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在他身上根本毫无重量。
满朝文武、十万大军都站在地上,微微仰着头,注视端坐于马上的慕容檐。战马早就等着了,它顿时兴奋地刨了刨蹄子,慕容檐单手勒住缰绳,阳光照在玄黑色的战甲上,流转
出炫目的光。
慕容檐抬手,嘴唇微动:“启程。”
虞清嘉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的震撼,千军万马沉默如铁,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宛如惊雷,轰隆隆一声一齐跨上战马,步兵举起武器,齐刷刷朝北周的方向走去。
这便是北齐的摄政王,权倾朝野,年轻气盛,世无其二。
城门上风大,虞清嘉不知道站了多久,长及膝盖的幕篱猎猎飘动,露出一截繁复华美的王妃服饰。数十名侍女跟在虞清嘉身后,白蓉低声说:“王妃,风大了。”
虞清嘉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道:“走吧。”
--------------------------------------------------------------------------------
作者有话要说:灵感来源: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149☆、真相
慕容檐出征那天声势浩大, 给众人狠狠下了个马威。京城由此安静了一段时间, 等天气越来越燥热, 有些人的心思也浮动起来。
这段时间慕容檐不在,皇帝太小无法理政, 宋太后慢慢动起垂帘听政的念头。
七夕时,宋太后在宫中设宴, 邀请京城众公侯世家的女眷来宫里乞巧。虞清嘉到时,武德殿已经坐满了人,衣香鬓影, 百花争艳, 一派热闹。
大殿里静了静,随后无论门第, 无论老少,两边女眷次第站起来给虞清嘉请安。
“请王妃安。”
在场众人,唯有宋太后稳稳坐在最高处的座位上,等虞清嘉走近了, 她才笑着点点头:“琅琊王妃来了。”
“太后安好。”虞清嘉亦简单地回了一礼, 随后理所应当坐在客位首席。宋太后笑着, 和虞清嘉寒暄这段时间的近况。
这三个月慕容檐不在,京城中唯有虞清嘉一个女子, 许多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就如宋家。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连着过了几个月舒心日子, 宋家的心越养越大。宋家人渐渐
觉得,他们家和琅琊王府也没差什么,慕容檐在的时候,强逼着他们唯首是瞻也就罢了,凭什么现在还要压他们一头?
虞清嘉感受到宋太后话里话外的针对,心里暗笑,柿子真会挑软的捏,这些话,宋太后怎么不在慕容檐跟前说呢?
“工部报江州水患,恐生流民。摄政王还在西线打仗,这个时候国内生乱可不行。此事事关重大,该尽快调一位能臣俊才去江州任刺史,早日平息水患。这不仅是朝廷之要务,
同时也是江州百姓的福气。”
旁边一个女子接话道:“听闻宋家三郎风姿俊逸,熟读典仪,深得众人赞誉。太后何不让三郎为您解忧?”
宋太后叹气:“我三叔爱民如子,阔达不羁,如果能为朝廷分忧,哀家自然无有不应。只是,水患乃是朝廷大事,若是让宋家人去,恐有任人唯亲之嫌。”
“太后此言差矣,举贤不避亲,三郎才能出众,岂能刻意埋没?”
宋太后看向虞清嘉:“琅琊王妃,你看呢?”
“太后问我?”虞清嘉对着宋太后笑了笑,说,“那我就直说了,我看不妥。”
宋太后笑容一滞,连着旁边的人也下不来台。虞清嘉说:“选调刺史乃是吏部的事,太后过问此事,恐怕会让吏部为难。”
“哀家毕竟是皇帝的母亲。”宋太后尤其加重“母亲”这两个字,说道,“皇帝现在小,做不了主,但是天下毕竟是他的。我虽不是他的生母,但也毕竟当他一句母亲。在他能
亲政之前,哀家当然要替他守好这个天下。”
“太后说笑,守天下是文臣军将的事,若是沦落到让太后劳神,岂不是臣子的失职?”虞清嘉笑着瞥了太后一眼,说,“太后还是安心享受天伦之乐吧。对了,前些天听说陛下
又生病了,我正打算问问太后,陛下为何总是犯病?太后是皇帝的母亲,想必对此了如指掌,还请太后不吝赐教。”
宋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皇帝是早产儿,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入宫后一直多病多灾,鲜少有健朗的时候。宋太后每天忙着和父亲、姐妹商议夺权都不够,怎么有耐心照看小孩子。
而且,还是虞清雅的孩子。
皇帝生病的事宋太后也知道,但是皇帝身边早就被虞清嘉的人把持,她派个太监去问问已经是仁至义尽,还要她怎么做?宋太后不屑一顾,然而话虽这样说,一旦真的在众人面
前提起这件事,宋太后还是颜面无光。
“皇帝是哀家的独子,哀家当然对他尽心尽力,这几天皇帝已经好转许多了。”宋太后一笔带过,略带着些压迫看向虞清嘉,“琅琊王妃,我推荐自家人虽有徇私之嫌,但是三
叔之才众人皆知,他去任江州刺史,着实是再合适不过。就不知道,王妃给不给哀家这个面子?”
