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美人惊了,万万没想到这种发展。她们早就被皇后吩咐过,自然知道自己是要被送给太子的。四人个个春心萌动,上来施礼时更是用了全副身家手段。她们早知太子妃似乎并不好性,但是有几个人并不以为意,甚至颇有些摩拳擦掌。然而怎么也没想到,她们的魅惑夺宠之路还没开始,便要栽倒在起点了。
不敬皇后的罪名她们哪里敢认,几个人面目相觑,赶紧又对着皇后和窦希音磕头:“奴不敢。奴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寿王妃。”
杨皇后本来是打算将这四个人送给程瑜瑾,她软硬兼施的话都想好了,没想到一转眼就看见一排娇滴滴的美人对着她磕头,杨皇后心里一梗,心情极其一言难尽。
这到底是谁给谁送人…杨皇后赶紧打住,说:“太子妃,东宫至今尚无选侍,你怀孕在身,不能费神,一时半会不好找身家清白、品性优良的女子。本宫心疼你劳累,便替你找了四个人。她们四个人的底细本宫都探查好了,俱是十分温柔孝顺的性子,必然能伺候好太子,无聊时还能给你解解闷。太子妃,你看如何?”
杨皇后这话礼法人情都占齐全了,程瑜瑾无论从哪里都没法推脱。窦希音听到后露出笑,好整以暇地看着程瑜瑾。
“皇后娘娘的好心,儿臣领教了。”程瑜瑾话音刚落,杨皇后和窦希音的眼神明显亮起来,可是程瑜瑾话音一转,又突然问,“皇后娘娘,儿臣有一事不明。为妇者,当听从父母之令,还是夫君之令?”
杨皇后骤然警惕起来,她虽然不明白程瑜瑾提这些做什么,但是直觉程瑜瑾在设套。杨皇后于是想了又想,谨慎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人人皆当孝顺父母,妻顺从丈夫,儿子顺从母亲,故而,公婆和夫婿不会有分歧。听从父母和听从丈夫,俱是一样的。”
杨皇后自认为这番话说的面面俱到,躲过了所有陷阱。一模一样的套路杨皇后不可能中两次,程瑜瑾如果还用原来的办法,想借她的话来反将一军,那就太天真了。
可是杨皇后没想到,程瑜瑾听到这里还是露出微笑。杨皇后看到程瑜瑾笑,下意识地汗毛竖起。
程瑜瑾笑着,说:“皇后娘娘果然明理,经皇后一说,儿臣豁然开朗。”
杨皇后被她绕晕了,有点慌又有点恼,不禁皱眉:“你说什么?”
程瑜瑾说:“正如皇后娘娘所说,为人子者当孝,为人臣者当忠,太子殿下既是子又是臣,自然该奉祖先法令为圭臬。开国祖宗说过,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一妾,太子殿下敬慎祖先,早和妾身说过要以身作则,追随祖宗的脚步。皇后娘娘对我一片好心,我十分感动,因此更应该孝顺长辈。太子殿下说过四十无子之前不纳妾,我若是自作主张领了人回去,岂不是忤逆祖宗,还陷太子殿下于不信不孝之地?”
