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此刻,都不等霍长渊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被人裹挟着推到门里。房门打开,一个大红的影子坐在床正中央,脸庞被红盖头遮住,只能看到纤瘦的身形。听到声音,她似乎受惊一般,轻颤着抖了抖。
两旁的人顿时哄笑,男郎们大声起哄,就连宜春侯府的女眷也用帕子遮着嘴,回头对床上的人调笑道:“新郎官来了。”
所有人都在笑,霍长渊站在中央,第一次无比深刻地察觉到,有些地方出错了。不该是这样,本来不该是这样。
可是没人理会霍长渊的心理活动,礼官见霍长渊愣在当地,以为他头一次结婚,高兴傻了。婚礼是新婚夫妇的日子,然而又和新夫妻没什么关系,他们很快在众人的起哄中握住一根红绸,像没有思想的木头人一样,在众人的簇拥下朝一个方向走去。
霍长渊全程如一只提线木偶,按旁边人的指示,说跪就跪,说起就起,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后来,他辞别了程老夫人和程元翰、阮氏夫妇,带着大红缎子坐到马上,这才隐约意识到,他的婚礼结束了。靖勇侯府还有后半段,可是亲迎礼成,霍长渊已经带着他的新娘离开程家,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可能换人了。
他和程瑜墨,一生一世彻底绑定在一起。往后,程瑜瑾不再是他的前未婚妻,只会是他妻子的姐姐。
霍长渊顿时生出一种惶恐,他控制不住朝后看去。此时天色昏黄,宜春侯府人来人往,灯火辉煌,地板上还残留着爆竹的碎屑。看到霍长渊回头,尚未回去的宾客、亲戚对着霍长渊笑,用力挥手。

婚宴有两个场子,程家这里一场,霍家另有一场。程瑜瑾亲眼看到霍长渊将程瑜墨接出去,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走,热闹的声音渐渐朝另一个方向涌去,方才还闹腾腾的闺房,很快就安静下来。
接下来程瑜墨和霍长渊去辞别父母,拜别家庙,和程瑜瑾就没什么关系了。她回头环视屋内,叫丫鬟过来,简单地吩咐两句,安排好后续打扫的活后,就打算回去了。
若不是程家只有她们两个女孩,程瑜瑾必须出席姐妹送嫁这一环节,她才懒得管程瑜墨和霍长渊的婚礼。程瑜墨选择热孝内出嫁是她的事,但是程瑜瑾却很爱惜自己的名声。程瑜瑾身上担着为程老侯爷守孝的名,一年内不能出席喜庆场面,正好她也不想去,便避开人群,回自己院子里待着。
程瑜瑾因为要扫尾,出门的时候比迎亲大部队晚了许多。她本以为外面早就没人了,没想到刚踏出院门,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徐之羡躲在巷子里,期期艾艾地唤她:“瑾姐姐。”
程瑜瑾回头,见是徐之羡,意外地笑了:“二表哥,你怎么还在?二妹和霍侯爷的队伍早就过去了,你不去看热闹,留在这里做什么?”
徐之羡扭扭捏捏,说不出话来。他留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程瑜瑾。娶亲虽然热闹,但是哪家的婚礼都差不了多少,可是程瑜瑾却不容易见。错过了今日,他就再难有和程瑜瑾说话的机会了。
徐之羡深吸一口气,说:“瑾姐姐,前段时间是我脑子不清楚,说了些混账话,你不生我的气吧?”
“怎么会呢?”程瑜瑾失笑,“二表哥多想了,我如何会生你的气。”
这是实话,程瑜瑾已经换了目标,并不在意徐之羡拒绝她。当初听到他想都不想说不愿意,程瑜瑾诚然尴尬,可是说伤心,也谈不上。
她既不喜欢徐之羡,也不喜欢昌国公府,伤心什么呢?

