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
程瑜瑾却明显露出不想再谈的神情,问:“明乾明月呢?”
“两位小主子还在睡,奶娘和嬷嬷都在跟前守着呢。”
“嗯。”程瑜瑾点头,说,“好生照看,这几天蚊虫多,他们皮肉嫩,不可被蚊虫叮了。”
“是。”
程瑜瑾走进书房,全程脸色冷淡,声音平静,看起来和平常一般无二。连翘和杜若对视一眼,都不敢再提刚才的话题了。
太子妃明显心情不好,连杜若这些从娘家跟过来的老人也不敢说话,更别说其他人。慈庆宫里安安静静的,沉静又压抑。
李承璟得知有一个宫女从前殿出来后,直接往后面去了,他心里便微微一沉。这个宫女多半是报信去了,李承璟心道疏忽,议事结束后,他就立刻朝寝宫走来。
李承璟进殿后,发现宫里的气氛说不出的沉闷。李承璟心里的猜测越发明了,他和宫女问了程瑜瑾的位置,径直朝书房走去。
李承璟进门,见程瑜瑾正在画画。他放轻脚步,上前将盛放红丹的碟子拿到程瑜瑾手边,道:“你在给明乾明月画中秋花样?”
李承璟把她要用到的颜料放近了,正要站到侧边来看程瑜瑾作画,程瑜瑾却忽然放下笔,将卷轴从一边收起来,说:“不敢劳烦殿下动手,妾身自己来就好。”
李承璟手里落了空,眉梢一动,慢慢看向程瑜瑾。
程瑜瑾垂着眼眸,将几碟颜料次第放回盒子中,仿佛没有发现李承璟站在一旁。李承璟收回手,揽着袖子背手在身后,道:“你听到了?”
程瑜瑾收拾好画轴和颜料,归置整齐好就要往外走:“妾身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李承璟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他力气之大,直接将程瑜瑾牢牢制住。程瑜瑾用力抽手,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挣脱,李承璟将她转过来,强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就根本不问我?”
程瑜瑾还在试着挣扎,听到李承璟的话,眉尖轻轻一挑,觉得十分可笑:“前脚宫女才过来,后脚殿下就回来了。我还需要问吗?”
李承璟忍住怒气,尽量平静地说:“那个宫女私自泄露机密,假传消息,当罚。她在哪儿?”
“不行。”程瑜瑾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挣脱李承璟的手,后退一步,抬头直直地盯着李承璟的眼睛,“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处罚了她这次,以后,还有谁敢向我传递消息?”
李承璟隐隐含怒:“她的行为有悖宫规,且私自泄密,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不严惩不足以服众。”
“她的行为到底是有悖宫规,还是有悖太子殿下的规矩呢?”程瑜瑾突然抬高了声音问。她盯着李承璟,眉眼含霜:“以前宫人转述殿下的行程,你从未和我追究过,现在宫女在你尚未纳侧妃之前,就偷偷将消息传给我,终于惹怒太子殿下了?”
李承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说:“我从未有过这个打算。刚赐婚时你觉得我看中了你的美色强占你为妾,刚成婚时,你为了安抚皇后而想给我塞人,现在,你仅凭一个宫女的只言片语,便怀疑我想纳侧妃?在你心里,就从未信任过我,是吗?”
程瑜瑾眼睛里忽然涌出水光,她猛地撇过头,用力掰李承璟的手,然而两手使上了全部的劲都没法将他的胳膊撼动分毫。她挣扎无果,回过头用力瞪着李承璟:“放手。”
李承璟视若无睹,依然盯着她的眼睛,似是想看到她心里去:“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成婚两年,你曾有过信任我吗,你有过哪怕丝毫动心吗?”
