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不忘了涨红着脸说一句:“……加油。”
然后拉着梁宵快步离开。
颜绮薇哭笑不得,她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这层身份这么好用,小朋友傲娇起来的样子比平时要可爱多了。
嗯……以后有空再多逗逗他。
*
签售会在傍晚时终于结束,颜绮薇右手又酸又疼,软趴趴用不上力气。
“辛苦了,小美人。”苏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等会儿咱们去聚餐,把今天消耗的能量全给补上来。”
颜绮薇答得斩钉截铁:“要贵的。”
直到走出书店,她才发现外面落了绵密的细雨。
暮色昏沉,把雨丝和雾气一股脑往下压,天边黑沉沉的云影照下来,叫人喘不过气。
书店里有不少备用雨伞,颜绮薇撑着其中一把走出门,回首等候苏晴出来时,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的一家清吧。
清吧四周嵌以透明玻璃,内里景象能被街道上的行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道侧影映在昏暗的光线里,她看见他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下颌线条、修长的脖颈,还有懒倦下垂的、绝未聚焦于她身上的目光。
梁宵。
他独自坐在角落,身边没有梁博仲的身影,漆黑瘦长的影子落下来,沉沉压在她心上。
颜绮薇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向前一步,把雨伞塞进苏晴手中:“聚餐我不去了,这把伞你拿着。”
苏晴:???
“不去聚餐可以理解,但现在在下雨,你不打伞吗?签名签糊涂了?”
她后退一步,扬起唇角摇头。
雨滴像蛛网那样铺天盖地罩下来,很快她乌黑的长发上也织起一层雨雾。
但颜绮薇浑然不在意,而是朝苏晴挥挥手,转身快步走向那家被玻璃环绕的清吧。雨点渐大,她的心也不可遏止地剧烈跳起来。
她带着一身水汽进屋,佯装寻找合适的座位在店内缓缓踱步,最终走到那个灯光昏沉的角落。
许是有所察觉,端坐于座椅的青年不经意地抬头。
四目相对。
“梁先生。”颜绮薇深吸一口气,“好巧,你也没带伞?”
梁宵不知怎地笑了。
不同于之前拘谨礼貌的微笑,这个笑容像是从眼睛里倏地蹦出来,自狭长眼尾一直蔓延到嘴角,映着亮莹莹的光。
他说:“是啊,好巧。颜小姐如果不嫌弃,可以和我拼桌。”
宾果,目的达成!
颜绮薇抿直嘴唇,只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好。”
在她落座的瞬间,道路两旁的街灯恰好同一时间亮起。
因为有雨水覆盖在玻璃上,自外部投射进来的光线仿佛被浸湿般,朦朦胧胧融成一团光晕,照亮她精致莹白的侧脸。
看起来很近又很远。
梁宵起身将外套披在她被淋湿的后背,在颜绮薇陡然瞪圆的瞳孔注视下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
其实他都知道。
他坐在这里等待那样久,才终于望见颜绮薇从书店走出来。那把黑色的小伞被拿起又放下,在蒙蒙雨雾里划过一道仓促弧度,然后她冒雨转身来到这里,而他故意把目光移向别处。
而她不会知道他留在这间清吧的原因。
与梁博仲从书店出来后,梁宵有意识地寻找那个陌生男青年的身影,最终在这里找到他。
对方久久未曾离去,如雕塑般一言不发地望着书店门口,神情阴狠,像极了养父施虐前的模样。
而他手里,正摩挲着一把匕首。
于是梁宵让弟弟先行回家,在他隔壁桌坐下。两人持续了长达数小时的对峙,那青年知晓他意思,眼见没有机会得手,在不久前淋着雨灰溜溜离开。
他与颜绮薇都彼此掩藏了小小心思,梁宵没有戳破。
只有嘴角情不自禁地悄悄勾起来。
二人的交流意外和谐顺畅,颜绮薇一边说笑,一边悄咪咪拢紧披在身上的外套。
她依稀能闻见清淡的植物香气,和多年前靠在自己肩头入睡的少年一模一样。
忽然梁宵神色一顿,目光望向她身后的某处地方。
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让她也下意识回头。
“签售会结束了,好可惜啊!我本来还去凑凑热闹的——欸,梁宵?”
