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道”。
他一往无前的信念。
那只习惯了抚琴与泡茶的手,时隔多年,再一次握上剑柄。
属于将星长老的内敛剑气绵绵如水,一道修长身影欺身而起,立于天羡子身旁。
两道剑气交织融合,刹那间龙吟剑啸,将魔神巨大的身躯陡然逼退。
这是第一击。
以他如今油尽灯枯的状态,还能用尽全身气力,做出最后一击。
温鹤眠深深吸了口气。
右手在不断发抖。
——不对。
发颤的,并不是他的手。
青年兀地一怔,指节用力下压,垂眸望向手中长剑。
不知自何时起,剑尖竟蔓延开一股浩荡灵力,灵力生光,有如月色坠落,丝丝缕缕,将剑身浑然包裹。
原本黯淡沉寂的诛邪——
于刹那间白光大作,剑鸣悠长,沛然剑息澎湃似海浪,将周遭黑暗倏忽驱散。
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他即将崩塌的识海之间。
白雾上涌,硬生生护住岌岌可危的经脉,温鹤眠瞥见那女人由雾气凝成的眼眸。
“诛邪剑灵——”
天羡子亦是愣住,旋即发出一道释然大笑:“决明那家伙……不愧是他啊。”
命运的天秤,在此刻倾斜。
如果镇民们没有以身护剑。
如果决明没有以身死为代价,将诛邪剑灵纳入紫薇境。
如果在许多年前,那个在深夜告别家人的少年,没有交给妹妹一块罗盘。
一切都会变得截然不同。
好在环环相扣的命运,终于在此刻迎来了交汇的终点。
已知天羡子的实力,约等于那尊即将破阵的魔神。
已知温鹤眠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能保证天羡子不至于灵力全无,勉强留住性命。
已知原本的“宁宁”轮回一遍又一遍,诛邪剑灵在紫薇境静候千百年,累积了千百年的浩荡灵力,必然能护得温鹤眠识海无恙。
大漠中孤零零作战的影子,终于成了如曾经那样,并肩执剑的三个人。
天羡子抹去嘴角血迹,带了些好奇地沉声道:“奇怪,那剑灵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灵力?”
不过……那并不是他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
“等这件事结束,咱们去天下最好的酒楼大吃一顿吧。”
他笑得肆意,眸光在剑气中粲然如星:“总待在那谷里算什么事儿啊,你看你,人都快长毛了。”
温鹤眠久久凝视着手里的长剑,唇角扬出一道极浅弧度。
“好。”
另一边,天壑沙丘之下。
魔修已被尽数屠灭,贺知洲死死盯着青衡的尸体,听宁宁大致讲完来龙去脉。
她说得模糊,只道中了替命之术,即将代替另一个人死去。既定的死亡迟迟没来,就算是宁宁本人,也不清楚自己会在何时丢掉性命。
“所以,”他脑袋里一团浆糊,连身上的血痕都来不及去管,“打从一开始,‘系统’就是个让你承担所有恶因的局?”
宁宁点头,不敢抬眼去看裴寂。
气氛凝滞至此,贺知洲更不敢看他。
“喂,你给我出来!”
他心里又烦又乱,气得差点跳脚,在脑海中疯狂敲击:“你这家伙是不是也想要我的身体?”
同为穿越者,贺知洲脑子里也有个系统。
系统名为“磨刀石”,声称自己乃是天道所遣,之所以找上他,是想要人为制造各种磨砺,从而达到锤炼裴寂的目的。
什么天道,什么磨刀石,他信它个鬼!
夜里的风声像哭又像笑。
心口忽然轻轻一动,贺知洲听见一声噗嗤的笑:“想什么呢?如果我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能是这种嗓音吗?”
那是道噙了笑的娇柔女声。
它停顿片刻,用了有些遗憾的语气:“她的系统有问题,在一开始就露出过端倪不是么?倘若那也是由天道所制的产物,绝不可能与你的任务产生冲突。”
这是在说他与宁宁相识之前,二人同时雇了人围堵裴寂,结果两帮打手互相看不上眼,在裴寂院子前打了个天昏地暗。
贺知洲勉强稳住心神,咬了牙问它:“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宁宁还有救吗?”