从上个月起,他们就成婚整整两年了。两年来他们从未争吵过,甚至连冷战、闹口角都不曾。外人将此传为佳话,处处传颂太子和太子妃温和明理,从不吵架。然而童话终有破灭的时候,这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争吵。
程瑜瑾和李承璟都是谨慎周全的性子,不似其他夫妻一言不合就大吵大闹。但是有些时候,爆发出来两人吵一吵,矛盾就散了,像程瑜瑾和李承璟这样一直沉积,一直压抑,一旦爆发就是致命的危机。
程瑜瑾情感薄凉,利己至上,李承璟刚成婚时觉得无所谓,只要她人在他身边就足够了。可是事实上人都是自私且贪婪的,李承璟对程瑜瑾的感情再明确不过,这些年程瑜瑾也会对他笑语晏晏,温柔体贴。她做的实在是太完美了,李承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换任何一个人,程瑜瑾都是这样一个好妻子,是不是换任何一个男人,程瑜瑾都会这样对待他?
这些事情李承璟不想考虑,难得糊涂,有些事情一旦追究明白了就回不去了。李承璟一直在内心里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她和孩子都在自己身边,儿女双全,家庭和睦,众人称赞,这一切已经足够完美,他还奢求什么?
可是今日纳侧妃一事,还是瞬间将李承璟内心深处的怀疑引燃了。程瑜瑾一句话不问就认准了他想纳董将军之女,在她心里,他究竟是什么?这两年朝夕相处,她有过丝毫,将他放入心里吗?
侧妃一事充其量只是个引子,两人对彼此感情的怀疑,才是这场争执的根源。这个隐患极其致命,但是两个人谁都不说,相处时依然温柔体贴,宁委屈了自己,私下里在心底不断推敲,也从不肯现于人前。他们俩的矛盾平日里看不出来,直到今日,终于引爆了。
程瑜瑾听到李承璟的话,眼泪悠悠在眼眶里打转:“你说什么?你竟然这样质疑我?”
李承璟看到程瑜瑾哭了,神情明显一怔,手上的力道也不知不觉放松。程瑜瑾完全没有注意肩膀上的桎梏松了,她极力忍耐,眼泪还是扑簌簌从眼眶滑落:“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你都要纳侧妃了,我有没有把你放在心里,对你来说有区别吗?莫非,太子殿下也觉得我应当为你守身如玉,满心满眼都是你一个人,你却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李承璟,就算是我父亲,素来被京城众人看不上的酒囊饭袋,也从没有对妻妾做过如斯要求。”
李承璟心中的感觉非常一言难尽,无奈道:“你又拿我和程元贤比?”
“太子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我父亲当然不配和殿下做比。”程瑜瑾眼角还挂着泪,可是眼神却咄咄逼人,“太子殿下如今为奸人陷害,被夺职禁足东宫,百姓和官员都十分为殿下抱不平,殿下此刻正该顺应民心,拨乱反正,诛杀妖道,恢复朗朗乾坤。殿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如此要紧,兵力当然越多越好,笼络的势力也越大越好。殿下已经筹谋了这么久,为什么在最后一步反而犹豫了?你纳董将军之女为选侍,对东宫、对董将军都好,还能收获一位对殿下极为痴心的千金小姐,殿下究竟在犹豫什么?反正我已经有了明乾明月,殿下不必再担心嫡长子的问题了,我身为太子妃理当深明大义,无条件支持殿下的事业。殿下放心,我绝不会成为你的阻力。”
“我从没有想过纳妾。”李承璟发现程瑜瑾现在在气头上,试图避开这个话题,“你先冷静一点。纳侧妃只是幕僚的提议,我已经否决了。那个宫女只听了半截,事实并非如此。”
“你平时如果没有流露出类似的意思,幕僚会提这种建议吗?”程瑜瑾完全不管,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简直要飞出刀子来,“所以你确实是这样想的了?你想另娶新人,却还想让我对你死心塌地忠贞不二。担心我不同意,便率先倒打一耙,说我对你不上心,从没有信任过你。你这般行径,连程元贤都不如!”
李承璟发现完全说不过程瑜瑾,只好叹了口气,说:“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这个问题。”
“有理就是有理,没理就是没理,道理只会越辩越明,太子说不和我做口舌之争什么意思?莫非觉得我在强词夺理吗?”