杨皇后听到眉头越皱越紧,她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她明明想到了程瑜瑾或许会用她的话做文章,然而她明知道,却还是避不过。
因为当杨皇后顺着程瑜瑾的思路回答问题的时候,就已经被套住了。如果杨皇后说女子要听从夫君,那程瑜瑾就会说太子不想纳妾,她应当听从太子的;如果杨皇后说女子要以孝顺为上,在丈夫和公婆之间选择顺从公婆,那程瑜瑾就搬出开国皇帝,借口她和太子要孝顺祖宗的法度,还是不纳妾。
杨皇后算是明白了,程瑜瑾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人领走,所以无论杨皇后说什么,程瑜瑾都准备好了说辞。甚至杨皇后说了应该孝顺长辈更好,因为这样一来,把杨皇后自己都绕进去了。杨皇后能仗着辈分压太子,但是绝对不敢说开国皇帝丁点不对。
杨皇后此刻的心情极其一言难尽,她才放话说一个人不会在同一处被绊倒两次,转眼,她就又摔进坑里了。
☆、水患
认识程瑜瑾这一年来, 她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杨皇后对于规矩这两个字的定义。曾经杨皇后仗着自己是后宫之主,动不动教妃嫔“学规矩”,但是自从程瑜瑾进宫, 杨皇后现在听到“规矩”这两个字就反射性恶心。
窦希音眼睁睁瞧见杨皇后被绕进坑里, 偏偏程瑜瑾搬出开国祖宗,搬出孝道, 她们谁都没法辩驳。窦希音咬牙, 这些日子她慢慢觉出些门道, 她总觉得元宵节那日, 她去找二皇子, 一切未免太巧了。
窦希音本只是气性上头,没想到她这一路顺畅无比, 导致她办下了错事, 险些身败名裂。现在如愿嫁给二皇子, 窦希音又开始懊恼先前的事,如果她名节没有受损就好了, 如果她是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嫁给二皇子就好了。
这时候窦希音再回想,就觉得正月那次宫宴巧合太多了。甚至她在过道后面听到宫女说坏话, 都充满了疑点。如果不是那两个宫女, 窦希音也不至于被撺掇起来,做下那等给家族蒙羞的事,也不至于现在都理不直气不壮,在宫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而这一切种种嫌疑,都指向东宫。程瑜瑾还故意在她婚礼上宣布有孕, 抢她新婚的风头,可见,这一切就是程瑜瑾背后策划的。
窦希音气不过,二皇子也因为被窦希音捆绑算计,对她不再像曾经那样和气,反而过了新婚三天,就直接搬到书房。窦希音不敢怨二皇子,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反正千错万错都在别人,都怪程瑜瑾害她。
窦希音在王府里眼睁睁看着各色丫鬟对二皇子献殷勤,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成婚一年,东宫里都只有她一人。窦希音气的不轻,故意跑进来撺掇杨皇后,给程瑜瑾塞人添堵。
这也不光是窦希音的私怨,用侍妾分化东宫同样顺应皇后和寿王府的利益。所以很轻松的,杨皇后就被说动了。
然而窦希音绝望地发现,说服杨皇后,好像并不能证明什么。因为连杨皇后,都搞不定程瑜瑾。
光杨皇后愿意有什么用啊,这些女人还是进不了东宫的门。
窦希音不甘心无功而返,脱口便说了出来:“太子妃,皇后娘娘给你拨人,你竟然推三阻四?你这是不孝。”
窦希音说话之前,程瑜瑾完全没有看过窦希音,窦希音突然抢话,倒让程瑜瑾认认真真瞧了她一眼。
原本程瑜瑾懒得理她,不过一个喽啰,不值得浪费力气。不过既然窦希音主动扑上来,程瑜瑾也不介意顺手修理一二。
程瑜瑾笑着,问:“寿王妃这话,莫非是在说高祖定下的规矩不对?还是说只能孝顺皇后娘娘,不用管高祖的规矩?那这就为难了,我们该听高祖的,还是该听皇后娘娘的?”
杨皇后一听就慌了,赶紧说:“高祖奉天承运,英明神武,本宫最是敬仰高祖,何时说过不尊重高祖的规矩?”
程瑜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由衷欣喜道:“既然皇后娘娘也这样认为,那就好了。寿王妃方才的话,着实让我捏一把汗。”
程瑜瑾说完,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含笑看向窦希音:“这些娇滴滴的美人真是我见犹怜,只可惜太子殿下在圣上面前说过,四十无子才纳妾。我们万不可犯欺君之罪,正好寿王不曾做过此般言论,不如二弟妹将这些美人领回去吧?二弟妹一口一个孝顺,想来不会拒绝皇后娘娘的好意。”
窦希音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了,她僵硬地看了杨皇后一眼,连忙摆手:“不必。我们寿王府好好的,不需要这些人。”
其实杨皇后本来没打算在儿子儿媳新婚半个月的时候就给儿子塞人,但是窦希音当着她的面这样说,顿时把杨皇后惹恼了。窦希音这是何意?窦希音为了巴住钧儿,都能做出自荐枕席之事,竟然还有脸对钧儿的身边人指手画脚?