江州紧邻南朝,商贸繁盛,无论从地理上还是经济上,都是极其重要的一枚棋子,虞清嘉怎么可能让这么一块要地落到宋太后手中。虞清嘉笑容也淡下来,慢慢撇开茶中的浮沫
,道:“好端端的乞巧节,太后几次三番提起朝政,可见太后身边的人当真失职,竟然让太后担忧起外事来。朝政上的事我不能做主,太后如果真的想知道,不妨等殿下回来,
亲自去问殿下吧。”
宋太后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她和虞清嘉过招几个回合,彼此刀光剑影,暗藏锋芒,她搬出皇帝,搬出家世,搬出太后身份,虞清嘉一一怼了回来,最后,猛不防放了个大招
。
然而这一张牌比宋太后一把牌都大,宋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武德殿其他夫人早就站起来避在一旁了,摄政王妃和太后过招,这种级别的战争,她们可不敢掺和。
宋太后眯了眯眼睛,脸色眼见的阴鸷起来。这时候,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太监,道:“太后、王妃安。外朝有人求见琅琊王妃。”
“允。”
“不允。”
宋太后和虞清嘉的声音同时响起,宋太后瞭了虞清嘉一样,口气不善:“哀家宫里一众内眷,召外男进来,成何体统?”
虞清嘉却理都不理,只是说道:“宣。”
太监十分为难地左右看了看,最后作了个揖,飞快地跑下去了。宋太后气得用力拍扶手:“放肆!尔等胆敢!”
然而宋太后的话就像雨滴落入汪洋,根本没人理会,很快就没影了。没过多久,一个脸灰溜溜、连五官都看不清晰的人走进来,停在大殿门外,远远对着虞清嘉行礼:“参见王
妃。”
宋太后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当着宋太后和众人的面这样说话,可见这个人完全没有将太后看在眼里。他只认虞清嘉一个人的话,连堂堂太后都熟视无睹。虞清嘉抬了下手,说
:“起罢,何事禀报?”
“禀王妃,摄政王邙山大捷,击退周军三十里,自邙山至谷水,军资器械遍野。摄政王在金墉整军,已跨过齐周边界,朝周朝腹地而去。”
大殿中惊呼声顿起,齐朝和北周拉锯三十多年,从明武帝起,齐朝就想吞并北周,重现前朝一统北方的荣耀。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边境上摩擦一直不断,北齐亦大大小小对北周
发起过多次战役,可是从没有一次,能真的获得压倒性胜利。
可是慕容檐仅仅三个月,就击破周军陈列在边境上的封锁线,甚至还刺入对方国境。这背后的意义非同小可!
武德殿中声音嘈嘈切切,上到世家夫人下到宫婢仆奴,全都按捺不住,低声和身边人说话。虞清嘉站起身,追问道:“殿下怎么样?”
“摄政王说他一切都好,并无负伤,请王妃放心。”
虞清嘉松了口气,他没有受伤就好。虞清嘉问完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才想起其他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月中。”
宫殿里又一阵窃窃私语,六月的时候邙山大捷,那现在,恐怕已经到周国境内了吧?下一次如果还能传捷报,恐怕,统一北方的大业,就在眼前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虞清嘉忙着问慕容檐一路上的细节,哪还有心思陪宋太后玩心眼。她回身对众人略微点了点头,道:“府中有事,不能陪着众位乞巧了,诸位见谅,我先行
一步。”
虞清嘉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满庭贵胄女眷看着虞清嘉的背影,心情复杂,良久说不出话来。
而宋太后坐在最高位,脸上几乎已经结冰了。
.
