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低头应是。过了一会,院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男子说话的声音,是程元贤他们进来了。
霍长渊也跟着众人,进入程老夫人正房。
男子们一进来,许多人都站起来问好,随后阮氏、庆福郡主各自走到丈夫身边,一叠声嘘寒问暖。程瑜墨的身份变化在此刻就明显了,以前她只需要站起来请安,但是今日,她向父亲、伯父、叔父问好之后,还快步走到霍长渊身边,低声说:“侯爷,你来了。”
长辈们听到都笑,程瑜墨被笑的不好意思,赶紧埋下头。这些人都是霍长渊熟悉的,可是此刻霍长渊却觉得不自在,他回头,见程瑜瑾也站在暖阁门口,含笑注视着他们。
仿佛一个温柔的姐姐目送妹妹出嫁一般。
霍长渊身上的怪异感更重了,尤其是他看到程元贤。霍长渊在婚礼那天断断续续看到一些画面,他不知道这些画面是真是假,但是他隐约知道,本来程元贤才是他的岳丈,而现在,却变成了普通伯父。霍长渊每每看到都觉得分裂。
今日回门是大礼,除了二房一家,程家另外几个男孩也一齐聚在屋子里。席面一时半会摆不好,他们便坐在上房里随意说话。虽然说是随意,其实阵营分明,程老夫人是话题中心,儿孙丫鬟们都围着她讨趣。程元翰带着霍长渊坐在一处,话里话外处处在摆泰山的谱,而阮氏和程瑜墨也依偎在这对翁婿身边,时不时温声插一句。
程元贤看着程元翰那副作态就恶心,他心想显摆什么呢,不就是找了一个高官女婿,瞧瞧这恨不得抖擞给全天下看的嘴脸,做作!程元贤气不顺,庆福郡主显然也不想看阮氏得意洋洋的样子,这夫妻俩不约而同换了一个地方,让奶娘抱程恩宝过来,逗弄儿子玩。
这样一来,被剩下的几个人就尤其尴尬了。程瑜瑾不想看大房、二房两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只好悄悄溜到外间,找程元璟说话。没办法,程瑜瑾是过继的,地位尴尬,而程元璟是半路回来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平时看不出来,一到这种阖家团圆的场合,两个人就都被剩下了。
程瑜瑾自来熟地坐到程元璟对面,说:“九叔。”
“嗯。”
“你借我的那套文选我看完了,但是有些地方我不懂。”
程元璟说:“这是自然,文选是昭明所编,距今已远,科考的人都未必能懂,你不懂很正常。有哪些地方不明白?”
程瑜瑾一一提出,程元璟听完点头,随口便解释起来。程瑜瑾凝神听着,时不时发问。两人一问一答,谁都没有管外面的世界,连霍长渊频频回头看都没注意到。
或许并不是没注意到,而是不想理会。过了一会,霍长渊实在沉不住气,趁着程元贤被程老夫人叫去说话,他撇开程瑜墨,朝程元璟和程瑜瑾两人的方向走来。
随着他走近,这两人宛如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不约而同停了说话。霍长渊看着这两人默契十足的模样,心里莫名的窝火更甚。
他深吸一口气,恍若无意般,问:“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谈得这样入迷?大家都聚在里间说话,你们怎么坐在外面单独聊天?”
程瑜瑾不想和霍长渊说话,仿佛有某种感应,程元璟自然而然接话:“里面有些热,我便带着瑜瑾到外面寻清净。”
程元璟那样自然地叫她“瑜瑾”,霍长渊心里又不痛快。女子的闺名不能随意示人,男人中只有父兄和夫婿可以知道女子名讳。当然这种情况并不绝对,可是一直以来,唯有霍长渊能直接称呼程瑜瑾的名字。他内心里依然把这一项当做自己的专属,如今听到程元璟攫取自己的权力,霍长渊本能地不悦。
“瑜瑾体寒,最怕受凉,景行自己嫌热便罢,怎么能将她也带出来?”