曾经杨皇后对窦希音好,那是因为窦希音是她的外甥女,是自家人。但是现在窦希音嫁给二皇子,外甥女变儿媳,杨皇后的态度就微妙地变化了。说到底,杨皇后和自己儿子才是一家人,窦希音闯进来后,便成了外人。
最后,这四个美人没送成,窦希音还给自己惹了一身骚。程瑜瑾瞧见对方两人窝里反目,十分满意,功成身退。
敢进宫一个月的时候程瑜瑾没有底气拒绝皇后送人,如今她地位稳固,最重要的是拿准了李承璟的态度,程瑜瑾还为什么要忍着?没有女人喜欢眼皮子底下杵着妾室,程瑜瑾开始觉得自己可以忍,现在她发现,好像也不行。
反正这几个女人爱谁要谁要,程瑜瑾是断然不会主动领回去。
等程瑜瑾走后,杨皇后的脸色彻底阴下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窦希音:“你都这么大人了,竟然连这点脑子都没有吗?高祖如何,轮得到你来评说?”
“我没说。”窦希音觉得十分委屈,“我什么都没说,是程瑜瑾扣在我头上的。”
杨皇后才不理会,她在程瑜瑾那里窝了一肚子火,说程瑜瑾她说不过去,教训窦希音,她竟然也敢顶嘴?杨皇后阴着脸,呵斥道:“若不是你风风火火,什么都没想清楚就乱说,能被她抓到漏洞?”
窦希音咬唇,不明白杨皇后这是怎么了。杨皇后被程瑜瑾反将一军,凭什么拿她来撒气?窦希音敢怒不敢言,低头应道:“是我的错,请皇后息怒。”
杨皇后骂了一顿,心里的气可算顺畅多了。她从眼角乜了窦希音一眼,犹不解恨:“程瑜瑾都已经怀孕了,你什么动静都没有。你还是好好伺候钧儿,早日怀上龙脉为正经,不要总将心思花在这些魍魉诡计上。”
魍魉诡计?窦希音火气一下子冒起来,可是又顾忌杨皇后,生生按住。杨皇后当了快二十年的皇后,结果在后宫里一无建树,之前比不过杨太后,现在还比不过程瑜瑾。杨皇后除了有一个好爹好姑姑,还有什么能耐?
都不过是靠着杨家罢了,现在,竟还在她面前摆皇后的谱。
窦希音心里想,杨皇后自己对东宫束手无策,她进宫献计时,杨皇后一口一个好孩子,结果现在事情被杨皇后办砸了,杨皇后还倒打一耙,怨窦希音不务正业,心思不正?窦希音气得不轻,但是想到自己的势力还不足以和杨皇后对立,她日后还要用到杨皇后,才勉力忍住不悦,伏低做小认了错,然后起身告辞。
等窦希音出去后,杨皇后头疼地捂住额头。她感到一种由衷的疲惫,儿子,儿媳,姑姑,父亲…
杨家,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明明最初,他们一家人齐心协力,相互信任,彼此之间完全可以毫无保留地将后背交予对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了如今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局面?
而且杨皇后还有一项糟心的事情,那就是窦希音的婚礼。她为了补偿姐姐和外甥女,让窦希音嫁给了二皇子。她本来以为自己深明大义,可是皇帝颇有微词,杨太后冷笑她是白眼狼,儿子怨她胳膊肘向着娘家,如今连窦希音也怨她。
窦希音婚礼办得急,有些人恶意揣测是不是窦希音肚子里揣了一个,等不起,所以才要赶紧过明路。其实还真是错怪窦希音了,她当时虽然和二皇子有了肌肤之亲,但是也仅限于解开衣服,两人衣冠不整被逮了个正着。二皇子当时醉酒,并不能做什么,何况被发现的太快,也来不及做什么。
窦希音要是怀孕还好了,偏偏她担了奉子成婚的污名,实际却并没有怀孕。杨皇后现在夹在其中,真是哪头都不是人。
杨皇后长长叹了口气,她抬头望向屋檐外的天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外面又开始滴滴答答下雨了。雨幕连连绵绵,水天一色,仿佛看不到尽头。
杨皇后看着阴沉的天色,心头莫名觉得压抑不安。
今年京城的雨季格外长,最开始众人还说雨水多收成好,可是等到连续下了十来天大雨后,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此时,江南等地接连发出急报,江南暴雨,大水洪涝,已因水患死伤五百余人,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水患严重,急需朝廷赈灾。
朝廷收到急报,君臣大惊,程瑜瑾亲眼看着李承璟回到东宫后,筷子才刚刚动了一下,收到太监的禀报后立刻起身往外走。程瑜瑾知道事情危急,赶紧安排宫人准备雨具,亲自送李承璟出门。雨水浩浩汤汤,仿佛倾天而下,李承璟和一众太监的身影很快就被大雨挡住,模模糊糊,再也看不见了。
连翘跟在程瑜瑾身边,见状心里慌张的不行:“太子妃,是不是出大事了?”
