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把饮血兰放入储物袋里:“我们已经探索到的区域很小,再往前一些,定然能有更多发现。你们有没有察觉?死气和魔气越来越强了。”
她说得不错。
除了愈发昏暗阴沉的天空,周围漆黑色的雾气也越来越浓。空气里充斥着腐烂的味道,黑烟随着寒风聚拢又散开,恍若飘浮在半空的魑魅魍魉,有时甚至像是拥有了实体,沉甸甸压在胸口,让人无法喘息。
“再往前,危险程度很可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贺知洲轻轻拂去鼻尖的一片雪花,正色道:“我建议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万一觉得实在难以招架,再离开这层塔也不迟。”
周照一听有架打,黯淡如破布娃娃的双眼立马蹭蹭发亮,握紧剑柄回应:“我同意!跑是不可能跑的,小小邪魔也敢在此放肆,必须打它个七进七出落花流水!”
——他挽回面子的机会终于到了!
周照话音刚落,便听得身旁的许曳大叫一声:“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宁宁也发现了异样,下意识做出防守姿态。
他们置身于茫茫雪海,日光隐匿、山岳潜形,拔地而起的座座高峰投下片片暗影。在雪花、黑雾与阴影之间,视野可见度极低的混沌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人影。
那些“人”行走时佝偻着身子,浑身像是没什么力气,拖行着双腿缓缓向前时,颇有几分恐怖电影里行尸的风姿。
等它们逐渐靠近,她也终于看清了来者模样。
那是几个身着腐烂盔甲的士兵,衣物尽数染了触目惊心的血,布满刀伤与灼烧的痕迹。
而它们的身体竟然全无血肉,只余下一具具森然白骨,在察觉到生人气息时猛地抬头。
杀气骤现。
宁宁握紧手里的剑。
“是骨傀!”
贺知洲没有辜负他买的满屋子杂书,第一时间低呼出声:“听说人类的尸体遭受强烈魔气侵染,就会堕化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但能做到这种地步的魔,怎么也是化神期修为啊!”
化神。
与各大宗门长老持平、甚至更高的级别。
骨傀感知到活人气息,迟缓慢行的动作顿时停下,在极度短暂的怔愣后,眼眶中浮现起单薄黑雾。
随即如同提线傀儡般,关节猛地一动。
许曳拔剑出鞘:“它们来了!”
骨傀比骨魔迅捷许多,只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便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欺身向前。
宁宁躲得及时,身旁的贺知洲则不太走运,发尾只不过与森白利爪轻轻擦过,就被瞬间斩断在疾风中。
它们的力道强得超乎想象,但无论如何,骨傀前身毕竟只是灵气微薄的凡人,哪怕身染魔气,也绝不可能到达骨魔那般地步,拥有压制金丹修士的力量。
宁宁出剑很快,长剑击中惨白骨架时,汹涌剑气扩散如雷霆,迸发出锃然巨响。白骨应声碎裂,于刹那间化作齑粉,融入雪中。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贺知洲摸着被斩断的发尾心有余悸:“好险好险,这玩意怎么跟疯狗一样乱咬人?”
“不妙啊。”
许曳苦着一张脸,蹲在地上死死盯着骨架看:“这层塔里究竟关押了什么怪物?只是凭借它散发的魔气,都能培养出如此强大的骨傀……这里真是五十层?”
他顿了顿,又好奇问道:“宁宁,你在做什么?”
“被关进这里的邪魔,都曾受到过各大门派的镇压,这位应该是深受重创、修为大损,所以才会在五十层。”
宁宁俯身低着头,在各个骨傀的衣物中小心摸索,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露出有些苦难的神色:“我想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能证明身份和时间的东西,用来确定那魔物身份。”
她甫一说完,忽然手臂微僵,眼底浮现起些许亮色:“啊。”
许曳好奇心更强:“找到什么了?”
他说着向下看去,在小姑娘白玉般的手上,见到一块令牌。
那令牌染了血,很难辨别出雕刻的字样,许曳皱了眉凝神望去,缓慢念出那两个模糊小字:“剑——刹?”
这回贺知洲坐不住了:“剑刹?!”
