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提升之后,对于魔气的抑制力也大有所长。
大漠里满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在愈发浓郁的黑气里行走一段时间后,宁宁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感渐渐褪去,已经没了太多兴致。
她本是百无聊赖在往周围张望,猝不及防之间,忽然瞥见一道飞速掠过的黑影。
那道影子携了股杀意腾腾的妖气。
不对劲。
周围沉闷的空气里……似乎传来了一阵十分诡异的香气。
天羡子淡声笑笑,手中化出长剑:“察觉到了?”
温鹤眠颔首:“当心。”
话音刚落,忽有疾风匆匆刮过。
那道异香被狂风吹开,肆无忌惮扩散到各个角落。许是受此影响,天边突然之间响起阵阵鸟鸣,纷乱不堪的影子遮天蔽日,不过一个怔然——
便有数道疾影俯身而下,向众人袭来!
“附近有引魔香,这是在等我们上钩。”
天羡子发出一声轻啧:“魔族果然破了两仪微尘阵……有漏网之鱼到外边来了。”
天边与沙丘皆是暗影浮动,强烈妖气伴随着魔息肆意蔓延,宁宁拔剑出鞘,斩去突如其来的一只鸟妖。
如今邪风大作,四面八方都是蠢蠢欲动的妖魔。
她大概能猜出一些魔修的算盘,知晓他们此番来袭的目的,应是一行人中最为重要的温鹤眠或裴寂。
——温鹤眠通晓两仪微尘阵法,若能将他解决,修真界便很难在短时间内查出大阵存在的猫腻;
裴寂身怀极强的魔族血统,虽然尚不清楚魔修们的具体计划,但从之前几次对他的刻意针对来看,裴寂定是计划里的关键人物。
很显然,其他人也在这么想。
因而当脚下的层层沙土骤然狂颤,数条藤蔓破沙而起,一时间黄沙漫天、腥风大作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把注意力转向两人身侧。
哪知妖影纷然,藤蔓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前冲,如刀如刃,破开层层呼啸烈风。
然而袭去的方向,却并非温鹤眠与裴寂。
惊变只需要电光火石的短短一瞬间。
宁宁一愣。
她手里的长剑正抵御着一只沙魅没头没脑的进攻,而腰间缠着的——
赫然是条与漆黑魔气融为一体、难以察觉气息的妖藤。
宁宁脑海中弹幕爆炸。
触手怪抓她做什么?难道这些妖物是无差别攻击?为什么不按照说好的剧本来,她只是个无辜的恶毒女配啊?
她的吐槽还没念叨完,旋即便是用力一卷。
女孩的身影与藤蔓一道下落,与此同时地面黄沙涌动,竟在不远处形成一团不停蠕动的圆形漩涡,只不过转瞬须臾,便将宁宁吞噬得没了踪影。
天羡子骇然大喊:“宁宁——诶!裴寂!你跳下去干嘛!”
他分身乏术,只得咬牙望一眼贺知洲:“照顾好温长老和林师弟,我带他们回来!”
宁宁觉得自己在做梦。
梦里的一切都极其模糊,光影来回闪烁,凝聚成许许多多变幻不息的影子。
她见到水墨般漾开的巍峨高山,灯火通明的悠长街巷,以及纷飞纵横的剑影刀光,最终画面一滞,四散的影像浑然聚拢,凝作一道纤长人形。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空白,整个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她与那个人。
好险好险,她差点以为自己稀里糊涂死掉,眼前正在播放回顾一生的走马灯。只有当见到眼前这道人影时,才恍然明白是在做梦。
因为那人是她完完全全没有见过的模样。
他是个男人,或是说少年。
宁宁安静看着他,脑袋里浮起很不合时宜的念头:只可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裴寂,若是在梦里见到他,她说不定能比平日里大胆一些。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好奇走上前。
少年由雾气凝聚,没有实体,只不过是道无法被触碰的虚影。他穿了件干净整洁的白衣,面孔像是被打乱的拼图,五官模糊一片,全然看不清相貌。
宁宁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尝试在梦里开口:“那个……你好?”