翟延霖是迎亲队伍中分量最重的人物,他理应跟着霍长渊,给霍家撑足台面,然而他才跟着走了一会,就觉得没意思。他频频走神,再一次发现自己心神不属后,翟延霖笑了笑,暗嘲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过,难得能见程瑜瑾,他似乎也不该浪费机会。过了今日程瑜瑾就要守孝,一年内不会出府,而蔡国公府和宜春侯府没什么交情,想上门来拜访也难。所以,趁着今日新婚无大小,内外防备不严,他还能再看程瑜瑾几面。等到以后,就不好说了。
翟延霖借口要更衣,悄悄脱离了队伍,原路朝刚才的方向返回。他不知道程瑜瑾今日会去哪里,但是女宾宴席他没法去,只能回刚才的地方碰碰运气。
翟延霖隔着月亮门,一眼就看到站在路中央的程瑜瑾。他大喜过望,没想到今日果真好运。程瑜瑾背着他们而站,而徐之羡由于角度,并没有看到翟延霖。翟延霖对身后的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自己则慢慢贴到门后,凝神听着外面的话。
他刚才好像听到什么“生气”、“伤心”,虽然没听全在说什么,可是依翟延霖对内宅的了解,多半就是那些事。翟延霖提起神,他难得相中一个女子,已经把程瑜瑾当未来妻子看,他可别招惹什么麻烦回家里。
甬道里,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徐之羡看着程瑜瑾,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瑾姐姐,那天我娘说的话,我回去仔细考虑过了。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混账,简直不是个东西。”他说完后,抬头看了看程瑜瑾,欲言又止:“只要瑾姐姐不嫌弃,我愿意娶瑾姐姐。”
什么?翟延霖不由挑起眉毛,脸色阴沉下去。
他怎么忘了,这个小子是昌国公府的公子,也是程家的表亲。这两人是表兄表妹,青梅竹马,难怪。
☆、质问
翟延霖心生不悦,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可是每每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觉得心底直冒火气。
蔡国公府的侍从见翟延霖脸色不好, 正要说话, 被翟延霖伸手拦住。他眼里含着火,示意他们不要上前讨嫌。
此时, 程瑜瑾愕然地瞪大眼。她惊讶又意外, 她以为, 上次徐之羡只是说说而已。
程瑜瑾怔松, 她原本以为徐之羡喜欢程瑜墨, 其实直到刚刚她还是这样想。然而今天是程瑜墨的婚礼,徐之羡毫无异样, 还兴冲冲地围上去凑热闹, 程瑜瑾就知道自己大概想错了。看来徐之羡对于程瑜墨, 当真只是玩得好的表兄妹。
认错了徐之羡和程瑜墨之间的感情可能是程瑜瑾判断失误,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徐之羡竟然当真想要娶她。一个男子因为母亲的要求,或许会同情第一次, 但绝对不会在女子拒绝后又提出第二次。程瑜瑾在男女相处方面经验不太多, 可是这些基本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所以,徐之羡并不是开玩笑,他是实实在在,自己想娶她。
但是, 为什么呢?程瑜瑾一直觉得自己不太讨男子喜欢,她规矩端方的模样最得女性长辈欢心,然而在男子眼中,就有些死板无趣了。程瑜瑾知道相比于程瑜墨,她很不擅长和同龄少年相处。她不像程瑜墨那样自然的撒娇,谈话也很难找到共同话题,相反,她很擅长把他们当弟弟妹妹管。
异地处之,如果程瑜瑾是男子,她都不会喜欢自己这种性格的,更不会指望别人。然而这并不要紧,因为婚姻话语权掌握在婆婆手中,即便成婚,她需要长时间打交道的也都是婆婆、妯娌等女子。所以两方衡量后,程瑜瑾彻底放弃了自己不擅长的男子市场,而专攻贵族夫人这个圈子。她知道高门婆婆期待什么样的媳妇,她多年来的目标,就是把自己变成这样一个标准模板。
但是现在,程瑜瑾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了。她认错了程瑜墨和徐之羡的感情不说,甚至还判断错了徐之羡的想法?怎么会这样?