程瑜瑾抿着嘴,难得没有给丫鬟们吃定心丸。最后,她只是摇摇头,对着漫天雨帘叹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死由天,我们也只能等殿下和其他大人们商议对策了。”
接下来好几天,朝中都在争论江南水患的事情。这场雨成了宫闱内外所有话题的中心,国难面前,所有事情都要退步。杨皇后即便不甘心准备好的侍妾被程瑜瑾挡了回来,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暂时消停。
事到如今,派人前去江南赈灾已成定居,但是人选却是个很大的问题。早朝上各路人马大吵特吵了好几天,最后杨甫成强横拍板,派了他麾下的徐文去。
徐文是杨甫成的学生,很受杨甫成重用,如今已官至户部侍郎。侍郎是尚书的副手,而且还是户部这样要紧又肥缺的地方,可见其在杨甫成心中的位置。
李承璟回来后,程瑜瑾看他虽然下朝,但是看书时频频走神,显然还在想朝廷上的事。她给李承璟盛了碗羹汤,亲自端到书房:“殿下,你已经看了小半个时辰了,喝碗热汤歇歇神吧。”
李承璟见是她,放下书,连忙扶住她的胳膊,道:“你有孕在身,不能劳累,这些端茶送水的事怎么能让你来做?”
程瑜瑾觉得好笑:“不过是端碗羹汤罢了,有何劳累可言?殿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赵太医还说了,四到八个月胎位稳固,反而要加强运动,省得生产时难产。”
李承璟光听到那两个字就觉得揪心,连忙止住她的话:“好了,我知道了,这些字眼以后不许再说。”
程瑜瑾瞥了他一眼,调侃道:“先前你还总说我,原来殿下也有信言灵的时候?”
李承璟叹气:“我原先觉得求神拜佛,甚至过年那天必须说吉利话都是庸人自扰,自欺欺人。现在有了你,我倒有些理解了。不求许愿,只求心安。”
李承璟扶着程瑜瑾坐下,程瑜瑾坐好后,将瓷蛊端出来,用汤匙匀了匀温度,递给李承璟,问:“殿下,我看你今日眉宇深锁,是因为赈灾的事情吗?”
李承璟接过瓷蛊,叹气道:“没错。杨首辅力排众议选了徐文去,徐文此人虽有才干,但是太过贪财,而且刚愎自用,颇有些铤而走险的倾向。他虽然也曾在江南一带任知府,但是太平时候和灾年完全不同。他自视甚高又贪财好功,我怕他在赈灾时管不住自己的手,反而耽误了灾情。”
程瑜瑾听到也觉得沉重,然而这是外朝的事情,程瑜瑾帮不上忙,何况人选还是杨首辅一力推举的,恐怕朝中压根没有反对之力。程瑜瑾轻声问:“人选已经确定了吗?”
李承璟点头,道:“对。”
那就更没办法了,程瑜瑾十分看得通,从不因为已成既定现实的事情为难自己。她柔声劝道:“殿下,赈灾大臣的人选已经确定,你再担忧也于事无补。杨首辅既然敲定了主使,那其他人选势必要让出来,殿下不妨趁这个机会,在赈灾队伍里放几个信得过的副手。国难当头无需在乎名,只要能真正起到作用,就已足矣。”
李承璟长长叹了口气,伸手覆住程瑜瑾的手背,说道:“你言之有理。多亏爱妻深明大义,玲珑心窍,要不然,我不知道还要耽误多少功夫。”
程瑜瑾笑着乜了他一眼,说道:“你惯会哄骗我,这些话我可不信。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太子殿下会想不到?”