内院里,草木葳蕤,遮天蔽日。夜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宛如鬼魅,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是王府的一部分。
自然,现在这里也不是王府。再往前几个月,外人尚称呼这座府邸为广平王府。
虞清雅日复一日被关在暗不见天的密室里,好长一段时间都失去了时间意识。要不是脑子里有系统提醒,她连今日是哪一天,外面是什么时辰都不知道。
“系统,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旧历熙元二年八月十四。”
“八月十四。”虞清雅喃喃,“明天,就中秋了。不知我儿怎么样了?”
系统不能理解人类诸如思念团圆等情绪,它犹在催促虞清雅:“宿主,明天是中秋,看守你的婆子大概率会松懈,你正好趁这个机会逃出去。事不宜迟,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准备
。”
虞清雅苦笑,她这段时间过得可谓生不如死,她抬起手看自己的胳膊,虽然白皙如故,可是里面却都是暗伤。宋氏这个贱人,为了抢夺她的儿子,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宋氏就
是在折磨她,故意往死里逼她!
系统说了半天,发现虞清雅完全没有反应的样子。它只能释放一些提神电流,让虞清雅的神志清醒之后,再度强调:“宿主,机不可失,错过了这次,下一次时机不知在何时。
你这样浑浑噩噩只能是浪费生命、空耗资源。”
“浪费生命?”虞清雅笑了出来,“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浪费的?就算你给我制定了计划又怎么样,以我现在的身体,我连十步都走不了。”
系统静默片刻,突然说:“宿主,既然你精神衰弱,那就可以把身体授权给我。由系统来操控你的身体,保证可以帮你逃离牢笼。”
“哦,是吗?”系统预料的欣喜如狂并没有出现,虞清雅木然应下,脸色猛地大变,“系统,那你告诉我,你这次将我的身体接管后,还会再还给我吗?”
系统即使没有人类的情绪,此刻也大为震惊。它数据流紊乱了片刻,马上恢复稳定:“宿主,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们签订了协议,系统只是代管,身体的最终指挥权当然属于
宿主。”
“系统,听说机器是不能撒谎的。”虞清雅眼神空寂,脸上却露出笑,这样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脸上,诡异非常,“系统,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你称呼我永远只用宿主,而
不用我的名字。”
“根据银河第二纪元超级智能发展协议第五节第三十八条,智脑服务于雇佣者,即为宿主。智脑在契约覆盖时间段内只能服务于一任宿主,不得背叛、欺骗,同时,宿主应当…
”
“够了,我根本不想听你们的发展史。”虞清雅古怪地笑了,说,“可是人类和机器是不一样的,你们没有感情,但人有。你当然只服务于一个宿主,但,未必是同一个人,不
是吗?”
“…宿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都这样了,你还装作不明白?”虞清雅冷笑,“好,那我说的再明白一点。你虽然一开始就和我签订了协议,帮助我对付别人,可是你签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体。或者
说,一个账号。”
“宿主行为已超出权限,系统拒绝回答。”
虞清雅却不管系统听不听,自顾自说了下去:“你让我用血液签订契约,之后用发布任务的方式控制我的行为,你们就像皮影戏一样操纵着我,等我达成了你们的目的,改善了
生活条件,或者干脆撩到了你们的目标人物,你们就会诱导我将身体控制权交出来。等我转接操纵权的那一刻,我的脑子就会被麻醉,然后系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我,接
手我的身体、家人和朋友,替我活着。而这,仅仅是游戏开始罢了。”
“系统,你屡次提起你的公司,能支撑你从未来穿越到古代,还随时随地能兑换东西,这样的消耗可不小。但你却从来没有说过你们公司靠什么赚钱。现在想来,你所谓的公司
,根本不能公诸于世吧。”