程瑜瑾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开口:“二表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徐之羡不知不觉有些紧张,他紧紧盯着程瑜瑾,说,“先前母亲提议让我娶你,我太意外了,没反应过来,而你来的不凑巧,没听到后面的话,所以才误会了。其实,我很愿意和你结为夫妻,甚至一想到我以后会和瑾姐姐生活在一起,就觉得很期待。瑾姐姐不爱说笑,这些年忙于功课,但是我知道很多好玩的东西,等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做。”
徐之羡回家后想了两个月,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只要他一闲下来,眼前就会浮现当日程瑜瑾的模样,程瑜瑾和他说的话。徐之羡暗暗苦恼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在二表妹婚礼这天,当面和瑾姐姐说清楚。
徐之羡鼓了很大勇气说出这些话,说完之后他顿时松了口气,眼如点漆,期待地看着程瑜瑾。
程瑜瑾眼神更加迷惑了,她简直怀疑起自己多年来的认知。她从来不觉得徐之羡喜欢她,甚至压根不会往这个方面想。难道说,以前许多她以为的事情,都是错的吗?
然而程瑜瑾即便认知崩塌,也终究是个理智多于感性的人。程瑜瑾很快就反应过来,徐之羡到底喜不喜欢她、什么时候对她产生好感并不重要,她和徐之羡不会在一起,那么这段感情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一件势必不会有结果的事,根本没必要去做。程瑜瑾瞬息间就冷静下来,她笑了笑,说:“二表哥,我感谢你好心,但是此事事关女子名节,我已经被退过一次婚,不能再经历第二次了。”
“瑾姐姐?”
“二表哥,你以诚待我,我十分感谢。可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姑姑和你是我的亲人,愿意为我考虑,但是昌国公府老夫人并不是,我不能为了自己,就置你们于不利之处。反正我要为祖父守孝,这一年都不必烦恼这些糟心事,等一年以后,能嫁人则嫁人,没人提亲的话,我孤老程家亦无不可。我知道二表哥是为了我好,我也感谢二表哥的心意,可是,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
程瑜瑾顿了顿,用平静理性,近乎冷酷的声音说:“姑姑那些话,表哥就当忘了吧。”
忘了?这如何能忘,徐之羡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表妹,我并不是因为怜惜,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程瑜瑾对连翘示意,不动声色地拦住徐之羡,她看着徐之羡,终于残忍地说出了真相:“女儿家的名节最是脆弱,表哥若不想逼死我,这些话,日后就不要再说了。”
徐之羡的脚步停下来,原本明亮璀璨的眸子如同镜子摔到地面上一般,光芒骤然破碎。
程瑜瑾见徐之羡冷静下来,两手合在身前,温婉得体地笑了笑:“二表哥,我们以后还是表兄妹,是吗?”
“…是。”
“这样真好。二表哥,你看今日二妹婚礼多么热闹,等以后二表嫂过门的时候,你可不能忘了我,好歹让我见见另外半截婚礼是什么样子,可好?”
徐之羡听懂了程瑜瑾的意思。他说不清心里是酸涩还是苦楚,本来想努力对程瑜瑾笑一笑,结果挤出来的笑比哭都难看:“好啊。”
“谢表哥。”程瑜瑾遥遥对徐之羡行了一个万福,便告辞离去。甬道两边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而程瑜瑾一身白裙站在石板上,和两边格格不入,仿佛一副工笔精致的仕女图,下一刻她就要超脱而出。她仅带着一个丫鬟,身形在甬道中单薄孤独,却走得义无反顾,很快就看不见了。
徐之羡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入了魔。这就是他的瑾姐姐,永远坚定明确,从来不需要别人怜惜的瑾姐姐。
他亦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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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告别了徐之羡,一路上都心事重重。连翘把自己当一个隐形人,一路上不言不语,不打搅程瑜瑾思考。
今天的事情带给程瑜瑾很大的冲击,她心里想着事情,没有留意周边的情况,转弯时不注意,竟然险些撞到前面的人。
程瑜瑾差点摔倒,幸亏连翘见机快,在身后扶了程瑜瑾一把。
翟延霖也没想到她竟然直接撞上来了,他连忙伸出手去接,然而程瑜瑾的丫鬟已经先一步扶程瑜瑾站好。程瑜瑾站稳后,立刻朝后退了好几步,将距离拉开。
翟延霖遗憾地收回手,他看着程瑜瑾,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程大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你竟走的这样急,连前面有人都没注意到?”
