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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四起, 吹来粘腻的、满含着腐朽气息的腥臭,风和空气都不带温度,冷冰冰贴合在她皮肤上,如同阴冷的毒蛇肆意游走盘旋。
和视频里一样,这地方颓败得不可思议。植物又低又矮, 像刚刚经历过火灾般呈现出无精打采的焦黑色, 濒死地趴伏在地面;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血红, 阴沉沉地笼罩下来, 仿佛把空气也晕染成了这种黯淡的色泽,叫人压抑得喘不过气。
林妧下意识捂住鼻子, 继续安静打量四周。
虽然在所长的推测里,这个地方栖息着世界各地神魔怪物的原型,杀伤力不容小觑,但既然千百年前的人类在见到它们后能得以存活,就说明这个世界并非绝境,而是存在着不小生还几率。
归根结底,一切异变都能得到合理解释,创世神或毁天灭地的魔并不存在,生活在这里的所谓“魔物”,充其量是些形态怪异的异常生物而已。
——只是它们为什么会在千百年前突然出现又陡然消失,只在人类社会里留下一些真假不明的神话故事,这一点她始终想不明白。
耳边传来沉闷萧索的呜咽,分不清是风声还是怪物嘶吼;目光辗转于红褐色土地,林妧微微皱起眉头。
在她身旁零散矗立着十几座栩栩如生的石像,清一色雕刻出千姿百态的怪物形象,例如长有三个脑袋的猎犬、狮身人面的猛兽与张嘴露出獠牙的巨龙,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最为诡异的是,这些雕塑不仅逼真得可怕,而且都保持着极为惊愕与恐惧的神色,看上去不像是艺术作品,倒不如说是……活生生的生物在受到巨大刺激后,被迫凝结成了石像。
这样的故事,林妧是听过的。
她心里有了些许眉目,下意识垂下眼睫,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想,一道突如其来的嘶声骤然在背后响起。
她没有出声,低着头略微侧过身去,借着模模糊糊的余光,瞥见一条青黑色蛇尾。
十有**是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传闻里遭到雅典娜诅咒,拥有细长獠牙与粗壮蛇尾,长发尽数变成毒蛇的女人。当然,关于她最有名的一点,还是那双拥有魔力的眼睛——
无论什么人,只要与她的双瞳对视一眼,就会无法逆转地变成石像。
“饿……”
身后的女人低低开口,每个字都仿佛阴森森地渗了毒汁,间或夹杂着毒蛇吐信的嘶嘶声。因为获得了恶魔力量的缘故,林妧学习能力与记忆力都远远超出旁人,她曾出于兴趣接触了一些小语种,因而此刻才能明白这段古老且沙哑的希腊语:“食物——!”
“我没有恶意,请你——”
林妧存了与她和谐相处的念头,奈何对方并不领情,随着一声尖利吼叫,盘旋在女人头顶的毒蛇一并伸长脖子,径直朝她扑来。
食肉动物大多数拥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更不用说是这位臭名昭著的女魔头。
美杜莎显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主动送上嘴的食物,林妧本想反击,却察觉被对方的石化能力大大限制了动作,不仅要时刻注意亮出毒牙的长蛇,还必须投入十二分精力,提醒自己不要去看敌人的眼睛。
可要想看不见她的双眸,就自然要把目光从美杜莎的头上挪开,这样一来,便会对毒蛇的动作一无所知,陷入四面楚歌的被偷袭境地。
对方在暗她在明,完完全全地落了下风。
林妧并不好斗,也明白这种时候不能莽撞行事,当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惹得美杜莎气急败坏,怒吼一声:“给我停下!”