周照亦是眼角一抽:“不是吧,剑刹?那这塔里的岂不是——”
宁宁对修真界的前尘旧事所知甚少,闻言困惑道:“剑刹是什么?”
“剑刹,是当年仙魔大战之时的一支军队。”
贺知洲知晓她身份,当即耐心做了一番解释,开口时难掩目光里的复杂情绪:“之所以组建它,是为了对付魔君之一的影魔。”
宁宁点头,听他继续讲:“影魔修为高深、性喜杀伐,座下魔兵众多,最为棘手的是,它本身并无实体,只是一道怨念极深的魔息,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将其打败。”
贺知洲说着挠挠头,懊恼地叹了口气:“那时大战将近尾声,仙门和魔界都伤亡惨重,由于修士稀缺,为抵抗魔兵,由凡人百姓组成了一支军队,名为‘剑刹’。”
许曳在一旁小声补充:“其实就跟送死差不多。”
“幸有剑刹拖住魔潮,才为长老们争取了时间,于琼山之巅设下千光归元阵法——影魔惧光,听说唯有强光,才能让它的实力稍微削减一些。”
贺知洲并未反驳许曳的嘟囔,继续沉声道:“凡人之力何其微小,大战之后,剑刹也的确……全军覆没了。”
所以这些魔化的骨傀,其实都是当年与魔族战斗的士兵。
“影魔居然被关押在五十层,这也太、太——”
周照是个有话直说的急性子,用力踢飞地上的一滩雪:“这不是坑人吗!”
“别急,它实力大减,定然不如当年。”
宁宁把令牌放进储物袋,抬眼望向远处的苍茫雪原。
原来这里叫琼山。
天上的雪花越下越大,仿佛永远没有停下的时候,而远处的道路被黑气吞没,如同巨兽张开的深渊大口,只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不过究竟是不是自投罗网,没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上来。
宁宁轻声道:“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这条漫漫长路,是由白昼到深夜的渐变。
每向前一步,周遭景物都会变得更加黯淡,血腥气也更重。
宁宁在雪与雾里一直往前,竟在路边望见数道半透明的人影,看样子正是当年活着的士兵,恍如大战仍未发生一般,在雪地里彼此交谈或缓步前行。
“那是‘念灵’。”
贺知洲在一旁悉心解释:“当已逝之人对于某件事的念想极为强烈,就会留下这样的幻影,相当于当时的记忆重现。”
宁宁恍然地“噢”了声,这东西相当于修真界的脑电波。
穿过时而浮现的虚影,等那股腐朽死气越来越浓,宁宁忍不住服下龟息丹时,众人终于来到琼山尽头。
他们这边是积雪堆砌出的素裹银白。
而目光所及之处,是雾茫茫一片漆黑。
多不胜数的骨傀盘旋于雪地之上,密集之程度,犹如聚集成片的黑压压一群蚂蚁。
在骨傀的层层包围之下、两座相邻高山中间的狭窄阴影里,赫然悬浮着一团不规则黑影。
比起扩散开来的死气,影魔周身的漆黑色泽要显得浓郁许多。
它比宁宁想象中更为巨大,几乎有整栋楼房那般高,浑身缠绕着无形亦有形的暗金锁链,不知从何处发出阵阵嘶吼,震得山头雪花倏然落下。
蠕动着的硕大黑影好似一个足以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洞,浑身散发着死亡与不详的气息。旁人哪怕只是遥遥看去,也能被强烈威压与魔气压得心口发闷。
忽然那道影子微微一动。
四人一齐缩回巨石之后,很有默契地往后狂退。
“不行不行不行!我的老天,你们有没有感受到那股威压?”
周照两股战战,猛拍胸脯:“还有围在它周围的那群骨傀——以那种数量,若是一哄而散袭击我们,咱就别想活着回门派了!”
剑修虽然好斗,但也不傻。面对很明显实力悬殊的对手,必然不可能鲁莽硬上。
许曳亦是脸色惨白:“我怎么觉得它还是很强?影魔现在是个什么实力,金丹还是元婴?”