李承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曾经还看霍长渊的热闹,然而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被怼。
李承璟终于体会到当初阮氏、霍薛氏、霍长渊等人的心情了,程瑜瑾太能说了,完全无回嘴之力,说什么都是错,不说更是错。李承璟彻底放弃了和程瑜瑾讲道理,伸手一搂将程瑜瑾抱起来:“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争不过你。但是纳妾之事纯粹是你冤枉我,你好歹听我把后面半截话说完。”
“你放开我!”程瑜瑾正在气头上,突然整个人被李承璟搂住,气得不轻,“别碰我,少用动手动脚这一招转移话题。”
这些话李承璟听了就生气,他将程瑜瑾抱起来放在书桌上,扣住下巴直接吻下去。程瑜瑾话说到半截,突然嘴被堵住。李承璟以前很温雅,从没有这样强迫她的时候,他的气势太过强硬,程瑜瑾全然被掠夺,不由向后仰倒。她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到后面不由用手敲打李承璟的肩膀。
李承璟终于放开她后,两个人都剧烈呼吸。程瑜瑾这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完全仰躺在桌子上,两边的卷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扫落在地。程瑜瑾捂住不知道被谁咬破的唇角,放眼四周,觉得简直不成体统。她想要赶紧下来恢复仪态,却被李承璟拦住。李承璟两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完全堵死程瑜瑾的路。程瑜瑾着急,用力推他的手臂:“快让开,一会有人进来了成什么样子?”
“早就没人了。”李承璟完全不为所动,宫里伺候的人听到书房的动静,早就识趣退出去了。虽然并不是他们猜测的那样,但是现在殿里空无一人,李承璟要真想做点什么,其实也可以。
李承璟拦住程瑜瑾,十分坚决:“先把话说完再下去。不让我碰你,嗯?”
程瑜瑾愤然打开李承璟的手:“青天白日,你做什么?”
“我若是非要做什么呢?”
程瑜瑾捂住领口,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李承璟叹口气,伸手理了理程瑜瑾在方才挣扎中落下来的头发,道:“我从不会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程瑜瑾沉默不语。她此刻半躺在宽大的书桌上,两边的笔墨、卷轴散乱一地,李承璟的袖子拢在她身边,和她的裙摆彼此交叠。李承璟说:“言出必行,是我对自己的原则。我最开始单独允诺你,你不信,我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四十无子才纳妾。如今多亏你,让我在二十多岁就有了儿子,纳妾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程瑜瑾没有说话,但是眼神明显在评估试探。李承璟微微叹气,说:“刚才是我不好,我太过着急,把你气哭了。我从没有想过让第三个人插入我们之中,董将军那里,我也已经明确给了推拒的口信。”
“真的?”
“真的。”李承璟说到这里不由挑了挑眉,“要不是那个宫女听风就是雨,什么都不明白就来给你传信,这件事你压根不会知道。此事因我而起,我会处理妥当,绝不会让他们打扰到你。如今不会,以后也不会。”
程瑜瑾怼遍天下无敌手,现在听李承璟这样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刚才,是我误会你了?”
“对,我是真的冤。”
程瑜瑾又愧疚又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推了他一把:“好了,是我错怪你了,以后我一定相信你。快让开,孩子们要醒了。”
“急什么。”李承璟却纹丝不动,甚至单手撑着身体,另一手擒住程瑜瑾下巴,朝下慢慢逼近,“我最开始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眼看他要贴下来,程瑜瑾只好往后挪,胳膊肘一动又乒里乓啷扫落很多东西:“什么?”
“你不知道?”
“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我哪记得是哪一句?”
“好。”李承璟十分大度地点点头,丝毫不为难快从桌子上掉下去的爱妻,“你想不起来,那就别下去。”
“你快走开!一会孩子要哭了,让宫人们进来看到,成何体统!”
“书房里动静这么大,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总不能凭空担白日宣淫的名吧。”
程瑜瑾听到那个词脸都红了:“你闭嘴!”
“说不说?”
