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她知道吧。
寿康公主做出放心的样子,心里却知道这里是打听不出什么了,燕王看着明理好说话,但其实界限非常严格,她再问就过界了。寿康顺势转了话题,不再追问。
寿康大长公主今日兴奋的不得了,她唯一的外孙女去世,寿康心中说不出的遗憾痛惜。现在出现了林未晞,寿康满心要给林未晞办一场尽善尽美的婚事,断不让她再走高熙的后尘。顾徽彦将这件事托付给寿康大长公主后就不再记挂了,至于六礼、提亲等各项仪式,寿康大长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顾徽彦并不在意,至于是否铺张更是想都不想。
顾徽彦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寿康笑着将顾徽彦送出正堂,然后就一脸兴奋地让女官开库房,她亲自去给林未晞挑嫁妆。寿康公主府喜气融融,而燕王府里还是一片安静肃穆,前些日子下了许久的雨,今日空气里还带着水气,庭院的树木被雨水洗得深翠,风吹入衣袖,泛起些许冷意。
林未晞中午醒了一小会后,随后又陷入沉睡,她呼吸灼热,梦境时断时续,睡得很不安生。静澹园的人来来去去俱都一脸沉重,无论真情假意,至少现在看起来都十分担心林未晞的病情。宛星和宛月片刻不歇地给林未晞替换额头上的凉水帕子,就这样耗到傍晚,林未晞的烧终于退了。
林未晞醒来后,看到窗格外的天都黑了。她低头咳了咳,顾不上喝水,连忙问:“燕王殿下来过吗?”
“不曾。”
林未晞轻轻“哦”了一声,心渐渐沉下去。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燕王又不是傻,怎么会任由她算计。
宛月看林未晞脸色不好,心里莫名升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她压低了声音,补充道:“王爷刚从寿康公主府回来,还不曾到后宅。姑娘如果有事要说,不如奴婢去前面请王爷?”
林未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林未晞看到来人,连忙就要坐起来:“顾统领…”
顾明达一进静澹园就被恭迎起来。顾明达在燕王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家世代服侍燕王府,在燕王年少时就追随左右,后面甚至被赐了皇族姓氏“顾”,可见其地位。可是这样一个凌驾内宅外院,甚至能凌驾在主仆之上的真正亲信却对林未晞很守礼,顾明达进屋后停住在屏风外,眼神低垂,并不往里面看一眼。他一板一眼地问道:“林姑娘,您的病可好些了?”
林未晞让宛星扶着坐起来,她隔着床帐和屏风,亦有礼回道:“谢顾统领挂念,已经好多了。”林未晞还是没忍住,拐了个弯问道:“是燕王殿下让您过来询问的吗?”
顾明达出乎意料地没有回答,而是停顿了瞬息,转而说道:“林姑娘病症好转了就好。林姑娘这几日只管安心养病,等过几日天气转暖,寿康大长公主想接您过去暂住。”
顾明达没有回答是不是燕王,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林未晞几乎以为这是顾明达在故意回避。可是这种给主子贴金的话,哪个仆从会回避呢?半推半就地应上一句岂不是两全其美,顾明达的态度委实奇怪。不过还没等林未晞想明白,就听到顾明达说起让林未晞搬家的事。林未晞的注意力转移,不觉疑惑地皱起眉:“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关头?
“为什么?”顾呈曜也疑惑不解地看着顾徽彦,“她现在还卧病在床,燕王府又不是养不起,何必要让她搬离王府呢?”
顾徽彦坐在圈椅上,不紧不慢地掀着茶盏中的浮叶:“以前她想住多久都没问题,但是现在继续待在燕王府不太妥。”
顾呈曜莫名其妙,他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为什么不妥?”
