅速地扫过了屋内的一切,像只狩猎的鹰。
一男一女?难道这次行动还有其他的自己人?边二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脸上神色却没有变化,和边大一起坐在了屋角,继续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路上的辛苦。
边大还是啪嗒啪嗒地抽着他的水烟,一双眼睛带着笑,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他的眼角瞟着门帘,如果屋里的都是自己人,那么这次行动可真是一次大手笔,
不知道老爷子们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边大是本堂的老人了,如果是平安的时代,他这个年纪的杀手应该已经隐退为师范了。可他现在还不能,折损在帝都的顶尖杀手已经太多了,本堂很缺人手。在
他的记忆里本堂罕见同时出动四个人的任务,而且看起来那个懒散的年轻人有着锐利可怕的眼神,是一枝“刀”,他和边二也总是担当“刀”的角色,什么样的
人物需要三枝绝佳的“刀”合作。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突然从油腻的门帘边伸了进来,莹白如玉,然后随着外面阳光一起走进酒肆的是一个穿着灰袍的年轻女人,她的脸藏在灰色的兜帽下,身子被
宽大的布袍包裹着,但是还是能隐隐看出姣好的曲线。舒夜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小钏摘下兜帽,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琥珀色的双眼里满是诱惑的神色。
还有第五个人!边大想,这个任务只怕超过他的预期越来越多了。
这次来的人可真是有趣,这样绝品的女人,本来不该在床上颠倒众生么?也要送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舒夜心里低笑,本堂的老爷子们可真舍得!
“呀,这不是苏小姐么?”屋角响起边二惊讶的声音,苏小钏脸上表情僵了一下,转头看见进城时候雇的车夫竟然也坐在这间酒肆里。
真是……鱼龙混杂的一次任务啊……苏小钏心里感慨了一下,瞬间恢复了自然的表情:“呵呵两位,真是有缘呐。”她笑靥如花,踱到边二的对面,提了提袍摆
,坐了下去。她微微俯下身看着边二,低垂的袍襟里露出光润如玉的肤色。
“苏小姐金贵之身,也会到这种地方来吃面?”边大在桌边磕了磕烟杆,笑眯眯地问。
“我想,大概和老先生来的目的一样吧。”苏小钏笑了笑,琥珀色的双瞳里意味深长。
“呵呵,我们这种苦力,只是赶车累了,过来歇歇脚罢了。”边大继续拾起烟杆,却不再看向苏小钏。
这只老狐狸……
这只狐狸精……
双方心里暗暗给对方下了结论,不再搭话。
哗啦一声,门又响了。这次走进来的是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龙泽的整张脸藏在斗笠里,只有几缕锐利的额发从斗笠的边缘刺突出来。
第六个!边大开始挠头,这是什么要人命的任务?
而且这次进来的男人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枝“刀”都更像刀。
新来的男人走到屋子里唯一空着的最后一张桌边,没有声响地坐了下来,然后把斗笠摘去,搁在沾着厚厚油污的木桌上。他那张带着横贯刀疤的脸整个露了出来
,刚硬的脸上不带表情。
满身油烟的掌柜这时候从厨房走了出来,佝偻着走到门口,一声不响地合上了店门,最后重重地插上了歪歪斜斜的门闩。
荆六离转过身,后脊发出令人牙酸的一阵爆响,原本驼着的背挺直了,头顶几乎够着了矮小的房顶。他脸上的表情也已经改变,一脸胆怯的小酒店掌柜突然变成
了战场上一个统帅千军的将领。
“我是第七个人。”荆六离说。
边大挠头挠得更凶了,他认识这个可怕的荆六离。这个荆六离的地位和身手在本堂里都算是臻至上品的,早该不再执行实际刺杀而调去督管某一地的全局才是。
以边大的自负,也不敢想自己超过了荆六离。
“这次行动的所有参与人都到齐了,正如你们所猜想的一样,这次是罕有的七人小组行动。”荆六离慢慢地说着,“你们都是上三家精锐的刺客,也不用我多说
什么,大家自己看吧。”他走到屋子正中的那张桌边,伸手探到那张油腻乌黑的旧木桌子下方,只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整张桌子翻转了过来,激起一阵小小的尘
土。密密麻麻的文字被刻在桌面下,那是一封信,落款上居然还有刀刻的印章。
“这次的行动代号,叫做‘北辰’,我们这个小组这次需要杀掉的目标只有七个。”荆六离的话说得不温不火,剩下的六人也已经看见桌上刻的第一行字:
“缇卫七卫长。”
“不是七卫长苏晋安,”荆六离补充说,“是所有的七个卫长。”
见鬼!这是所有人的第一个念头。
缇卫,这支属于辰月的武装力量,在辰月入驻天启后迅速膨胀,几乎达到了军队的规模。几千人的队伍,分为七个卫所,每个卫所的卫长都是辰月里举足轻重的
人物,连“寂”“阴”“阳”三个教长都分身兼任其中,可以说是辰月在天启乃至全国的精锐力量。是谁逼迫他们这个以杀人立身的组织这些年在帝都里陷入了
互相杀戮的沼泽?不就是缇卫么?牺牲的本堂精锐,是折在谁的手里,不还是缇卫么?早能消灭缇卫,岂不帝都里的辰月高阶教徒都被他们杀尽了?