程瑜瑾暗暗咬唇,红云从脸一直烧到脖颈,憋了许久,终于低不可闻道:“嗯。”
李承璟等了半天,听到这一个字惊讶得眉毛都挑高了:“我等了半天,你就说一个嗯字?”
“你烦不烦?”程瑜瑾气恼地在他肩膀锤了一下,“你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
身为皇太子的李承璟第一次被人警告“见好就收”,他只好委委屈屈地放松了力道,眼看程瑜瑾就要挣脱,他又突然改变了想法,一掌把程瑜瑾的腰揽住:“冤枉我这么久,不给补偿?”
李承璟朝自己的唇边示意了一下,程瑜瑾挑圆了杏眼瞪他,李承璟见索吻无果,自己低头在程瑜瑾唇边印了一下:“那我给你补偿好了。”
程瑜瑾忍了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横了李承璟一眼,美人含羞带怒,顾盼神飞,美不胜收。
李承璟也不由笑了出来,这次他没有再为难程瑜瑾,而是放她离开了。
程瑜瑾像兔子一样溜走后,李承璟看着满目狼藉的书房,唇边不由浮出餍足的笑。程瑜瑾最后那句话,显然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成婚两年,你有过动心吗?
虽然她只是浅尝辄止地“嗯”了一声,但是已经足够了。她那样的性格,能承认一分,心底便是有了十分。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的,程瑜瑾今天听到他要纳侧妃,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她如果真是他以为的那样对他毫无感情,听到纳侧妃,应当会很理智中肯地分析董家势力 ,而不是生气。
可惜当时他们两人都被情绪裹挟,谁都没想明白。不过好在心里有怀疑,发作出来就好了,要不然日渐压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侵蚀了夫妻感情的根基。
如今两人彼此说开,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简直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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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跑去看侧殿看孩子,好在两个宝贝睡得踏实,并没有被吵醒。
程瑜瑾完全不好意思叫人进来,她轻轻摇晃着两个宝宝,心思慢慢飘远。不知道是不是她多疑,她总觉得自己脸上好像还残留着热意。
程瑜瑾走神,所以,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对李承璟动了真心吗?她不知道如何定义爱,可是她至少知道,这种深沉、浩瀚又强烈排他的感觉,绝不会是家人、朋友之间的正常感情。
程瑜瑾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入神,连连翘和杜若什么时候进来也不知道。连翘和杜若不敢听太子和太子妃做了什么,但是现在,眼看两位主子重归于好,太子妃的气也消了,连翘和杜若都长长松了口气,笑容重回脸上。不光是她们,大殿里其他宫人也是如此。
明乾没一会开始哭,他闭着眼睛,两条腿不停地瞪。程瑜瑾一看就知道他又尿湿了,果然,给他换了干净的衣服、凉爽的被褥后,他又沉沉睡去。
程瑜瑾轻手轻脚给李明乾换衣服,之后又给两个孩子擦拭手脚。忙完后,程瑜瑾抬头,发觉外面好一会没有动静,问:“殿下呢?”
“方才有公公传信,太子去乾清宫面见圣上了。”
程瑜瑾应了一声,从一旁取了团扇,轻轻给两个孩子扇风。不知道为什么,她坐了好一会,都觉得心神不宁。宫女接过程瑜瑾手里的扇子,程瑜瑾仔细嘱咐过后,带着人往外走。她走了两步,忽然猛地顿住:“不对,皇上为什么召他去乾清宫?皇上这几日起居不都在英华殿吗?”
作者有话要说:嘴炮王者终极一怼留给九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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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宫女没想到这些, 听到程瑜瑾这样问也皱眉,摇头:“奴婢不知。”
程瑜瑾莫名觉得不安,宫城中皇帝身边的人过来宣召, 谁不是得到消息马上就去了, 哪里会细想其他。程瑜瑾立刻叫来负责打探消息的太监,问:“今日有谁进宫?”