“那可不一样。”李承璟放下瓷碗,起身坐到程瑜瑾身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自然而然地将下颌靠在她的头发上。他声音低沉,近乎自言自语: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程瑜瑾感受到头顶的重量,没有躲也没有动。虽然看不到,但是程瑜瑾能感觉到,李承璟非常累。
国家发生大灾难,百姓流离失所,灾区每一时每一刻都有人死去,而朝中臣子还因为派系之争吵嚷不休,这些事担在谁身上,都是非常累的吧。
程瑜瑾心里叹了口气,主动握住李承璟放在膝上的手:“殿下,逆水行舟,多难兴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小西renee、每天在暴走邊緣x4、王黄桃、夏泽塔尔、岩海苔、梦惊禅x3、ba_na_nax8、莲蓉x3、永不消失的电波、疏墨、画船听雨x2、鹅妹子嘤x2、椚椚、Y 的地雷
感谢 瑪莉有隻小肥羊 的手榴弹
☆、瘟疫
江南水患告急, 没过多久,赈灾队伍便从京师出发,带着赈银和粮草赶往江南。
这支赈灾队伍可谓承载了全朝的希望, 内阁日日催问, 驿站严阵以待,但是众人翘首期盼了很久, 与灾情有关的消息却迟迟不来。
即便徐文送来了奏折, 上面也全是些花团锦簇的官话套话, 关于大水和赈灾的事情, 他三言两语就带过。皇帝想着京城与江南相隔甚远, 许是徐文忙于安置灾民,没有时间写文书, 所以才良久没有消息, 于是皇帝强行压抑着焦急, 耐心等着。
然而文武百官的耐心并没有等来洪水治好、一切回归正轨的消息,被李承璟安置到徐文身边当副手的臣子久劝无果, 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越级送加急奏折回京。他的奏折分好几路护送, 最后唯有一封到了李承璟手里。李承璟看到奏折后立即沉了脸, 第二天,在早朝上当众将这封奏折递给皇帝。
“陛下,江南急报,徐文此人冒进贪功,贪污赈灾饷银, 用霉米替换新米,灾民食后上吐下泻,短短十天内死亡人数飙升至一千三百余。徐文闯下大祸后还妄图掩盖,在奏折中纹丝不提,还打压下属,不许众人向朝中报告,结果因为尸体处理不及时,竟然爆发了瘟疫。这几天江南一直阴雨连绵,气候潮湿,瘟疫传播极快,截止赵梁冒死上奏前,已经有一整个村子的人感染瘟疫。”
“瘟疫!”朝中众人大惊,水旱灾害后最怕的就是瘟疫,历史上因为瘟疫而十户存一、尸殍遍野的情况屡见不鲜,瘟疫若是一个处理不好,那是损伤国家气数的大劫难啊。
宛如一滴水落入滚油中,朝廷众臣马上炸了锅。杨甫成用力甩袖,大喝道:“荒谬!赵梁不过一个副手,并无向朝廷禀报的权力,如今他越级上奏,已经犯了不敬之罪。此人不足为信,当立刻撤除他的职位,永不复用。”
“首辅此言差矣。”李承璟分毫不让,道,“赵梁并非没有禀告过长官,只不过徐文刚愎自用,冒进贪功,才压之不用,导致灾情扩大,爆发瘟疫。若是赵梁死守着规矩不禀报朝廷,莫非要等到江南百姓死光了,徐文彻底压不住了,杨首辅才派人去管百姓的死活吗?身为朝廷命官,第一忠君,第二爱民,第三才是恪敬长官。杨首辅这样做,置天下百姓于何地?又置大齐庙堂于何地?”
“他越级禀告,可见品性不端,谁知他是不是为了抢功,刻意捏造名目陷害长官?”
“是与不是,派人去江南一探便知。杨首辅未知情况如何就想着罢官治罪,莫不是想替什么人打掩护?”
…
早朝一直争论到午时,最后皇帝露出头疼之色,才勉力收场。即便双方暂停不议,但是硝火味还是一直笼罩着宫城,整个下午气氛都是紧绷的。
李承璟见皇帝面露疲色,跟着皇帝一同散场。他后来在皇帝身边陪了一下午,又是请太医又是旁听内阁六部议事,一直忙到亥时才回来。
程瑜瑾虽然待在内宫,但是也知道外面出大事了。洪涝尚未止住,竟然诱发了瘟疫。此刻草药稀缺,正统学过医理的郎中更是少之又少,平民百姓生了病都得靠身体熬,更别说传染性烈、发病快、死亡率奇高的瘟疫了。宫女内侍等人光是听到瘟疫这两个字,就觉得心惊肉跳。
李承璟大晚上才回来,刚听到开门声,程瑜瑾立刻披了斗篷往外走:“殿下!”