霍长渊说完后隔间静了静,程瑜瑾原本一直忍着,现在实在忍无可忍。霍长渊这个人太没有责任感了,当初说退婚的是他,退婚之后,抛下新婚妻子来找她说话的也是他。这种人,不怼他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程瑜瑾放下茶盏,抬头对霍长渊笑了笑:“谢霍侯爷关心,不过是我专程出来找九叔的,怨不得九叔。再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并没有像霍侯爷说的这样夸张。在我自己的家里,我还不至于着凉。”
霍长渊见程瑜瑾一开口便替程元璟说话,脸色更黑。然而程瑜瑾才懒得理会他的冷脸,程瑜瑾顿了顿,十分随意又轻飘地说:“对了,我刚才又忘了,霍侯爷已经和二妹成婚,再以侯爷相称太过生疏。”
霍长渊脸色转暖,他刚要开口说“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就听到程瑜瑾笑眯眯地说:“既然进了一家门,那就是一家人,称呼上委实没必要太见外。不如霍侯爷跟随二妹的辈分,唤我一声姐姐吧。霍侯爷应当不会介意吧?”
☆、长姐
程瑜瑾说完, 程元璟转过脸,没忍住笑了。
程瑜瑾很严肃地瞪了程元璟一眼:“九叔,我说正事呢, 不要笑。”
“好。”程元璟眼里都是笑意, 对程瑜瑾抬手示意,“你继续。”
此刻阳光倾洒而下, 金光灿灿, 程元璟面容俊美, 姿态从容, 他在阳光温柔含笑, 看向程瑜瑾的目光揶揄又纵容,一切都好看的不可思议。
程瑜瑾被他带的也想笑, 她嘴角翘了翘, 最终将将忍住, 回头一脸正经地看着霍长渊:“霍侯爷,你说是不是?”
霍长渊手指紧紧握成拳, 他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 好几次想说话, 都说不出来。
叫程瑜瑾姐姐?这,这怎么可能!
尤其可气的是,程瑜瑾当着他的面,和程元璟谈笑自如,似嗔似怪。程瑜瑾并不是一个会和人撒娇说笑的性子, 霍长渊和程瑜瑾定亲半年来,她始终规矩礼貌,即使偶然遇到,她也会端庄得体地停在三步远的地方,盈盈唤他:“霍侯爷。”
从来不会并肩坐在一处,嗔怪着瞪人,说:“不要笑。”
霍长渊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似乎原本对他很重要的东西,被人连根挖起,放在一个他看得到,却永远无法到达的位置。心脏有一个位置空荡荡的,风穿过发出呼呼的声音,隐约有一丝丝的疼,更多的是空虚,茫然,不知所措。
霍长渊的脑海里一直在重复一张画面,程瑜瑾一身大红,端庄地坐在拔步床上,他站在一旁,五色果从头顶噼里啪啦落下来。这是他们大婚的场景,可是下一秒,画面就骤然破碎,他挑开盖头,看到了程瑜墨含羞带怯的脸。
不应该是这样,霍长渊在心底不断地重复,可是随后他又觉得茫然,不应该是这样,那应该是如何呢?
程瑜墨被阮氏拉住说话,她过了一会隐约觉得不对,一回头发现霍长渊不见了。她连忙直起身,发现霍长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外面,程瑜墨眯起眼睛,隔着帷幔,隐约看到一抹浅蓝色影子。
程瑜墨心不由揪起,她立刻走出来,见霍长渊站在地上,而程瑜瑾和程元璟对坐在茶椅上,似乎正在说话。程瑜墨尽量装作毫无异常的模样,不经意走上前:“大姐姐,九叔,你们在说什么?”
走近之后,程瑜墨自然而然地倚在霍长渊身边。程瑜瑾眼睛在他们二人交叠的衣袖上扫了一眼,笑道:“二妹和霍侯爷新婚燕尔,感情深厚,恭喜。”
程瑜墨靠来的时候霍长渊完全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被程瑜墨靠着的那条胳膊僵硬得像石头,他下意识地看了程瑜瑾一眼,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还有人呢。”
程瑜墨肩膀倚在霍长渊身上,霍长渊退开,她半边身子一松,整个人都晃了晃。程瑜墨不满,前世霍长渊带着她回娘家的时候,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对她体贴备至,为什么现在连她靠近都要躲开?
程瑜墨两辈子习惯了被娇惯,尤其面对着霍长渊,程瑜墨完全不能接受前世温柔小意的丈夫竟然不再惯着她。程瑜墨嘟起嘴,道:“侯爷,这是在家里,又没有外人。”
新婚夫妻当着他们的面闹小别扭,程元璟早在程瑜墨走过来的时候就低头研究手中的茶,程瑜瑾看了一会,笑道:“二妹说得对,我和九叔又不算外人。侯爷和二妹私下里如何就如何,不必顾忌我们。”
霍长渊听到更尴尬了,他和程瑜墨在靖勇侯府的时候也没有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但是被程瑜瑾这样一说,仿佛他们有多亲密一样。
霍长渊有心想澄清事实,但是程瑜墨却更加紧地黏住霍长渊,噘嘴道:“是啊,侯爷,你在家里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我娘家,反而和我生分了。”
程元璟放下茶盏,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程瑜瑾也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胳膊,笑道:“二妹和侯爷感情好是好事,你们新婚夫妻柔情蜜意,我和九叔是不是要避一下?”