贺知洲睨他一眼:“以那道威压来看,元婴中期。”
多么痛的领悟。
三人皆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欸,宁宁。”
贺知洲没听见宁宁的声音,说完向身旁一瞥,居然望见她低着头,正在细细看着张残损的纸片:“你在看什么?武功秘籍啊?”
宁宁摇头,把纸片递给他。
贺知洲将其接下,低低念出声。
“你是天边的月亮,房前的花香,春天落在我窗头的第一只燕子。
如果要问我有多爱你,就像鸟儿深爱蓝天,池鱼眷恋碧水,蝴蝶离不开花香,我愿栖息在你的枝旁——啊噫!这是什么肉麻东西!”
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没看完便将它还给宁宁,一张脸皱成苦瓜:“是哪个小男生给你写的情书?怎么只剩下一半了?”
宁宁还是摇头,声音很轻:“是我在一位士兵身上发现的信,应该是写给他中意的姑娘。”
自从了解真相,她便舍了“骨傀”的称呼,将那些死去的怪物称为“士兵”。
贺知洲一个愣神,不说话了。
宁宁把信小心翼翼收进储物袋,心里划过一个浅浅的念头。
可惜他没有看完。
在那些叫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话后,那个人一笔一划地认真写:
[你总说我胆小怯懦,事实也的确如此。从未敢告诉你这些真心话,写完自己都脸红。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邪魔临世,万民垂危,我辈唯有挺身而出,挽救世间于万一。
苍生之大,凡夫俗子不过沧海一蜉蝣,虽则能力微薄,却也总好过逃避躲藏。
我从不说谎话,你是我心里的月亮。
月亮啊,就应当挂在无风无浪的天上。]
贺知洲说,凡人的力量何其微小,所以剑刹的覆灭,是无法摆脱的必然。
可宁宁却不这么想。
当年的士兵们明知前路十死无生,却仍旧汇聚于战场之上,一心报效苍生,以血肉之躯为修士铺平道路,扭转战局。
他们虽是凡人,却也拥有无可比拟的决意与力量。
可到如今,那些心怀信念的、誓要击溃魔潮的人们,自己却成了被万人唾弃的魔物,徘徊在无尽雪海暗渊,永不见天光。
想想真是不公平,这算什么事儿啊。
大雪纷纷落,在一片寂静里,宁宁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试着打一打影魔?”
这句话有如一声惊雷,周照瞬间把双眼瞪得浑圆:“你疯了?那可是当年令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大魔!”
宁宁面不改色:“但它如今只是元婴中期水平。”
周照倒吸一口冷气:“那也是元婴中期!”
他是当真不懂,她是哪里来的勇气,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元婴中期的魔,旁边还附带那样一群密密麻麻的骨傀,以他们如今的修为,别说将它击败,恐怕连靠近都难!
“你们想啊,五十层,恰好临界于金丹与元婴之间,而这一层的影魔,应该是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可以击杀的最强邪祟——换个方式来讲,也是我们能得到的最高分数。”
宁宁悠声道:“不试白不试,你们不想在十方法会夺得好名次啦?更何况就算失败了,它被链子锁在原地,我们照样能趁机逃跑。”
这番话有理有据,还有点小小的诱惑力,许曳听罢吞了口唾沫:“可我们四个,真能打败它吗?”
宁宁笑了。
沉寂的雪原里光线寥寥,恰有一片雪花自她鼻尖落下,为少女的面庞映出浅浅莹白。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眼底浮起一抹亮色:“我有个办法。”


第91章
“哈?宁宁他们要挑战影魔?”
林浅闻风而来, 手里抱着只大白兔:“如果没记错的话,影魔应该是元婴期的水平吧?他们一群小金丹能行吗?”