“站住”和“给我停下”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没用处的台词,似乎像这样大声喊出来,跑掉的人当真会乖乖停在原地等死。林妧没搭理她,身形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焦黑的丛林里。
开玩笑,她打不过,难道还躲不过么。
美杜莎看上去气势汹汹,可任谁在头上顶那么大一堆扭来扭去的蛇,想必都会行动不便。看她那副模样,脑袋大概比身子更重,远远看去像顶了堆不停蠕动的橡皮泥,和宫廷剧里夸张的头饰有得一拼。
林妧身姿灵巧地穿行在树丛里,暗自思索着怎样才能在毫无视野的情况下进行反击。身后不时传来微弱的蛇鸣,裹挟着风声与树叶沙沙响一同传入耳畔,看来美杜莎动了怒火,打定主意要置她于死地。
眼前的景象瞬息万变,颓败树影像流水那样往后退去,然而没等她想到办法,就不得不皱着眉停下脚步——
树林并不大,林妧很快便来到了尽头,高大树干逐渐退化成低矮灌木,在稀稀疏疏的草木旁,横亘着一条绵延不绝的河流。
与周遭景象极为相称的是,这条河充斥着工业废水般浑浊不堪的液体,整体呈现出乌黑色泽,细微处却又闪烁着七色油光,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五彩斑斓的黑”。
在地狱般晦暗恐怖的景象里,一个青年背对着她蹲在河畔,只露出被暮色浸染的修长背影。似乎是听到了匆匆脚步声,他有些好奇地转身回头。
林妧发自内心地“哦呼”惊叹一声,无声挑眉。
青年大概二十岁上下,柔顺金发仿佛笼了层淡淡的光,像涓涓泉水倾泻而下,无比温柔地将整张脸浑然笼罩;碧蓝色瞳孔让人想起真正的洁净海洋,干净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再加上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唇,精致五官勾勒出完美无缺的面容,拥有超越性别、雌雄莫辨的美。
他应该出现在童话故事或言情小说里,而非这种妖物横行的鬼地方,看起来实在很让人串戏。
“我从未见过你,小姐。”
他抢先打破了两人面面相觑的沉默,声音比海水更澄澈:“您来这里做什么?”
居然用了“您”这种尊称。与美杜莎不同,这位看上去是个很有礼貌的贵公子,不但外貌与人类相同,举止之间也并无敌意。
远处的深林里传来窸窸窣窣树叶响,想必那女人还在继续寻找她。林妧心底闪过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答他:“来散散心,你呢?”
“如果是散心的话,您之前也来过这里吗?”对方不答反问,露出毫无城府的爽朗微笑,语气里带了点急迫的意味,“您有没有在这里见过一个女孩?金色长发蓝眼睛,经常躲在水里和路人玩捉迷藏,当你俯身望向水面时,应该就能看见她。”
果然是他。
林妧心下了然,瞬间知晓了青年的身份。毕竟会独自出现在河边、凝神望着河水的超级美男子,在她锁知道的神话体系里独独只有那一位人选——希腊神话中最为俊美的男性角色,纳西索斯。
据说纳西索斯出生后,父母为其祈求了神明的占卜,神谕声称这孩子永不能见到自己的面容,否则会不可避免地因此死去。
为了躲避这必死的命运,父母将家中的镜子通通丢弃,因而纳西索斯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长有什么模样。见过他的女孩无一不爱意萌动,青年却从未爱上过别人,自始至终我行我素,拒绝了无数神女的爱慕之心。
直到某天打猎结束,口干舌燥的纳西索斯来到一条河前,尝试弯腰去掬些水喝,在那一瞬间,他无比清晰地见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河水中倒映着一张美得惊人的面庞,静静与他对视,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有时河水泛起涟漪,她也会随之飘然远去,像一场可望不可及的幻梦。
青年对自己的影子一见钟情,误以为那是居住在河水中的神女,他日日来到河边与之对视,情到深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白皙的面颊,却不慎落入水中,白白丢掉性命。
爱慕他的女神们伤心欲绝,为了纪念纳西索斯,将其灵魂幻化为水仙花,永恒立在河边。
林妧细细打量他一眼,果然发现青年的身躯呈现出半透明状态,应该是死后不散的亡灵。
等等。
如果是亡灵的话……既然不存在真正的实体,应该也就不会被美杜莎石化了吧?
“经常出现在这里的女孩?”
心底明亮了些许,林妧佯装出回忆的模样。眼看树林里的沙沙响声越来越近,她一边加快语速,一边向青年亮出某个小小的物件:“你说的是不是她?”
那是面小巧的镜子。
镜面原原本本投影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纳西索斯从未接触过镜子,只以为心上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自然不会知晓眼前心心念念的梦中人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一时间激动得难以自持。
林妧看见他的瞳孔骤然紧缩,随即满带惊异地望她一眼:“她怎么会被困在这样一个小框里?”
他说着用手将镜面牢牢罩住,如同抚摸爱人脸颊。因为没有实体无法触碰,只能让镜子脱离林妧双手后悬浮在半空,离自己更近一些。
“这并非她本人,只是一张会动的画像而已。我只见过她一面,不过并不熟悉,”林妧弯了眼睛,嘴角噙着无辜的笑,特意加重语气,“但即将赶来的那一位,似乎和她是老熟人哦。”
跟前的青年目光灼热,早有火星落入眼底,只需要一两句添油加醋的低语,就能轻而易举地燎起熊熊烈火:“把画像拿给那位看看,说不定能得到更多线索。”
眼下她对美杜莎的实力一无所知,近身作战必须面临毒蛇与石化的双重威胁。虽然林妧不觉得自己会战败,但在遇见真正的Boss级别怪物之前,保存实力避免战斗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要想不费力气地赢,除了拳头,还可以动脑子。
*
美杜莎在林子里兜兜转转,终于抵达河畔时,见到了一个独自伫立的金发青年。
看他半透明的身体,大概率是徘徊于此的幽灵。
幽灵既不能被石化,也不能成为食物被她一口吞下,美杜莎对这类种族没太大好感,因此语气不善:“嘶——不久前有个女人经过这里,她去了哪个方向?”