那魔修临死前曾说,要想破除恶咒,必须寻得丰厚的福报作为抵消。
可他们哪能得来那么多福报?福祉的获取难于登天,他们这群人都不是什么天命之子,唯一被天道重视的裴寂,还被虐得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惨到不行——
等等。
贺知洲眼皮一跳,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
谁说他们这儿没有天命之子。
天道所成的系统……不就躺在他脑子里吗?
“你之前说过,只要配合天道行事,就能得到功德作为奖赏——”
贺知洲按耐住剧烈心跳,双拳渐渐握紧:“所以现在的我有福报在身,对不对?”
那道女声沉默片刻。
继而低声应了句:“对。”
“我身上从小到大的功德,如今积累了多少?”
始终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一些。
贺知洲少有地正经,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告诉它:“我要把它们全部转移到宁宁身上……你能做到吗?”
“你疯了?”
磨刀石语气困惑:“那些功德由你多年积累而成,只要有它们在,来日登仙便能轻易许多。”
它这句话,本是带了点制止的意味。
哪知贺知洲闻言更是兴奋,当场两眼发亮地咧了嘴:“你这样说,就是‘可以’的意思了对不对!快快快!别犹豫快来!”
磨刀石:……
磨刀石:“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凭借你身上的福报,恐怕很难抵消那女孩承受的因果。”
它说着一顿,似是在组织言语,继而缓声解释:“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轮回一次又一次,因果无数次累积叠加,早就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哪怕耗尽你所有的功德……要想救下她,都很悬。”
“我不管!不去试一试,怎么就认定了铁定会失败!”
贺知洲急到五官狰狞,猛锤自己脑袋:“统姐姐,统仙女,求求你帮帮忙吧!功德全送给她就好,我一滴都不要!”
陆晚星神色复杂,看着身旁的贺知洲又哭又笑,表情恐怖地突然开口:“宁宁你别慌,我这里有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向来不怎么靠谱的小道长脑子里,划过一声属于女人的笑。
磨刀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行吧。”
这是一出极为不划算的交易。
它这位宿主还是一如既往地脑子有坑,恐怕也只有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好在它早就习惯了,如何适应笨蛋的思维。
功德无形,哪怕尽数转移,也不会出现太大变化。唯有贺知洲与宁宁本人,能隐约感受到身体中缓缓淌动的能量。
像是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空。
贺知洲用力深呼吸,背靠在身后的沙丘上,身体慢慢往下坐。
他说不出话,为了让宁宁与裴寂了解情况,只能对二人开启传音入密,与此同时,在脑海里吃力出声:“现在……她身体里的因果如何了?”
“逆天改命,乃是天道大忌。”
磨刀石应道:“你与我,都尽力了。”
裴寂一定是听见这道声音,周身本就凛冽的杀意愈发浓郁。
贺知洲心口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功德将死劫抵消些许,但比起那具身体承受的因果,还远远不够。”
它沉默须臾,轻声补充:“天道化无形死劫为有形,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引来六重天雷。”
“天雷?”
贺知洲一喜:“如果死劫有了实体,不就可以避开了吗?这是好事啊!”
磨刀石却只是极低地笑笑:“你当真以为,逆天改命、生死之劫的天雷很容易挺过?”