“不用。”程瑜墨拉着霍长渊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正好和程瑜瑾、程元璟对坐。程瑜墨虽然记得前世的事情,但是她这辈子毕竟刚刚成婚,还很羞涩,在靖勇侯府时要拿捏着新妇的架子,并不会对霍长渊这样主动。可是现在在程瑜瑾面前,不知道怎么了,程瑜墨总是忍不住想和霍长渊亲密些,仿佛这样就能追回前世的场子一样。
程瑜墨拉着霍长渊坐下,霍长渊中途想要挣扎,都被程瑜墨按下。程瑜墨坐好后,笑着问:“我刚才出来时见你们相谈甚欢,姐姐和九叔正在说什么,怎么笑着这样开心?”
“哦,这件事啊。”程瑜瑾脸上含笑,眼睛弯成月牙,眼眸中一闪一闪地亮着光。霍长渊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程瑜瑾说:“我们方才在说称呼的问题。如今二妹和霍侯爷已经成婚,总是用侯爷这种字眼太生疏了。既然已经成了一家人,自然该用家人的叫法,二妹妹你说是不是?”
程瑜墨不知道刚才的事情,她听到后觉得很有道理,下意识地点头:“这是自然。”
程瑜瑾顿时露出得逞的笑。程元璟无奈地朝她瞥去一眼,虽然无可奈何,但是眸子里满满都是笑意。
程瑜瑾接着说:“二妹的想法果然和我一样。照我们家的辈分,以后我就叫侯爷为二妹夫了。不过这样一来,侯爷该叫我为姐姐,叫九叔为叔叔,侯爷该不会怪罪吧?”
程元璟听到说:“不用,我不在乎称呼。”
程瑜瑾立即转头去瞪他,程元璟面色不变,话音一转就换了说辞:“不过,婚姻乃结两姓之好,换了称呼方显诚意。”
程瑜瑾满意了,笑眯眯地去看程瑜墨和霍长渊。程瑜墨本来就没什么主见,她听程瑜瑾和程元璟两人说话,每一个都很有道理,于是连连点头:“姐姐和九叔说得对。若是姐姐称呼我侯夫人,岂不是太怪异了?一家人就该亲近些。”
程瑜瑾笑意更深,她含笑看着霍长渊,问:“二妹夫,你觉得呢?”
霍长渊当然觉得不行,可是程瑜墨坐在旁边,眼睛巴巴地看着他。毕竟是他主动求娶来的娇妻,当初还多亏了她用身体给他取暖,霍长渊心中对程瑜墨不失怜惜。他若是拂她的面子,免不了程瑜墨回去要多想,以为他对程瑜瑾旧情难了,才不肯改口。
霍长渊不由抬头去看程瑜瑾,程瑜瑾眼中带笑,将她一双画一样的眼睛照耀的亮晶晶的。霍长渊有些受不了程瑜瑾这种揶揄的笑意,但是不由自主地,又想顺从着她,不忍心让她失望。
霍长渊迫于多重压力,本着脸开口:“这是自然,我既然娶了墨儿,就该顺应墨儿的辈分。九叔,长姐。”
程瑜瑾眼中骤然变亮,她赶紧扭过脸,才没有当场笑出来。程元璟对于辈分是没有什么执念的,听到霍长渊叫他叔叔并无其他感触,不过看到程瑜瑾这样开心,他也忍不住,好笑又无奈地看了程瑜瑾一眼。
程瑜瑾好容易忍住笑意,她回过头,十分慈爱地点了点下巴:“嗯,二妹夫。”
程元璟眼底笑意更甚。
霍长渊喊完“长姐”后才觉得尴尬,幸好这时候程老夫人的嬷嬷出来,说:“呦,九爷,大姑娘,二姑奶奶,二姑爷,你们怎么在这里?刚才可叫大伙好找。饭摆好了,该用饭了。”
霍长渊长长松了口气,率先站起来:“好,我们这就来。”
霍长渊起身,程瑜墨也赶紧跟着走了。程瑜瑾缀在后面,她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才刚刚压下脸上的笑,就被程元璟在脑门在轻轻敲了一下。
程元璟站在她身前,垂眼看她:“促狭。”
程瑜瑾一点都不避让地抬头看他:“九叔,我还让他叫了你一声叔叔呢。你怎么能过河拆桥?”