七个人不够……边大想,也许七百个人才够吧?
“我知道诸位心里想着什么,”荆六离扫过脸色阴晴不定的众人,“但是你们可以说是本堂最强的六把刀,而这次的计划也是本堂经过长时间准备的,目的是一
击必杀,万无一失。”
“圣王八年那次,本堂调集六把刀刺杀苏晋安失败,似乎也是荆六离师范为首,”边大懒洋洋地说,“不知道这一次我们这六把刀是比上一次的更加精锐么?一
击必杀?万无一失?”
荆六离的地位已经在本堂可以被称为师范了。桌上有些人脸色变了,他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是荆六离自幼就是天才,第一次出手杀人才十岁,比他们长了近
乎一辈,有些后起之秀还没有机会和这位堪称传奇的杀手对面。
“上一次的六把刀里有骆鸿业,他是龙家的血脉,代号‘寸牙’。”荆六离淡淡的说,“诸位未必比他更精锐,但是本堂的要求必须完整被执行,一击必杀,万
无一失。”
随身永远带着六柄不同的刀的“寸牙”,被杀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至少有二十种不同的技法能够采用,龙家顶尖的好手。这个名字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还有白发鬼。”荆六离还是淡淡地说。
那个妖魔也在么?安乐在心里叹了口气。
杀人这个活儿,所谓的“万无一失”,永远不存在!边大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句,却也没法再说什么,对边二使了个颜色,两人趴在桌边,认真揣摩那封信中的计
划。
舒夜看着荆六离的眼睛,里面有一些让人难以捉摸的神色。守望人?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吧?他摇摇头,决定不去想这些问题,有些问题想了也不会有答案,走
一步看一步,会活得开心很多。
安乐看完了计划,微微点头,这次她的角色是收尸人,负责善后和撤退工作。看来会比想象中轻松不少呢。
龙泽则坐在角落,脸上没有表情,那条可怖的刀疤却有些发亮,那是兴奋的讯息。很好!这次的对手很有趣,他的“刺蛇”会很喜欢。
苏小钏纤长的手指轻轻滑过那张刻痕密布的木桌,上面关于自己的条目清晰可辨,无声地上扬嘴唇,她喜欢这次的任务和角色。本堂的老家伙们知道她的特长,
她被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就会无与伦比。
六个人悄无声息地围在桌边,过了很久,才陆续抬起头来,眼里那些犹豫和迷茫却都已经一扫而空。
是份完美的计划,前所未有的周密。
荆六离很满意,虽然这次是棘手的任务,但是这群人都是本堂最锐利的刀。他点了点头,环视了众人一眼:“大家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么?”
