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炽热的火墙。有几只海虹猝不及防,跌入其中,烧得噼啪作响,一股香辣蟹的味道油然飘散。螃蟹们见此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进攻,退散开去。两人正要松
一口气,但是很快就觉得动静不对,楚道石抬头观看,惊得就是一声暴叫:螃蟹们用一种人类难以想象的动作,沿着柱子爬上了天花板!
它们用爪子紧紧抠住墙壁的缝隙,等爬到两个人头顶上时,纷纷像炮弹一样掉了下来,一旦抓住什么,就往死里撕扯。
厘于期狼狈不堪地熄灭了火墙,与楚道石再度后退,此时他俩的后背已经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而且还要提起百倍的警惕防止头上的攻击。离他们最近的一
个走廊拐弯处足有十几步,中间布满了张牙舞爪的螃蟹。楚道石痛苦地动着脑子,同时向厘于期搜集信息:“殿下到底要了多少螃蟹?”
“不多!”
“不多是多少?!”
“一船而已!”
“……!”
楚道石把外袍扒下来,猛地丢入蟹群中,耳边就听哧啦几声,袍子被撕开,随即无数只大螯从织物的背面透出来,眨眼间把袍子变成了碎布。看到这种情景,两
个人同时心就是一凉。厘于期冲楚道石大吼:“还有好几个时辰才天亮!用幻像把它们引开!”
顾不上被谁发现了。两个人各自把双手绞在一起,默念了两句,向外一推,顿时在走廊的另一端,有两个人影漂浮了起来,正是他们俩的精确投影,轻飘飘地散
发着黄色的微光。随着他们俩的指挥,幻像开始又蹦又跳,发出种种嘈杂的噪音,试图吸引螃蟹们向它们攻击。
但是令人意外到恐怖的是,这些简直毫无大脑可言的动物对此完全无视!
它们比人类还要敏锐地察觉到真身的位置,并且不屈不挠地继续攻击。
厘于期的精神已经远不如刚才集中,他只能架起禁制,勉强阻挡螃蟹们进攻,而楚道石更是束手无策——鬼才知道一群发狂而弱智的螃蟹有什么狗屁弱点!可是
面对一堆盘中餐,用自杀式的爆炸攻击未免也太离谱了……
另外一个叫做小悦的女孩子,一定早就在什么地方断气身亡了吧。这个事实让楚道石心如刀绞,可是望向黑压压的走廊尽头,没有任何可以提示他的线索存在。
就在这个关头,忽然一个惊讶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天!螃蟹怎么跑出来了?”
厘于期心头一亮:白徵明!
站在回廊的另外一个方向,有点儿醉得站不稳的,可不是素王殿下!原来白徵明久等厘于期不回,自己在亭子上呆了一会儿,喝了阵孤酒,冷风吹得生寒,无趣
之下,就沿着楚道石和厘于期离开的道路,一路踉跄着摸了过来。他听得前面有人乱喊乱叫,绕过几根柱子,结果正站在了螃蟹们的后方阵地。
他这一出声可不打紧,海虹们有一部分立刻警觉地掉头,似乎准确地分辨出血肉之躯跟幻像的区别,马上分出一部分大螯来对付皇子殿下。
楚道石和厘于期吓得魂不附体:难道又要重演上次白银泉水的一幕?两个人手忙脚乱,全都开始准备自爆。不过这次还没等他们玩儿命,白徵明迅速抛出了一句
斩截利落的指示:“糖蟹要用盐杀!”