那人没有应答,像具死尸或是玩偶。
说老实话,有点恐怖。
宁宁不习惯这种诡异又死寂的氛围,凝神端详他满脸的马赛克,正打算伸手碰一碰,突然见到那人浑身一颤。
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吓最是恐怖,宁宁条件反射后退一步,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继续动弹。
唯一与之前有所不同的地方,是他心口上晕开了一片血迹。
少年身着白衣,殷红鲜血漫如潮涌地溢出来,便显得格外突兀与可怖。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不见他的五官,宁宁却莫名有种感觉,这个人正在注视她。
她分明与他全然不相识,此时却不由自主感到胸口发闷。心脏无比剧烈地开始跳动,每一次撞击都沉重如巨石,敲得她有些懵。
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宁宁努力放稳心神,凭借多年以来的小说阅读经验,脑补出了无数符合仙侠世界观的故事。
比如夺舍,比如前世今生,又比如失去的记忆与忘记的人,思来想去总觉得肉麻,把自己脑补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比起前世今生稀里糊涂的纠葛,她宁愿相信眼前这位兄弟是从M79星云下凡的外星人,正在利用脑电波或潜意识与她进行深层次沟通。
四下寂静得有如死亡,宁宁戳一戳那人肩膀,只碰到无形的白烟。
她还想说点什么,奈何刚一张口,耳边就响起另一道从未听过的嗓音,来自某个女人。
“快醒醒。”
这道声音将她从浑浑噩噩的梦境拉回现实,宁宁兀地睁开眼睛。
很好,身体疼得像是散架,这儿不在梦里。
从进入天壑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太多怪事。她勉强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环顾四周,顺便回忆陷入昏迷之前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遭遇魔族设下的引魔香,她在乱战中被一根妖藤卷入漩涡,为脱离桎梏,拔剑将藤蔓斩断。
然后发生了什么?
宁宁蹙眉回想,深不见底的漩涡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在无尽黑暗里失去支撑、不停下坠,本打算御剑稳住身形,却被另一股更为强烈的力量笼罩,失去了意识。
……是来自这个地方的力量吗?
她心下一动,抬眼望去,视野之中满是毫无瑕疵的纯白,与记忆里被黑雾笼罩的天壑大漠截然不同,倒是与梦中所见极为相似。
与梦里不同的是,那个被马赛克掉的少年不见了踪影,飘浮在宁宁眼前的,唯有一团浓郁白烟。
她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望着白烟愣愣发呆,本打算伸手碰上一碰,却听得有道女人的声线从烟气里传来,轻灵柔软,似是在笑:“你又来了。”
……又?
她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宁宁脑袋里一团浆糊,忍着疼开口:“你是谁?”
对话进行到这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周围的空气悄然凝滞。
四散的白烟倏地顿住,带了些许困惑地出声:“你不记得我了?这么多年来……你每次来到这里,分明从没忘记过。”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音量越来越低,带了不敢置信的口吻:“你怎么能和其他人一样,也不记得我?明明你和他们是不同的……只有你不一样。”
今日的所见所闻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宁宁的脑袋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斥过数不胜数的小问号。
这是什么地方?眼前的女人是谁?对方为何会表现得……像是与她认识?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梦里的少年。
宁宁只觉得头痛欲裂。
“好可怜。”
白烟倏然聚拢,凝成面目模糊的女性形态,逐渐向她贴近的同时,五官也一点点成形。
冷冽寒气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白影的双手已然覆在她双颊两旁。那女人自顾自地说,空洞的眼瞳一眨不眨凝视她,声线飘渺如云烟。
“身上的死气还是这么浓……既然忘了我,那你可否还记得——”
宁宁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却在下一瞬间兀地僵住。
白烟携来女人喟叹般的低喃,每个字句都无比清晰,重重落在她耳膜:“在不久之后,你就会死去?”
第112章
问:突然听见自己将至的死讯, 是种什么体验?