说这段话的男人身高直逼一米九,满脸傻笑破坏了冷峻轮廓带来的狠戾感,像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大黑熊。
在他身边跟着个身材娇小、面容明媚的女人,她脸上挂着淡笑,颔首低声道:“真的是梁宵呀。”
大黑熊咧着嘴跑过来,看一眼颜绮薇身上的男士外套,用洞察一切的目光挑眉望向梁宵。
“哇哦——梁宵同学,艳福不浅啊。”
颜绮薇愣愣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在七年后第一次脱口而出,念出这个名字。
“你是……郑泽宇?”
“对啊对啊!你叫什么名字?”郑泽宇自来熟,问完了才觉得不对劲,“不对啊,你怎么认识我?”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今天晚了!字数争取多一点叭_(:з」∠)_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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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

空气因为这个问题陡然凝固,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颜绮薇欲言又止, 她似乎实在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你七年前的朋友梁薇”这种解释听起来天马行空,更何况她无法透露关于真相的任何信息。
但除此之外,她似乎再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认识郑泽宇。
梁宵低下头,无声息地笑了笑:“我对她说起过你。”
才怪。
他自然从未向颜绮薇提及此人,这会儿却并未对她叫出郑泽宇名字的举动感到一丝一毫惊诧,反而云淡风轻地解围,这是不是说明……
梁宵已经认定她就是梁薇, 而且猜出她不能说出真相?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星火落在后背,烧得颜绮薇脊骨发麻,热气一直蔓延到心尖上。
窃喜、惶恐、茫然……
杂乱的情愫织成一张巨网笼住思潮, 她本该兴奋雀跃,此时却兀地生出了几分怯意,不敢侧头与他对视, 只能朝郑泽宇轻笑一声:“嗯。”
“这样啊!他是怎么说我的?”郑泽宇咧开嘴笑, 朝不远处挥挥手,“媳妇儿,快来快来!”
“小声点,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像个小孩。”
颜绮薇应声抬头。
她从小到大见过不少漂亮姑娘, 眼界一等一的挑剔,饶是如此,也不由得因为迎面走来的年轻女人怔愣一瞬。
丝缎般的黑发极服帖地搭在肩上,碎发别在耳后, 露出莹润白皙的耳垂,一双潋着光的杏眼摄魂夺魄,仿佛能轻易让人坠落其中。
她本是柔美长相,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大气端庄的气质,因而并不显得娇弱,反倒有几分高岭之花的冷傲感。
纵使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颜绮薇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郭萌萌。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郑泽宇用他的土味撩妹技巧奋斗了那么久,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成功了,可喜可贺。
“你好,我们是梁宵的朋友。他叫郑泽宇,我是郭萌萌。”
郭萌萌落座后朝她礼貌笑笑,曾经弥散于眉宇间的怯懦自卑荡然无存,只余下温和笑意。
郑泽宇紧接着她的话补充:“我们是夫妻哦!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
郭萌萌无奈笑笑:“见笑了,我老公一直是这样咋咋呼呼的性格。如果我没认错,你应该是颜绮薇学妹吧?”
“你认识我?”
“你在学校里很有名啊。”她顿了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极快地望一眼梁宵,“我也是帝都大学的学生,经常听到你的名字。”
郑泽宇似乎想起什么,也与她交换了个眼神,嘴角勾起一抹笑。但他并没有挑明,而是选择避开那个话题:“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谈话——梁宵这小子怎么说我的?”