按理来说,常人见到她如此诡异的外表,都会不由自主露出惊恐的神情,但这幽灵非但没害怕,居然还隐隐有些激动地问她:“小姐,您见过一位经常呆在这里的金发姑娘吗?”
……哈?
这家伙脑袋有问题?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转移话题!”
蛇瞳中渗出幽暗冷光,头顶的毒蛇不约而同开始吐信子,美杜莎目光阴沉,声调饱含杀气:“否则我就把你撕成碎片。”
那不知好歹的金发男面色不变,向她递来一个圆圆小小的东西:“这是那女孩的画像,你认识她吗?请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不会告诉你,你要找的人究竟去了哪个方向。”
淦。
向来横行霸道的蛇女在心里暗骂一声,这小子不但反过来威胁她,用的还是她现成的台词,真够厚脸皮。
纵使心里有万般不情愿,可看一眼画像也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事情。美杜莎最终还是咬着牙答应下来,一把接过那个浮在半空的“画像”,拿到自己眼前。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张苍白如死人的瘦削脸颊,本应该生有头发的地方被条条毒蛇代替,嘴唇上还残留着凝固的血迹。
她的目光依次经过枯枝般毫无血色的脖颈、尖细的下巴、猩红的双唇,最终停留在那对碧绿色的蛇瞳之上。
碧绿色的蛇瞳。
蛇瞳。
瞳。
这他喵的,是面镜子。
让她看看,是谁还想被她的眼睛变成石像?
哦!原来是她自己!
美杜莎整个人都石化了,字面意思的那种——“任何生物与美杜莎对视,都会当场变成石像”,美杜莎并非没有实体的幽灵,这个“任何生物”,当然也包括她本人。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真的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石化从足部开始,像潮水那样渐渐涌向全身。那白痴一样的金发男满脸无辜,居然还一本正经地问她:“怎么样,您有印象吗?”
装,你还装!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画像”吗?明明是面镜子!这混蛋绝对是故意来害她的啊可恶!
回应青年的并非是气急败坏的美杜莎,而是另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轻柔和缓、不紧不慢,甚至含了几分云淡风轻的笑:“怎么样,她认识你喜欢的那位姑娘吗?”
正是闯入她领地,然后大摇大摆逃走的那个女人。
满头毒蛇亮出狰狞毒牙,美杜莎怒火攻心,本想转过身子将那她撕成碎片,奈何鼻梁以下的身体都已经进入石化状态,完全动弹不得。
在完完全全变成一座石雕之前,她听见了生命里的最后一句话——
相貌俊美的金发青年满怀感激,语气诚恳至极,每个字都格外响亮又清晰,一下又一下砸在她耳膜上:“这位小姐一声不吭,似乎并不认识她……居然对我这个陌生人的事情如此上心,林妧小姐,您真是个热心肠的大好人!”
热心肠的,大好人。
美杜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或许幽灵当真以为镜子是面画像,把镜子递给她,也的的确确是想要寻人。虽然不明白他神奇的脑回路,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这家伙只是个毫不知情的执行者,那女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佯装成帮忙寻人的烂好人形象,鼓动幽灵把镜子递给她,从而让美杜莎死在自己的石化之下;而幽灵对此不会有丝毫怨言,甚至会感激于那厮的好心相助,可能再过千年百年,他都不会明白,自己曾有天被人当作刀使,末了还笑着感谢她。
够狠,够毒,够心机。
这招借刀杀人行云流水,**无缝,饶是身为受害者的美杜莎也无可奈何。本来想从嗓子里最后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然而石化已经涌到下巴,只不过刚刚张开双唇,整个身体就彻底变成石像。
从那以后,在河道旁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座从没见过的诡异雕塑。满头是蛇的女人容貌诡异,保持着似乎想要抓住某人的姿势,栩栩如生的神态中满是激动之情,而那仓皇张开的嘴唇,仿佛在呼唤离去的爱人,迫切又带了几分娇嗔的怒意。
来来往往的魔兽异形无一不对她心怀好奇,思索着雕塑作者到底经历过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情,又出于何种缘由不得不与爱人分道扬镳,满心愤怒地制作出这座石像。
没有人知道,她真正想说的话只有短短九个字:“你个瘪三,居然算计我!”