顾徽彦放下越瓷青杯,他的动作从容不迫,脸色也一如之前无数次大战,胜券在握,岿然不动。可是若是顾明达在此,就能发现顾徽彦的动作放缓了,说话也比寻常多停顿了几秒,这种停顿放在顾徽彦身上是很不寻常的。
等顾徽彦放好茶盏,他的心绪已经调整好了,他状若无意,随口说:“她过几天要嫁入燕王府,继续住在王府于她名声有碍。”
平地一声惊雷,书房里伺候的下人都惊愕地瞪大眼睛,随后赶紧咬紧牙关缩肩低头。顾呈曜愣了愣,过了好久才听明白顾徽彦在说什么:“父亲,你说林未晞要嫁入王府?我并无兄弟,这…”说到这里他幡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徽彦:“父亲,莫非…”
“对,不日我会迎娶她做王妃。”
素被京城称赞有君子之风的顾呈曜连仪容都疏忽了,他愕然地张着嘴看向顾徽彦,过了一会,他脸色倏得沉下,断然道:“不行。”
顾徽彦对此仅是淡淡扫了顾呈曜一眼,显然没放在眼里。顾明达从外面进来,听到这里,一板一眼地说道:“世子,你逾越了。”
顾呈曜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可笑,他为人子女,哪有资格管长辈的事情?可是,这怎么能行呢?
顾呈曜心乱如麻,他反对时没过脑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等话说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思索,为什么不行?
因为母亲沈氏说过父亲和她一见钟情情比金坚,顾呈曜为了维护父母的爱情,所以看不惯父亲续娶?还是说父亲要娶的人是比顾呈曜还小的林未晞,他觉得荒唐,所以反对,再或者,因为那个人是林未晞,一个给他带来莫名熟悉感的林未晞?
顾呈曜心中的迷惑仅仅出现了片刻,随后就被沈氏的音容笑貌压了下去。顾徽彦多年征战,待在王府的时间并不长,顾呈曜是跟在母亲沈氏身边长大的。那个时候还住在燕地的王府,彼时老燕王妃尚在人世,老王妃对沈氏非常平平,沈氏成天在顾呈曜耳边哭诉婆婆苛责,久而久之,顾呈曜对祖母也亲近不起来,更多的待着母亲沈氏身边。
那时候顾呈曜也没有多大,沈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和顾呈曜叙述她和燕王的相遇,燕王在乱军之中救了沈氏,英雄救美一见钟情,沈氏为此千里追夫,后来他们二人结成夫妻,成就佳话。顾呈曜其实对沈氏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折子不太感兴趣,可是谁让那是她的母亲,积年累月之下,童年的顾呈曜深深被影响了。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真心觉得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千古爱情神话,即便顾徽彦一年到头待在军营不回家,即便祖母老燕王妃对沈氏非常淡漠。
后来沈氏病逝,燕王多年没有续娶,一切都在往美好的地方发展。现在这个爱情神话突然破碎,横空插入一个第三者,顾呈曜怎么能允许。
顾呈曜绷着脸,声音硬邦邦的:“父亲,您这样做,可对得起母亲?您前几年忙于征战,是她独自一人操持家业,孝敬祖母,还将我养大。你续娶新王妃,可曾想过九泉之下的母亲?”
顾明达心里颇想回一句,你也知道沈王妃已经在九泉之下了。但是现实中,顾明达只是上前一步,冷冰冰地说:“世子,你僭越了。”
顾呈曜看向顾明达,顾明达不闪不避,依旧用那种公事公办、毫无生气的眼神看着他。顾呈曜最终还是退让一步,硬邦邦说了句“儿臣失礼”,就转身飞快地走了。
“王爷…”
“没事。”顾徽彦丝毫没有理会方才的风波,他站起身朝书房走去,每日的朝事堆积如山,他其实并没有很多空闲功夫。“他心智尚稚,随他去吧。”
高然坐在内屋,看到顾呈曜气冲冲走来,她连忙迎上去:“世子。”
她看到顾呈曜的脸色,浅笑倩兮,声音温柔似水:“世子,你这是怎么了?”
顾呈曜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和父亲起了些争执罢了。”
高然被吓了一跳:“什么争执,因为什么?”顾呈曜和燕王起争执,这可不是好兆头。
“父亲欲立林未晞为王妃,我说了一两句,后面便成这样了。”
高然其实没听到顾呈曜后面的半句话,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前几个字上。她呆立当场,脑子嗡嗡直响,过了一会,才终于能正常说话:“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在顾呈曜透露出的故事里,大家发现没有只是单方面视角?剧透只能到这里,剩下的后文会一点点揭晓。
所以顾呈曜对爱情啊、一见钟情啊、报恩啊格外执着,是有童年原因的。
27、正妃 ...