一句话拨开云雾见月明,厘于期没有丝毫迟疑,向后一靠,全身投入墙壁中消失不见。没过片刻,沉闷的隆隆声贴地而来,一个沉重的大瓮从厨房的方向被推着
滚来。一路上螃蟹们敏捷地逃开,免得被这个庞然大物压死。眨眼间,大瓮滚到了螃蟹们的正中间,就像被什么蛮力猛地一拽,嗖的一下跃在空中,轻巧地在空
中打转。
楚道石盘算着位置差不多后,觑了个准,用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瞄准瓮的方向,挥手一个空斩。厚重的瓮壁顿时无声无息地被切成了无数碎片,装在里面
的白色粗盐大雪般轰然洒落,将所及范围给铺了个严实。被洒中的螃蟹壳上盐粒迅速融化,液体就像被抽出来一样,引发了剧烈的脱水,螃蟹只是挣扎了两下,
就僵硬在原地死于非命。
盐的肆虐比火更好用,海虹们甚至都来不及躲藏,它们从厨房的水缸里爬出来时,将地面弄得到处都是水迹,盐融化之后,地面已经成了剧咸的苦海,无论爬得
多快,只要暴露在外面的关节沾上咸水,体液就会从那个地方汩汩不断地流出来,结局就只有毙命。
但尽管这样,处在外围的螃蟹,还是有逃出生天的,它们再度躲进了排水沟。楚道石冷冰冰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双手再拍,地面上尚未溶解的盐粒和咸水全
都冒起了白烟,打着旋儿升上半空,登时就是泼天的浓雾凶猛地四散,钻入所有可能的缝隙,带着致命的咸味搜索残存的螃蟹,一律格杀勿论。
螃蟹遇盐则死,触雾则僵。片刻之间,爪子抓搔地面的声音消失殆尽,周围只余下无边的寂静,只有人类心脏剧烈的跳动声,似乎在三个人的耳边回响。
厘于期把头从墙里探出来,看着螃蟹们横尸遍地,吹了个口哨:“死的真干净。楚兄你手头儿很利落嘛。”
楚道石却是片刻都没有迟疑,他掉头冲进厨房,手一挥点上灯火,果不其然地在空空的缸边地面上,看见了那名可能叫做小悦的宫女。
她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手脚和脸上都是抓痕,头发几乎被扯掉了三分之一,露出了血淋淋的头皮。
楚道石脱力地跌坐在地上,他不是没见过死亡,那些注视过他双眼的贵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倒毙,他虽然意外,却并不难过,因为他知道,他们可能是被自己的
秘密和命运压垮;而眼前这个女孩子,她来到世界上才十几个年头,很可能连一个美梦都没有做,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如水泡般消失了。
更何况,自己明明应该可以挽救她们的,却只能看着她们痉挛着在手臂中变得冰冷。
楚道石伸出手抚摸那些血迹还没有干涸的伤口,心中一阵绞痛。
然而,就在他触及女孩脸部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气流喷在了他的手上。
楚道石大骇跳起,他把耳朵贴在女孩胸部仔细聆听:
还有心跳!呼吸也有!
随后赶来的白徵明和厘于期,被楚道石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一跳:“她还活着!”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厘于期用了三道僵尸咒,把所有的螃蟹尸体都赶回了厨房,被强力击碎的用扫把扫干净,在盐雾中得了全尸的就顺道回了腌制瓮。而死
去的小喜和存活的小悦,则都被抬进了宫女下夜的地方,几个睡眼惺忪的女孩被厘于期叫起来时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等到她们看到尸体,才纷纷惨叫起来。
白徵明止住她们,吩咐不得告诉冀妃知道,只管悄悄抬出去埋了,要是上面问起,就说小喜已经回了老家。
等到一切妥当,三个人不顾避嫌,全围在小悦身边,想等她醒来问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腌在糖水中的螃蟹全都发了疯?还有,为什么小喜死时
身上反而没有抓痕?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小悦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在这之间,厘于期和楚道石轮番上阵,使尽了各自的全身解数,企图让她恢复神志,
但是全部无用。
“不行,清明咒不管用。”
“水激符也贴过了,真跟水泼在石头上一样。”
厘于期抓起小悦的手腕,眉头紧皱:
“针都下在穴上了,一点反应没有。”
“是不是你下的位置不对?”
“你再下一遍,我们就已经是虐待她了。”
通宵没睡,困得几乎要一头栽倒的白徵明可怜巴巴地补充说:“我们拿一盆水浇她一下?”
“试过了。”
“拿火盆烫一下呢?”
“你当这是审皮糙肉厚的犯人呐!”
“我看没准管用。”
“胡说!”