见他一个愣神,女声笑意渐消:“六重天雷,代表清除罪孽的六道轮回。道道入骨,每一道的威力,都会比之前那道更为剧烈——而最终的地狱道,没有人能挺过。”
它说罢静了一会儿,强调般加重语气:“没有任何人。”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黑沉如幕布的天际上,毫无征兆掠过一道疾光。
死期将至,天雷袭来。
自从霍峤死去,宁宁脑子里的系统就再没发出过声音。
她将方才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或许是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当劫数真正来临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多么紧张。
……没有任何人能活下去啊。
这仍然是个破不了的死局。
她本想说些什么,身旁突然人影一晃。
然后是裴寂喑哑的嗓音:“张嘴。”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当贺知洲反应过来,已经见到裴师弟往宁宁口中塞了什么东西,旋即后者似是没了气力般倏然一晃,被他伸手抱在怀里。
裴寂的神色很冷。
他的目光向来都是冰冷无物,如今却沉淀了许多看不透的情绪,与贺知洲四目相对时,沉声道了句“多谢”。
仅凭那一个眼神,贺知洲就明白了他接下来的打算。
宁宁亦是如此。
她想挣脱,浑身却因为那颗猝不及防入口的药丸全然无力。想来裴寂早就猜出她不会乖乖配合,因此打从一开始便做了准备。
但是不可以。
裴寂……会死掉。
昏黄月光下,黑衣少年将她抱在怀中,在骤起的滚滚闷雷里一步步前行,离开人群。
裴寂没有低头,宁宁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修长染血的脖颈,条条青筋恍若攀爬的细藤。
忽然他开口,喉头轻轻往下一落,嗓音和风一起穿过耳朵:“别怕。”
这是沙哑如修罗的声线,语气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一道震耳欲聋的闷响袭来。
裴寂半跪在地,让宁宁靠坐在另一处沙丘之下。少年漆黑的影子将她全然笼罩,在最后的视野里,裴寂朝她笑了笑。
既不刻意,也不僵硬,他在生死关头,仅仅看着她的脸,就打从心底里露出了微笑。
宁宁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在见到第一道天雷坠落的刹那,被他伸手蒙住眼睛。
第一劫,天人道。
她听见拔剑出鞘的声音,剑气与雷鸣电闪彼此交缠,激起风沙滚滚,空气里四起爆裂之势。
捂在眼睛上的手掌稍稍用力,耳边再度响起裴寂的嗓音:“别怕。”
宁宁的眼泪倏地就落下来。
明明最应该害怕的那个人是他。
第二劫,人道。
又是一声惊雷,沙丘下躬身的少年手握长剑,以剑气与雷光相抗。
“这、这也太——”
幽蓝色的疾电狰狞如鬼爪,陆晚星被电光刺得眯了眼,骇然颤声道:“他当真能挺过去吗?”
贺知洲浑身无力,只能在识海里抓狂:“裴寂不是你们锤炼的对象吗?天道对他没有一丝一毫怜悯之情?”
“生死有命。裴寂上一世身份特殊,积攒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功德,为了那份功德,天道虽会出于答谢地锤炼他,却绝不会干涉因果轮回,特意救他。”
脑海中的声音淡淡答:“若他当真身死殒命,那也与天道无关。”
他气到翻白眼。
这群无良资本家!
第三劫,畜牲道。
宁宁看不见跟前景象,只能听到比之前更为汹涌可怖的雷声。
以及长剑仓惶落地的响音。
随着裴寂一声轻咳,空气里弥漫开浓郁血气。
“娘亲过世后,我去过许多地方。”
后背上是深入骨髓的剧痛,锥心刺骨,仿佛将每一寸皮肉尽数撕裂,连血液也随之沸腾灼烧。
他用指腹笨拙抹去女孩脸上的泪痕,语气是前所未有地温柔:“南城的水乡常会落雨,我最爱站在房檐下,看雨水一滴滴落下来。每当那时去往池塘,都能见到成排的鹅和鸭。”
裴寂说到这里,居然很轻地笑了:“很可爱的,又圆又胖,你若是见了,也一定会喜欢。”
继而又是雷鸣阵阵。
第四劫,阿修罗道。
瘦削的少年拾起长剑,以剑尖触地,勉强支撑住身形,心中默念剑诀,剑气纷涌而起,再度聚成莹白屏障。
