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和小姑子说话,阮氏不敢插嘴。听到小姑子让给程元璟找门路,阮氏急了,她瞥了庆福一眼又一眼,见庆福毫无站出来的迹象,她才忍不住说:“给九爷找门路进翰林院?可是二爷还…”
程敏是彻底没话说了,行吧,娘家哥哥一个比一个自视高,嫂子还是个拎不清的,她再劝下去,自己一番好心还要被嫂子记恨。程敏不再吃力不讨好,而是站起来说:“我是外人,这些话不好多说,娘您好好想想吧。我去看看大姑娘。”
碧纱橱里,程瑜瑾一脸虚弱地靠在罗汉床上,看到程敏进来,连忙就要起身见礼:“姑姑。”
“快坐快坐,你身上还有伤呢,讲究这些虚礼干什么。”程敏连忙拦住程瑜瑾,程瑜瑾却摇头,道:“礼不可废。”
程敏叹气,看着这个孩子规规矩矩行了家礼。她心想,两个哥哥已经指不上了,他们这辈子也就是那个德行了,然而程家第三代里,哥儿们也没一个拿得出手。瞧瞧大哥家的程恩宝,都被庆福宠成什么样,带出去简直被人笑话,二房的两个男孩,也略显小家子气。
数来数去,程家最争气的竟然是两个姑娘。大姑娘端方静美,二姑娘天真可爱,一个受高门婆婆喜欢,一个受郎君喜欢,都是极有前程的。程敏想到这里唏嘘,一个家族要靠女子出名,可见这个家族衰落近在咫尺。程家是这样,她的夫家徐家何尝不是如此。
程敏叹了口气,拉着程瑜瑾坐到身边,轻声问:“还疼吗?我瞧瞧你手上的伤。”
程瑜瑾心想这可不能给你瞧,她挽起一截衣袖,露出里面惨白的纱布,然后就将袖子放下了:“姑姑,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程敏看到里面密密匝匝的纱布就抽痛,偏偏程瑜瑾一脸轻松地说没事,避重就轻,怕她担心。程敏对这个侄女的怜爱几乎溢出胸腔,她也不拆穿程瑜瑾,握着她的手说道:“女儿家身上不能留疤,我那儿有一瓶上好的舒痕膏,是淑妃娘娘赏下来的,一会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晚上你让丫鬟拆开纱布,好好涂一遍药。”
淑妃娘娘赐的药?徐家大小姐在宫里做娘娘,这也就是一样朝中无人,徐家却比程家有底气的原因。程瑜瑾心思转了转,最后对程敏腼腆一笑:“谢姑姑。”
“傻孩子,一家人,有什么好谢来谢去。”程敏现在看着程瑜瑾,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却被人退了亲,霍家简直干的不叫人事。程敏内心里惋惜,猛地想起自家那个混不吝来。
然而这种念头一闪就过去了,儿女婚姻不是小事,程敏也就是想一想,离做决定还远着呢。程敏握着程瑜瑾的手说:“你安心养伤,不必操心其他。你规矩好,孝顺,样貌也是我见过数一数二的,人生际遇自有定数,说不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程瑜瑾知道程敏在宽慰她退婚的事,看这话音,离打动程敏还有一段距离。不过程敏意动了就是好事,程瑜瑾不急不躁,笑着应是:“我明白。”
程敏又宽慰了一会,无非在劝程老夫人和程元贤有苦衷,让程瑜瑾不可和长辈离了心这等话。程瑜瑾心里好笑地嗤了一声,然而表面上还是乖巧应下,一副深以为然、忠贞不二的样子。
程敏和程瑜瑾说了好一会话,然后让自己的嬷嬷送程瑜瑾回房。等人走后,她去找徐之羡,发现徐之羡靠在炕桌上看程瑜墨和徐念春跳红绳,一脸专注,那姿态比看书用心多了。
程敏心里生出浓浓的无力,故意清了清嗓子,问:“你们老祖宗呢?”