程瑜瑾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已经平静了:“小女莽撞,蔡国公恕罪。不过,蔡国公现在应当随着霍侯爷迎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翟延霖最开始发现程瑜瑾和徐之羡私底下会面时十分生气,但是听完她和徐之羡的对话后,翟延霖大出意料,一方面不悦于徐之羡动程瑜瑾的心思,一方面又不可抑制地涌上些男人的自豪。程瑜瑾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徐之羡,这让翟延霖非常满意。
翟延霖心想,虽然程瑜瑾招蜂惹蝶,但是好在她知道礼义廉耻,很守规矩,没有和男人拉拉扯扯,总体来说,她还是配得上蔡国公府的继室之位的。
翟延霖嘴边噙着别样的笑,说道:“程大姑娘紧张什么,莫非怕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吗?”
程瑜瑾的脸色变了变,顿时连客气都不想装了。这位国公自视未免太高,他以为他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过问她的私事?
程瑜瑾收回笑,她逢人总是带着完美的笑意,气质温柔和善,一旦收敛了笑容,顿时清濯冷艳,凛然不可侵犯。
“蔡国公慎言,您一来是外男,遇到内眷的事情应当避嫌,二来,你虽贵为国公,但并非我的长辈,恐怕并没有资格管教我吧?”
翟延霖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他方才听到很精彩的一出戏,故意过来逗程瑜瑾,说话时自然而然带了猫逗耗子一样的语气。翟延霖想过程瑜瑾会害羞,甚至气恼,但是他却没想过,程瑜瑾竟然敢当面指责他。
翟延霖一愣,竟然没接上话:“你…”
你怎么敢?少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更遑论女子?
程瑜瑾不断告诉自己这是蔡国公,不能得罪,才勉强忍住骂人的冲动。程瑜瑾继续客客气气地,文雅地骂人:“我不知道蔡国公为什么又拐入内宅,我们程家虽然不及蔡国公府势大,可是内外分界还是有的。说来真是我们失礼,竟然没人指路,让蔡国公不小心走入内宅地界,还无意听到了我和二表哥说闲话。这实在是我们的疏忽,国公不知道听了多久,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国公放心,一会我就惩罚看院子的丫鬟下人,务必让他们学会待客的道理。”
翟延霖怎么能听不懂程瑜瑾在用反话骂他,他被呛住了,第一次发现程瑜瑾口舌竟然这样伶俐。他乃是朝堂上有头有脸的国公,此刻居然说不出辩驳的话来。他心中动气,身上属于高位国公的气势顿时压下来:“程大小姐,外人都说你贤惠懂事,你就是这样说话的?”
翟延霖毕竟是国公,主管武将,一身气势在军营沙场历练过,他刻意用气势压人的时候,还真的挺吓人。程瑜瑾再厉害也是闺阁小姐,论年纪论履历都很稚嫩,她脸色变白,连翘更是冷汗涔涔,握着程瑜瑾的手臂后退了一步。
翟延霖本来不想为难女人,尤其是年轻美貌的女人,但是他不给程瑜瑾点厉害瞧瞧,她就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他只是好奇程瑜瑾这个人,因此多给了她几分特权罢了,但是并不代表她可以恃宠生娇,甚至和他拿乔。
女人纵容不得,一纵容就得寸进尺,仗着宠爱,试图对男子指手画脚。女子只是后宅的附属品,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生儿育女,供他把玩,若是觉得能操纵、干涉他,那就大错特错了。
翟延霖见程瑜瑾脸色苍白,安静地低着头,终于生出些满意。他正打算说话,忽然从侧里插入一个声音,一个人影绕过影壁门,径直朝他们走来。
“蔡国公有什么话和我说就好,吓唬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程元璟从影壁后面走出来,先是沉甸甸看了翟延霖一眼,然后转向程瑜瑾,伸出手,“过来。”
程瑜瑾大松了一口气,立刻朝程元璟走去。走近的时候,程元璟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将人安置在自己身侧。
程瑜瑾站到程元璟身后,刚才的压力顿时轻松许多。她此时再不怕翟延霖,甚至想抬起头狠狠瞪这个人一眼。
翟延霖亲眼看到程瑜瑾和他僵持,却在见到程元璟时大松一口气,如同找到归宿般飞奔过去,还一点反抗都没有地任程元璟将她纳入领域内。翟延霖眯眼,冷冷看着程元璟:“景行不去送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国公呢?”程瑜瑾怕翟延霖,可是程元璟却不。他从容又强势地看回去,缓缓问:“蔡国公不去迎亲,私下质问我的侄女算怎么回事?”