“沿着南城往北,便是彩蝶谷。”
他的气息显而易见变得凌乱破碎,几乎是用了所有气力开口:“说是彩蝶谷,其实住满了兔子。你想想,整个山谷都是雪白的团,也是很胖的模样,像在下雨。”
他不会讨人欢心,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安慰宁宁,让她不那么害怕。
屏障破碎,阵阵惊雷势如破竹,有如万千刀光剑影,撕裂条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裴寂咬破嘴唇,以尖锐的疼痛让自己稍加清醒,不至于昏死过去。
第五劫,饿鬼道。
宁宁的意识在逐渐涣散,快要听不清那道近在咫尺的声音。
“书房左侧的抽屉里,有我做好的桂花糕和桂花饼。有些甜,就没送给你。”
他说话时垂了眼睫,定定望着跟前少女的模样,仿佛要将她每一处轮廓深深烙进心底。
乌黑的发,小巧的鼻尖,薄薄的冷白色皮肤。
裴寂想,像月亮。
“没有什么能为你留下……对不起。”
药效已经发作。
在最后模糊的意识里,宁宁听见裴寂说:“晚安。”这是她曾告诉他的话。
晚安。
第六劫,地狱道。
六道轮回,善恶报趣,因果昭彰,尽在一念之间。
风沙狂涌之际,黑衣少年执剑起身,眉眼被黑发模糊,温情褪去,隐约显出几分冷然血光。
他浑身布满狰狞血痕,脊背却是笔直,煞气如刀。
早在最开始,裴寂就下了决定。
无论死劫是何物,他都会竭尽全力让她活下去。
若是人,便杀之。
若是邪魔,便尽数屠之。
若是天道——
那他便执了剑,哪怕身死,也要斩断这天道。
“裴寂他……”
贺知洲后背发麻,止不住战栗:“拔剑了!”
最后一重天雷如期而至。
雷光密集如网,少年扬起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长睫微颤,自额角坠下一滴圆润的血。
他右手拿着剑,左手自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纤长发带。
宁宁在鸾城送给他的发带。
裴寂来不及告诉她,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他有多开心。
开心到每天夜里见到它,都会忍不住把嘴角扬起来。
散落的黑发被粗略扎好,露出少年漆黑如夜的瞳仁,内里杀气腾涌,却也有空冥如镜的静谧。
电光霎间袭来。
裴寂用尽体内残存的所有气力,握紧长剑。
地狱道,必死之劫。
没有人能逃开。
两仪微尘大阵上,年轻的魔族君主已然消匿声息,再不见身影。一滴血自结界滑落,血珠凝成垂坠的圆滴,倒映出一抹昏黄模糊的影子。
那是在风沙中与它遥遥相望的,属于十四的月亮。
大阵裂痕之处,剑光万顷、火星喷涌,巨人由烈焰构成的躯体皲裂处处,化作千万条映了火光的长痕,好似蛛网四散。
一块岩土落地,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庞然巨物有如山倒,龙族少年趁此时机握剑前行,灵力涌动,渐渐填补道道裂痕。
在他怀里,始终揣着那颗夜明珠。
那是在地狱般的暗红里,整个世界唯一的亮色。
雷光映亮大漠里的每一处角落。
沙匪们震颤的眼瞳、魔族血液汇成的殷红小河、四散的妖兽、纷扬的风沙、以及被柔和灵气笼罩着的森白骨架。
功德,罪孽,天命,恩仇。
无数交错的命运,在此刻汇集。
无数纷乱的因果,在此处叠加抵消。
长剑阻隔雷电去路,源源不断的鲜血自少年指尖划落。
裴寂咽下喉间涌动的腥气,长剑一凝,释放出最后一道剑意。
此劫乃无间炼狱,无人能逃开。
在穿云裂石的雷声里,自识海深处,突然响起一道中年人嗓音。
它笑得狂妄,携了股不可遏制的怒意,声音响起的瞬间,四下剑光陡然大涨,白芒铺天盖地,径直对上最为剧烈的雷光。
“不过是天命——”
承影放声道:“裴寂他……照样能斩开!”
第120章
横亘整个天幕的雷电撕裂黑暗, 道道光痕翻涌咆哮,恍如猛兽张开的深渊巨口,自天边震颤着急急驰过, 欲将万事万物吞入腹中。
千万道白光推涌而来,汇成一道巨剑般的汹涌电流, 轰隆声响好似刀刃相击。
不过转瞬,天雷便兀地倾泻而下, 直攻大漠中屹立的漆黑影子。
电光噬咬长剑, 一道裂痕自剑尖生长蔓延。狂风掀起少年衣摆,黑眸中戾气陡现,眼神最是凶戾,也最为决绝。
“他、他能挺过吗?”