第131章 魔神之域(三)
“有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类?”
纳西索斯将眼前的小姑娘上下打量一番, 漂亮的眼睛里微光流转:“我的确有印象,见到他的时候应该在几个月前,是个面貌和善、身材高大的男人——人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们生活的地方出现了异常能量波动, 因此特意前来调查。”
林妧心头一动, 迅速接过话茬:“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那男人曾问过我,知不知道这片土地力量急剧膨胀的原因。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 不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告诉他——”
面容英俊的金发青年微微蹙起眉头, 似乎陷入了回忆,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恍惚:“我告诉他, 那种高深莫测的事情, 像我这样普普通通的家伙绝不可能知晓, 如果真想找到答案, 可以去询问奥丁。能够操控整片土地力量的, 也只有那家伙了。”
“……奥丁?”林妧把这个名字重复一遍, 语气里不自觉地涌上一丝迟疑, “那位众神之王?”
“众神之王?”
出乎意料是,纳西索斯一贯温顺平和的脸上竟然涌起了一丝嘲弄与讽刺,掀起眼皮饶有深意地看她:“如果你非要这么称呼,那就是吧——人类似乎都这么叫他,奥丁也的确是这块领域的领袖。”
语气平淡, 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尊重的意味。
说来也是, 那些纷繁复杂的神话传说其实都源自于人类想象, 所谓的“创世神”自始至终不曾存在过, 而这个世界里身为神灵原型的奥丁等人,也只不过是拥有特殊能力的特异生物而已。
这样想来, 纳西索斯自然没有对他毕恭毕敬的理由。
“沿着这条河道一直往上走,在河流尽头,你会发现由奥丁建造的‘神宫’。”
纳西索斯很有耐心,又或许是出自许久没和其他人说话的寂寞,谈话间一直没停下:“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在神宫不远处的巨石上绑缚着一头恶狼,如果它向你怒吼或示威,请不要感到害怕——它绝不可能挣脱锁链,你只需要熟视无睹地继续前行就好。”
林妧了然发问:“被绑在石头上的狼……是叫芬里尔吗?”
这个故事她也听说过。
传说谎言之神洛基与某位女巨人结合,并生下三个形如怪物的孩子,巨狼芬里尔就是其中之一。它从出生起,就被预言会导致奥丁之死,诸神对这个残暴无度的怪物心怀恐惧,万般思忖后,决定将其禁锢于锁链之下。
于是他们先是骗取巨狼信任,然后毫不犹豫地使用锁链将它套牢。芬里尔惊恐万分,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只得露出哀求的神色,求诸神给予它自由。
但诸神对此视而不见,甚至趁机在它口中入置一把剑,剑柄靠在下颚,剑尖对着上颚,迫使巨狼张开血盆大口,无法用利齿伤人。
从那以后,芬里尔便一直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束缚之中,直至诸神黄昏。
——在诸神黄昏一战中,巨狼芬里尔最终挣脱魔链,杀死了诸神之王奥丁。
就像预言里所说的那样。
林妧收敛思绪,轻声开口:“既然芬里尔凶猛残暴,为什么不直接致它于死地,而是将其禁锢在锁链里?”
“杀了它?”
青年淡淡嗤笑一声,眼底划过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传说里坦言他性格高傲,看上去果然不假:“那些所谓的‘神祗’自视甚高,绝不愿意被魔物的脏血玷污双手——即使芬里尔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危害。我劝你不要对他们怀有多高的期待,那只是群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传说故事是一回事,真相完完全全是毫不相干的另一回事,抱有期望的话,免不了要失望。”
林妧没有说话,轻轻抿住嘴唇。
纳西索斯说得再直白不过,细细想来,其中道理在许多传说里都或多或少有过体现:例如雅典娜妒火攻心,将纺织技术优于自己的少女变成蜘蛛,诅咒她永生永世不停防治;又例如海神波塞冬玷污美杜莎,害她被女神变成半人半蛇的凶恶怪物。
诸神同样拥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在掠夺与嫉妒的欲望上,甚至要远远超出普通人类。
而这才是世界各地神话故事的真相——
一群魔物的肆虐史。
“在人类创作的故事里,‘诸神’把芬里尔禁锢在巨石旁,是出于讨伐魔物、维护和平的必要,对吧?”见她神情微滞,青年继续补充,“其实事实完全不是这样。仅仅因为一个‘奥丁会被魔狼杀死’的预言,它出生没多久就被绑在锁链上,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对外宣称捕获了凶恶魔兽,可其实在当时,芬里尔不过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幼崽而已。你真该看看当时的景象,它那么小,浑身是伤,在锁链间无济于事地奋力挣扎,用眼神恳求他们放它离去,得到的却只有一把插进嘴里的利剑。”
他说着顿了顿,下垂的长睫下暗光涌动:“这就是‘诸神’为了巩固统治所做的事情,一切的源头只不过是个愚蠢的预言。虽然这样说会让你伤心,但如果你的那位朋友许久没有再出现过,那他很可能……早已经葬身在奥丁的神宫里。”
林妧的身形很明显晃了一下。
“我明白,”她说,“但总归还是要去看看的。”
在青年安静的目光里,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有些狼狈地转移话题:“那你呢?如果一直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你会怎么办?又如果她从来都不曾真实存在过,只是一道虚妄的影子……即便如此,你也要坚持吗?”