“明白了。”回答的声音有三个,是舒夜、安乐和苏小钏,边大和边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龙泽倒是咧嘴笑了笑,像一匹狼。
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密密麻麻的计划书上,第一行只有五个小字:贪狼苏晋安。
第一个目标,缇骑卫所七卫长苏晋安。
唐国,南淮城,百里家后院。
一座不大的石亭里,黑衣的老人和年轻人难得地坐在一起,简单雕花的石桌上是一壶清茶。
“北辰的第一颗星是什么?”老人咳嗽了一声。
“天枢贪狼。”黑衣的年轻人躬了躬身子。
“贪狼么……真是个好名字。”老人深陷的眼窝里看不清表情。
“苏晋安也是个好名字。”年轻人的嘴角带笑。
“嗯,越好的东西总是越容易坏的。”老人端起茶杯,轻轻对着杯里滚烫的清茶吹了口气,“苏晋安一直都对自己很自信。”
“越自信的人总是越容易死。”年轻人接过话头,看着老人抿了一口清茶。
“南淮贡芽真是好茶,清而不淡。”老人享受地啧了啧嘴,“他也是‘刀耕’的执行者么?”老人揉着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属下还没有确切的情报,但是从时间上来说,他曾经参与的可能性很大。”年轻人起身,给老人的空杯里添上了茶。
“很好,那么就将他第一个抹去吧。”老人伸出拇指,轻轻覆盖了石桌上正在爬行的一只蚂蚁。
“属下也是这样想的。”年轻人盯着老人的拇指,若有所思。
老人的手指压了下去,空气中隐隐有什么东西爆开的声音。
“那么,还有什么疑问么?”荆六离看着众人,粗犷的脸上双眼亮得异常。
“暗号是什么?”问话的是金发的苏小钏,她的声音很随意,眼神在桌上肆意地游移,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其他众人。
“紫琳花。”
“他一定会走这条路么?”舒夜低声问,声音不紧不慢。
“这是从七卫所去朱五宅邸的必经之路,第一个岔口之前的直道,他没有其他选择。”
“他会不会上朱五的马车?”舒夜似乎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
“绝对不会,他有些怪癖,不愿和人合乘马车,上次还差点因为这件事和六卫长照姬闹翻了脸。朱五一介商人,他更不会给什么面子。”
“会不会有替身?”边大徐徐吐出了一口烟。
“缇卫的七卫长,虽然是棘手的敌人,却不算天启的高官,为他配备替身的可能很小。而且生日的时候,赴宴的路上,使用替身的机会更小。”
“他随身的卫士不超过十六名,不会有错?”边二眯起了眼睛,挤成了两条线。
“绝对不会,七卫虽然是缇卫七个卫所中较大的一个,但总共只有一百八十四人,那一天一百五十七人当值。所以,苏晋安最多只有十六个随从。”
“这十六个随从的位置会如何?”这次说话的是龙泽,他的声音低沉而不带感情。
“八人在前,八人在后,中间是他和朱五公子的两架并行马车。”
“十六个随从中身手最好的是谁?”龙泽的双瞳发光,锐利如刀。
“原子澈,一个休国出身的剑术好手,苏晋安的副手之一,不过他会是你的第一个目标,没有人能躲过你的第一击。然后你需要佯刺苏晋安后撤退,引开前面剩
余的七人。”
龙泽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问题,后面的那八人呢?”
“边大会驾大车截断队伍,”荆六离转身看着边大,后者点了点头,“车里将装满雷眼山河络制造的上等火油,点燃后的火势惊人,没有一刻钟是无法突破的。
”
“他的武器是什么?”苏小钏问。
“他随身总带一柄晋北弧刀,是一口名刃,名叫‘月厉’,但极少使用。”荆六离沉吟了片刻,“我们的人里,只有白发鬼见他动过刀,是在刺杀大鸿胪卿谢雨
晏的时候。苏晋安杀了一个龙家的好手,代号‘虎斑蝶’。”
“我知道虎斑蝶……她的真名是龙蝶,如果苏晋安是一对一杀的她,那么他的刀术是精湛至极。”安乐说。
“这不是问题,苏晋安不会有拔刀的机会。”荆六离说。
“他会穿甲胄么?”苏小钏追问了一句。
“没有人见他穿过甲胄,他习惯于穿一身轻袍,而且他很瘦,袍子下有没有穿甲看一眼可知。”
“你们能给我多少时间出手?”苏小钏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荆六离。
“不超过十二个瞬刹,如果十二个瞬刹过去你还未得手,你就要立刻撤走,十二个瞬刹之后,其余的缇卫就会围上来了。”
“七个瞬刹就足够,动手的瞬间我距离他只有不到十四尺才对。”苏小钏看着自己纤细的双手。
“十三尺六寸,最多,我计算过。”
“我得手后怎么撤退?”