小悦在三个人的争论中,突然呻吟了一声。三人立刻紧张地看着她,但是女孩子并没有睁开双眼,相反,能看出她的眼皮在剧烈跳动,整个脸部呈现出一种惊恐
的表情,手猛然抓住了被单,猛地号叫起来。随着不成语句的悲鸣,她同时在床铺上整个人翻滚,力量之大,几乎要把床帐扯烂。
三个男人全大吃一惊,白徵明立刻叫几个女孩上来按住小悦,但是一两个根本不够,最后过来了六七个,才勉强把她惊厥的身体捺住,最后实在没招了,有人撕
了一条床单,拧成绳子把小悦捆在了床上。刚一捆好,她又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除了呼吸和心跳,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等她安静下来,三个男人慢慢围拢来,接着下一个刹那,小悦的嘴唇动了。
她说:“猴子。”
这声音不高,但是清晰无比。全屋的人听的一清二楚,所有人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三个男人还在纳闷的时候,小悦又张口说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明显提高:“猴子!”
梦话吗?楚道石想,她在梦中见到猴子了吗?
还没等他想完,顿时有人惨叫一声,夺门而出。女孩子们恐惧的声音随之大盛,不少人跟着就要跑出房门。厘于期眼明手快,一挥手,门扇应声关上,自动落锁
紧闭。逃不出去的女孩子全都瑟缩在离小悦最远的墙角,蒙着眼哀哀地哭着。
白徵明叹了口气,把其中看上去胆子还稍微大一点儿的一个女孩拉起来:“小优,怎么回事?”
小优一边在白徵明手中挣扎,一边哭着说:“猴子老爹显灵啦!他一定是冤魂不散,回来找我们啊!”
白徵明一愣,把手松开:“这不可能。”
小优用袖子抹着脸:“怎么不可能呢?昨天夜里就听见小喜她们说了,说好像看见有活物进了厨房,她们才过去的!”
什么?难道说不是梦见了猴子,而是现实中看见了吗?白徵明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厘于期和楚道石:从小喜小悦跟他们分手,到突发变故,不过是两巡酒的功夫
。
又有人大着胆子补充说:“小喜的灯花长了,回屋子剪的,我们都听见了。当时还以为是猫啊狗啊什么的。”
一群人纷纷点着头应和:“一定是猴子老爹附在猴子身上了!”
“对对!一定是!”
“呜呜……”
“住口。”白徵明的声音不高,但威慑力意外十足,一群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星辰之下,何来冤魂?这些乡野迷信,你们竟敢带进宫中,都不想活了?”
楚道石诧异地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的素王,纳闷他这脸怎么说变就变了。这个时候的素王,完全不是与他们平日逗乐的神情,变得严厉地近乎苛刻:“这次我先不
追究了。总之,下次再让我听见相关言论,一律送交有司治罪。你们好好看着小悦,不要再胡说了。”
女孩子们啜泣着点头。白徵明一甩袖子,厘于期赶过来开了门,几个人离开了。
楚道石跟在白徵明身后,心里琢磨不透素王的想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白徵明忽然停住脚步,似乎是发问,又不太像,声音沉闷:“是她们看错了,对吧?”
楚道石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厘于期应道:“完全是胡乱联想。深夜蒙昧,两盏微光,灯芯晃动,谁知道是什么。小喜与小悦一定是为狂蟹所害。”
白徵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楚道石发现他的眼圈是红的。他沉吟了一下,斗争片刻,还是开口道:“不妨查查。闹出口风来也不好。”
白徵明眼睛一亮:“就是!”
厘于期意味深长地盯了楚道石两眼,未加多言,只是点头称是。
送素王回冀妃处补眠后,厘于期紧走两步,超过低着头的楚道石,问道:“这次你怎么没拦着?”
楚道石神色凝重:“查不出原因,还会有牺牲。”
厘于期玩味着这话的意思:“楚道石,我还以为,我才是好奇的那个。”
“何必过谦。我跟你比,只不过多了一点儿责任感而已。”
厘于期的眉毛立刻倒竖:“有句话送给你,自以为是必自毙。”
楚道石冷笑一声:“你猜我们俩谁先毙?”
“不出意外的话,”厘于期报以热情洋溢的一笑,“我打赌是你。”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陷入了剑拔弩张的沉默,各自赌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眼看就要离开饮露宫时,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骚动,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楚道石皱了皱眉头,心说话宫中就是麻烦,不是女人就是太监,都是一群赢弱之辈,任何小事都可能大为骚动,如果真的有剧变,还不知道得变成什么样。
还没等他们走避,已经有人飞奔出来,喊着:“厘公子!”