眼看雷光几乎将裴寂的身影吞没, 陆晚星打了个寒战, 被震慑得动弹不得。
若是寻常之人,哪怕看一眼铺天盖地重重坠落的天雷,都会打从心底感到恐惧与绝望。那少年看上去年龄与她相仿,究竟是以怎样的决意迎上前去, 陆晚星无法想象。
贺知洲握紧双拳,强撑着要起身帮他:“天道是个什么睁眼瞎!难道看不出宁宁只是个挡箭牌吗?我——”
他话没说完, 就因短时间内福祉流失殆尽,浑身无力地再度瘫坐在地。
“你如今就算上前,也只会白白送命。”
磨刀石懒懒道:“那小子是铁了心要替她挡下死劫, 最终结局如何, 他一定心知肚明。这世上凡俗之人,怎能与天命——”
它本是在极为笃定地说。
可这道嗓音不知为何戛然而止,仿佛察觉到某种异变,贺知洲听见脑海里的女音迟疑出声:“这是——”
一瞬间的凝滞, 连风都隐匿了行踪。
惊变来得毫无预兆。
巨大嗡鸣自雷阵中央轰然四散,刺目白光好似一场毁天灭地的爆炸,从少年被雷光吞噬的长剑上,一簇接一簇地爆开。
那道快要消失不见的人影,忽地现出漆黑轮廓。
一把由白光凝成的巨剑出现在裴寂身侧,一往无前地刺破幽蓝闪电。
接而便是疾光层叠,围绕在他身旁的剑影越来越多,竟呈现四面八方涌现的大阵之势,势不可挡。
恍如突破禁锢的笼中之鸟,以羽翼挣脱层层束缚,剑气在刹那间展开反扑,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雷光——
贺知洲震撼得说不出话。
那自天穹而来的第六重天雷……竟被数把巨剑依次刺破,不可逆转地开始步步后退!
“千光剑阵。”
磨刀石冷哼一声:“看来那老家伙醒了。”
六重天雷,无人能挡。
可若是被尘封数年、蕴含无穷剑气与灵力的上古剑灵。
结局就不得不另当别论。
剑阵之中,裴寂以颤抖的指尖紧紧握住剑柄。
一道陌生的身影自识海浮现,携了源源不绝的凛冽剑气,与此同时,他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裴寂。”
承影正色开口,雄浑声线恍若洪钟:“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
千光阵起,剑气腾涌如潮,化作欲要吞噬一切的莹白长龙。
四下气流震颤、沙石狂摇,前所未有的剑意势如飞雪,仅凭一把裂开的剑,便在天雷之上……
破开一道狰狞豁口。
白光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饶是磨刀石,也在山摇地晃中怔忪半晌,末了带了讶然地沉声开口。
“天雷……破了。”
宁宁独自行走在雪白空间里。
和上次的梦一样,此时眼前所见仍是一望无际的白,她一步步前行,身旁像是投影般地,浮现起越来越多的影像。
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浑身是血,气息全无地躺在大漠中央;纷乱错杂的剑影下,大漠魔潮阵阵、难以阻挡;少女浑身散发着浓郁魔气,双目猩红,立于数位魔修之间。
她终于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被埋藏在这具身体识海深处的、属于原主的记忆。
宁宁四下张望,在这条幽深无尽的长廊里,见到一根从顶上垂落的细白长绳。
而长绳尾端,赫然系着张纸条。
她心有所感,指尖将纸条轻轻下按,见到上面的字迹。
[我死了。
难以接受我已经死掉的事实。
魔修欲引裴寂入魔,用了最为低劣的嫁祸手段,伪装出他残害同门的假象。
我就是那个被残害的同门。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明明都是裴寂的错!那个血统不纯的臭小子!我要杀了他,还有那帮令人作呕的魔修!
