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吗?要为安王殿下选妃了。”

“那个鱼冰儿,还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怎么可能?一个宫女,做个侧室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殿下一定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看上她的。”

“说不定根本就是她自己投怀送抱,勾引殿下的。”

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流言蜚语。本来以朋友自居的四大美人,也迅速地加入到了说她坏话的行列。她忍不住苦笑,宫里的规则就是如此简单,谁若是得势了,锦上添花的人便会蜂涌而至。若是失势了,绝不会有人雪中送碳,能不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她可从来不曾奢望过做什么王妃,她只想平静度日。

虽是这样想,却又忍不住在揣测,未来的安王妃会是怎样的人呢?必是大家闺秀,贤良淑德。

她仰起头,长长地吁了口气。怎样的人都与她无关,她又不曾喜欢过安王,若真的有喜欢的人,也会是光王。

“喂!”声音忽出其来在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李溶有些落寞地站在她身后。

她故意拍了拍胸口,“干什么?吓死人了。”不知从何时起,若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便不再遵守宫廷礼仪,李溶也并不介意。

见李溶不说话,她便又故做轻松地道:“你走路不带声音的吗?比猫还轻。”

“刚才太后娘娘诏见我了。”

冰儿“嗯”了一声,心里自然猜到太后为何会诏见李溶。两人都沉默下来,谁都不愿先开口。

过了半晌,冰儿才笑道:“我听说了,是为殿下选正妃,有没有看到合心意的女子?”

李溶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脸看,看得冰儿脸不由地红了,她侧过身,想要避开李溶的目光,偏那目光仍然灼热地落在她的身上。

“都是名门之后,有些生得极美,有些则琴棋书画无不通晓。”

冰儿勉强一笑:“恭喜殿下了,殿下必然已经找到称心如意的正妃之选。”

“我不知道。”

冰儿怔了怔,回头看看李溶。李溶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也许是人选太多看花了眼,我一个也没选中。”

“喂!”

“嗯?”

“要不,你当我的正妃吧!”

冰儿一下子怔住了,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莫名其妙地尴尬起来。李溶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故做漫不经心地道:“反正你救过我的命,就当是报恩了。而且,太后选的那些女子,我又没有一个喜欢的。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你,就是觉得你有点特别。你可别得意,就算现在做了王妃,说不定哪一天我觉得你讨厌了,到那时,我会休了你再娶别人的。”

李溶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一串话,见冰儿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他又有点不安起来,用力挥了挥手,站起身道:“其实我这人也不是那么见异思迁的,宫里那么多的美女,我也不曾看中过谁。那两个侧妃,也都是太后帮我选的。顶多我答应你,就算以后再纳新宠,你永远都是我的原配。”

冰儿仍然不说话,李溶有些焦躁起来:“难道你不想做王妃吗?我已经一再退让了,你不喜欢做侧妃,我让你当正妃,你不会仍然要拒绝我吧?”

冰儿回过身去,悄悄地拭去眼角渗出的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她一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过去的八年里,就算是受了重伤,也不曾哭过。唯独这该死的安王,总是能把她弄哭。

为了不让李溶听出她的哭腔,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殿下,就算我答应又能如何?太后娘娘真会容你娶一个宫女做正室吗?”

“我不管,只要你愿意,我就去和太后说。我想做到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我。”

冰儿看着李溶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心乱如麻。这任性固执的殿下,似乎触动了她心底最软弱的地方。为何他竟可以这样不顾一切,那种百折不挠般的意志,连她都不由地心动。

也许……也许能成为他的妻子,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永安宫中,韦后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么多贵胄之女,竟没有你能看得上的?”

李溶用力点了点头:“一个也不喜欢。”

韦后蹙眉道:“你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

李溶若有所思地笑笑,“我已经选中了我喜欢的人,我只想立她为妃。”

韦后的脸沉了下来:“难道又是那名宫女?”

李溶有些不满:“母后早知道我喜欢冰儿,所谓的选妃,只是为了让我离开冰儿吗?”