厘于期刚一回头,就被两个女孩当胸扑住,嘴里没命地喊:“救命呀!”
跟在她们后面的,是几个狼狈不堪的太监,手里拿着扫帚和茶壶等等,一看就是临时抓在手里的家什,胡乱地往身后丢去:“闪开!闪开!”
楚道石本来想看厘于期的笑话,但是随着一个声音的传来,他顿时改了主意,那是一声绵延不绝,扭曲到不堪入听的猫叫。
无论是发春,还是厮打,都不可能发出的极端恐怖的叫声。
他闪过被女孩抓牢的厘于期,箭步穿过太监们,向出事的房间看去,还没等他的眼睛适应黑暗,一道黄色的身影闪电般向他的面门扑来!
楚道石眼疾手快,侧身躲过,等疾风过去,才定睛观看,一头肥壮的虎斑猫。此刻正攀附在走廊的柱子上,瞪着一双碧绿的猫眼,呲着牙低低咆哮。
躲在楚道石身后的太监们战兢兢解释:“大黄平时挺乖的啊,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发狂了……”
厘于期被女孩子摆弄地脱不开身,只好喊:“怎么了,楚道石?出什么事儿了?”
楚道石绕着猫走了几步,猫背后的毛全乍起来,目光警惕而凶狠地跟着他,保持对峙状态。
“不太对劲。”楚道石用中等音量回应。厘于期好奇心大起,但又实在甩不掉身上的俩累赘,只急得冒汗。
楚道石慢慢欺近猫的位置,太监们好心提醒:“大黄可会抓耗子哪!小心它爪子利!”
楚道石继续小心地靠前,猫向他不停地低吼。秘术师始终与它保持正面对视,死死地盯着那双绿睛。一般的动物,在这种程度的对视下,早就扭头避开。然而这
只猫,奇异地并没有转开视线,反而更加嚣张地瞪过来。
忽然,一人一猫,犹如两块石头一样静止不动了。
它怎么不怕人?楚道石在视线里加了压力,想迫使猫哀叫着跑开。然而他错了。
在片刻之后,虎斑猫的目光骤然失去了光彩,它直挺挺地从柱子上栽了下去。
一片哗然。楚道石凑过去一摸,发现猫的皮毛和肌肉都早已僵硬,就好像……好像它早就死了?
这时厘于期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赶过来观看,也是悚然一惊。还没等他想完,身后又有女孩扑在后背上,娇滴滴诉苦:“好可怕啊!从今天早上,就变得好奇
怪!”
“小捷的鹦鹉也是这么发了一阵疯,就死了呀。”
“我的仓鼠也是!”
“咦?你居然养仓鼠吗?”
“是呀,好可爱的……怎么会这样呀……呜呜呜……”
楚道石还没听完,直起身,问道:“这只猫是用来捕鼠的?”
“对啊……”
“带我去鼠患最厉害的地方。”
虽然大家对楚道石不熟悉,但既然有厘于期这个常见的熟人,一切都好说。有太监引着楚道石和厘于期来到厨房背后的小仓库:“这是给冀妃殿下平时放粮食和
干货的地方,常有鼠害。”
仓库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密密麻麻,从地面到屋顶,堆满了大米白面和各种干鲜食材,目力所及的地方十分窄小。楚道石让那些太监们退出去,对着厘于期用手
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后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随便便用手往四周一拔拉。
所有的麻袋和成捆的物品,都轻盈地从地上蹦了起来,随即杂乱无章地飞上了天花板。等它们全部飞离地面之后,出现在楚道石和厘于期眼前的,是一副惊人的
景象:近百只老鼠,都横尸于地。黑压压的,几乎布满了所有的角落。
然而一只苍蝇都没有。
楚道石踢了踢距离最近的一只,睁着两只红色眼睛的鼠头,随之从躯体上滚落。
血液早已经凝固了。但是再用脚轻轻地碰一下,老鼠的五脏和四肢,就像破碎的零件一样,全部散了开来。楚道石沉着脸在鼠尸中巡视了一番,不时用脚扒拉,
有更多的鼠尸粉身碎骨。
厘于期看得眉头紧锁:“别踢了。太恶心了。”
楚道石回到门口,声音没有半点波动:“放下吧。”
说完扭头就走。厘于期把东西扔下之前,多了个心眼儿,唿哨了一声,老鼠的死尸顿时全部就地分解,烟消云散。他这才尾随楚道石出来,问道:“有想法?”