“那小丫头似乎势在必得。”
天羡子斜靠在木椅上,视线从玄镜移开,不知正遥遥望着什么地方, 说到这里, 突然轻笑一声:“琼山一役……记忆犹新呐。”
林浅颔首扬眉:“毕竟天羡长老也是布阵者之一。”
当年战事迫在眉睫, 天下处处民不聊生。为尽快降伏影魔,各大宗门的长老们于琼山设下千光归元阵法, 辅以纵横剑气,两相交汇之下,才终于将其重创。
影魔栖息之处死气沉郁,为防止气息蔓延至人间,昆山掌门将整个琼山纳入芥子界,存入炼妖塔中。若说有何遗憾……
林浅转眸望向玄镜, 画面里的宁宁正倚在高耸挺拔的山壁旁,目不转睛打量着士兵们留下的念灵。
逝去之人的强烈思念能为天地灵气所容, 将回忆里的片段一遍遍重复投映, 那片不可触碰的虚影,被称作“念灵”。
在琼山牺牲的战士何其之多,强烈念力滞留于炼妖塔这个封闭空间,无法消散,亦不会减弱, 理所当然形成了诸多幻影, 在大雪中时有出现。
林浅眸光稍暗,没再出声。
在琼山之战里唯一的遗憾,便是那些前仆后继舍命相助的凡俗百姓。在铺天盖地的魔潮里,他们难以招架, 几乎全军覆没。
那段记忆太过遥远,她本以为自己会逐渐忘却,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历历在目。
修真界与正统军队皆伤亡惨重,那支名为“剑刹”的队伍,由各地而来的平民组成。
其中有男有女,有屠夫书生,也有武师大夫,听说甚至来了好几个青楼小倌,累得整日整夜叫苦连天。
当初琼山死气暴涨,必须尽快收入炼妖塔,而长老们精疲力竭,连为将士们好好收尸的机会都没剩下。
林浅眼睫微垂,静静望着玄镜里的画面。
也不知道今日……他们能否成功。
“当年的琼山,并不是这般模样吧?”
沉默良久,她再度出声:“琼山如玉,山巅之上,最适合观赏日落日出。”
纪云开拿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魔气肆虐,在所难免。”
他说得心不在焉,从嘴角扬起嘲讽般的淡笑:“影魔那团丑东西,自己见不得光,就非要让别人也看不到。我记得它有吞天蔽日之能,战意越强,周遭就越是昏暗、气候也会越发寒凉,等会儿激战的时候寒意入骨……对于那几个孩子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天气。”
“我对宁宁有十成信心。”
天羡子咧嘴笑笑:“咱们要不打个赌?”
“不了。”
纪云开往嘴里塞了块红枣糖,浅月形状的眉毛向上一挑:“在场所有人,恐怕都不愿见到她失败的景象。”

炼妖塔内,贺知洲被越来越低的温度冻得打了个哆嗦。
自从与宁宁商定好作战计划,许曳和周照便聚在一起叽里咕噜讨论许久,最终得出结论:
虽然想不通也听不懂,但根据宁宁一本正经的描述来看,这法子似乎还挺有用。
当然,前提是她那段“一本正经的描述”所言不虚。
“怎么,还在看那些士兵留下的念灵啊?”
贺知洲见她看得入神,带了几分好奇地走到宁宁身边:“你之所以执意要击败影魔,是因为那封信吧?”
宁宁双手背在身后,倚向山壁时,被刺骨寒意冻得皱起眉头。
“击杀它的得分当然也是个重要因素,我们不可能去当免费打工仔。”
她把后脑勺往石壁一靠,语气平静:“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些屠魔的士兵舍弃性命付出一切,到头来却变成他们最为痛恨的模样……”
“怎么说呢。”
宁宁说:“不仙也不侠,叫人心里怪难受的。”
贺知洲笑了。
他少有收敛神色的时候,此时一双漆黑眼眸静悄悄沉淀下来,隽秀眉眼映了雪色:“当年仙魔大战何其惨烈,不得善终的好人呐,估计数也数不清。”
他们两人都未曾经历过那段时光,只能透过他人之口窥见些许旧事。
什么血流成河、白骨遍野,都是听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老词,直到今日亲眼所见琼山之景,才头一回无比真切地感受到残酷与绝望。
“也难怪世人会对魔族存有那么大偏见。”
贺知洲叹气:“不共戴天之敌啊。”
宁宁被风雪迷了眼,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裴寂。
他出生于仙魔大战尾声,正是人们对魔修恨意最浓的时候。
在那样漫长的童年时代里,他顶着万人厌弃的血统,究竟是怎样度过一天又一天的呢。
她不敢深思,仅仅是这样浅尝辄止地想到,都会下意识觉得心口发闷。
“好啦——”
宁宁把凌散的杂乱思绪抛在脑后,站直起身,音量微微扬起:“各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许曳摩拳擦掌,两眼放光:“若是苏师姐知晓我击败影魔……诶嘿,诶嘿嘿。”
周照瞥向他的眼神里显而易见写了“没出息”,很是严肃地望向宁宁。
“我不要此战的任何荣誉,愿把所有功劳都献给你——但求保守好冰面上那个秘密,尊敬的母亲。”
……结果你连“尊敬的母亲”都毫不犹豫地叫上了,比许曳更没出息啊!她一个妙龄少女,才不想要这种五大三粗的儿子呢!