顾呈曜刚刚说了什么, 燕王欲娶林未晞为妃?
高然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此时顾呈曜也心烦意乱, 并没有注意到高然的异样。
灯花“噗”地发出爆破声,高然一个激灵被惊醒, 她猛然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她昨日才刚刚应承了林未晞和钱二公子的婚事,虽然只是口头承诺, 可是高然答应钱太太的时候理直气壮,并不觉得这会有什么问题。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天底下那么多赐婚圣旨、懿旨, 也没见这些人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只要权力足够大, 阶级可以凌驾一切规则。
所以钱太太提起林未晞的婚事,高然正中下怀, 没怎么推辞就应了准话。钱家和高然都是皆大欢喜,至于当事人的想法,有必要问吗?
高然当然知道林未晞不会高兴,她甚至也猜到林未晞多半会去燕王跟前念叨。但是壁虎弃尾, 断臂求生, 相比于燕王一时的不满, 林未晞继续留在燕王府的危害更大,高然痛快地舍弃了一时之利, 换取日后长久的安心, 。
但是,高然怎么也没想到,林未晞去找燕王告状, 竟然告出这么一个结果来。
林未晞竟然要嫁入燕王府来?更匪夷所思的是,当事人竟然不是顾呈曜,而是燕王?
高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只是震惊倒罢了,麻烦的是,这样一来林未晞名义上就比她高了一辈,如果林未晞记说亲之仇,日后蓄意找茬,高然的麻烦就大了。
现如今对钱家太太的应承已经不重要了,高然更关心燕王的事。高然太过急切,竟然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全然不是往日温柔如水的风格,近乎急不可耐:“父亲为什么说起要纳林未晞为妃?是正妃还是小妾?”
饶是顾呈曜心里想着事情,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低头看了高然一眼。高然往日深明大义,温柔婉约,怎么能说出这种粗俗又毫无尊重的话?顾呈曜不知道高然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这不光是侮辱林未晞,更是侮辱燕王。
顾呈曜心里不悦,但还压抑着心绪,好声好气地回答妻子的问题:“自然是正妃。燕王妃。”
高然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她心里气得直呕,明明都已经了结了,为什么林未晞又搞出这么多乱子来。这个搅事精!
高然锁着眉头沉思,过了一会,她突然意识到顾呈曜在看她。高然心中警醒,连忙缓和了脸色,挤出笑意:“世子,我刚听到这件事,太吃惊了。对了,世子和王爷谈了什么,怎么就说起这件事了?”
高然前半句在解释自己神色阴沉,含混过去后,她马上就转移了话题。
说起这个,顾呈曜也不太痛快,没有再追究高然的失态:“父亲说要让林未晞搬到寿康公主府,我一时不解,多问了两句,父亲就说要娶她为妃。”
如果燕王真的要娶林未晞,那继续让林未晞住在燕王府确实不好听。这样看来,这桩事并不是以讹传讹,而林未晞,多半也要从寿康公主府出嫁了。
林未晞凭什么,成了燕王妃不说,竟然还阴差阳错有了一个公主府娘家。
高然心里很窝火,一个活生生的灰姑娘故事发生在她的眼前,高然觉得简直刺眼极了。更令人厌恶的是,这个灰姑娘还会成为她的婆婆,日后对高然有天然的管理权力。
高然前世无论是从影视剧还是小说,见惯了这种歹毒婆婆。若是林未晞日后生下儿子,少不得要动世子之位的主意。高然对继室后母的恶意毫不掩饰,她浑然忘了,自己也是继室,若不是高熙死的早,高然也会是别人的后妈。
高然心里飞快地思考对策,她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关键还在顾呈曜身上。女人不过是衣服,但是顾呈曜却是燕王唯一的儿子,王府的世子。如果林未晞对顾呈曜做出什么阴私手脚,燕王府内外必然饶不了她。所以,高然的依仗还是顾呈曜,只有顾呈曜和她内外一心,同仇敌忾,高然才能一步步架空林未晞,让她成为一个空壳王妃。
高然想明白后,心绪越发平静,细声细气地询问:“世子,你方才进来时脸色不好,莫非你和王爷说了什么?”
顾呈曜叹气:“是我不对,我不该顶撞父亲。可是我替母亲不值,母亲和父亲感情深厚,父亲多年后续娶,这将母亲置于何地?”