答:谢邀,人在大漠,刚下飞藤。
作为一名亲身经历者, 对于这件事,只想回复一句话:其实我早就知道啦, 没想到吧哈哈!
宁宁置身于四面雪白的空间里,与近在咫尺的陌生女人无言对视。
对方的双眼由白雾凝成, 看不透其中蕴藏的神色, 听见那句不明不白、关于死亡的话时,宁宁脑袋里只匆匆闪过一个念头——
按照和系统所做的交易,她的确会在任务完成之后假死脱身。
这是最为浅显直白的想法,然而只需稍加思索一番, 就能察觉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先不谈她脑海里莫名出现的少年身影无法得到解释, 单论从女人口中吐露的话语,就足以叫她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叫做,”宁宁凝神正色,按耐下心脏不由自主的狂跳, “我每次来到这里……都不会忘记?”
女人定定望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竟答非所问地轻笑一声:“原来如此,你身体里还有别的东西。”
宁宁抿唇没有应答,大脑飞速转。
别的东西?是指系统吗?她怎么能看出系统的存在?
“你想利用那东西渡过死劫, 对不对?”
她笑时身形微颤, 白雾也随着动作不断聚散,仍是自顾自继续道:“失败过一次又一次,若是旁人,兴许早就放弃了, 也只有你还这样执着——你是为了谁?自己吗?似乎不像呀。”
“稍等稍等,咱们打断一下可以吗?”
信息量实在太大,宁宁一时半会儿消化不过来,只能用力按按太阳穴,皱了眉问她:“姐姐,咱们能不能从头说起?这是哪儿,你是谁,一次次失败又是指什么?”
周身的气氛悄然一凝。
女人比之前笑得更加放肆,身旁雾气乱作一片,连五官都被晃荡得模糊不清。
“姐姐?你居然叫我姐姐——你不那么严肃,反倒叫我有些不习惯。”
她说着再度凝聚成形,双腿一踮,负了手径直升往半空,居高临下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我在这里太久太久,许多事情都记不清。”
女人声音很低,语气里带了少许迟疑,似乎连她自己都快把过去遗忘得一干二净:“我以前是一把剑,当年仙魔大战,跟随主人前来大漠……然后是轰隆隆的爆炸和满身血,等我恢复意识,就已经出现在这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是个脱离了剑身的剑灵。
要想凝成有意识的剑灵,那把剑定然不凡,至于她口中的“主人”,应该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大能。
宁宁好奇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见白雾摇头,只得换个话题继续问她:“那你知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我本来也不清楚,是你告诉我的。”
她闻言发出咯咯轻笑,在空中匆匆旋了个圈:“你说我剑灵离体,本应烟消云散,却被一股极强的灵力所护,幸得不死。至于这个地方,是一处名为‘紫薇境’的绝世法器,一旦进入其中,便能与外世隔绝,不受外力干涉。”
“我告诉过你?”
宁宁眼皮兀地一跳。
纷繁思绪好似层层裹住的毛线球,找不到头也寻不见尾巴,然而有一根丝线被缓缓抽出,让她隐约窥见一丝天机。
宁宁问:“我来过这个地方许多次?”
“对啊。”
白雾一动不动望着她:“第一回 好像是无意间掉进这里——毕竟你说过,这处秘境是在一个陡崖下面,稍不留神就能落进来。”
她说到这里,微微偏了头,似是在努力回忆:“之后你偶尔会来找我,和我说说话——其实除了你,还有好几个人也时常掉进这儿,可他们每次都像失去了记忆,不记得曾经见过我。”
宁宁细细地听,许久没有出声。
她心里已经有了整个故事大概的轮廓。
据白雾所言,紫薇境不受外力影响,独立于大千世界之外。
也就是说,无论法器外如何沧海桑田、满目疮痍,就算临近世界末日,这里都始终是片一成不变的白色。
那么,倘若外界开启了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与轮回——
对于栖身于此的剑灵来说,时间定然还是和寻常一样,不可逆转地缓缓淌过。
所以白雾才会看见她一次又一次地来,一次又一次地,带着满身死气死去。
所以仙魔大战分明只过去数十年,白雾却声称“太久太久”,完全不记得当初的事情。
所以那些不慎落入秘境里的人,才会从来都不记得白雾的存在,每一次重逢都如同初遇。
因为在不断轮回的外界里,对于他们而言,的的确确是头一回与她相见。
宁宁想,那她自己又算什么?