“他呀。”
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嘈杂响声刺透耳膜,仿佛某种难以抵挡的催促。
颜绮薇终于抬眸望向梁宵,才发觉后者一直在看她。
角落里灯光昏暗,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隐匿在夜色里,只有一双眼睛无比清明地映着薄光,淡淡的笑意氤氲眸底。
如同阳光跌落波澜不惊的古井,将黑暗柔柔化开,连原本寒冷透骨的井水也带了温度,明澈又温暖。
他们都没有说话。
只一个眼神,彼此便明白了一切。
悬悬欲坠的心沉沉落下来,颜绮薇莫名松了口气。沉积在心底许久的惊惶与落寞被这道目光轻轻拂开,她垂下眼睫。
“他说你是他少年时期就认识的朋友,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其实很讲义气。”她抿了口莫吉托,用轻松调笑的语气,“还说起你追妻时的光辉事迹。”
郑泽宇哈哈笑:“我也觉得那是‘光辉事迹’,除我之外,没人能把仙女娶回家。”
哇,还真能说。
颜绮薇笑了笑,听他滔滔不绝地继续讲:“我们梁宵也特别好,真的!你看这脸,这身材,这气质,鼻梁能滑滑梯,睫毛能荡秋千,腹肌……腹肌还可以跳格子!”
郭萌萌一把捂住他的嘴。
多亏有郑泽宇调节气氛,四人很快就开始聊起来。
一番交谈下来,颜绮薇才知道郑泽宇继承家业从事建材生意,郭萌萌则在一家业界有名的律所任职。
她深知受到欺辱与诬陷的痛苦,所以在高中时就曾告诉颜绮薇,自己下定决心成为一名律师,帮助更多人重获公平正义。
真好啊,颜绮薇悄悄想,年少时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梦都成了现实,大家也变成了更好的人。
她由衷为此感到开心。
郑泽宇点了好几杯鸡尾酒,把其中之一递给颜绮薇时,被梁宵拦下来。
他神情淡淡:“她不能喝酒。”
她的酒量的确差劲。
颜绮薇赧然垂眸,想起那一杯日式清酒,还有那个落雨的夜。
她当时似乎……还摸了摸梁宵的脑袋。
在一刹那的怔愣后,郑泽宇露出了老父亲一样的微笑,把那杯鸡尾酒放在梁宵跟前:“你终于长大了,我的宝贝!妻债夫偿,你努力一把吧。”
什、什么夫妻,她和梁宵现在明明是纯洁的友谊关系!
颜绮薇耳根一热,猛地抬起头。梁宵却没说话,将原本属于她的那份酒一饮而尽。
他没有反驳。
没有反驳的意思是……
一束光从脑海深处蹦出来,连带着流经全身的滚烫热度、还有心底骤然绽放的烟花。
心里的小人愉快地转起了圈圈,她用手托腮,不露声色地掩起上扬的嘴角。
那她也不出声好了。
夏日的雨来去匆匆,没过多久天气便放了晴,四人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梁宵的眼睛里像蒙了层水汽,目光昏昏沉沉,显然已有些醉意。颜绮薇恰好没有开车前来,便决定用他的车送他回家。
没了郑泽宇在耳边叽叽喳喳,车内多少显得有些安静。
梁宵半阖着眼靠在副驾驶座椅上,记忆和情绪因为酒精乱作一团,忽然手机一震,显示来了条新讯息。
是被设为特别提醒的四人群。
虽然有个人的头像永远不会再亮起。
郑泽宇:[诶诶诶,这个颜绮薇小学妹不就是毕业视频里那个吗!我还记得她!]
看见那三个字的瞬间,大脑里犹如淌过一道清凉的水,让浑浑噩噩的思绪暂时清醒了些。
他下意识笑了笑:[什么视频?]
郭萌萌发了个无奈的表情包。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看。就是我们毕业时,学弟学妹录下的寄语视频啊,颜绮薇在里面有出镜,还特地对你说了话。]
郑泽宇:[当时我还特意跟你说,有个特别漂亮的学妹很崇拜你。这就是缘分啊!谁能想到毕业之后,你们俩居然能再续前缘。]
郭萌萌发来一个网址:[找到了,就是这个视频。]
在混沌的思潮里,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梁宵安静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身旁的姑娘,紧握手机的右手无意识用力。
他把设置调成静音,指尖几近小心翼翼地按下,网页里视频开始播放。
在接近三分钟的时候,镜头里终于出现她熟悉的面孔。
目若星辰的少女眉眼弯弯,阳光刺透斑驳树影将她笼罩,有如跃动于半空的精灵。颜绮薇的笑里带了一丝羞赧,开口说话时笑意更深。
梁宵目不转睛地看着字幕。
“崇拜的学长学姐吗?当然有啊!”