韦后一滞,“溶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亲王,皇上的弟弟,高高在上,怎可对一名低贱的宫人产生无聊的感情。你自幼跟着哀家长大,哀家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母后是为了我好,可是母后可曾想过孩儿的感受。那两名侧妃,孩儿已经不喜欢的。全是不愿忤逆母后之意,才勉强收纳。正妃是孩儿的结发妻子,孩儿只想找一个喜欢的女子。”

“哀家为你挑选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儿,你现在迷恋那名宫女,不过是不曾见过这些女子,只要你见了她们,你一定会喜欢的。”

李溶默然片刻,莞尔一笑:“既然母后如此自信,不如就安排孩儿与其中的佼佼者相见。若是孩儿真的一见倾心,便依母后的安排。若是孩儿见过了她们,却仍然心系在冰儿身上,还望母亲成全。”

韦后始终相信李溶不过是迷恋于冰儿的姿色,而这些候选的女孩儿个个都是国色天香,自以为胜券在握,便笑道:“好,哀家就答应你。”

已经六七天不曾见到李溶了,冰儿莫名地有些牵挂。

四大美人每天都会来向她报告小道消息,无非是安王殿下又见了何人,而对方是多么的漂亮,多么的高贵。在说这些消息的时候,四大美人的脸上尽是恶意的笑容,无非是想看到冰儿失落的模样。

失落吗?也许有一点吧!

夜深了,隐隐听见几重宫外的歌吹之声,还在举行夜宴吗?

她推开窗子向外望去,一个黑影站在窗外。她吓了一跳,正想喝问是谁,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竟是李溶。

喝问的声音变成了询问:“殿下来了?”

“我马上就要走,只是忽然想看看你,所以就来了。”

冰儿怔住了,心里有些酸楚,“那怎不进来?”

李溶笑笑:“看见你映在窗纱上的影子就够了。”

泪水悄然涌上冰儿的眼眶,冰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她用力眨着眼睛,不想让泪水流出来,但终究,眼泪还是不受阻滞地涌了出来。

李溶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相信我!”

冰儿咬着嘴唇不说话。

李溶没有说相信他什么,冰儿也没有问,两个人的心里忽然多了一丝奇异的默契。冰儿带着泪笑了,“去吧!别让人等太久。”

李溶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放开抚摸着冰儿面颊的手。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回头看看冰儿,也不知说什么,想了想,笑道:“你早点睡,你好像瘦了。”

次日一早,秋张二妃便冲入冰儿的房间,一把将冰儿拉起来:“你还在睡觉,殿下就要被人抢走了。”

冰儿想要施礼,张妃道:“行了行了。你可知道这几天殿下和谁在一起?”

冰儿摇摇头。

秋妃道:“都怪你,要不是你勾引殿下,我们也不会去找太后诉苦。我们不去找太后诉苦,太后也不会把张宰相的女儿接进宫里。”

冰儿苦笑,居然这也能怪到她的头上。

“你还笑。殿下已经被张宰相的女儿迷住了,马上就要立她为正室了。”

“你们怎么知道?”

“宫里早就传遍了。这个张明嫣人长得漂亮,比你漂亮多了,又是京中著名的才女,而且针黹女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是她当了殿下的正室,殿下眼中还会有我们两人吗?”

冰儿眨眨眼睛,原来找她的目的是因为两人将张明嫣视做不可战胜的劲敌,相形之下,冰儿便成了要联合起来的对象。

“虽说我们也不喜欢看见你成为正室,但以你这种姿色,就算成为正室也更好对付一些。”张妃笑咪咪地说。

除了苦笑,冰儿还能有什么反应呢?“我又能怎样?是太后亲下的懿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宫女……”

“我们想过了,今天晚上,你和殿下圆房。”

冰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今天晚上,你去殿下房中伺候。”

“为什么啊?”

“趁着殿下还有点喜欢你,生米煮成熟饭。”

“不是吧!?”

“我们两个已经决定了,这对于你来说也是莫大的荣耀。”两人不容分说,拉着冰儿向外走。

“干什么?”