程元璟看着她,到底没掩饰住眼底的笑意。他瞥了她一眼,道:“强词夺理,下次不可这样胡闹了。”
程瑜瑾对着这种说法是不服的,她跟在程元璟身后,一边走一边为自己辩解:“这怎么能叫胡闹呢,程瑜墨是不是我的妹妹?霍长渊是不是程瑜墨的丈夫?他叫我一声姐姐理所应当,怎么就成胡闹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饭厅,里面丫鬟正在布置碗筷,见了他们,连忙搬出椅子道:“九爷和大姑娘来了。”
程家众人似乎对程瑜瑾和程元璟共同出现已经见怪不怪,因为他们来得晚,其他人已经坐好了,只剩下两个位置,程瑜瑾和程元璟自然而然坐到一起。
回门是家宴,倒不必避讳男女,而程家人丁不算多,所有人都坐在一桌席面上。就连程恩宝也被安置在一个小高凳上,由奶娘和庆福郡主一同照看。
庆福郡主和阮氏没有入席,坐在旁边作势替程老夫人布菜。程老夫人让她们夹了两筷子,就说:“今日是二姑奶奶的好日子,你们不必忙了,坐下吃饭吧。”
儿媳照例不能坐到饭桌上,要伺候婆母吃饭,等婆婆吃好了才能入席,用一些残羹冷炙。相反,女儿、孙女等却能直接坐下吃饭。所以说女儿在娘家是娇客,轻易不能罚,因为这迟早是别人家的媳妇。等她们出嫁,在夫家一样要伺候公婆用膳,早晚立规矩,一直等到生下儿子来,有了子女,脸面才能多一些。
今日是程瑜墨回门,程老夫人不可能在这种日子让阮氏布菜,而庆福是郡主,程老夫人一直不怎么支使大儿媳。所以今日阮氏和庆福郡主示意性的夹了两筷子,程老夫人就让她们入座了。
庆福郡主和阮氏推辞两句,便接连坐下。她们两人的座次早就准备好了,丫鬟见了,连忙将椅子搬开,伺候两位太太落座。
程瑜墨看着母亲为祖母布菜,明明是十五年来看惯了的事情,可是今天她却有点难以言喻的酸楚。以前很奇怪为什么她能坐下吃饭,母亲却要在一边站着,等后来渐渐长大,她明白了其中道理,然而也到了她伺候自己婆婆的时候。
程瑜墨想起靖勇侯府里的霍薛氏,不由头疼。
但是今天是回门的日子,程瑜墨知道出嫁后非同昔比,以后她回娘家就很难了。难得能看到父母家人,程瑜墨不想思考以后的事情,只想快快乐乐享受当下。
每个人身后都有布菜丫鬟,近的菜自己动手,若是远的,看中了什么主子不需要动,丫鬟便自动夹到主子碗里。然而虽然这样说,丫鬟毕竟不是主子肚子里的蛔虫,有些想吃的菜丫鬟没看出来,或者不喜欢的菜丫鬟夹了好几口,很多时候都不尽如人意,远不如自己动手来的舒服。
程瑜墨想吃鱼,但是身后的丫头愚钝,久久没有看出来不说,好不容易夹了一块鱼肉,里面还全是刺。程瑜墨不满,她不由想起前世,霍长渊给程瑜瑾夹菜的模样。
程瑜墨的醋意一下子就涌起来了。前世霍长渊给程瑜瑾夹菜,没少让程瑜瑾长脸,凭什么到她就不行?程瑜墨使起小性子,她拽了拽霍长渊的衣袖。霍长渊回头,就见程瑜墨嘟着嘴看他:“侯爷,我想吃鱼,但是手笨,总是不会剔刺。”
饭桌上空气一滞,程老夫人老神在在,装没听到,程元翰左右看看,正要呵斥程瑜墨不可无礼,就被阮氏踩了一脚,强行堵住话。
程元翰不明所以,被阮氏用力地瞪,小夫妻情趣,你嚷嚷什么。
程元翰只好闭嘴,而向来高贵跋扈、和丈夫关系平平的庆福郡主见了,险些就要当场翻白眼。狐媚,阮氏这个贱人的女儿,果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一桌子的人虽然各吃各的,但是视线都刷的一声集中在霍长渊身上。霍长渊十分尴尬,好端端的,程瑜墨到底想做什么。
霍长渊心里突地冒出一股恼意,程瑜墨床笫间和他撒娇是情趣,但是在正式场合上还这样,就着实没轻没重了。
程瑜瑾内心里“啧”了一声,夹起一根豆芽慢慢嚼。近距离观戏尤其刺激,程瑜瑾看热闹不嫌事大,她一边看戏一边夹菜,结果没留神,不小心将一块姜当做菜夹到碗里。程瑜瑾咬了一口后顿时狠狠一呛,她连忙掩住嘴咳嗽,眼泪都要呛出来了。
程元璟一早就觉得她刚才夹得那块菜不太对,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就已经咬到嘴里了。程元璟叹气,从一旁拿过茶盏,一边替她拍背一边说:“小心些,先喝水。”
他们这里的动静不小,本来都悄悄盯着霍长渊的众人愣了一下,齐刷刷朝程瑜瑾和程元璟看来。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来啦,送给大家的周末惊喜!