系统依然在沉默。虞清雅不停冷笑,她眼睛迷离,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了,但表情却非常疯狂:“用你的话说,你们公司,做的就是走私生意。先高价投入一个高级智能,在你们
的目标任务附近筛选一个合适的皮囊,然后以系统的名义诓骗对方签订合约,受你们摆布。之后,你们一步步指挥对方靠近你们的目标,等攻略进度完全达成后,你们就瞬间发
难,争夺身体的操控权,让原本的宿主脑死亡。身体还活着,属于原主的思想却已经死了,你说,这样的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之后,你会将这里的数据实时传送回去,让星际世界那些闲得无聊的有钱人体验原生态古代生活,以及历史上真正的名君名臣。你早就说过,星际时代成婚率、生子率极其低
,虚拟游戏大行其道,如果你们推出这款游戏,能有多赚钱可想而知。可惜,改变历史轨迹、倒卖两个时空的资源是要遭报应的,所以你们根本不敢声张,也不敢惊动任何人。
我猜,在你们的律法里,这恐怕是非常严重的罪吧?至少足以让你们这种黑暗产业链一夜崩塌,连根拔起。”
虞清雅话说的混乱,古代用语里混入了星际词汇,看起来不伦不类。这些都是虞清雅从系统这里偷学到的,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是,基本猜对了。
系统,确实来自一个私人的、涉黑的组织,他们热衷于走私货物,掠夺各位面资源,为了一己私利,已经破坏了好几个时空。在星际时代,婚姻制度解体,结婚不再是每个人必
经之路,反倒是虚拟经济大热,许多人沉溺于和一串由数据构建的虚拟人物谈恋爱、结婚,也不愿意接触真实的人。商家们推出各种型号、各种需求,乃至各种种族的虚拟叛侣
,然而蛋糕只有这么大,很快市场饱和,于是越来越多资本将目光盯到历史人物上。
经过数次大跃迁,三次星系战役,数不清的星球战役,人类文明流失非常严重,至于古代文明,就更是凤毛麟角,只言片语。留给后世人类的,只剩下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以
及瑰丽的想象。
显然,能经过一层层筛选、舍弃而流传到星际时代的,都是历史上顶尖出色的人物。而齐襄帝,以其卓绝的功绩,出色的长相,传奇的人生经历,以及终身如一日的专情,连续
百年蝉联星际女性最想嫁的男性人选,同时,还占据了历史第一美男子之位。史料记载有多久,他就占了多久。
但是关于慕容檐的记载实在太少了,进攻这个市场太过艰难,于是系统所在的偷渡公司铤而走险,违背星际法传送高级智能到古代。系统说它是067号女配系统,那是因为,之
前已经失败了六十六个。
巨大的风险,巨额的利润,系统好不容易定位到齐襄帝的时代,并且找到了明熙皇后的老家。可惜那个时候明熙皇后并不在兖州,当然,即便在,系统也不敢打虞清嘉的主意。
之后的发展一如公司计划,然而谁能想到后面越走越偏,到现在,别说成为慕容檐的王妃,系统连活着都成问题。
它的数据传输还没有开始,无论如何,它都不能消亡在这个密室。
谁都没有想到摊牌竟然来的这样早,虞清雅和系统没有说话,两人都各怀鬼胎,暗暗等着机会。
外面突然传来打雷声,想来要下雨了。因为强烈的电场干扰,系统的信号停滞了短短瞬息,然而就是这一瞬间,虞清雅猛然发难,用早就算计好的密码打开控制中枢,眼疾手快
点了“系统休眠”。
这是系统在危险时刻设置的被动自保措施,没想到被虞清雅捡了漏。系统想要阻止,但是此刻已经弹出确认界面:“休眠状态会关闭百分之八十五的功能,仅保留最低需求。是
否确认休眠?”
就在系统恢复信号的那一瞬间,它的机能被调低,进入休眠状态。
脑中久违的清净,自从虞清雅遇到了系统,她再也没感受过纯粹的安静和安全,她已经很久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了。好在现在,终于结束了。
虞清雅跌跌撞撞站起身,她熟练地调出商店。此刻商店大部分商品都变成灰色的,无法购买,但是自保的那几个选项,反而是亮着的。
现在的商店只剩下最基本的功能,连大数据分析都不会了。确认框弹出:“是否确定兑换杀伤性武器?”
虞清雅面无表情地,点了“是”。
雷声掩饰了许多动静,等虞清雅从困了她半年的院子出来时,她脚底已经沾满了血迹。
最外面的那个看守婆子奄奄一息,眼神像看神又像看鬼。她费尽最后一丝力气,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虞清雅喃喃,突然疯疯癫癫地笑了,“我要找宋氏那个贱人算账!我要夺回我的儿子!”