“洗澡。”

“现在才是早上,离晚上还有一天的时间。”

秋妃挑剔地看着她:“你以为光洗个澡就行了吗?你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符合要求,都要好好地修饰,一天的时间还未必够呢。”

接下来的一日,冰儿觉得自己正在接受宫中最可怕的刑罚。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被仔细的刷洗,身为宫女,被其他的宫女这样仔细地清洗身子,实在令人羞愧难当。脸上身上最细微的汗毛也都被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几乎是一根一根地被整理过了。

一直到了傍晚,冰儿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了。

二妃这才觉得满意,给冰儿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这衣服穿着也形同裸体,冰儿道:“就穿这个吗?”

“对!就穿这个。”张妃十分肯定地回答。

冰儿苦笑,“穿成这样,如何见人?”

“你还要见谁?当然是去见殿下。”

“可是……”

“别可是了!”

两人不由分说,将冰儿推入安王的寝宫,反手将寝宫的门锁上,“晚上就看你的了。”

冰儿怔怔地发呆,难道真要这么做吗?有唐一代,宫中的女子并不将男女情事视为洪水猛兽,许多公主不愿出嫁,而自愿出家当女道士,不过就是为了拥有更多的男宠。

冰儿十五岁,年纪也算不上太幼小了,许多宫人十三四岁便已经有了男女之事的经验。只是,真的要把自己交给他吗?

越想越是觉得烦躁,忍不住在房内又蹦又跳,好烦哦!真的好烦哦!

门蓦然被打开了,冰儿回头,先映入眼帘的是安王有些惊愕的脸。他回来了!冰儿马上便看到安王身边那个身着鹅黄衣裙的丽人。丽人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如唐王室所欣赏的那样,体态丰腴,容貌绢好。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张明嫣?

“你……”

“对不起,我……”该怎么说?难道出卖秋张二妃?

张明嫣却嫣然一笑,“原来殿下金屋藏娇,怪不得不愿臣妾前来。臣妾先告退了。”

“不!不!该走的人是我。”冰儿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出安王的寝宫,又是窘迫又是气恼,这个该死的李溶,昨天还说要相信他,今天便带了张明嫣回房。这个时辰,带着一个女人回房,居心如何,不言而喻。

她忿忿然地冲回房间,“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看看镜中的自己,那轻纱实在不足以蔽体。张明嫣一定在暗暗嘲笑她不知廉耻吧!这一次算是丢人现眼到了极致了。

“昨天晚上,她跑去安王殿下的寝宫,被赶了出来。”

“真是不知廉耻啊!”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身前身后,皆是故意让她听见的议论声,无论走到那里,都不能摆脱流言蜚语,这便是宫!

回到住所,四大美人不请自来,“昨天晚上你去了安王的寝宫?”

她立刻落荒而逃,只愿能躲到一个别人都到不了的地方。最终是藏身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这个地方,是以前李溶打夜狐时黄小磊让她藏身之处。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悲惨到了极致,但那个时候,心情却是坦然的。现在心里惶恐不安,似乎比那时还要更加凄惨。

“躲在这里,就能躲得过流言了吗?”

冰儿回头,站在她身后的竟是光王。她忽然有点心虚,光王一定也听说了。“其实,事情不是那样的……”

李忱笑笑,“事实如何,只要你自己觉得心安便是了。若是和他在一起能感觉到幸福,为何不与他在一起呢?”

“我……我不知道。”

李忱笑笑:“安王去找太后了。”

冰儿一怔:“找太后做什么?”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回绝选妃之事吧!”

怎么可能?昨晚还带着张明嫣到自己的寝宫,今天就去回绝亲事吗?

见冰儿怔怔地发呆,李忱笑道:“是为了你吧!”

冰儿连忙道:“怎么可能?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急于辩白呢?似乎很不希望李忱误会她与李溶之间的关系,难道说,心底在悄悄地喜欢着李忱吗?

李忱笑笑:“回去吧!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冰儿忽然又有了勇气,李忱说的不错,逃避不是办法。似乎每次自己软弱的时候,都是李忱来安慰她。

她勇敢地笑笑:“我明白了,谢谢殿下。”

回到十六宅,几名宫人一见她来立刻迎上来:“你到哪里去了?太后娘娘诏见你呢!”