程瑜墨收起绳子,说:“祖母刚刚去里面歇着了。祖母说外面起风了,又黑又冷,赶路太折腾了,就让我们几个今晚睡在祖母这儿。”
程敏心想知道外面又黑又冷,那程瑜墨身上还有伤呢,不是一样走路?这些话她不好说,只能沉着脸道:“既然老祖宗疼你们,那都别玩了,赶紧洗漱,别吵着老祖宗睡觉。”
“是。”程瑜墨爬下床,和徐念春手挽手去洗脸了。徐之羡也要跟着去,被程敏一把拉住:“你这个孩子,刚才你大姐姐出去,你怎么都不去送送?”
“啊?瑾姐姐回去了,什么时候的事啊?”徐之羡嘀咕,“她在里面上药,不让别人去看,墨妹妹说瑾姐姐最注重仪态,没收拾好肯定是不见客的。我还说等她收拾漂亮了,去问问她呢。她怎么就走了?”
程敏瞪了徐之羡一眼,最后忍不住笑了。她这儿子虽然一身脂粉气,但是为人赤诚,心地是再好不过。如果有一门厉害媳妇看着管着,以后的日子未尝过不好。
不对,程敏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瑾姐姐墨妹妹,她们俩不是一般大?”
徐之羡挠挠头:“哎呦,我又忘了。”
别说徐之羡,程敏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觉得程瑜瑾是姐姐。程敏推了儿子一把,说:“行了,快去洗漱吧。我要回未出阁时的院子睡,晚上不能看着你们俩。你已经大了,不要和妹妹们闹,明白吗?”
程敏这话是提点徐之羡和程瑜墨保持距离,都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也不知道徐之羡先明白没有,一口应下,然而就催着母亲离去。
此时程老侯爷的院子里,灯火也明煌煌地燃着。程老侯爷和程元璟对坐在灯下,程老侯爷愧道:“殿下,老臣教子无方,冒犯您了。老身在此请罪。”
程老侯爷说着就要下跪,程元璟扶住他,说:“无妨,不知者无罪。处在他们的位置上,这样想很正常。”
程老侯爷下跪本来就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程家毕竟对太子有恩,他这样一下跪,太子怎么能追究。程元璟如程老侯爷的愿,说出原谅的话,然而不知怎么,听到后程老侯爷的心反而更凉了。
太子殿下对什么都看得清楚,然而就是看得太清了,让程老侯爷时常觉得,他的这些龌龊心思,在殿下眼里一览无余。他只是不说而已。
程老侯爷老脸挂不住,可是他行将死去,程家下一辈连个撑门面的都没有,他现在不算计,等他死了,太子殿下和程家最后一层牵绊也没了,程家要怎么办?程老侯爷只能忍着羞愧,继续说:“今日多对不起殿下,老臣代不孝子向殿下赔罪。殿下,老臣之前疏忽,竟没注意大姑娘的名字犯了您的忌讳。要不,明日我给大姑娘换名讳?”
程元璟眼前浮起那个丫头明亮惊人的眼睛,年到十四突然换名字,即便说是为了避讳长辈,外人也免不了揣测。程元璟回过神,垂眸掩去方才的恍惚,说:“无妨。”
“殿下?”
“没必要换了,喊着还挺顺口的。”
程老侯爷没太明白,但太子发话,他还能和太子对着干?程老侯爷点头道:“是。”
从复礼院出来后,程元璟缓步走在漆黑的夜色中。夜风朔朔,干枯的树杈发出呜呜的声音。程元璟不说话,其他人不敢打扰,沉默地跟在主子背后。过了一会,前头的主子突然说:“明日取一瓶膏药来。”
刘义愣了一下:“殿下,您受伤了?”
程元璟扫了他一眼,刘义想起来太子最烦废话多,连忙低头:“诺,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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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字
第二天,程瑜瑾一大清早去给程老夫人请安。
丫鬟迎她进去,地龙的热气扑面而来。丫鬟一边帮程瑜瑾卸披风,一边说:“昨天晚上老夫人留徐二爷和几个姑娘宿在正房,现在还在碧纱橱里睡着呢。老夫人怕徐二爷受凉,就让人将地龙烧的热些。大姑娘刚从外面进来可能不习惯热,等缓一缓就好了。”
程瑜瑾点头:“我明白。除了二表哥还有谁在?碧纱橱只有一张床,睡得下吗?”