“舒夜会在龙泽引开缇卫的时候从街尾纵马冲入车队。从街尾到街心,一共是三百九十六步。舒夜驱马跑到你那里的时候,应该是第十个瞬刹和第十一个瞬刹之
间。不论你此时得手与否,都必须和他一起撤退。”荆六离看了舒夜一眼,舒夜安静地点了点头,“否则我就会以守望人的身份对你补刀。”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苏小钏漫不经心地说,右手五指旋转,像一朵盛开的花。
“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了。”
“那么从现在开始……”
“苏晋安已经死了。”
荆六离微笑地将灯油倒在桌面上,一个火星落下,原本昏暗的屋子里突地腾起一片火光。噼啪脆响后,一阵诡异的风吹过,火突地灭了,整个酒肆陷入黑暗中。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那张已经被烧透的木桌残骸,隐隐发出一点微弱的红光。
第四章 贪狼・苏晋安
一个月后,帝都天启。
大胤圣王七年,为了对抗潜入天启并和辰月展开全面对抗的天罗山堂,辰月内部原本的武装力量——缇卫,随着辰月自身的膨胀,被扩充到史无前例的规模。一
共七个卫所,达到了接近二千的人数。
而其中,有一个卫所的名声在天启街头巷尾最为响亮——缇卫第七卫。他们曾经为了寻找一群逆党,几近屠灭过宣威坊里的息氏一族。那一夜,交叠着的尸体流
的血漫过了天启的青石板街道,整个息族大院变成了森罗地狱。从此以后七卫的名字就和那朵晋北蛇尾菊一起,成为了很多人的噩梦。
缇卫的七卫长,苏晋安,现在正端坐在马车上。他的头发随随便便地披散下来,头上没有戴冠。他的脸很平常,乍一看去就像天启大街上随手一抓一把的市井小
民。不过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轻袍,黑袍领口用银线精致地勾了一朵晋北最常见的蛇尾菊,只是花朵边缘多了一些狰狞的刺,像毒蛇的牙。他的嘴角带着淡淡
的笑,左手握着一根乌金色的紫杉木长烟斗,烟雾在车内缭绕,他的双眼被淡淡的烟所遮蔽,像蒙上了一层纱。
阳光透过卷起的车帘照了进来,让他觉得心情很不错。今天是他三十五岁的寿辰,天启五大富商之一的朱五公子,亲自驾车前来邀请他去府上一叙。虽然他坚持
自乘马车时候朱五公子脸上多少流露出了一些失望之色,他也并不在意。作为现今天启最炙手可热的几个人之一,苏晋安需要在意的人已经不多。
或许有一些,他们如蜘蛛一样藏身在黑暗,却又无处不在。
舒夜正坐在叶家楼的二楼吃面。
他面前那半碗阳春面因为搁的时间太长,已经不再冒着热气,所以他愈发懒得动一动筷子。
太阳已经挂在了叶家楼的偏东顶,临近正午的阳光晃得他有些刺目,他往里缩了缩身子,修长的手指无意地在象牙筷上缓缓移动着,手背上那道伤疤从袍袖里露
出一角,他整了整衣袖,继续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那条街。
他看见荆六离正大大咧咧地坐在街道正中的邀月楼里。邀月楼虽然名字风雅,去的却大部分是一些街边劳作的苦力和小作坊的家主。曾经风光的邀月楼是在年前
开张的,因为和官道离得偏远,再加上请的几个大厨徒有虚名,才开业没几个月就被那些高官和富贾们所遗弃,最终落得一个濒临倒闭的局面。幸好掌柜的顾家
老三头脑活络,没有在一棵树上吊死,转头就开始做一些价廉的家常菜供应周边日益增多的苦力和小作坊,不几周竟起死回生,成为周遭小有名气的平价菜馆。
坊内的苦力都乐得拿上几枚铜锱到这个桌凳门面算得上不错的地方,稍稍奢侈一下。虽然邀月楼的门庭早已因为人手上的欠缺破落得不成样子,但是对于那些终
日在灰尘和汗水中搏命的苦力们来说,这里已经是最好的地方了。
荆六离是一身苦力打扮,脖子上披着一条已经有些发黄的白毛巾,敞开的破布袍里露出古铜色宽厚的胸膛,上边斑驳着各式各样的伤痕。他正在大碗大碗地喝酒
,不时用那块毛巾擦拭一下满头的汗水。舒夜知道他的左手其实紧紧地扣着一枚三寸长钉,当苏晋安的马车车轮碾过第四十七块青砖的时候,这根三寸长的长钉
将会打在拉车的马臀上。
邀月楼的正门还保持着初建之时的豪气和规模,宽阔的白玉石阶因为久未打理早已破落不堪,和门口两只缺耳石麒麟相映成趣。宽敞的飞檐现在成了街道上乞丐