诏见她!应该是为了安王的事吧!她长长地吸了口气,定下心神,随着那几名宫人来到永安宫。

只见李溶跪在地上,韦后沉着脸,王才人侍立在侧。

她在李溶身后跪下来,李溶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你过来,让我看看。”

冰儿怯怯地起身,走到韦后面前。韦后熟视着冰儿的脸,是个清秀的女孩子,有点太瘦了,以大唐的审美来看,绝算不上是美人。眼神也透着一丝桀骜不驯,不似宫中女子那般逆来顺受。

溶儿到底是看中了她哪一点?韦后百思不得其解。

“你几岁入宫,家里还有何人?”

“奴婢是自幼便入宫的,老家受了灾,父母都过世了。”这是鱼尚宫对她说的,她便信以为真。

出身低贱。“你会弹琴吗?”

冰儿摇了摇头:“奴婢不会。”

“识字吗?”

“略识得几个字。”

“读过几本书?”

“只读过女则和孝经。”

太后忍不住冷笑,下人便是下人,如何能配得上安王?她道:“安王对我说,想立你为正室?我倒想问问你,你有什么资格做王妃?”

冰儿侧头看看李溶,李溶满怀期盼地看着她。冰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奴婢没有资格做王妃,奴婢也从来没有想过做王妃。”

太后点了点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然你不想做王妃,昨晚为何会在安王寝宫出现。”

“这……”冰儿一时语塞,若是供出秋妃和张妃,她两人就要受责罚。她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后冷笑道:“看来你还是想当王妃,我最讨厌言不由主衷的人了。溶儿,你看到了,这便是你心仪的女子。”

冰儿下意识地望向李溶,李溶也正在望着她,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虽然不曾说什么话,却似有默契于心。李溶微微一笑:“或者在母后的眼中,冰儿一无是处,但儿臣就是喜欢她,说不出什么原因,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她。若是见不到她,就会经常思念她,见到她的时候,就算不说话,只要望着她的身影,也会觉得满足。儿臣已经无可救药了,若是没有她,儿臣真不知该如何度过以后的生命。”

宫中忽然静寂一片,冰儿有些错愕地望着安王,想不到他竟会在太后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忽觉悲伤,眼前有些模糊。这个安王,为什么老是弄得她要流眼泪呢?

韦后也是一愕,只是她并不觉得感动,却觉得愤怒,这相貌平庸的宫女难道是狐狸精吗?竟将溶儿迷惑得如此失魂落魄。

王烟织亦是呆呆地注视着两人,为什么可以那样不顾一切地爱一个人呢?爱得如此理所当然,世俗的一切在这爱的面前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忽听“呯”的一声响,她吓了一跳,原来是韦后怒极,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她连忙道:“娘娘息怒。殿下只是一时意乱情迷,不如请殿下先回去,有什么事情,过些日子再说。”

韦后疑惑地望向她,她冲着韦后使了个眼色。韦后心知她必是另有计策,只得点头道:“好吧!你们两个先回去,不得再私下见面,溶儿也要闭门思过。这件事,哀家还要好好想一想。”

看着两人退出去,韦后才道:“烟织,你为何要阻止哀家。”

烟织微微一笑:“娘娘应该也看出来,安王心意已决,若是此时,与他硬碰硬,安王必定不会听从娘娘的安排,还会影响娘娘与安王之间的关系。儿臣倒有个计较,前些时,皇上提到想去泰山祭天,但因政务繁忙,一直无法抽身。不如由娘娘下旨,着安王代替皇上前往泰山。这一去,至少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等安王离开京城,娘娘想要如何处置那名宫女,还不都由着娘娘。”

“只是,溶儿回来后,又该当如何?”

烟织笑道:“依儿臣看,安王也只是一时情迷。不如令张明嫣随侍在侧,两人时时相见,明嫣又是极聪明伶俐的女孩子,还怕不能赢得安王的心?”

韦后不由地点头,这果然是个不错的办法。她微笑道:“烟织,还是你知道哀家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