“成哩,二姑娘和四表姑娘在一张床上睡,暖阁的炕床上还能睡一个人。二爷昨天闹着要去碧纱橱,被我们笑了一通,在暖阁呢。”
程瑜瑾了然,表兄表妹共处一室,虽然有程老夫人看着,但也太亲密了。她眼睛转了转,收回神色,对丫鬟点头而笑:“有劳姐姐了。祖母起了吗?”
“老夫人已经起了。只不过徐二爷昨天睡得晚,现在还没起呢。”
程瑜瑾向前的脚步猛地一停:“二表哥还睡着?”
暖阁是程老夫人卧房隔出来的一个小单间,四周墙壁掏空,冬天时白天黑夜都循环着热气,温暖如春,故称暖阁。也就是说,程瑜瑾要是进内屋给程老夫人请安,不可避免地,会经过徐之羡所在的暖阁。
如果是程瑜墨,现在一定跑进去了,甚至会用冰冷的手捉弄徐之羡起床。但是程瑜瑾就不,她的做法是停在门外,说:“既然二表哥不方便,那我再等等吧。”
里面的丫鬟见大姑娘来了,连忙唤徐之羡起床。徐之羡本来不想醒,迷迷糊糊中听丫鬟说“大姑娘在外面呢”,徐之羡吓得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从床边抓起长袍就往身上套。
徐之羡向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程瑜瑾面前他总是十分规矩,衣着打扮一定要体面。如果衣衫不整地被程瑜瑾看见,这像什么样子。
徐之羡打点妥当了,才肯捏捏扭扭出来给程瑜瑾问好:“瑾姐姐…呃,表妹好。”
丫鬟们看到这一幕都笑了,打趣道:“二爷,明明大姑娘才是姑娘家,为什么你倒红着脸,像头一次上花轿的大闺女。”
徐之羡被说的脸红,他看到程瑜瑾也抿着嘴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发臊,蹭的一声窜出去了:“我去外面冷冷脸,你们先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吧。”
外面的动静早就传到程老夫人这里了,她从小房子一样的拔步床里出来,程瑜瑾看到,连忙去扶程老夫人。
丫鬟早就准备好水,程瑜瑾伸手探了探,水温适宜,可见是一直温在灶上的。程瑜瑾给程老夫人递帕子,时不时做些轻便又显眼的活,伺候着程老夫人洗漱。
程老夫人陪嫁的张嬷嬷称赞:“大姑娘真是孝顺,其他人家过门十来年的媳妇,都比不上大姑娘细致贴心呢。”
程瑜瑾笑:“伺候长辈,是我的福分。”
张嬷嬷听到程瑜瑾的话笑的越发灿烂,她心想,碧纱橱里还睡着两位姑娘呢,同一间正房,就隔了三四个屋子的步程,也不见那两位来伺候老夫人起身,可见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别说姑娘们,就是程老夫人的大小两个儿媳,现在也还没到呢。
人和人真是一比就分高下。
昨天夜里程瑜墨睡在老夫人这里,阮氏一大早紧赶慢赶追过来,想看看女儿怎么样。没想到一进门,就见程瑜瑾已经在了,看那架势,似乎已经守了很久。
阮氏的表情顿时就有些不对劲。
程老夫人睨了阮氏一眼,冷淡道:“来了。”
阮氏脸上非常过不去,最怕人比人,她一个媳妇竟然还比不过孙女?阮氏也顾不得去西面的碧纱橱看女儿了,连忙挽了袖子挤上来,伺候程老夫人洗漱。
地方只有这么大,阮氏挤过来,许多人都被挡住,程瑜瑾适时地后退一步,将空间让给阮氏。
落在外人眼里,张嬷嬷又暗暗赞一声大气。
程瑜瑾看着阮氏手忙脚乱地给程老夫人拧帕子、端漱口水,她毕竟不如做惯了的丫鬟,水一会冷一会热,被程老夫人数落了好几次。周围还围着这么多丫鬟呢,程老夫人不高兴,阮氏脸上也不好看。
程瑜瑾在心里暗暗摇头,真是糊涂,伺候长辈为的是一个“孝”名,还当真要去做端茶送水的活不成?说白了就是一场作秀,表现的成分,要远远大于实用的成分。
所以程瑜瑾就从来不去干拧帕子、捧痰盂这种事,又脏又累,谁爱做谁做。程瑜瑾只会等丫鬟将帕子拧好了,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递给程老夫人,之后的活自有丫鬟代劳。这样一来,程瑜瑾什么都没做,看起来却十分重要,不可或缺。
像阮氏这种亲自挽袖子上阵的,就太实诚了。
复杂的家庭环境很小就教会了程瑜瑾如何讨巧,别的女孩嫁人后三四年才能学会的东西,她在十岁就懂了。不光如此,她还变得八面玲珑,极端利己。她不在乎面子,不渴望父母的爱,也不在乎爱情。
她只爱她自己。
程老夫人好容易收拾完,此时阮氏已经被折腾地身心俱疲。她看到一旁袖手旁观、光风霁月的程瑜瑾,不知为何就生出一股邪火。阮氏笑了笑,问:“大姑娘,大嫂怎么没来?”