楚道石一边疾行,一边闷头回答:“赶紧睡觉。晚上去抓那只猴子。可能要出大事。”
第五章
然而当楚道石胡乱睡了两三个时辰起来,再赶到饮露宫时,事情已经变得比他的预期更难以收拾。
白徵明两眼血丝地等在中厅,身边的厘于期脸上也没了惯常的轻薄微笑。素王见楚道石进来,劈头就是一句:“为什么不早叫醒我?!”
楚道石颇感意外:“昨天通宵,我也……”
厘于期打断了他的话,口气空前紧迫:“小悦死了。”
继暴毙的小喜之后,挣扎了大半天的小悦,也终究没逃过这劫。楚道石的声音显得动摇不已:“怎么死的?不是有人看着呢吗?”
厘于期回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居然睡了过去,然后等我和殿下一起过去看望的时候,人已经全身都凉了,早断了气。”
“把那几个人叫起来,问问她们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听见和看见了什么没有?”
厘于期沉吟了一下,用眼睛看了看素王,才说:“恐怕……行不通。”
“为什么?”
“因为,她们跟小悦的情况一样,叫不醒了。”
楚道石愣住了。
在事后的查点中,发现不仅仅是死了的小悦身边有人昏睡过去,在其他的房中,也有人陆续睡倒。据目睹的人说,那些人不管在做什么,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
就身体一僵,也不管在哪里,就像晕过去一样摔在地上,随后就再也无法叫醒。他们的呼吸和心跳都有,身体也很柔软,看得出来睡得极沉,紧闭的双眼会快速
跳动,表情时不时会发生变化,就仿佛正在做着各种各样的梦。
然后,无一例外地,他们都会用梦呓一样的口气,清晰地叫着:猴子。
恐怖的气氛在饮露宫骤然扩散,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全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工作,几个人聚在一起,蹲在走廊上哭泣,极度恐惧不安地等待着昏睡的噩梦降临。
冀妃那边再也瞒不住了,老人家亲自出来,照顾那些睡过去的可怜人,他们虽然不像小悦那样会发狂,但是渐渐微弱下去的生命气息,表示他们可能随时都会像
小悦那样,走上黄泉之路。
“她们会死。”厘于期在探查了最先倒下的宫女情况后断言。
“体温在下降,呼吸也微弱到快要感觉不到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身上的肌肉似乎一直在飞快地萎缩。”
他举起其中一个人的手:“你们看。”
近距离观看的话,可以发现原本健康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过分透明,血管异常地变成黑青色。本来应该富于弹性的肌肤,现在呈现出反常的死灰色,有些地
方还塌缩进去,显得枯槁不堪。
“血液开始凝固了。过不了一会儿可能连尸斑都得出现,那时可真就死绝了。”
白徵明脸上没了血色,焦躁地在屋中踱步。楚道石试探着安慰:“殿下不要担心,我和厘于期一定会设法在入夜后逮住那只传说中的猴子,查明怎么回事。”
“这还用说!”白徵明回答,“我也参加,必须赶快查明!再拖下去,就一定要禀报父王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饮露宫一定会被封闭,到时出了大乱子,母后
要到何处安身?而且,”他顿了一下,“不查出实情,母上也可能一直身处险境,我绝不允许!”
此时,夜幕已经沉重地再度笼罩在饮露宫上。
楚道石望向窗外,眼神游移不定地看着出现在昏蒙天际的第一颗星星。在他的身后,是全副武装的白徵明和厘于期,说是武装,不过是穿了身利落的衣服,手里
拿着捕兽网和木棒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楚道石的心中始终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试图进入他的意识,在抵抗的同时,自己的情绪也随之低落
下去。他慢吞吞地穿衣服,摆弄手中的兽网,非常不情愿出门。
外面,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这种强烈的感觉演变成了不可忽视的恶心,让人忍不住想冲到什么地方呕吐。
白徵明倒显得精神抖擞,他催楚道石:“你怎么动作这么慢?再弄不好,我可要替你动手了!”