如果每一次轮回都只有她存在记忆……难道她就是导致时间一遍遍回溯的原因?
后脑勺突突突地疼,宁宁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整理思绪。
白雾说,她身上死气浓郁,不久之后就会死去。
过了一会儿又笑言,她身体里多了某个东西,或许可以通过它来逃脱死劫。
如果那“东西”对应系统,是不是可以认为,曾经的她为了避免死亡,利用某种术法一遍遍重启时间,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
试图利用“系统”来扭转命运?
可她为什么会失去曾经的记忆?一旦记忆丧失,扭转命运的难度岂不是更大?系统的运作原理又是什么?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以她的性格,当真会单纯为了让自己逃离死劫,就一遍遍开启轮回吗?
宁宁觉得不会。
无数次的轮回对应了无数次的死亡,那样太难受,她最是怕疼,不可能喜欢。
就连白雾也无意中提过,觉得她不像是仅仅为了自己。
那她究竟想要阻止什么。
接下来在大漠里……会发生怎样不可逆转的事情?
毫无线索,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白雾所能提供的线索到此为止。
她不晓得在紫薇境里独自待了多少年,连自己的前尘旧事都已记不清晰,能认出宁宁这张脸就算很不容易,再也记不起更多细节。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从这处小天地脱身,查明待会儿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即将离开紫薇境之前,宁宁好奇问她:“这么多年,你没有想过出去看看吗?”
“出去?不要。”
白雾在空中晃晃悠悠,像个闹腾的小孩:“主人将我护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用意。我若是胡乱跑开,他寻不到我怎么办?”
可仙魔大战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宁宁正欲开口,却听得白雾里传来一声哼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同样的话,你早就说过好多好多遍了。”
“他一定还活着。就算他不来寻我,当主人挥动那把剑的时候,我也能在瞬息之间赶到他身边。”
“虽然遗忘了许多东西,但我一直都记得——”
白雾于此刻骤然弥散,女声显出前所未有的崇敬,充盈整个寂寞空荡的小小角落:“我的主人,他是九州百城、天上地下,最最了不起的剑仙。”
天壑大漠。
引魔香召来绵绵不尽的妖物,林浔与贺知洲护在温鹤眠身侧,后者则低声道出妖魔属性与治退之策,大漠之中剑光纷飞,妖尸遍地。
此地的妖魅都染了魔气,被异香扰乱神智,层层聚拢而来。
但好在妖物皆有灵智,不似魔兽那般随性而动、只知杀戮,眼见这两名剑修修为不低,其中不少生了退却的心思,在不远处打转徘徊,不敢近身。
这理应是向好的局面,温鹤眠却微拧了眉,视线扫过沙丘下涌动的黄土。
方才宁宁三人落下去的漩涡,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以为魔修的目标在于裴寂,然而那条长藤的动作毫不犹豫,摆明了早就确定好猎物,在卷走宁宁之后立马逃离。
可为何偏偏要带走她?宁宁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唯一接触过的魔族,恐怕只有裴寂。
等等,裴寂。
青年指尖稍动,心脏沉沉跳了一下。
他听天羡子提到过,宁宁与裴寂关系匪浅,后者性情孤僻、鲜少与旁人有过往来,若说心中有何珍视之人,答案必定是宁宁。
……只有她,能成为威胁裴寂的砝码。
温鹤眠感觉事情不太妙。
“那群魔修也太没种了吧!不跟我们正面硬碰硬,只敢用引魔香这种下作手段!”
贺知洲一边打,嘴皮子一边上下不停地叭叭叭:“宁宁他们怎么办?漩涡没了,咱们该去哪儿找他们?”