阮氏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在程瑜瑾很小的时候,阮氏明明知道程瑜瑾不清楚谁是她的亲娘最好,可是心里莫名其妙的恶意却让阮氏一次又一次开口,不动声色地挑拨程瑜瑾和庆福郡主的关系。程瑜瑾过得不好阮氏会心疼,可是程瑜瑾过得好,和庆福亲如母女,又会让阮氏心如火烧,嫉恨难熬。
连翘的表情不太好,要她说,二太太这种作态简直坏死了,她就看不得大姑娘好!大丫鬟义愤填膺,程瑜瑾本人倒很平静,她一颗心早已变得水火不侵,反而还能对阮氏笑一笑:“母亲要照顾父亲,还要照看三弟,一时半会走不开。所以母亲让我来代她尽孝,伺候祖母。”
瞧瞧这话说的,四两拨千斤,程瑜瑾不回答庆福郡主为什么没来,只说庆福要照顾程元贤和程恩宝,一句话替庆福解围,还哄得程老夫人开心。在程老夫人眼里,当然儿子和孙子最重要,媳妇伺候她的儿子,让程老夫人听着就舒坦。
程老夫人满意地笑了,她起身时瞥了阮氏一眼,阮氏顿时吓得低头,大气不敢喘。
程老夫人走到东次间,问:“其他几个孩子呢?”
“回老夫人,二姑娘和徐二爷正在碧纱橱里洗脸呢。念姑娘说这里没她用惯的脂粉,回姑太太院里重新梳头了。”
别说外人,阮氏这个亲娘听着也想摇头,一样的年纪,程瑜墨和徐念春一派孩子气,长辈醒了这么久不来请安,还自顾自出去打扮。相比之下,程瑜瑾简直懂事的不像小姑娘。
阮氏看不过去,偷偷让丫鬟去碧纱橱唤程瑜墨过来。程瑜墨和徐之羡发髻松散地走过来,齐声问好:“老祖宗安。”
程老夫人点头,她说:“你们三个从小一块长大,不是亲手足胜似手足,你们不用在我这里候着了,去抱厦自己玩吧。”
徐之羡欢快地“哎”了一声,程瑜瑾察觉到程老夫人在特意给她们创造机会,至于是给哪一个创造机会,那就不好说了。按理说这种时机求之不得,然而程瑜瑾顿了顿,还是忍痛割舍:“祖母,我恐怕不行。”
程老夫人奇怪:“怎么?”
程瑜瑾说:“祖父昨日嘱咐我,让我去和九叔学写字。”
程老夫人更奇怪了:“你学这些做什么?”
“圣上千秋节快到了,祖父想送一座屏风给圣上祝寿,让孙女来绣。所以这几日恐怕不得闲,给祖母请了安,我就得去和九叔学写字了。”
正房里寂静比往常更甚,送给皇帝贺寿的礼物,何其尊贵,竟然交由程瑜瑾执针。这是庆福、阮氏这些媳妇,甚至程老夫人这个正室夫人都没有的体面。阮氏和程老夫人心情复杂,徐之羡和程瑜墨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就算他们再不懂事,也知道程瑜瑾的这份待遇非同小可,比他们的母亲都高。
最后程老夫人说话:“既然是侯爷发话,那你只管去就行了。如果时间不够,以后不必来我这里点卯了。”
“这怎么行。”程瑜瑾一脸正气地推辞,然后施施然行礼告退,“祖母,二婶,我先行一步。”
等出来后,连翘雀跃不已,悄声说:“姑娘,你没见刚才二太太和老夫人的脸色。我们姑娘的体面,岂是她们能比的?别说比,恐怕二太太想也不敢想。”
“行了。”程瑜瑾淡淡喝了连翘一句,“少说几句吧,时间不早了,再不去该晚了。”
连翘干脆地应了一声,嘴角还是翘起。这只是开头,等绣品出来,他们眼红都眼红不过来!