☆、挑衅
“质问?”翟延霖愣了愣, 挑眉,“我只是和程大姑娘说些话,算不得质问吧?”
“蔡国公摆出审问犯人的架势, 对着一个小姑娘, 还觉得这只是随便说些话?”程元璟脸上没有多明显的表情,可是说出话来, 却一字千钧, 比翟延霖故意沉着脸要有力量的多, “她不是你的下属, 更非你的亲眷, 蔡国公没有资格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翟延霖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起来,他盯着程元璟, 说:“我和程大姑娘交谈, 恪守礼法, 规规矩矩,程大姑娘都没说什么, 程郎中倒先出来指手画脚。程郎中凭什么替程大姑娘做主?也未免太多管闲事了吧。”
“凭什么,与你何干?”
翟延霖气结, 程元璟眼神也冷冷的, 暗含危险。程瑜瑾感觉到这次程元璟是真的生气了,她连忙拽了拽程元璟的衣袖,说:“九叔,今日是二妹的婚礼,我们是主, 蔡国公是客,我们当以和为贵。”
我们是主,蔡国公是客。程元璟心里动了动,他知道程瑜瑾的意思是指他们都姓程,代表着宜春侯府,但是,“我们”这样的字眼,多么像夫妻。
程元璟不由低头去看程瑜瑾,身周的冰冷仿佛一瞬间融化出一道裂痕。
翟延霖听到程瑜瑾对程元璟说“我们”,却把他当客人,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悦。而程瑜瑾安抚住程元璟,然后又看向翟延霖:“蔡国公,这里是内宅,外男不方便走动。蔡国公误入内宅地界,是我们当主人的失礼,我这就让丫鬟领国公出去。”
程瑜瑾说完之后停了停,然后以十分随意的口吻提起:“国公,今日我和表哥是自家兄妹玩闹,这本来是我们自家事,没想到却撞到了国公。按理这没什么不可让人知道的,但是此事毕竟事关两府名节,若是闲话传出去,姑姑会很难做。我和表哥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和亲兄妹也不差什么,我不想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让我和未来表嫂离了心。所以,请蔡国公不要再和外人提起今日的事,小女感激不尽。”
程瑜瑾和徐之羡的事?程元璟听到眉梢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瞥了程瑜瑾一眼。方才徐之羡说了什么?这个小子又想做什么?
而翟延霖听到程瑜瑾的话,眉头越皱越紧。他似乎忍着气,说:“程大姑娘,你竟然觉得,我会把今天的事情往外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程瑜瑾心想谁管你是什么人,但是她面子上客气地笑了笑,说:“蔡国公不会就再好不过。多谢国公。”
翟延霖还是气得不行,他想上前理论,可是才做出动作,程元璟的目光立刻警告般地扫过来。程瑜瑾也如受惊的小鹿,本能地拉着程元璟的衣袖,往他身后躲了躲。
翟延霖动作停在原地,心里又气又妒。他刚才生气程元璟越界的动作,也生气程瑜瑾对他不信任,但是都比不上这一刻,程瑜瑾下意识地往程元璟身后躲。
翟延霖心里的火几乎要冲破天际。
程元璟安抚性地拍了拍程瑜瑾肩膀,低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程瑜瑾巴不得走,但是她抬头看看这两人,步履迟疑。程元璟轻轻拍她的头发,说:“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回去歇着吧。”
程瑜瑾知道程元璟不是个没轻没重的人,她甚至信任程元璟胜过自己。程元璟这样说了之后,程瑜瑾果然安心不少,她对程元璟粲然一笑,道:“好。九叔,我先告退。”
程瑜瑾笑着的时候明媚温柔,她回头看向翟延霖,几乎是瞬息间脸上的笑意就淡了。程瑜瑾隔着半条甬道,礼貌地对翟延霖点头行礼,然后便转身离开。
翟延霖脸色极其难看,她信任程元璟,对程元璟笑,程元璟让她过去她就不假思索地走过去,而他只不过动作大了点,她就像受惊的小鹿般逃走。尤其可气的是,她还下意识往程元璟的身后逃。