太监想了一会, 说:“回太子妃的话, 今日未时冲虚散人进宫。哦对, 寿王也来了。”
“冲虚散人, 寿王…”程瑜瑾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最近寿王和冲虚散人走得很近,时常一同去给皇帝灌迷魂汤。皇帝沉迷长生之道, 本来就有些神志不清, 如今被冲虚散人和寿王联手把控, 越发不问世事,外人根本接触不到皇帝。
按照以前的经验, 寿王和冲虚散人进宫后,总要在宫里待好几个时辰。今日他们未时才进宫, 现在不到酉时, 寿王和冲虚散人多半还在宫内。圣谕宣李承璟去乾清宫,当真是皇帝说的吗?
程瑜瑾问:“今日冲虚散人进宫,所为何事?”
太监挠挠头,不太确定:“似乎是为了长生丹一事。十天前冲虚散人得了好大一笔赏赐,为皇上炼长生丹药, 今日好像就是献丹的日子。寿王随同进宫,多半也是为了进丹一事吧。”
“长生丹?”这个丹药她从未听过,程瑜瑾追问,“长生丹是哪里来的丹方,以前可曾进献过?”
太监摇头:“不曾。这是近来冲虚散人在梦中受仙人指点,偶然窥到的仙家法术。今日是散人第一次给陛下呈丹。”
程瑜瑾坐了半晌,忽然猛地站起来:“不好!”
周围侍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太子妃,怎么了?”
程瑜瑾哪里还有心思给下人解释,她连忙提着裙子往外跑,高声喊道:“备轿,去乾清宫。”
程瑜瑾心跳的极为激烈,如果她没猜错…皇帝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炼丹从来都是碰运气,道士将一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材料扔在丹炉里,谁能保证炼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偏偏一个敢进献,一个敢吃,历史上因为丹毒而去世的君王,数不胜数。这其中大部分是慢性毒发,所以炼丹士才安然无恙,但是皇帝今日吃的这个,保不准是即刻丧命。
所以李承璟才会被叫去乾清宫,而不是烟熏雾缭的英华殿。如果程瑜瑾猜得没错,寿王和冲虚散人毒死了皇帝,他们害怕被追究责任,所以才把皇帝送到乾清宫,并且假借皇帝口谕召李承璟觐见。李承璟毫无防备地被叫到乾清宫,若是紧接着被人撞见皇帝死亡,而李承璟正在现场,那他岂不是百口莫辩?
程瑜瑾简直不敢想下去,她坐在轿子里,紧张得手都在抖。轿子比她自己走快,李承璟离开的时间还不长,她或许还赶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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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璟此刻,已经走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此刻安安静静的,往日恢弘肃穆的帝宫,此时安静的出奇,仿佛刻意压抑着什么。
自从皇帝亲信道士后,身边跟随的人都换成道士,曾经的内侍公公也以不得进去打扰皇帝清修为由,被冲虚散人拦在门外。皇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冲虚散人的眼睛底下。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风光无二的乾清宫太监,也纷纷失了势,赶紧巴结冲虚散人。
冲虚散人狐假虎威,呼风唤雨,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乾清宫此刻,颇有些寥落之感。
李承璟依旧安安稳稳拾级而上,守在宫门口的太监见了,赶紧给李承璟推开殿门:“太子殿下,万岁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您且进去就是了。”
李承璟对着太监笑了笑,道:“有劳。”
李承璟掀袍迈入高高的门槛,守门太监悄悄松了口气,然而他还没收敛起脸上的神色,太子突然停下来了,转身问他:“殿中何故这样安静?”
守门太监没料到太子突然转身,一颗心吓得险些跳出来。他努力压住脸色,低头道:“万岁宣了殿下之后,突感困乏,便去西殿小憩片刻。万岁说了,等太子来后无须在外面通报,直接去西内见万岁就是。”
“原来如此。”李承璟看着守门太监似笑非笑。守门太监几乎以为太子发现了什么,可是下一刻,太子又干干脆脆往西殿走去,毫无犹豫。
守门太监看不见太子的背影后,终于敢将剩下半口气出完。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太子并没有发现。
李承璟一直走到西殿最里间,这是皇帝睡觉起居的地方,明黄色的龙床格外显眼。此刻明黄色的帷幔已经放下来,隔着帷幔,隐隐约约能看到床上侧躺着一个人。
看衣服,正是皇帝。
此情此景,还真的很像皇帝小憩。李承璟垂眸,两手交叠,缓慢躬身:“儿臣参见陛下。”
李承璟说完之后,里面许久都没有应答。李承璟身姿不动,又朗声重复了一遍,还没有动静后,他才低声道了句“儿臣冒犯”,随后掀开帷幔往里走。
李承璟走到龙床边,正要掀开最后一层帷帐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殿下!”