程瑜瑾今天起得早,虽然在程老夫人那里耽误了些时间,但她自忖还很早。没想到到了宸明院,程元璟已经全部收拾好,看样子,他已经做了许多事情。
程瑜瑾十分吃惊:“九叔起这样早?”
程元璟淡淡瞥了她一眼,懒得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他指了指身边的墨,问:“会写字吗?”
程瑜瑾脸上的笑十分灿烂,仔细听还有咬牙的声音:“九叔觉得呢?”
程元璟倒不是故意埋汰程瑜瑾,而是在他眼里,会写字便等于写得好。毕竟为官入仕,写文章是最基础的事情。不论是首辅,太傅,御前伺候的太监,还是教程元璟的夫子,人人都写的一手好字。
程元璟没有在意程瑜瑾的冒犯,而是用眼神点了下笔,说:“先写一幅字。”
程瑜瑾心想小瞧谁呢,她程大姑娘盛名在外,棋琴书画针线女红无一不通,然而她最擅长的,却是书法。
程瑜瑾走到桌前,拿起笔想了很短一会,便落笔题字。
程元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程瑜瑾受伤的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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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伤
程瑜瑾一鼓作气写完了一幅字,她内心非常满意,但出于矜持,并没有主动开口。然而她等了一会,发现程元璟不知道在看什么,竟然没有反应。
程瑜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发现程元璟正在看着自己身侧。她理了理衣袖,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
“九叔?”
程元璟收回视线,从容地将视线落在纸上,见他这样表现,程瑜瑾倒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程瑜瑾小心揣测着程元璟的神情,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程瑜瑾渐渐有些紧张了,低声问:“九叔,您看怎么样?”
程元璟低头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对于女子而言,尚可。”
这话程瑜瑾就非常不喜欢听,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叫对于女子来说尚可?这是看不起谁。
她挑眉,故意追问:“那对于所有人呢?”
“差之通达,过于乔饰,心不正,下笔亦分心。”程元璟说的毫不客气。程瑜瑾眯了眯眼,虽然生气,但是也知道他说得对。
程瑜瑾为了名声,练习了闺阁女子所有叫的上名的技能,比如刺绣,比如弹琴,她都可以做的非常漂亮。然而事实上,她真正喜欢的,唯有书法。
书亦是她最擅长的一门。只不过她作为过继女,有些地方能出头,有些不能,比如写字,比如写诗作赋。这是该家里几个弟弟出彩的,她不能夺之锋芒。
所以程瑜瑾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展露过自己的书法功夫,那天在程老侯爷面前,她为了讨好程老侯爷,很是吹了一番老侯爷收藏的字,没想到竟然是程元璟的。程瑜瑾有些尴尬,今日下笔时,她就有心显示,让程元璟看到她的字写得有多好。
不承想因为太注意写得漂亮,反而落于下乘。
程瑜瑾不服气,提起笔,在纸的边缘飞快写了个“瑾”字。程瑜瑾放下笔,抬头不闪不避地看着他:“九叔,那现在呢?”
程元璟好笑,这个女子好胜心当真强。明明心机重又好颜面,却偏还要装贤惠淑良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字倒还可圈可点。
程元璟眼睛不由又落到她的左手上。程瑜瑾这回觉察到了,她跟着低头,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左手应当还在受伤。
程瑜瑾立刻扶了扶桌子,坚强又懂事地笑道:“九叔,只是皮外伤,不妨事。”
以程瑜瑾那好脸面的性格,她说不妨事,程元璟连五成都信不过。他顿了一会,问:“昨夜之事本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请罪,还连累自己受伤?”
程瑜瑾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她好笑地抬头,看向程元璟:“九叔,那你说该如何?”
“父亲和祖父的争端是因我而起,虽然是因为积怨已久,和我没什么实质关系,但祖母和我母亲会管吗?我昨天站出去,只是挡一鞭子,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九叔你猜我会如何?”