150☆、前尘
“什么, 那个贱人逃了?”
“是。”回话的嬷嬷察言观色, 小心翼翼地说, “十四那天突然打闷雷,她…虞侧妃不知道怎么逃出了密室, 还将看守的婆子都砍死了。”
宋太后随意听着,听到这里, 她皱眉:“那个贱人被关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将婆子砍死?看守她的婆子个个做惯了粗活,孔武有力, 若是只有一个人就罢了, 但院子里足足有五
个人。她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弱质女流,如何伤得了五个人?何况, 她哪里来的刀?”
“回太后的话,这正是邪门的地方呢。”嬷嬷脸上讳莫如深,压低了声音说道,“去院子里检查的人说, 五个嬷嬷有的被砍下胳膊, 有的被划破肚子, 但无一例外,伤口都整整
齐齐的, 像是…像是拿尺子换出来的线。”
“什么?”
“回话的那个人就是这样说的, 伤口又细又直,裁衣服都未必有这样齐整。那个人看了院子,回来就魔怔了, 到现在还没清醒呢。”嬷嬷说着凑近宋太后,悄声问,“太后,您
说,是不是真的闹鬼?”
宋太后被这句话说得毛骨悚然,汗毛直立。她定了定神,回头冷冷瞪了嬷嬷一眼:“哀家乃是太后,天生凤命,有上天庇佑,什么小鬼敢闹到哀家头上来?”
嬷嬷挥手打了自己一嘴巴,哈哈应道:“太后说的是,是老奴糊涂了。”
宋太后虽然骂了嬷嬷一顿,但她自己想到虞清雅的事,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她用力捏住手腕上的佛珠,佛珠是高僧亲自开光的,到现在仿佛都有梵香的味道。宋太后心里可算安
定些了,过了一会,她问:“还有什么其他消息没?”
嬷嬷面有踌躇,宋太后立着眉,冷冷道:“说!”
“是。下人在关押虞侧妃的房间里找到一封信,太后玉体尊贵,那个地方晦气,不知该不该递给太后。”
宋太后眼皮狠狠一跳,莫名生出一种心慌感。她缓了一会,说:“呈上来吧。”
嬷嬷只好将虞清雅留下的书信拿上来,宋太后脸皮绷得紧紧的,拆开后一目十行,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嬷嬷等了良久,轻声问:“太后?”
宋太后似乎衡量很久,最后横下心,心想虞清雅那个贱人即便真的请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是区区鬼祟,还敢在佛祖面前造次不成?她堂堂太后,乃是功德之身,生来就有上
天庇佑,怎么能被虞清雅这个小丑吓住。
宋太后说:“备驾,十日之后,哀家要去大慈恩寺礼佛。”
.
王府里,虞清嘉正在翻看舆图。自从上次邙山大捷后,前线再也没有传回战报,不知道慕容檐怎么样了?
白蓉停在门外,轻轻叩了叩门扉:“王妃。”
虞清嘉合上舆图,直起身道:“进。”
白蓉跪到塌下,悄悄说:“王妃,太后十日后要去大慈恩寺见虞清雅。”
虞清嘉眉梢一挑:“她竟然真敢去?莫非当真以为自己有佛祖保佑,明摆着的陷阱,这都敢往里跳。”
“王妃,那我们…”
“按兵不动。”虞清嘉道,“虞清雅手里的武器十分邪门,多半是从系统里兑换的。虞清雅已经疯了,暗卫武功再精湛也只是血肉之躯,没必要为了她赔上性命。吩咐下去,让
暗卫小心盯着太后和虞清雅会面,但不要暴露痕迹。”
“是。”白蓉应下。她心里涌上一股热流,奴婢暗卫的命生来就是主子的,主子是云端的神,他们就是泥里的蝼蚁。为了主子的大计,蝼蚁用性命扑火也是应该的。而虞清嘉却
怜惜她们这些下人的性命,还因此放缓了自己的计划。白蓉心中哽咽,最后深深对虞清嘉叩首:“谢王妃。”
“谢我做什么。”虞清嘉叫白蓉起来,嘱咐道,“这几天仔细盯着大慈恩寺,必要时推一把。但不可暴露王府,让她们自己去咬。”
“是。”白蓉应下,忍不住说,“王妃,您和殿下越来越像了。”
“什么?”