林浔仓皇开口:“贺师兄,小心后面!”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贺知洲回头迎击,就望见一道似曾相识的人影突然迎上前,飞身一拳,就把偷袭的沙魅揍出老远。
林浔被这无比粗犷豪迈的动作震惊当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影子。
温鹤眠一言不发拧了眉。
“你——”贺知洲瞪圆了双眼与来人对视,抹一把脸上的血:“你在跟踪我们?!”
站在他跟前的姑娘拿着个巴掌大的圆形罗盘,生了双狡黠猫瞳,笑起来两眼一眯,完全没表现出丝毫羞愧之色。
正是平川镇的陆晚星。
“大漠寻宝的事儿,能叫跟踪吗?”
陆晚星嘿嘿一笑:“这叫碰巧,碰巧。”
“我呸!这丫头一直鬼鬼祟祟跟在你们背后,不知道安的是个什么心思!”
又是一道从未听过的嗓音传来,贺知洲扭头望去,竟在不远处的沙丘下,见到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
为首的中年男人手里握了把染血大刀,身上尽是被妖物抓挠撕咬的道道血痕。
他说话时面露不屑地睨一眼陆晚星,扬声道:“她哥就干过谋害修士的行当,你们可得小心,莫着了她的道。”
陆晚星朝他做了个鬼脸。
“这些人是横穿大漠的沙匪。”
温鹤眠传音道:“二位小心行事。”
“几位不必如此防备。”
领头那人朗声笑道:“在下姓钱,排行老三,叫我钱三便可。我们都是平川里土生土长的人,亲眼见过仙魔大战的惨状,对修士最为敬重。今日相见,绝不会做出不忠不义的丑事。”
这群提刀的沙匪煞气深重,旁侧拿剑的修士剑气四溢,无论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软柿子。
妖魔本就存了退却的念头,这会儿见他们陡一汇合,当即尽作鸟兽散,很快没了踪迹。
贺知洲道了声“多谢”,转而望向身旁的陆晚星,用了颇为无奈的语气:“小姑奶奶,你跟着我们到底想干嘛?”
“我、我这不是——”
陆晚星吞吞吐吐,干脆破罐子破摔,挠挠头一股脑道:“我这不是想着,既然你们修为高深,妖魔定然不敢近身,只要跟在你们后边,就能在大漠深处找到更多宝贝了嘛……”
这人真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啊。
贺知洲努力吸了口气,听见那叫做“钱三”的沙匪头子发出一声冷嗤:“拼了命地大发死人财,兄妹不愧是一家人。”
大漠之中最讲究快意恩仇,他们作为沙匪,更加看重道义与侠情。
无论是当年几位镇民出卖修士,还是陆晚星等人盗取遗物,在他们看来,都是极为令人不齿的行径。
陆晚星像是对这种言语早就习惯,偏了头不做理会。
“他们对陆姑娘的恶意好大。”
林浔催动神识,暗里传音:“她兄长犯下的罪过,不应该由她承受吧?”
贺知洲亦是好奇:“当年那件事,具体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啊?”
“当初魔族节节败退,唯一据点只余下天壑大漠。”
温鹤眠沉默片刻,顺着他的话应声:“大漠之中的魔气比如今浓郁许多,处处藏有致命陷阱,为保障绝大多数修士安危,以万剑宗决明道长为首,组建了一支十六人的探路小队。”
林浔猛然一惊:“决明道长!”