“我会一直寻找她。”
纳西索斯轻扬嘴角,语气平淡:“一天找不到,就等到下一天;一年找不到,终究还有下一年。如果她不存在,等我察觉到这一点时,或许就是我消失的时候——你知道,现在的我只是个为了寻找她而存在的幽灵,仅仅靠着这一点执念苟活于世。”
林妧心头一梗,一时间说不出话,竟然莫名有几分理解他的所思所想。
他们这样的人,一生中总在追逐着什么东西。
她在夹缝俱乐部时,把秦昭当做拼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所期待的未来也全部和他有关。那时的愿望简单又美好,只要想到第二天醒来能再见到他,不管环境多么恶劣、受了多么难以忍受的伤,都能满怀期望地带着微笑入眠;
后来得知秦昭死讯,林妧一度怀了寻死的念头,那时江照年注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告诉她:“你的命是他用自己性命换来的,如果你死了,他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林妧终于放下手里的刀,跪在冰冷地板上放声哭泣。
——都是在彷徨昏暗的人生里好不容易找到寄托,却又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事物的可怜人。
她收好想要告知纳西索斯真相的念头,佯装毫不知情地向青年道别,后者却出其不意地塞给林妧什么东西,摊开手掌,才发现是那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这幅画像看上去总是怪怪的。”
他含蓄笑笑,看不出真正的情绪:“那条河里的她就很好。多谢你。”
也许从美杜莎的石化里,他便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想把这面很可能揭露事实的镜子丢弃,努力维护心里永恒的梦。
林妧想,又或许纳西索斯真的只是因为偏爱那一份朦胧美,觉得太过清晰的模样反而会打破幻想。
可无论如何,他仍然会继续追逐那道幻影——
一道近在咫尺又远在天际、始终存在却从未真正存在过的幻影。
在临别之际,林妧没头没脑地问他:“那只狼被锁在石头上这么多年,没有人愿意帮它离开吗?”
纳西索斯沉默片刻,随即嘲弄一笑:“救下它,等同于公开站在奥丁的对立面。与领袖对抗,也就意味着成为这片土地里所有住民的敌人——没有人会为了它以身犯险,不是么?”
*
告别河畔的青年,林妧沿着河道缓缓前行。
风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夹杂了浅浅淡淡的腐朽气息,屏住呼吸细细辨别,能听见风声里嵌着的野兽呜咽与凶戾嘶吼。身旁的河流仿佛停止流动,侧目瞥去时,只望见一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死水。
光明灿烂的神域是魔物聚居的巢穴,拥有无限荣光的神明是自私自利的丑恶怪物,这种事情要是传到人类社会里,一定会引发史诗级别的恐慌吧。
灌木丛一点点倒退,模糊成远处不甚清晰的墨团。林妧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见几道张扬跋扈的嗓音。
“瞪,再瞪啊!放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就这副模样,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就算你今天被我们打死,也不会有人在乎。”
“看它腿上的伤,大概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吧。”
在这些纷乱嘈杂的声音之下,兀地响起一阵野兽般低沉沙哑的嚎叫,虽然因为疼痛和乏力而微微颤抖,却掩饰不住毕露的锋芒,带着股与生俱来的暴戾。
她迎声望去,最先见到一只通体漆黑、双眸通红的巨狼。它的体型远远超出常人想象,大概有寻常狼类五倍左右大小,坚硬鬃毛如同纯黑色的长刺,叫人不敢触碰。
狼嘴大大张开,露出内里尖利的獠牙,它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上下口腔深深抵进长剑两端,渗出黑红鲜血。
是纳西索斯对她提起过的芬里尔。
在巨狼跟前站立着三个半人半牛的生物,脸上清一色挂着挑衅意味十足的冷笑,在听见脚步声时,不约而同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