“这次的交锋很是危险,大家万事小心,切勿恋战。”
这群队友似乎都不怎么靠谱,宁宁扶额道:“到时候如若不敌,我们就立马逃跑,队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句话极有画面感,由于代入感太强,贺知洲已经觉得自己惨败于影魔、输到落荒而逃了。
“无论结果如何,我定会全力以赴。”
宁宁向前伸出右掌,颊边笑出两个小梨涡:“大家一起加油,把五十层彻底拿下吧。”
贺知洲热血沸腾,一把搭在她手背上:“冲啊!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许曳深吸一口气:“师姐,我、我可以的!”
周照最后把手覆上:“为了我尊敬的父亲母亲,祝二位万寿无疆。”
宁宁:……
所以不要再叫啦!

影魔具有吞光噬热之力,所处之地幽暗如夜,在蔓延的死雾与魔气里,只能感受到深深的寒冷与窒息。
“虽然我们能依靠龟息丹,暂时躲避那些骨傀的攻击,”贺知洲探头探脑,压低声音道,“可一旦惊动影魔,它同样可以操纵骨傀朝我们发起猛攻。”
周照吹了吹一缕垂落的乌发,势在必得地伸出大拇指,指了两下自己胸膛:“万剑宗的实力,绝对没得说——我和许曳绝对能把它们拦下。”
对于他们而言,影魔与尸山一样的骨傀都是巨大威胁。
经过一番讨论,决定由在场修为最高的宁宁与周照分别对付影魔和骨傀,贺知洲与许曳分工辅助。
面对那团黑黝黝的凌天巨影,说不紧张当然是假的。宁宁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与身旁三人依次对视:“开始吧。”
周照深刻贯彻他心里那点飘忽不定的大男子主义,执意打头阵走在最前方。宁宁跟在他身后,凝神屏息,悄然穿过浪潮般汹涌密集的骨傀。
大雪好似鹅毛纷落,即便在如此幽暗的环境里,也还是映着异常惨淡的白。
至于影魔旁边那两座峭壁高山,由于落满了雪花,同样像是两缕白茫茫的幽魂,默然浮在浓郁夜色间。
四周没有杂音,只有狂风惨烈的呼啸不间断划过耳边,在骨傀环绕、九死一生的处境里,莫名让宁宁想起重病之人临死前的呜咽。
影魔巨大的影子蠢蠢欲动,似是有所察觉,蠕动着发出一声低咽。
——旋即凛风乍起,在极为短促的静默后,满山骨傀应声而动!
浩荡大军狂奔而来,周照满脸黑线地一抽嘴角,从腰间拔出长剑。
瞬间剑光四溢,如刀刃撕裂无边暗色。
“这群家伙尽管交给我们。”
他的言语间带了笑意,剑气狂烈似火,迸发出滚滚热气,将好几个试图靠近的骨傀用力击退:“影魔就拜托二位了。”
宁宁仓促应了声好,亦是拔剑出鞘,在剑刃与骨骼的锃然撞击声里,与贺知洲一起飞速往前。
他们借助龟息丹来到这里,距离影魔已是格外靠近,身后汹涌骨潮被万剑宗二人死死拦下,宁宁没了后顾之忧,周身剑气更盛。
影魔对气息尤为敏感,庞然身躯挣扎着转向她所在的方位,浑浊如淤泥的巨影兀地一动,竟有数道细长影子挣脱铁链束缚,向她疾袭而来!