李承璟手一顿,回头,看到来人不由皱眉:“你怎么来了?”
程瑜瑾顾不得将气喘匀,快步越过层层帷幔跑到李承璟身边,握住李承璟拿着床帐的那只手,用力摇头:“殿下,圣上正在休息,不可打扰。”
她的眼睛瞪的极大,其中光芒焦灼恳切,几乎教人疑心这双眼睛要开口说话。李承璟覆住程瑜瑾的手背,坚定有力地握了握,还是一手掀开帷幔。
皇帝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庞。程瑜瑾忍不住抓紧了李承璟的衣袖:“殿下…”
“没事。”李承璟侧身挡住她的眼睛,说,“你害怕的话,就不要看了。”
说完,李承璟伸直了手,缓慢将皇帝翻过来。程瑜瑾想看又不敢看,十分纠结地躲在李承璟身后。过了一会,她感觉到李承璟良久未动,慢慢睁开眼睛:“殿下?”
李承璟将手从皇帝鼻下收回来,仔细看,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颤抖。
他没有说话,程瑜瑾已经明白了一切。李承璟默不作声地掀衣跪在床榻边,程瑜瑾也跟着跪下。
这回程瑜瑾也看清楚了,皇帝平躺在龙床上,胸腔已经不再起伏。他嘴唇发黑,脸色也极为苍白,看起来并不像自然死亡。
程瑜瑾隐约听到李承璟低低喊了句:“父亲。”她想要再听,却已经微不可见,似乎只是程瑜瑾的幻觉。
“儿臣离您十四年,不能承欢膝下,已是不孝,即便这两年回来后,儿臣也时常忙于朝事,很少在您身边侍奉。儿臣幼时承蒙您亲自照料三年,吃饭饮食日日问询,饮药也必亲眼看别人试过后,才肯让儿臣喝。此身为父母所赐,此名为父母所造,儿臣却从未侍奉过生身父母。儿臣不孝,请陛下恕罪。”
李承璟端端正正给皇帝稽首三次,程瑜瑾心中叹息,也跟着给皇帝行最肃穆的大礼。即便父子猜忌,君臣相杀,可是皇帝,终究是李承璟的父亲啊。
李承璟拜到第二次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很明显一堆人进来了。可是李承璟置若罔闻,依然给皇帝叩了第三拜。
李承钧带着人闯进来,发现李承璟正在给皇帝行稽首礼,顿时高声叫道:“太子,你在做什么!”
李承钧飞快地掀开最外一层帘子,远远地看了一眼,立刻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你竟敢弑君!父皇已经死了!”
李承钧的话宛如一道惊雷,后面跟着的几位老臣被惊得狠狠一颤,声音都变了:“什么,陛下怎么了?”
李承璟一眼都没朝李承钧看去,而是伸手,扶着程瑜瑾一起起身。李承钧还在大声叫喊,最后突然跪地,恸哭道:“父皇,儿臣不孝,儿臣来晚了!”
现在的首辅,曾经的次辅颤巍巍上前,手指在皇帝鼻息前试了一下,失力跪倒在地:“陛下…宾天了。”
后面跟着的几个老臣面面相觑,一起跪倒在地,掩面而泣:“陛下!”
相比于李承钧外形于色的痛哭流涕,李承璟的感情就显得很内敛,这样的对比简直让李承璟格格不入。几个老臣掩面哭了一会,再抬头时,一点都不影响他们眼睛中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