高然知道这里的母亲是指她的正经婆婆沈氏。沈王妃在燕王府里很有名,高然刚嫁进来就听王府里的管事妈妈说了这些事。听说当年的沈王妃和燕王爱情感天动地,沈王妃千里追夫,跨越阶级,直到进入王府后被公婆刁难都一直不改初心,爱的勇敢又热烈。可惜天妒红颜,沈王妃受了婆婆多年冷遇,在一次燕王出征的时候,在王府后院病逝了。
燕王回来后得知此事,沉默许久,给沈氏风光大葬。之后许多年燕王都没有续娶,期间不乏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自荐枕席,燕王都没有接受,后来等顾呈曜长大后直接立沈氏之子为世子。高然听后唏嘘,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冲破世俗藩篱,男主角多年深情,死后一直守着亡妻,甚至王府许多要紧部门也任由亡妻的陪嫁把守。这样一来,林未晞这个插足者就太讨厌了。
顾呈曜对沈氏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并不妨碍他深深悼念母亲,善待母亲遗留下的老人。就连如今,顾呈曜身边不少重用的人,都是沈王妃当初留下来的人手。高然嫁进来的第二天,顾呈曜身边的管事妈妈和大丫鬟云慧就过来和高然摊牌,高然一听对方是沈氏的人,当即十分礼遇。高然可比高熙识趣多了,因着高然对云慧等人巴结,以及顾呈曜又很宠爱高然,王府里沈王妃的人见此后和高然还算和睦,有高熙的对比在前,高然和沈王妃遗部简直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高然十分理解顾呈曜的心情,她名义上的爹,英国公世子,也是因为世俗眼光而不能和真爱韩氏在一起,韩氏只能屈居为妾。高然握住顾呈曜的手,说道:“世子,我明白你的感受。你放心,沈王妃才是我唯一承认的婆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对你的心总不会变。”
顾呈曜紧紧回握高然的手。按理是很让人感动的话,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顾呈曜总是很抽离,这些话听在耳中,也不像以前那样给他以震撼。
顾明达走后,林未晞连着几天都待着自己的房间里养病。顾明达当日什么也没有说,订婚这种事情,女方总是不能当面听的,但是从这些天周围人的神情,王府中人似是而非的话音,林未晞大概能猜出来这是怎么了。
林未晞发烧退了之后,被烧糊涂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了。她那天淋雨淋太久了,导致水进了脑子不成?她都做了些什么!
林未晞尴尬得没法面对自己办下的蠢事,只能借着养病躲在屋内,谁来了都不见。生病真是一个好借口,她从前还觉得国公府那些女子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场太过夸张,可是现在林未晞才知道,养病真的是万能借口,她是没有脸见人了,能躲一天是一天。
好在没过两天,寿康公主府的人来了,热热闹闹地接林未晞去公主府养病。林未晞的行李非常简单,除了林勇那些原封不动的封赏,就只剩下宛星宛月两个丫头。宛月在后面帮着公主府的人清点红木箱子,林未晞懒懒散散倚在前面养病。高然身边的婆子过来打探消息,婆子轻手轻脚走进静澹园,对着宛星赔笑:“宛星姑娘,林姑娘在里面吗?林姑娘很快就要走了,世子妃派老奴来问问,可否有要添置的东西。”
宛星脸色不善:“没有。有也用不着你们添置,我们家姑娘又不是没钱,再说还有公主府的女官姑姑们呢,谁用得着你?”