李承璟看见是她,连忙伸手扶住:“你怎么出来了?”
“我见殿下久久不归,实在担心。”
李承璟面色沉重,他刚从外面回来,即便路上撑了伞,手也被雨水打的冰冷。他用力握了握程瑜瑾的手,掌心水珠的凉意几乎要渗进人心里:“没事,先进来说。”
进殿后,程瑜瑾立刻吩咐宫女去放水,她自己亲手倒了驱寒的姜汤,端到李承璟身前。李承璟正坐在桌前疲惫地捏眉心,听到声音冷着眼抬头,见是程瑜瑾,才放下戒备。
程瑜瑾坐到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喝下姜汤,才轻声问:“殿下,怎么样了?”
李承璟没有说话,他沉默不语,程瑜瑾也坐在一边陪他。过了好一会,李承璟说:“瑜瑾,我可能要去江南一趟。”
“什么?”饶是程瑜瑾也被惊吓到了,她眼睛瞪大,不敢置信,“殿下!”
“我知道。”李承璟用力握住程瑜瑾的手,说,“我也知道现在江南有瘟疫,此刻去灾区十分危险。但是,我必须去。”
程瑜瑾眉尖皱起,显然还是不同意:“殿下,瘟疫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灾区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如果在送奏折的这段时间,瘟疫又扩大了呢?瘟疫因何而起不知,如何传播不知,该用什么药、该如何预防更是无人知晓。殿下,我知道你心系百姓,但是你才是天下人的定海神针,只有你好好的,才能救治更多百姓。你实在不能以身犯险。”
李承璟叹口气,说道:“我明白你的顾忌,如果不是实在没时间了,我又何尝会冒这种风险?”
程瑜瑾皱眉,本能地觉得不对:“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下朝时皇上脸色不对,朝臣以为皇上生气,只好强行停止争吵,散朝出宫。但是后面我跟着皇上回宫,他…当时并不是装出来的。”
程瑜瑾倒吸一口凉气,身体里的血都凉了。这短短几句话里蕴含了什么样的信息,程瑜瑾再明白不过。
程瑜瑾不由压低了声音,悄声问:“殿下,你是说…”
李承璟脸色沉重地点头:“我先前也不知道,皇上身边都是自己人,这些事情并没有传到外面。直到今日我跟在皇上身边,亲自见太医给皇上请脉,才知道他身体有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陛下他…”
“不是什么大病,但是无法根治,动不动会头疼。头疼严重时坐卧不安,饭都吃不下去。以前并不频繁,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朝务多,本来皇上就因为江南水务的事情忧心,现在得知水灾非但没有治好,还爆发了瘟疫,急怒之下,头疾越发严重了。我亲眼看着皇上在乾清宫宣太医,又喝了好几贴药,才出去和众臣议事。太医说皇上这病要长期温养,最忌劳神,但是瘟疫一事非同小可,我今晚走的时候,明显感觉他的头疼又犯了。”
程瑜瑾叹气,皇帝身体不好,这对于他们来说,委实不是个好消息。东宫能顺利走到今日,多亏了皇帝明确表态支持。如今杨家未倒,杨甫成把持朝政,杨太后在宫中虎视眈眈,这种节骨眼若是皇帝倒下去,那东宫的处境一下子就变糟了。
程瑜瑾隐约明白,为什么李承璟说他没有时间,必须去一趟灾区了。
李承璟看见程瑜瑾已经明白,心中微叹了一声,两只手掌紧紧包住程瑜瑾的手:“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早做最坏的打算。我原本以为时日尚久,拔起杨家这棵大树,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是现在,我没时间了,我需要能和杨家抵足而立的功绩。”
程瑜瑾看着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一双眼睛盈盈带水,欲语还休。程瑜瑾私心里当然是不愿意让李承璟去冒险的,瘟疫不是闹着玩的,并不会因为李承璟是太子就网开一面。但是她知道李承璟说得对,他们现在已经走到悬崖边上,指望从长计议显然来不及了,他要做一场豪赌,筹码就是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