剑修之中,恐怕无人未曾听闻过这个名号。
此人一剑开山、剑气入骨,乃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只可惜陨落于仙魔大战之中,尸骨无存。
“魔修存了谋害的心思,于大漠之中布下致命陷阱,更是自魔域引来苏醒的‘魔神’,设作围杀之局。”
温鹤眠垂下眼睫,遮盖眸中起伏的暗色:“决明力诛魔神,奈何精疲力竭,葬身于魔神临死前的自爆。他那把传说能斩万物的诛邪剑亦是不知所踪,恐怕毁于一旦。”
魔神乃是堕化为魔的仙人或仙兽,实力超凡,传闻怀有灭世之能。所幸常年沉睡于魔域之中,鲜有苏醒的时候。
它们的存在,也是设下两仪微尘阵、阻隔人魔两界的重要原因。
“不对啊。”
贺知洲挠挠头:“如果当年的修士都葬身沙海,镇民叛变的这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当年的十六人中,唯有一位名唤‘刘修远’的符修侥幸存活。”
温鹤眠敛了眉目:“只可惜他同样身受重伤,于数日后于家中重病身亡。”
所以还是都死了。
林浔听得心里难受,晃眼一瞧,才发觉陆晚星已不知何时到了身边。
她看上去很是好奇,轻笑着朝他扬起下巴:“你们怎么都一动不动的?是不是——传说中仙门修士的传音入密?”
林浔蔫成了茄子,低低应了声“嗯”。
温鹤眠倒是面色不改,缓声开口问她:“姑娘方才所用,可是体修的技巧?”
陆晚星终于显出了一丝羞怯的神色,摸着鼻子点点头。
贺知洲不明白了:“你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学什么体修?”
“不学体修,你给我买剑买琴买符咒吗?”
陆晚星瞥他一眼:“我一来没钱,二来没修真门路,在大漠里捡到什么学什么呗。”
“没钱?”
贺知洲把她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语气更是不敢置信:“仅凭你给我们亮出的那把剑,就能保你三生三世十里黄金,你还说自己没钱?”
陆晚星把嘴一撇,刚要出言反驳,却听得天边一声惊啸,好不容易散开的黑雾再度凝结,浓郁得模糊了视线。
“你们快看,沙丘上有人!”
一名沙匪骇然大叫:“那、那是——”
贺知洲寻声望去,在倏而大作的风沙里,见到两道修长的影子。
其中一人以黑布掩面,看不清模样,而另一位……
猫瞳黝黑,面目白净,虽是他从未见过的面孔,却莫名透出几分熟悉之感。
他感到身旁的小姑娘在剧烈颤抖。
“那是……”
陆晚星死死盯着沙丘上的人,整个声线都在颤,嘴唇苍白得失了血色:“那是我哥。”
她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哥哥。
第113章
风声在一点点加大。
最初像是远在天边的呢喃絮语, 继而变得密密匝匝,如同春蚕一口口啃食桑叶,磨得耳根发痒。
到后来愈来愈大, 愈来愈响,好似万千魑魅魍魉一齐放声嚎哭, 惹人惊惧非常。
大漠之中狂风呜咽不止,沙丘之下的众人却被沉重死寂全然笼罩, 只能听见几个沙匪颤抖着的剧烈喘息。
良久, 有人哆嗦着道了句:“右边那个,是陆朝吧?”
“不、不可能!”
钱三握紧手中染血的长刀,咬了牙道:“陆朝早就死了,整个镇子的人都见过他的尸体……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陆朝, 应该就是陆晚星兄长的名姓。
“当心。”
温鹤眠轻咳一声:“右侧那位毫无气息, 并非人类。”
“不愧是温长老,好眼光。”
左侧以黑纱遮面的男人桀桀怪笑,嗓子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般,声线喑哑不堪:“只可惜长老如今已成了废人, 竟需要小弟子护在旁侧,可怜呐。”
温鹤眠眸光微黯, 并未做出回应。
“温、温长老?”
钱三的声调一下子拔上老高:“你、您莫非就是玄虚剑派的温鹤眠老前辈?!我记得您与决明道长乃是莫逆之交——”
老前辈。
贺知洲听得嘴角一抽。
这人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壮汉,温鹤眠则面容清隽瘦弱,以外表来看, 顶多称得上是“青年”, 这会儿却被钱三诚惶诚恐叫着“老前辈”,无论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陆晚星同样听闻过温鹤眠的大名,仍然保持着手捧罗盘的姿势,双眼浑圆地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