他们绝对料想不到,我在大漠深渊里找到了一样宝贝。
重活一次,我定要一雪前耻,让那群混蛋付出代价。
这是我的第一次回溯。
为了防止忘记曾经的事情,将它好好记录在识海吧。]
[第一次回溯。
变本加厉地打压裴寂。
看见他那张死人脸就烦,反正除了师尊,也没人愿意站在他那边。
一切的轨迹都与上一个轮回相差不大。
裴寂在古木林海引得古树入魔,成了各大宗门弟子间口诛笔伐的对象,被所有人冷落笑话;
师尊调查多日,察觉到小重山入口处极其细微的魔气,于是带领几位弟子前往两仪微尘阵法,一探魔族究竟。
大漠中危机四伏,我吸取上回教训,自始至终未曾单独行动,万般谨慎地留在师尊旁侧。
结果还是死在与魔修的乱斗里。
不服气不服气不服气。
凭什么每次死掉的都是我?]
因为笔者太过用力,最后那几行字潦草不堪,墨汁晕成了模模糊糊的团。
宁宁继续向前走,很快见到第二张纸片。
[第二次回溯。
稀里糊涂过完了之前的日子,来到师尊带领弟子前往天壑的时候。
我称病并未前去。
本不应该死掉的。
都这样了,怎么还能死掉?
然而一支毒箭穿过窗户,直直刺进我的心脏。
魔修想要一个嫁祸裴寂的借口,我独自待在玄虚,自然成了他们的靶子。
啧。]
然后是接下来的无数张纸片。
薄薄的白纸随着长绳垂坠于半空,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乍一看去,像是稀稀疏疏聚在一起的蝴蝶。
[第三次回溯。
秘籍中严令禁止,不允许告诉旁人时间回溯之事。
我不能将此告知师尊,只能用猜测的口吻,隐约向他透露魔修的诡计。
他听从我的建议,决定放缓前往大漠的行程,先行与其余门派好好商议。
于是我再度被魔修所杀。
理由是搅乱了他们的局。]
[第四次回溯。
我好像明白了。
死局是我注定的命运,来自于曾经亲手种下的恶因。无论以怎样的方式逃避,都会在十四的那天夜里死去。
天道会想尽一切办法,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
我怎么可能服气,莫非我的竭尽全力,还赢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命运”?
我决定和它死磕到底。
……
这次是死于练剑时的走火入魔。
天道老狗去死啊!]
然后是一连串不堪入目的国骂。
以及越发潦草的字迹和千奇百怪的死因。
[第四十四次。
已经死掉了四十四次。
我快要疯了。
轮回一遍又一遍,结果总是失败,天命——天命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每天做梦都会梦见曾经死掉的瞬间,醒来满头满身全是冷汗。
这种恐惧找不到任何人倾诉,过去一片黑暗,前路亦是茫然。
对于裴寂,我已经不剩下任何情绪。
当初的我为什么非要和他过不去?那些幼稚的把戏,如今想来只觉得可笑。
在他眼里,我一定很可怜。
每天都在作妖作恶,没有亲近的人,不被谁喜欢,想要得到更多关注,却总是恶行败露,事与愿违。
……的确挺可怜。
既然正道走不通,那就试着走向另一条路。
一次次地重复死亡实在难熬,如果这次仍然失败,干脆放弃好了。
我故意坑害裴寂,并刻意留下线索,果不其然被其他弟子找到。
同门相残乃是大忌。
我在执法堂不顾礼节地大肆吵闹,一步步深化矛盾,最终狠下心来,与师门彻底决裂。
师尊很难过。
对不起。
心性歹毒、叛出师门,这是个十分合理的借口,我入魔之后,投靠了魔域。
魔域君主名叫霍峤,只比我大上几岁。
他是个非常奇怪的人,长了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看上去天真又幼稚,一点魔族应该有的邪气与霸气都不具备。
霍峤自有记忆起,便一直生活在被封锁的魔域。
由于血统的关系,他年纪轻轻便成为了主君。霍峤对那场大战了解甚少,每天面对的,唯有漫天黄沙与修为低微的子民。
他很认真地告诉我,想带着大家离开魔域,去更多更远的地方看看。
我那时想,切。
虽然每次我都比他先行死掉,但回溯之法需要凝结周遭灵力,因而会产生短时间的延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