们的最爱,正午的阳光下,这里是最美好的小憩之地。三米见方的地方,挤了六七个人,顾家掌柜在最初曾经轰过几次,但是一转眼那些满身污垢的乞丐们又迅
速地占领回自己的地盘。当年濒临破产的顾家没有多余的人力专门照顾这些赖鬼们,也就索性不管不问起来。倒是后来接手的顾老三发现这些乞丐其实腰包里颇
有些钱财,常使人过来贩卖些劣酒旧菜,反倒多了一项生钱的营生。
今天这块“福地”里依旧挤了六七个人,都是一身污垢,头发杂乱地披散着,这些在大街上游荡跪坐了半日的乞丐们,都挤在这里躲避正午的阳光。
舒夜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边二,他整个人蜷在石麒麟的一角,头发像腌过的咸鱼一般油腻可怖,身边是一个破败的包袱和瓷碗。舒夜知道,他那把用得最好的淳国
弯刀藏在了那个满是补丁的包袱里,像一条静静等待着噬血的毒蛇。当边大的马车隔断整个车队的时候,他和那柄鬼魅般的弯刀将会是那些缇卫的梦魇。
荆六离惊马,龙泽杀原子澈,边大驾车冲队,边二阻杀缇卫,苏小钏狙杀苏晋安,舒夜和安乐接应。
他们七人对这套动作已经演习了无数遍,对于将要做的每一个动作的时机、角度都已经像对自己的掌纹一般熟悉。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阳光的角度,风的
变化,路人的惊惶,他们都已经计算在内。这次行动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他们现在唯一要等的就是苏晋安来。
他一来就得死。
“紫琳花,刚摘的紫琳花,三个铜锱一束,便宜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街头响起,转进来一个穿着红衣的卖花姑娘,半长的衣袖下露出两截莹白的手臂,微微
收束的上衣凸现了她姣好的身段,两根油光发亮的麻花辫随着她的跳跃一下一下地摆动。
这是安乐和他们约定的暗号,说明整个计划唯一可能的变数——苏晋安的车队没有走这条路——都已经消失了。既然苏晋安来了,那么他就已经必死无疑。
舒夜在桌上投下了几枚铜锱,快步走下了叶家楼,宽大的衣袖被带起,隐隐卷起一阵清风。
“这位爷,您的马已经喂好了,下次再来叶家楼啊。”楼下的马倌满脸堆笑地递过了马缰,半个对时的照料得到的回报竟是一枚银毫。出手阔绰的少爷没有人不
喜欢,马倌巴不得这个面容清秀的白衣公子多来照顾几次。
舒夜从他手里接过马缰,抚了抚黑骊的鬃毛,回首对马倌微微一笑:“叶家楼的面不错,我一定会回来再多尝几次的。”语毕他翻身上马,马倌捏着银毫,看着
那个骑在黑马上的白衣身影缓缓地远去了。
街角缓缓转进的一个车队,光侍卫就有十数人,两辆并行的马车都是宽十二尺,长十八尺的大车,几乎占去了三分之二的街道宽度。
整个车队的前面是四个黑衣的侍卫,其中一人黑盔黑甲,四人的背上都是一朵银色的晋北蛇尾菊,狰狞的刺和他们身上配的黑鞘长刀一起,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左首的一辆车,拉车的是两匹黑色的夜北梀马,整辆车被黑色的厚锦遮盖,只在四边用银色绣上了星辰和月的标志。车帘被卷起了半边,但是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
右首的那辆车和左首的黑色马车行成鲜明的对比,拉车的是两匹白马,四蹄却是漆黑如墨,马上的鞍鞯都用精致的五彩丝线交织缠绕,周边还镶嵌了一圈硕大的
红色雷眼石。整辆车用金色和玫瑰红的绸缎覆盖,车檐的四角上还挂了玉制的风铃,铃铛下缀着细小的珍珠,走起来清脆地响。拉车的人虽然只是简单的短衣打
扮,但是衣服都是上好的紫色鞣锦所制,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最上乘的布料。
这个车夫头上戴着一个斗笠,仿佛害怕阳光一般时不时地腾出一只手,调整一下斗笠的角度,几缕锐利的额发从斗笠边缘不安分地刺突出来。他精瘦的身躯佝偻
着,手臂却是结实的线条。他继续低声地呵斥着那两匹华贵的白马。皮鞭噼啪作响,在它们身上轻轻抽出淡红色的鞭痕。
“朱贵,你轻一些,这两匹可是宛州买来的青阳乌蹄白,不是你家的那些驴子,莫要打坏了。”车中隐隐传来不悦的呵斥声。