程元璟默然,他问:“以往,程元贤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数落你?”
程瑜瑾回想昨日的事,慢慢想起昨天程恩宝闹腾,程元贤嫌丢脸,确实吼了她一句,说她不懂得照看弟弟。程瑜瑾不以为意:“只是被说一句而已,又没有实际利益损失,在意这个做什么。”
反正她一嫁人就能脱离程家,而程元贤和庆福继续惯着程恩宝,以后有他们可受的。
程元璟竟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他心里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感情,她才多大,就能说出这样理智到绝情的话。程家人曾经到底是怎么对她的,让她变得这样通明克制?
程元璟对程家生出一股火,他的情绪来的莫名其妙,连昨日被程元贤冒犯他都毫不在意,怎么听到程瑜瑾的话,他反而生气了?
程元璟正在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听到程瑜瑾拢着袖子,慢悠悠说道:“众生皆苦,九叔该不会在可怜我吧?”
程瑜瑾抬头对程元璟笑了笑,眼角眯起,露出一种勾人的狡黠:“感情这个东西一文不值,九叔与其可怜我,还不如给我些实在的利益呢。”
程元璟被气笑了,他瞥了她一眼,反倒喜欢程瑜瑾这样坦荡荡的作态。经过程瑜瑾这一打岔,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情绪都消散了个干净。
程元璟不喜欢欠人,昨天的事因他而起,程瑜瑾只是被牵连而已。他从一旁的多宝阁上取出一个瓷瓶,随手扔给程瑜瑾。程瑜瑾手忙脚乱接住,她拿起来一看瓶子,顿时愣了:“药?”
“嗯。”
程瑜瑾满脸不愿意:“你给我药干什么?能不能换一个呀?”
程元璟这么多年,头一次碰见他赏赐别人,对方还不满意,叫嚣着让他换一个的。程元璟不气不恼,笑着看向程瑜瑾:“你说什么?”
“我觉得…”程瑜瑾一抬头撞见程元璟的眼神,即将出口的话顿时吞了回去,“我觉得,九叔着实细心又慈祥。谢九叔。”
慈祥?年仅十九岁的皇太子想,为君确实要慈,但他也不到被人称赞慈祥的地步吧?程元璟转而想到他和程瑜瑾名义上是叔侄,称赞父辈,用慈祥倒也行。
兴许是程瑜瑾最后那句“谢九叔”太干脆太清甜了,程元璟破天荒地没有和她计较犯上之罪,而是率先走到里间的大书案前。他进去后见程瑜瑾还站在原地,挑眉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程元璟的院子亦是两进格局,正面连着五间正房,后面有一重罩房。他一个人比别人一家住的都大,身边还没有妻妾侍婢,空间敞亮的很,东边这两间房就被他打通,做了书房。
书房里布置清雅,空间错落有致,可见主人品位很好。但是饶是如此,里面也只有一张书案。
现在程元璟还站在长案前,看这架势,岂不是要手把手教她写字?
程瑜瑾心想,男女授受不亲,即便他是她的叔叔,但也没有抱着快成年侄女的道理。他要是亲自指点她写字,靠得也太近了。
程元璟等了很久,见程瑜瑾在多宝阁前磨磨蹭蹭,脸上神情变来变去。程元璟放下笔,说:“你在内宅活了多年,就这点眼力劲?过来研墨。”
程元璟看到程瑜瑾明显地惊了一下,他先是奇怪,最后想了想,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你以为是什么?”
程瑜瑾对着程元璟温柔地笑了笑,走到他身边,用力摩擦墨台,内心里恨不得将这个人扔到砚台里一起碾压。
程元璟笔走龙蛇,一行磅礴大气的字顿时现于纸上。程瑜瑾凑上前看,不得不服气:“九叔字写得真好。”
难怪敢笑话她,他确实有笑话的资本。
程元璟搁下笔,然后示意程瑜瑾上前来临。程瑜瑾另外取了一支笔,转身时袖子不小心撞到笔架。程瑜瑾眼疾手快,迅速扶住笔架,将它移动到利索的地方。
程元璟看着程瑜瑾自来熟的动作,眼睛轻轻眯了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