楚道石忍着不适摇手,只觉得胃部食物上涌。
外面传来声音,有太监在外面高声问:“冀妃殿下来看望五殿下,问里面的人可否方便?”
白徵明赶紧挑帘出去:“母上,您怎么跑来了?我不是让您在大堂里歇着吗?”
白徵明集中了所有的蜡烛,大堂里灯火通明,同时让厘于期和楚道石写了无数的符,贴了满墙。所有还清醒的人,都等在大堂里,免遭昏睡侵袭。然而,坐不住
的冀妃,还是冒险走了出来。
冀妃的身边,已经只剩下两个最忠心的胆大太监了。老人家神情悲戚,见到儿子后,一把紧紧抓住:“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事儿我见多了!”白徵明眼睛都不眨,撒着让母亲安心的谎。
他把手放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像安慰小孩子一样轻轻抚摸:“我一定会查出元凶,把大家都救下来的!”
冀妃抬起头,眼睛闪着泪光:“如果真是猴子老爹的话,请替我向他说声对不起。”
“母后请不要说这种迷信的话。”
“我已经尽力了,还是没能留住他。”
“这不能怪您。”
“我保不住他的猴子们,也保不住他,母亲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这样。”
“圣上不喜欢宫中蓄宠,更讨厌训宠作戏,小巧它们……都是被淹死的……”
白徵明虽然意外,但还是叹了口气,劝母亲说:“圣意如此,违拗不得。溺于水中,总胜过葬人口腹,不是吗?”
冀妃哽噎着点点头,又嘱咐了儿子两句,这才转身离开,然而就在她向门口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走在她前面的两个太监,像是脚下绊了什么东西,踉跄了两步,
猝然倒了下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冀妃只来得及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然后仿佛被什么重物敲中了头部,身体突然僵直,随后慢慢软倒。白徵明就站在她的后面,他本能地向
前一抢,让失去知觉的老人跌落在他的怀里。白徵明被冀妃的体重压得向前一栽,在他的臂弯里,刚才还满布温柔和关切的母亲的双眼,刹那间失去了神采。黑
色瞳孔被渐渐沉重的眼皮覆盖。
在场的三个男人,全都像被冻住一样,呆在了原地。
一声悲戚到顶点的痛叫,骤然间穿透了天空。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白徵明两眼血红地望着完全漆黑下来的饮露宫,两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嘶哑着声音问厘于期:“什么办法?”
“入梦。”厘于期简明扼要地回答说,“所有睡着的人都在做梦,我们早就该用这个办法潜入梦境,看看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为什么一开始不用这个办法?!”
“这种窥视人心的做法,消耗很大,也没有什么把握。同时会有很多人和动物在做梦,很难精确定位到我们需要的梦境。迷了路的话,回来可不容易。”
楚道石在旁边默不吭声,直到厘于期把目光投过来:“我们兵分两路,一个人和殿下在宫里抓猴子,一个人潜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楚兄,你挑一个
吧。”
楚道石抬起头来:“我选入梦。”
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在现实中发生肢体冲突,厘于期无疑是更好的护卫人选。
“但是得有人随时准备叫醒我。”
“当然可以。我们去大厅,那里还有最后一些没有睡着的人。”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更合适的人选就在他们到达大厅时,凑巧地出现了。
甄旻带着两个贴身保镖,和一名侍女,来到了饮露宫。白徵明这几天都没有到甄府,开始的时候甄旻还跟下面说,这下可算是耳根清净。但是很快,她就有点儿
坐立不安,因为不仅仅是白徵明,厘于期也没有前来,从前寂寞的贵族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好事的宫女们传话给她说,他们可能在饮露宫闹了些乱子
。无聊混杂着担心,甄旻决定在晚饭时动身来饮露宫,心里想着,至少也能借口蹭饭来见见三人组。但是当她顺利地利用身份来到饮露宫门时,却发现这里门居
然是虚掩的,而灯火也明显变得零落。皇宫巡逻的士兵们主要是为了避免外贼的侵入,对宫中的变故一无所知。
抱着好奇的心思,甄旻一行推开宫门,向着唯一有灯火的大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