“虽然他很可能永远也不会看到这个视频,但我还是想对梁宵学长说,非常感谢,是你给予了我大学期间追逐的动力。希望你在毕业后一帆风顺,成为更好的人。”
“喜、喜欢?没有没有!我只是很崇拜他啦。我和他根本就是陌生人,以后也不可能有交集。”
记者笑了:“真的吗?”
她白皙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绯红云彩,匆忙垂下脑袋:“真的!”
过了几秒钟又再度抬头:“学长,再见啦。”
原来那时候,她是叫他“学长”的。
青年垂睫凝视着屏幕里尚且青涩的小姑娘,笑意如决堤洪水一拥而起,冲破心底层层禁锢,从弯起的眼眸中溢出来。
自从年少时听她在睡梦中唤过一声“学长”后,他便发了疯般试图找到那个人的踪迹。
可她从未有过私交甚好的学长,更没有对其他任何异性表现出明显好感,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想起她睡梦中微扬的嘴角与那声轻喃,嫉妒无法入眠。
那个不可捉摸的影子,那些影影绰绰的猜想,还有纠缠了少年许久的困顿与心魔,终于在此时一并溃散——
梁宵从未想过,那个苦苦寻找多年而不得的人,或许就是他自己。
戏剧得近乎可笑了。
颜绮薇很快就把车开到了梁宵家。
不知怎地,自从看了会儿手机后,梁宵就一直抿着唇笑,她心里纳闷,却也不好多问。因为担心他神志不清醒,只能虚扶着梁宵走到门口,看对方缓缓拿出钥匙。
“那我先回家了,你好好休息。”
梁宵开门的动作停下来:“颜小姐,你不是把钥匙落在家里了吗?”
“那是上一次去日料店的事情。”颜绮薇笑,“你果然喝醉了。”
“这样。”
他茫然地点点头,然后后退一步,把钥匙扔向二楼的阳台。
一串金属在半空划出流畅弧度,落地时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在静谧夜色里直冲冲撞在颜绮薇心上。
接着梁宵若无其事地靠近她,低哑声线与炽热的温度一起被晚风送过来。
“颜小姐,我也把钥匙落在家里了。”
不可理喻。
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颜绮薇稳住陡然加速的心跳,故作镇定地咬了咬牙:“梁先生,你喝醉了。”
梁宵哑声笑笑,又上前一步。
这时候绝对不能怂。
颜绮薇强迫自己不往后退,抬起头与他对视。
庭院里没有亮灯,天边亦无月影,只有街道上的路灯吞吐黑暗,远远飘来几缕黯淡光线。
这里太安静,又太漆黑。
“‘梁先生’这个称呼不好,我不喜欢。”
他说着又靠近一步,两人近在咫尺。
男性荷尔蒙气息伴随酒精与植物清香一并袭来,颜绮薇能感受到周围气温骤然升高,灼得她浑身燥热,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很努力地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那应该称呼你什么?”
梁宵的笑容近乎于单纯无辜,又向她眨了眨眼睛:“学长……?你以前不都是这样叫我的么?”