搁在几天前,宛星绝对不敢这样和世子妃身边的人说话,可是,谁让她们家姑娘要做王妃了呢?宛星是民间出来的,身上充满了底层小市民的市侩气,精打细算、恩怨分明,能踩一脚的时候务必要跑过去跺两脚。
宛星想着,很快她们家姑娘就要成为世子妃的婆婆了,民间婆婆对媳妇简直就是等级压制,任打任骂。就算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规矩和民间不一样,可是依宛星这几日的观察打听,发现这些高门里面的规矩有时候比百姓家还严。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宛星现在尾巴抖得很欢快,当日的事情宛月偷偷和她说了一嘴,宛星大概猜到世子妃和林姑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姑娘回来后这才气病了。现在风水轮流转,宛星扬眉吐气,还给他们留什么面子。
这个婆子被数落的脸色发红,她腆着脸,又说:“老奴知道林姑娘身家丰厚,可是奴毕竟奉世子妃之名前来,林姑娘就算不给老奴颜面,但是总不能不给世子妃颜面吧?老奴若是连林姑娘的面都没见着,回去后怎么和世子妃复命。”
宛星被这种高门大户的客套话绕得有些晕,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就噘着嘴,没好气回了一声:“你先等着,我去问问我们姑娘。”
过了一会,宛星从屋里掀帘子出来,神态像极了孔雀:“姑娘说了,不见。”
婆子不可置信:“我是奉了世子妃的命令,林姑娘她…”
“我们姑娘说,就是世子妃来了也不见。快走吧,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们姑娘不吃你们这一套。”
宛星拿出曾经在菜市场买菜的架势,推推搡搡地把婆子骂走了。至于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宛星得意洋洋,不需要!她们姑娘以后是王妃,是婆婆,谁要和你一个媳妇留一线?
林未晞在屋里清楚地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宛月放下礼册单子,给林未晞倒了杯茶:“姑娘,宛星她在市井走动惯了,口无遮拦,您多见谅。”
林未晞掩唇轻咳了一声,用水压下嗓子里的痒意后,浑不在意地说了声:“无事。”
快意恩仇,心直口快,这样很好。反正宛星宛月的卖身契在她这里,若是日后林未晞自身保不住了,那就把她们俩放良,断不会留她们给高然迁怒。事到如今,林未晞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那个婆子回高然身边后气得直骂宛星轻狂,而宛星一个奴婢敢出言不逊,林未晞这个主子自然居功甚伟。高然那边的人愤愤不平,然而这都是后话,这个时候,林未晞已经坐上公主府的马车,带着自己的丰厚遗产,搬到寿康公主府。如果不出意外,林未晞会在这里定居,直到自己出嫁。
寿康大长公主见到林未晞高兴的不得了。一日清晨,林未晞在自己房里用过早膳,来寿康这里请安,她刚进门就被寿康拉近,寿康大长公主握着林未晞的手上下打量,片刻后摇头,心疼地对周围的女官说:“我怎么觉得晞姐儿又瘦了?”
林未晞冷汗,赶紧说:“您说哪里的话,这几日我吃得好睡得好,已经胖了许多。”
寿康公主狐疑地看着,怎么都没看出来林未晞哪里胖了。长辈总是觉得晚辈胖一点好看,寿康嘱咐林未晞多吃多睡,林未晞心里无奈,但还是一一应下。
寿康见林未晞乖巧应下,心满意足,随后又兴冲冲地和林未晞说起嫁妆的事情来:“燕王已经送来了聘礼单子,光单子就有寸余,请期燕王也说全由我们商量。晞姐儿,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儿家不能听这些,但是你父母双亡,日后嫁过去总要自己过日子,我们就也不拘这些死规矩了。你中意什么时候成婚?”
林未晞十分尴尬,成婚日期问她这个新妇不太好吧?她要怎么说,说早了还是说晚了呢?
林未晞只能委婉道:“我不懂这些,全由您和燕王定。”
“你也这样说,你们两个当事人都不慌不忙的,倒显得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寿康大长公主随口抱怨了一句,将吉时单子收回来,自己拿过去反复斟酌成婚日期。这两人一个是她的侄子,一个是她的养孙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虽然辈分差了一辈,但是这在世代联姻的大族里算不得什么事情。两个她很喜欢的后辈成亲,寿康喜不自胜,巴不得把这桩婚事办的十全十美,天上有地上无。
寿康和身边的女官斟酌吉时,林未晞继续坐着尴尬,刚有起身的意思,寿康就叫住她,说:“晞姐儿,正好你也在,那今日先把嫁妆的事和你说一说。燕王送来的聘礼纹风不动,你全带着走,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嫁妆,红妆册子在这里。你把这两个单子带走,回屋好好看看。”
28、娘家 ...