☆、宠妻
程瑜瑾咳嗽动静不小, 她顾不得看是谁给她递来的水,连忙接过来润喉。
吃饭的时候咬到生姜实在恼火,然而可恨的是生姜放在什么菜里都很像, 程瑜瑾一时没留神, 竟然也中招了。
等她终于顺过气,才发现接着茶盏的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这双手虽然一样白皙优美, 养尊处优, 可是看骨节明显不是女子的。
她心里一咯噔, 果然, 程元璟的声音响起:“缓过来了?”
程瑜瑾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还被程元璟握着, 他的手极其沉稳,程瑜瑾半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 他的手腕动都不曾动一下。
程瑜瑾尴尬至极, 吃饭的时候咬到姜已经很丢人了, 竟然还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程瑜瑾本来觉得太子不治她失仪之罪就顶好了,完全没想到, 他还给她端来茶水。
作为太子,他也太亲和了吧?
无论心里再怎么尴尬, 总是要见人的。程瑜瑾抬头, 脸上已经看不见窘迫,但是因为被呛的急,她的眼珠还是润润的,里面盈满了泪水。
“祖母,孙女失礼了, 请祖母降罪。”
程老夫人摆摆手:“无妨,你没事就好。”
程瑜瑾装作冷静地点头,她这时候才发现,饭桌上众人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准确说,并不是看着程瑜瑾,而是看着她…和身边的程元璟。
程瑜瑾不动声色地拐了拐胳膊,将手臂从程元璟手里抽出来。程元璟倒一点也不在意,他另外给程瑜瑾倒了杯茶水,然后执筷给她重新夹方才那道菜:“吃饭的时候看着点。”
他的语气太随意,程瑜瑾也没当回事,自然地抱怨道:“不能怪我,实在是太像了。”
“对,不怪你。下次我让他们不要再放姜。”
这两人一说一和,完全视周围这一圈人于无物,倒是把所有人都震住了。阮氏本来满心期待着霍长渊做些什么,好给自家长一长志气,然而程瑜墨想让霍长渊夹菜,霍长渊犹犹豫豫,反倒是程元璟,端茶倒水夹菜一套动作自然流畅,堪称模范。
不对,阮氏反应过来,什么模范,程元璟和程瑜瑾是叔侄啊,又不是夫妻。拿他们和墨儿夫妻比什么?