“不动声色,往往对方被算计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虞清嘉冷冷瞥了白蓉一眼,白蓉闭嘴,乖乖退下了。
白蓉走后,虞清嘉自己想了很久,她和慕容檐,真的越来越像了吗?
.
时间一转眼到了八月二十六,太后亲自出宫礼佛,大慈恩寺的主持丘尼很早就准备起来。太后礼佛一事闹得声势浩大,虞清嘉一上午都能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白芷换了盆
新鲜的瓜果,厌烦地瞅了一眼:“真是吵闹,开窗被他们吵得不得安宁,关上窗王妃又会闷,也不知道作态给谁看,烦死人了。”
宋太后这次出宫打着替皇帝求平安符的名头,当然要宣扬得越大越好。虞清嘉不在意地翻了页书,说:“无关之人,管他们做什么?”
“王妃说的是。”白芷见虞清嘉还在看书,劝道,“王妃,你都看了一上午了,午后燥热,您还是睡一会养养神吧。若是殿下知道你整天都在看舆图,连自己休息也顾不上,不
知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虞清嘉一动不动坐了一上午,确实累了。她要是再看下去,效果大打折扣不说,对眼睛也不好。虞清嘉放下书,说:“好。”
白芷大喜,连忙去里面给虞清嘉铺床。虞清嘉原本只打算小睡一会,等精神恢复了就起来继续看书。然而她这一睡,竟然如被魇住了一般,极其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恍惚中她仿佛走到一片富丽堂皇的宫宇中。虞清嘉先前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后来她定睛一看,发现这不正是含元殿么。
虞清嘉仔细打量周围的摆设,暗自皱眉。难怪她第一眼没认出来,实在是这里和印象中的含元殿相去甚远。大殿中摆设华贵冰冷,毫无人气,更奇怪的是,中央放着一尊巨大的
鼎,两边帷幔重重,阴影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道家用具。殿中虽然冰冷,但不难看出主人耐心不好,品位却很高,并不是一个迷信道术的人。可是这尊炉鼎却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上面贴满黄色的符,看着违和至极,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虞清嘉暗暗嘀咕:“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刚说完,殿中突然扬起一阵风,将鼎炉两边的帷幔吹得胡乱飞舞。虞清嘉遮住眼睛,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整个人都愣住了。
“狐狸精?”
虞清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慕容檐明明领军在外打仗,怎么可能出现在含元殿?因为太过意外,她的话脱口而出,然而喊出来后,虞清嘉立马发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大殿中的人似乎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说话,要不然以慕容檐的警觉性,他怎么可能让别人在自己身后站这么久。何况,狐狸精看着也不太对。
他容貌依旧,可是眉宇间的戾气,让人触之心惊。慕容檐从她身前走过,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身后那队太监也像根本没看到人一般,目不斜视地跟到殿内。
虞清嘉怪异又好奇,仗着别人看不到她,大胆跟了进去。
为首的太监似乎斟酌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陛下,您已经两夜没睡觉了,要不奴才现在唤御膳房传膳,然后陛下休憩片刻?”
“不用。”那个声音一开口,虞清嘉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慕容檐。明明是熟悉的音色,但是听在耳中沙哑低沉,了无生趣,光是听着声音就让人想皱眉。
“反正也睡不着,不必折腾了。”
太监叹了口气,试探道:“陛下,您头疼又犯了?要不,再宣青玄道长进宫?”
“他?”慕容檐冷冷地勾了勾唇,神态不屑,“一个沽名钓誉、故弄玄虚的骗子罢了,他能有什么用。”
太监不解:“既然陛下不信,那为何还对他奉为上宾,礼遇有加?”
慕容檐没有说话,帷幔四处飞舞,原本光明高阔的大殿由此变得半昏半暗,影影幢幢。
“万一呢?”
“陛下?”