林未晞推辞无果, 带着厚厚一沓礼单回到自己屋子。
礼册分为两份, 一份是燕王送来的聘礼, 一份是寿康大长公主准备的陪嫁。或许说应该是三份,另一份是朝廷册封林勇的封赏。林勇去世, 财产由独女林未晞继承,这些本来就是她的, 无论是燕王还是寿康大长公主都没打算让她动用这些。
三封礼单册子叠放在一起,厚度相当可观。林未晞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她抽到的是寿康公主准备的嫁妆。寿康在册子里列的非常详细, 箱笼家具, 四季锦缎,金银器皿, 从颜色到材料再到花纹都清清楚楚记录着,甚至连金器有多重都在旁边标注。显然寿康公主生怕林未晞日后被人骗了嫁妆,这才宁繁勿省地给她写了个明白。
林未晞顺着行列,一列列仔细又缓慢地看下去。她在单子上看到不少熟悉的东西, 其中有母亲卫氏的陪嫁, 也有她当年的。
也是, 寿康大长公主从一开始准备时就冲着嫁妆去的,后来从英国公府强要了回来, 公主府诚然狠狠出了口气, 可是除了拉回来睹物伤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这些家具、箱笼一开始打造时就是为了给女儿和外孙女做红妆,这两人相继去世, 曾经满含喜庆的东西堆在库房里看得人心酸,寿康大长公主垂垂老矣,她又没有其他后辈,存着还能给谁?不过是百年后便宜宗人府罢了。
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林未晞在不久之后出现了。寿康一见林未晞就生出感应,没错,就是这样的。寿康一下子找到精神支柱,很快把林未晞当做自己的亲生孙女疼爱了。
现在林未晞要出嫁,嫁给燕王做正妃,顺便去给高然当婆婆,寿康大长公主好几次在睡梦中笑醒。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寿康公主高兴,她非得让林未晞风光出嫁,嫁资在十年内都让京城中人望尘莫及。
寿康大长公主担心林未晞忌讳,毕竟里面有前人的嫁妆。寿康身边的女官特意和林未晞说了,卫氏和高熙的金银首饰全部融了做新的,箱笼提盒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好木头,木头用多少年都是不嫌的,上面的红漆都要重新刷。剩下瓷器、香炉、花瓶这些,如果不喜欢,也可以换新的。
林未晞当然觉得无所谓,嫁妆又不是棺材,本来就是一代代传承的,有什么可忌讳的。何况,林未晞有一句没有说,她很愿意再见到母亲的遗物。
寿康大长公主见林未晞没有芥蒂就放心了。林未晞现在坐在暗香浮动的闺房里,放下寿康准备的嫁妆单子,拿起了另一本。
这本是林勇的封赏,林未晞已经看了无数遍,早已铭记在心。其实林勇的东西里能变现的不多,朝廷只是示意性地给了几锭现银,上面还烙着监造司的字样,压根没法花,剩下那些代表侯爵的礼器,林未晞也不敢拿出去熔。至于圣旨和金书铁券,这除了供着显摆没有其他用处了。
说到底,忠勇侯府的遗产里,真正重要的都是地契。都说裂土分候,土地和田庄,这才是一个家族的根基。当然了林未晞没有家族,燕王又不知道怎么着,把她的一部分土地换到京城周边,剩下的兑换成良田富土,只有不到一半的土地还留在老家顺德府。
林未晞默默赞叹燕王做得好,进可攻退可守,平时用京城周边的良田赚钱,万一出事还能退回祖籍顺德,进项和退路都不误。
林未晞一想到燕王,瞬间又联想到自己前些天干的蠢事。她放下单子,脸颊又有些发烧。
林未晞后知后觉地想到,聘礼也送来了,她和燕王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吧。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成为那个一直存在于传说里,她从小听着对方名声长大之人的妻子了?
林未晞怔了半晌,觉得像踩在云彩里,没有丝毫真实感。她又要给人做妻子了,这一次格外不同,她如果还是不合格该怎么办?更要命的是,当初还是她跑去燕王的书房,主动提起的。
她当时大概是脑子里进了水,一发烧给煮熟了吧。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林未晞在屋里看嫁妆单子,寿康大长公主也在说这件事。
“林姑娘看的很仔细,看了一会,后面还发起呆来了。”
寿康大长公主听了之后笑:“发呆说不定在想她爹的田庄地契呢,其实光凭忠勇侯留下的东西,晞姐儿这一辈子管够衣食无忧了,我不过是给她添些日常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