那些影子好似毒蛇吐信,满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郁魔气,经过山腰时掀起连绵雪浪,夹杂了狂风与飞沙。
宁宁将灵气尽数汇于剑上,出剑格挡之时,黑影被雪白剑光倏然斩落。
半悬于空的邪魔发狂一样剧烈颤动,挣得锁链清响阵阵,宁宁咬紧牙关,打了个寒战。
“影魔发怒了。”
纪云开道:“接下来温度会越来越低……如果不能趁早将其击败,恐怕他们都会冻死在炼妖塔里。”
他所言不假。
在影魔发出怒吼的刹那,琼山之上急剧降温。密集的雪花几乎填满整片天空,在茫茫黑暗里,点缀出幽异诡谲的白。
不消多时,气温就会降至她所能承受的限度之下。
——可是还不够。
“奇怪,她究竟打算怎么做?”
隔壁霓光岛的曲妃卿也来串场子,见状蹙起眉头:“我看她的姿势,似乎一直在被动格挡。这样下去可不妙。”
天羡子摸摸下巴:“她应该在等。”
“等什么?”
连万剑宗长老也忍不住插嘴发问:“等大雪封山、冷得能把人冻死?”
纪云开趴在桌上看得全神贯注,闻言呼呼笑了声:“说不定真是这样哦。”
炼妖塔内,宁宁仍在与层层黑影缠斗,本应陪在身旁的贺知洲却不见了身影。
贺知洲之前说过,这魔物不具备实体,寻常方式难以将其斩杀。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即便伸出的影子被切碎一条又一条,它始终能很快生出新的暗影作为填充。
真是有够难缠。
身边已经越来越冷,她能感受到嘴唇不自觉的颤抖,一阵席卷了狂风的魔息汹涌而来,竟如同千仞飓风,将她一举掀飞到半空。
忽然耳边响起贺知洲的声音:“宁宁!”
她冷得厉害,嗓音前所未有地沙哑,闻声拔剑而起,浅浅吸了口气:“知道啦!”
飞雪连天,暗夜茫茫。
在一望无垠的黑暗里,宁宁聚气凝神,磅礴灵力势如破竹,剑光骤涨之间,不过须臾转瞬,便掀起澎湃如浪的白光。
——长剑嗡鸣如龙吟,以风樯阵马之势,于暴雪中聚成数道冰墙。冰浪腾空,剑影如虹,身形纤细的少女挥剑而起。
一把巨剑在她身后的雪空里骤然浮现。
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真霄罕见地出了声:“万剑诀。莫非她想……”
镜中已有三把长剑横亘于半空之上,剑光粲然如星,而宁宁屏息蹙眉,星痕剑划出一道细微弧度——
那三把巨剑竟爆发出灼目之势,在天际尽头,再度凝出数道恍如星河的白茫!
“这是……”
林浅一愣:“万剑诀和剑光分化?!以她的修为单单使出一种都很吃力,怎会——”
“她这是倾尽全力在斗。”
天羡子敛了神色:“但还是不够。”
剑光分化讲究离合分光之法,剑影重重、白光纵横,然而即便如此,要想对付影魔,也还是不够。
气温已经到了承受能力的尽头。
宁宁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哑声道:“贺知洲!”
话音刚落,玄镜里竟响起一道毫无征兆的巨响——
影魔身旁的两座雪山被巨力猛击,刹那间雪花纷落。
“是贺知洲。”
曲妃卿的一颗心也随之提起:“他的手里……好像握了张风符。”
方才贺知洲以剑气攻山,却不似之前对付骨魔那样引发剧烈雪崩。
由于剑上贴了风符,纷纷而下的大雪尽数凌空飞起,回旋在疾风之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琼山上,形成了极其奇异的场面。
温度持续降低,从天降下的暴雪几乎填满整个空间,放眼望去一片雪白,细细端详,则是飞扬在狂风里的点点雪粒。
整个视野里都是纯白。
忽有一道亮光穿过层叠雾气与茫茫雪花,好似一把利剑,刺透混沌暗潮。
第二道、第三道……
无数纷乱剑光倾泻淌下,一并刺入影魔庞然身躯,而在雪浪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