颜绮薇愣了愣,不明白他提及此事的用意,继而听见身前的青年低低喟叹一声:“‘颜小姐’这个称呼也太生疏。”
他的身体往前倾了些。
不可以再靠近了。
手指紧紧攥住衣角,颜绮薇心跳如鼓擂。
再靠近的话……心脏一定会爆炸。
然后梁宵慢慢低下头,迎着飘散下坠的光线,用极温柔的语气在她耳边轻声说:“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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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处

灼热的气息像汹涌狂潮, 一浪接一浪地打在耳膜, 接着腾涌而上,席卷至她空白一片的大脑。
意识模糊成一团,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说不出。
只知道耳根酥酥麻麻,仿佛有无数只小虫爬进血管,肆无忌惮地啃咬神经,令人难以自持的痒渗进心底。
然后化作一只软绵绵的猫爪, 极尽挑逗地挠了一下。
浑身战栗。
颜绮薇从不知道,原来一句话、一瞬吐息也能叫人如此溃不成军。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这是多么奇妙且不可思议的缘分。跨越七年时间漫长悠久的河流,他们能再度相逢, 而梁宵真的如他所言那样,即使面对与曾经大相径庭的模样,也终于认出她。
暮色携着一点点夜风款款袭来, 吹散了些许原本炙烤般的温度, 颜绮薇终于能正常呼吸,她深吸一口气,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她原本早就做好了梁宵永远不会知晓真相的打算, 那本扎根于脑海的小说剧情曾一次次刺痛神经,在既定的命运里, 他们不过一面之缘,之后再无交集。
可她还是放不下他,只能在七年前借着另一个人的身份,倾尽一切地关照那个孤零零的男孩子。
哪怕对于梁宵来说, “颜绮薇”自始至终都是个无关紧要的陌路人,她也不愿看他独自在泥潭中挣扎。
她的喜欢和付出从来都是偷偷摸摸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获得什么回报,只因为颜绮薇是那么、那么喜欢他——
当他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握住她的手时,绝望与恐惧的狂潮被猛地推散。青年的手掌温热有力,像一束光霸道地撕破黑暗,将她一把从死亡尽头拉回来。
但梁宵终究认出了她。
冲破无缘又可悲的命运,在千千万万的人潮里、一副截然不同的躯壳中,他用再温柔不过的语气叫她“薇薇”。
这怎能让人不为之落泪。
身形高挑的青年覆下一层沉重黑影,被远处街灯悄悄拉长,安静地将颜绮薇包裹起来。
梁宵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抬起手,用略显粗糙的指腹抚上她脸颊。他们离得很近,当她抬起视线,能从朦胧泪影中隐约看见他瘦削的影子。
青年的五官不甚清晰,只有漆黑的眼眸盛满了昏黄灯光,近乎宠溺的怜惜化作一汪春水,颜绮薇不可遏地坠入其中,难以呼吸。
苦重且炎热的风停滞不前,静谧夜色如同沉睡于摇篮的婴孩。她的泪水止不住,在支离破碎的灯光里,只有细弱的抽泣响起来。
梁宵擦拭眼泪的动作忽然停下,手掌迟疑片刻后向下收回。
然后是更为醇厚的植物清香与灼人热气一并袭来,在恍惚的视线中,颜绮薇看见他陡然贴近的脸。
柔软的陌生触感如同羽毛,轻飘飘落在颧骨之上。他的动作极轻且极缓慢,不带一丝一毫□□,甚至是小心翼翼、带了几分怯意的,仿佛担忧着惊吓到身下的姑娘。
然后梁宵稍一用力,滚烫薄唇紧紧按压在她脸颊。唇瓣触及之处柔软滑嫩,软绵绵的感觉让他无端想起果冻或棉花,清甜的秋梨气息萦绕鼻尖,舌尖则弥漫着泪水的苦咸味道。
大脑瞬间爆炸。
喜悦与羞怯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颜绮薇如受惊的小鹿,被他突兀的动作惊得手足无措,手臂抬起又无处安放,只得狼狈放下。
她似乎能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脚趾下意识蜷起来。
连哭泣也被忘在脑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宵将薄唇从她脸上移开,垂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姑娘。
但他并未挪开多远,而是仍以近乎贴合的距离,在很近很近的地方,用沙哑的声线轻轻说:“哭出来也没关系。”
轻薄的热气在她脸上蔓延扩散,燃起一片通红云彩,温柔得让人难以自控。
青年张合的唇瓣因沾了眼泪而蒙上一层莹润水汽,像夏日浸了水光的樱桃,她只差厘米之间就能攫取这份甘甜美味,看起来……着实诱人。
颜绮薇吸了口气,把脚尖踮起来,正对上梁宵柔和得不掺任何杂质的双眼。
他眨了眨眼睛,像个懵懂无辜的男孩子,然后身形一晃,在前倾的瞬间被她双手扶住。
颜绮薇……怂了。
清醒一点,梁宵是在醉酒状态,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啊啊啊!