程瑜墨怎么都没想到,前世她眼睁睁看着霍长渊对程瑜瑾献殷勤就算了,明明换了一辈子,今生在同一场合,竟然还是被程瑜瑾秀到了。
程瑜墨脸色不好,越发不满意霍长渊的冷淡。她转过身,对着霍长渊不依不饶道:“不要嘛,我就是要吃鱼。”
当着满屋子人的面,霍长渊感到非常尴尬。尤其是…他悄悄朝程瑜瑾瞄了一眼,当着程瑜瑾的面,程瑜墨如此作态,霍长渊觉得心虚又难为情。
然而程瑜瑾正在和程元璟说话,两人比邻而坐,此刻正低声交谈,根本没有注意到霍长渊。程元璟和程瑜瑾都是偏向贵气精致型的容貌,单独看一个人就很舒服,而两张侧脸放在一块,更是美好的如同画卷。
程瑜瑾的礼仪是出了名的好,但凡举止稍微差些的,坐在程瑜瑾旁边就是公开处刑。可是程元璟却一点都没有落后,反而自在从容,礼仪优雅从内而外,自然而生。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可谓赏心悦目至极。
程瑜墨那些不合时宜的拿乔,甚至霍长渊的挣扎,都没有引起程瑜瑾丝毫注意。霍长渊心里涌上一股失落,而此时,程瑜墨还在不依不饶地催促。
霍长渊忍着心里的不耐烦,给程瑜墨夹了一块鱼。他的动作心不甘情不愿,和程元璟刚才的随和细致完全没法比。
霍长渊这样不耐烦,自然不能指望他细心体贴,注意到要避开鱼刺。程瑜墨低头扒拉了一下,便看到许多细小的鱼刺。程瑜墨有些生气,霍长渊前世给她夹鱼的时候,都会特意避开刺多的部分,挑最鲜美的一块给她。为什么今天完全不在意,还要她逼着,仿佛是被她强迫才马马虎虎地夹一筷子。
程瑜墨生气过后,油然涌上一股委屈。这股委屈来的又急又快,程瑜墨想起敬茶那日给她脸色看的婆婆,靖勇侯府奴大欺主的仆从,还有刚进门就敢给她暗钉子碰的霍长渊贴身丫鬟,眼泪瞬时涌上眼眶。
明明一切都回归正轨,明明她该和长渊哥哥琴瑟和鸣,和婆婆和睦相处,为什么实际情况和她想象的差这么多呢?
这是在饭桌上,程瑜墨不敢哭出来,赶紧低头眨眼。然而泪意怎么都消散不去,程瑜墨又不能抬手擦眼泪,只能维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程瑜墨的异样自然瞒不过桌上的人,程老夫人看到了神色不动,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庆福郡主装作喂程恩宝吃饭,低头遮住了嘴边幸灾乐祸的笑意。唯有阮氏,露出了担忧之色,碍于在饭桌上,没法直说。
这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席面撤下去后,所有人都觉得心头抑郁,吃的不痛快。阮氏终于等到了机会,神色着急,想赶快叫程瑜墨回去问话。
程老夫人注意到了,她眉心皱了皱,心里有些烦躁。
程老夫人有心想和霍长渊打好关系,她本来以为大孙女端方规矩,适合当门面,但是难讨姑爷喜欢,不适合拉拢权贵,而二孙女天真活泼,娇弱体怯,是男人最怜惜的一款。所以程老夫人在定亲的时候,拍板让二孙女嫁过去。没想到,程瑜墨娇怯归娇怯,大场面上实在拿不住,看她的样子,在婆家人情关系也处理的不好。
程老夫人忧心,这可不行啊,终究内宅才是女人的立身之本,若程瑜墨不能讨好婆婆,不能在靖勇侯府站稳跟脚,治家掌权,即便她再讨靖勇侯欢心也没用。要知道程瑜墨是正妻,又不是妾!只懂讨好男人,身家地位全靠攀附男主子,这是以色侍人的妾,哪家的正室夫人会这样?
至于霍长渊对程瑜墨的冷淡,程老夫人倒不当回事。现在成亲才三天,哪对新婚夫妻能热乎起来,等时间长些就好了。程老夫人并不担心程瑜墨拉拢男人的能耐,但是程瑜墨在霍家的人情往来,却是程老夫人喉间的一根刺。
程老夫人沉沉叹气,这种时候她不由想,如果是程瑜瑾就好了。如果是程瑜瑾嫁过去,她一定能平衡好丈夫和婆婆的关系,至于不听话的下人、心比天高的丫鬟,根本不在程瑜瑾的处理名单里。而宜春侯府作为娘家,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程瑜瑾能不能生下霍家的子嗣。
程瑜瑾看着就像一个嫌弃丈夫、不让夫婿进房的人。
然而木已成舟,程老夫人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还是先让二房母女下去说话,好歹知道程瑜墨在霍家经历了什么,之后再另做打算。
程老夫人沉沉开口,说:“老二媳妇就二姑奶奶一个闺女,从两天前就开始等,现在没什么要紧事,你们母女俩下去说说话吧。”
阮氏就程瑜墨一个闺女?霍长渊下意识地去看程瑜瑾,然而发现程瑜瑾坐在一边喝茶,一点在意的样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