“晓得了。”车夫讪讪地答了一句,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他线条分明的一张脸,被一条长长的伤疤横贯,分成诡异的两半,这也是他常年喜欢戴着斗笠的原因。
朱五公子志得意满地坐在车里,他知道这个朱贵训得一手好马,工钱要得也少,简直就是一个大便宜。朱五公子最喜欢占的就是便宜,虽然他已经是天启五富之
一,但是他依旧认为对于这些下人来说,能少付一些总是好的。金铢和财宝,自然是自己的越多越好。如果他知道这个朱贵,连续三十日,吃着马料一般的糙米
,拿着每月半个银毫的工钱,只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场刺杀的话,他一定会希望给他每个月一万枚金铢,只求他离自己越远越好。
这个精瘦的朱贵,在山堂的本部有自己的一个名字——龙泽。龙泽的名字一直在山堂中很显眼,不仅仅是因为他出身于上三家的龙家,更因为他每年任务的完成
度和难度,也很少有人能出其右,他一身体术出神入化,在山堂的卷宗里,关于他所有行动中的描述和评价,最常见的一句话就是:一击而中,全身而退。
而他现在一边赶车,在斗笠下锐利的双眼却几乎没有离开过一个人。
那个人身材健硕,走路的时候步子很稳,他的剑也很稳,七卫原子澈的名号一直很响亮。如果说苏晋安是黑夜下的一匹独狼,那他就是这头独狼最锋锐的爪牙。
龙泽不知道自己面对面地和原子澈拔剑生死,会有多少胜算。不过他知道,只要任何人背对着自己,六尺内就算是姬武神他也有信心一击斩杀。而现在原子澈背
颈的大动脉离龙泽只有五尺三寸,而车队再走四十一步,整个计划就要发动。
发动后一个瞬刹之内,原子澈就将是一个死人。
原子澈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正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罩在他的身上,晒得他昏昏沉沉的。他今天没有穿自己那件黑色鱼鳞甲,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他喜欢被那堆熟铁包裹的厚重感,喜欢
那顶沉重的玄铁盔。比起阳光直射的刺目,他更喜欢那种汗水贴着里衣,身体摩擦着金属的感觉,那样能让他嗅到血的味道。他暗中握了握手边的剑柄,上面层
层包裹着的布条粗糙而又干燥,让他心中的紧张和不安稍稍平息了一些。
车队还在缓缓而行,路边的阴影下蹲着几个苦力和乞丐,他们畏惧地缩在街边,浑浊的眼睛颤颤巍巍地看着黑甲黑幡的车队经过。原子澈略带怜悯地看着他们,
在这样乱世之中,不能够踏着尸体爬到高处,便只能和狗一样偷生下去。
突然原子澈看见了一双眼睛,眼睛的主人是路边一个衣裳褴褛的乞丐。他蜷缩在一尊破落的石麒麟边上,整张脸因为长时间没有洗漱而显得肮脏油腻,长而乱的
头发像带满盐粒腌过的海带一般,纠结得让人有些作呕。但是长发遮掩下的那双眼睛却在一瞬间闪过了一道光,一道不属于一个乞丐会拥有的光芒。原子澈熟悉
这种光芒,那是在拔剑的时候,他眼里也会出现的光芒,锐利如刀。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马嘶。
三百九十六。
龙泽在心里默数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马车已经走到了那座邀月楼的正门口。正对着门口的一张桌子上,一个正在闷头喝酒的苦力大汉突然挥了挥手,就看见一道
乌光闪电般直射在苏晋安那架马车的驾马马臀上。那匹墨黑色的梀马吃痛狂嘶起来,车上的车夫拉扯不住,整架马车被带着往前狂奔了十几步,前面护卫的缇卫
有闪避不及的,直接被带倒在地上。
“妈的,怎么回事?”倒在地上的一个缇卫还没有弄清状况,就在漫天的尘土中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向他急速逼近,在刺目的阳光下,却像黑夜中的踏雾而来的
梦魇。
他狼狈地向路边一个翻滚,才看清那是一辆马车。就在苏卫长马车被惊动的瞬间,这辆满载着货物的大车从小巷边横穿出来,直直地堵在了他的面前,将他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