她匆忙后退一步,又气又悔,只能欲盖弥彰地用手掌捂住脸颊,试图让久久不散的热气褪去些许,然后生涩地转移话题:“那个……你现在也回不了家,要去我家住一晚吗?”
梁宵也学着她的模样,把右手捂在侧脸上,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然你以为,我把钥匙丢上去是为了什么?”
颜绮薇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他醉酒后这样坦诚,倒有几分意想不到的可爱。但如果多来几次,她的小心脏绝对绝对受不了。
*
于是颜绮薇就这样稀里糊涂把梁宵带回了自己家。
他在清吧里面不改色地为她挡酒,结果自己的酒量也压根就不好,大脑一直浑浑沌沌,安静得像只乖顺的猫。
用便利店临时买下的牙刷刷完牙,拿着擦脸用的湿毛巾时,梁宵像电影人物卡顿般停下来,看看它,又抬头看看身边的颜绮薇。
她愣了一下:“怎么了?”
梁宵没应声,把毛巾递给她。
……让她帮忙擦脸的意思?
颜绮薇向后踮了踮脚跟,抿直嘴角掩饰笑意,接过对方手里散发着热气的毛巾,抬起手小心翼翼抹在他脸上。
她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光明正大地近距离抚上梁宵脸颊,隔着湿濡毛巾,明显能感受到青年高挑鼻梁与硬挺的面部轮廓。当毛巾掠过他眼前时,梁宵下意识闭上双眸,眼睫沾上一层水汽。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里也浮上水雾。
猝不及防地,梁宵用左手握住她手腕。
“不是这样。”
他叹息般轻喃一声,右手拿起颜绮薇手中的毛巾,左手则轻轻松开,挑起她莹白的下巴。
脸部因他指尖用力而略微上扬,颜绮薇屏住紊乱的呼吸。
浴室里飘荡着温暖潮湿的空气,灯光照亮梁宵斜飞的英挺剑眉与单薄轻抿的唇。
这本是孤傲清冷、带着些微戾的长相,此刻却被水汽极大程度地柔化,仿佛面对着易碎的宝物,不敢出声或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触碰。
他微阖眼眸,右手上抬,温热的毛巾轻轻落在她脸颊,动作生涩地拭去残存的泪痕。
——原来是想让她先擦脸。
颜绮薇被他一手拖着脸,目光也因此顺势上扬,正对上梁宵漆黑深邃的瞳孔。
他撞见她视线,挑起眉笑了笑。
然后左手大拇指轻轻摩挲,恶作剧似的捏了捏她的下巴。
浑身细胞因为这个微小的动作不约而同地颤栗,这一道轻抚仿佛直直刺进她心口,将整颗心脏揪起来。
意识像潜伏在海雾里的小船,摇摇欲坠,找不到方向。
手忙脚乱的梳洗后,颜绮薇挂着满脸潮红带他前往客房休息。
梁宵好像很乖,但偶尔又任性得叫人措手不及。等终于把他哄上了床,她正欲转身离去,衣摆却被轻轻攥住。
转过头,向来神情冷峻的青年长睫轻颤,用接近于恳求的语气问她:“……不要走,好不好?”
他说着指尖用力,骨节隐隐发白,声线也随之颤抖:“别丢下我。”
室内白茫茫的光线映得他脸庞愈发苍白,每个字节都像一团火落在颜绮薇胸腔里。
把心倏地化开,柔成一汪颤巍巍的水。
每次呼吸都扯得心脏一阵剧痛,梁宵跪坐于床沿,久久凝望身前惊慌失措的姑娘,仿佛要紧紧抓住一个即将倏尔远逝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