翟延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样关注程瑜瑾。最开始翟延霖觉得程瑜瑾会是一个好的妻子,好的母亲,适合做他的继妻,但是后来,翟延霖听到的关于程家大姑娘的事迹越来越多,他心里对程瑜瑾的标签也一点点淡去。相反,剩下的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个真实的她。
如今,翟延霖知道,他想娶程瑜瑾,并不是因为程瑜瑾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而是因为她这个人。翟延霖不觉得会有人拒绝蔡国公府的提亲,他私心里已经把程瑜瑾当他的新妻子看,他们之间不过差了一个形式,只消他和程老夫人说一句,就能解决。
程家老夫人为人市侩势利,翟延霖再了解不过。程老夫人不会不同意的,翟延霖有些轻视地想,就算程家装作为难,也不过是想多和他要些聘礼。翟延霖十分看不上这种作态,但是谁让这是程瑜瑾的家人呢。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多给他们些也无妨。
所以,未来妻子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亲近,翟延霖才会这样不可忍受。其实翟延霖也有些吃惊,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翟延霖年轻时也去过秦楼楚馆,天生骄狂的勋贵子弟们很少有不去这些地方的。有些青楼女子为了拴住客人,故意引导两个男客争风吃醋,翟延霖见识过不少这样的戏码,然而即便是他最年轻气盛的时候,也从没为了一个女人,有过这么大的心绪起伏。
翟延霖暗暗警醒,然而心里想了再多,一抬头看到程元璟,妒火顿时冲天而起,刚才做好的心理建设全都烧了个干净。程瑜瑾带着丫鬟走远,程元璟也不再装样子,身上的伪装顿时冰消瓦解,仿佛尘封的宝剑剥去围在外面的棉花,露出真实的刀刃来。
此时的程元璟,和程瑜瑾所见到过的完全不同。
翟延霖看到程元璟的变化,嘴边冷冷露出一丝笑,也全力放出身上的杀气,针锋相对:“程元璟,你故意将她打发走,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提醒你罢了。”程元璟眉目冷淡,道,“蔡国公府和霍家在军中并非同一阵营,少有往来,你和霍长渊更说不上熟识,今日突然替他迎亲,恐怕另有目的吧。”
翟延霖被点穿了也不恼,反而大大方方承认了:“没错,我和霍长渊没什么交情,只是想借机来看一个人罢了。”
话说到此已经基本说穿,两人之间的气氛紧绷到极点,敌意如有实质。程元璟和翟延霖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异性相吸,同性相斥,两个抱着同样想法的男人,对彼此之间的感应最为灵敏。翟延霖第一次见程瑜瑾时便有了好感,那时候他看程元璟,怎么看都觉得这对叔侄不对劲。或者说,程元璟不对劲。
程元璟身为叔叔,眼神,动作,语气,都太过逾越。这不该是看晚辈的眼神。
而今天翟延霖一露面,程元璟就立即察觉到,翟延霖目的不纯,不怀好心。
刚才他们好歹顾忌着程瑜瑾,现在程瑜瑾不在,两人对彼此的敌意也完全不再掩饰。
翟延霖说:“程大姑娘已经解除了婚约,如今正待字闺中,我想要求娶有何不可?”
程元璟听到“求娶”这两个字,眼神锐利,几乎要淬出冰来:“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朝廷钦封的蔡国公,三品武将,她只要一过门,就会成为国公夫人,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翟延霖对自己十分自信,他贵为国公,本人高大俊朗,这些年有的是女人前赴后继地往上扑,所以翟延霖从来不觉得,会有哪个女子拒绝他。他让程瑜瑾直接做正室,如果程瑜瑾知道,她一定会欢欢喜喜答应下来。
翟延霖笑容笃定,道:“她聪明贤惠,内有章法,还和翟庆处得来,她日后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只要她嫁给我,就会一辈子安定富贵,永远不必为生计发愁,而且一过门就是宗妇,不必看别人眼色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