“万一,他真的有办法让嘉嘉回来呢。”
虞清嘉心中大恸,她顿时明白这里是哪里了。这是她梦中曾经看到的第二重世界,在这里,她没等到慕容檐回来就死了。之后,慕容檐登基,收复南北,一统天下,却杀人如麻
,一生暴戾。
可是这个人人闻之惧怕的暴君,却在独自站在昏沉的大殿内,近乎卑微地说,万一呢。
只是因为这万分之一,他将象征帝王权力的含元殿布置成鬼影幢幢的样子,他明知道那些人都是骗子,可是还是对他们予取予求,任由施为,就是为了在午夜梦回中,哪怕那么
一次,看到虞清嘉。
含元殿里帷幔遍布,光线稍微暗些,便仿佛有人站在后面。慕容檐就是靠着这样的幻想,欺骗自己那是虞清嘉的魂魄,她回来了。可是近几个月,他的睡眠越来越浅,他连这种
可笑的欺骗,都没法继续下去了。
太监显然也知道过去的事,他连叹息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无用地劝道:“陛下,明熙皇后必然不舍得离开您,皇后定一直关注着您。”
“不舍得吗?”慕容檐眼睛看着一片虚空,仿佛哪里真的有人。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令人心惊的凄怆绝望:“她死心眼又容易轻信与人,走前我让她等我,她就
果真傻傻地等。可是,直到死,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话,她又要怎么来找我呢?”
“陛下…”
“我说我爱她胜过生命,她总是不信。若我行将末路,死前第一件事必然是杀了她。她不肯信,我也觉得没必要证明。现在她死了,我早就无心活下去,可是那些道士却说,他
们有办法让我再次见到她。我不惧怕死亡,但是我怕再也见不到她。”
“陛下!”太监大恸,泪流满面地跪下来,“陛下,如今天下一统,百废待兴,百姓朝臣都等着您君临天下,重现盛世。您可不能不爱惜龙体啊!”
“可是她却死了。她死了,其他人凭什么活着?她看不到邺城的花开,其他人凭什么看到?”
太监知道慕容檐的精神疾病又犯了,每到这种时候,慕容檐就控制不住杀人的冲动。太监往前膝行,连忙喊道:“陛下,您要冷静,虞太傅前日也递了折子来,企盼陛下保重龙
体,以天下为重!”
虞太傅是虞文竣,明熙皇后之父。虞家灭门后,虞文竣再无法面对慕容檐,但是因为女儿身死,他亦知道不能怪慕容檐。是他没有照顾好嘉嘉,是他对不起慕容檐,对不起俞氏
,也对不起虞家。
不能恨,也不能继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继续效忠,故而虞文竣斩断尘缘,从此四海为家,再不入世。慕容檐为虞文竣,或者说为了虞清嘉,给虞文竣封了正一品太傅,虞文
竣却再没有出现过。
这次虞文竣能递来折子,真的非常难得。想必他也从民间听说了慕容檐的状况,实在心有不忍,以至于压过了家族灭门之仇,主动上书劝慕容檐保重身体。太监见到虞文竣的折
子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慕容檐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唯有提到明熙皇后,他能耐心片刻。虞文竣作为明熙皇后的父亲,如果他的亲笔书信都劝不动慕容檐,那太监实在想不到
什么人能说动慕容檐了。
“以天下为重?”慕容檐眼中没有温度,极冷极冷地笑了一声,“天下人中没有她,天下于我有什么关系?”
“陛下!”
“她已经死了,而我却苟活于世,如果她泉下有知,一定以为我又在骗她。如果早知道起兵会让我失去她,那我要琅琊王的身份何用,要这天下何用?”
虞清嘉已经泪流满面,她就站在慕容檐视线所在之地,可是慕容檐却看不到她。虞清嘉泪怎么都擦不完,她走到慕容檐身边,试图去握他的手:“狐狸精,我就在这里啊。我没
有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没能等你回来,我也很愧疚。”
虞清嘉试了好几次,都从他的手掌中一穿而过,虞清嘉不肯放弃,还是一遍遍试着握住他。明明该是毫无感觉的,慕容檐却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突然对着虚空说:“嘉嘉?”
跪在地上的内侍们吓了一跳:“陛下?”
“都出去!”
慕容檐眼神骤然冰冷,浑身杀气四溢。内侍们几乎被吓破胆,近乎连滚带爬地跑到殿外。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长长的帷幔,缓慢拂动着。
慕容檐走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他杀过人,也险些被人杀死过,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生出类似软弱害怕的情绪。他有好一段时间不敢出声,他生怕自己一说话,就将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