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老天荒的诺,没发过海枯石烂的誓?”
知县已经大抵听明白了事情经过,他平日里最讨厌厉害的女人,对赵盼儿这种出身贱籍的女子一向是鄙夷。他一拍惊堂木,怒喝道:“赵氏!举头三尺有神灵,你一

介妇人,怎可如此轻慢放肆?你既然承认发过誓,那周舍说你抵赖婚姻,骗他休妻之事,也并非虚言了?”
赵盼儿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冷静又不失恭敬地答道:“县尊恕罪,民女与周舍虚与委蛇,实是逼不得已。因为民女也想状告周舍私掠他州乐籍女子成婚,因其不从

,还多次暴虐毒打于她。依我大宋律令,此乃大罪!“
知县一脸疑惑,指着宋引章问:“她是乐籍女子?”
赵盼儿交状纸给衙役:“正是,县尊请看。宋引章乃是钱塘乐工,状纸上有她详细名籍,您一查便知真假!而周舍私掠之举,也有他亲手写下的休书为证,那上面白

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曾娶宋引章为妻!”
众人大哗,周舍更是不可置信。宋引章这才知道自己不能随便离钱塘,心中惶急起来。银瓶一推宋引章,宋引章回过神,忙拿了休书。
周舍顿时急得跳脚:“我没写过,这休书是假的!”
宋引章展开休书高高举起:“胡说,这上面还有你的指印呢!”
周舍等的就是此时,他一个箭步蹿上,夺下宋引章手中休书,撕碎塞进了嘴里。众人猝不及防,待他们上前阻止,但书却早被周舍咽了下去。
孙三娘没想到周舍竟然这般无耻,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没了休书,她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在围观众人的议论声中,赵盼儿却气定神闲地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纸来,轻轻拍了拍宋引章的手:“放心,我早就防着他这招了。真休书在此!”
周舍如遇雷击,顿时软倒在地。而赵盼儿却意气风发地呈上休书:“铁证如山,看你如何抵赖!”
正皱眉看着休书的县令,闻言又不快地看了赵盼儿一眼。接着,他脸色一沉,一拍惊堂木:“肃静!周舍干犯律法,私掠官伎,应流两千里、脊杖六十!姑念其初犯

,且其情可悯。准折臀杖十五、并以铜八十斤听赎!”
赵盼儿听到前面几句还面露笑容,但到了后面却不禁愕然。孙三娘直觉不可思议:“什么?他把引章害成这样,只吃几杖,罚点钱就算完了?”
只有周舍如死里逃生般,不断磕头:“多谢县尊开恩,县尊英明!”
“县尊还请三思,这处罚是否太轻了些?毕竟周舍还伤过人。”赵盼儿拉起宋引章的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展示给众人。
知县见赵盼儿尽然公然质疑自己,愈发不快:“公堂之上,是你来判案,还是本堂判案?你一介轻浮女子,懂什么律法?”
赵盼儿愤慨之下,脱口而出:“民女肯定没有县尊深明律法,但民女知道端拱二年太宗皇帝还曾下诏曰‘诸州民犯薄罪,自今后并决杖遣之,不得以赎论!’敢问县

尊,这周舍为何能以钱赎?”
知县不防被赵盼儿将了一军,脸色铁青,又一拍惊堂木:“大胆!竟敢妄议本堂!古来女子有贞静之德,你虽则自称是良民,却动辄信口开河,指骂要挟,想来也不

是什么良善之辈!周舍固然有罪,你也难逃律法!将她押在堂上!”还未及赵盼儿反应过来,她已经被几名衙役按在了地上。
“你要讲律法,本官就与你讲律法,你干犯口舌,咆哮公堂,按律应脊杖十记!赵氏,你服也不服?”
“我不服!”赵盼儿狠狠地瞪着知县,她没想到堂堂知县,竟然公然包庇周舍这种十恶不赦的流氓。
知县本以为赵盼儿必定害怕得口头求饶,熟料她仍说不服。他索性发狠道:“好,那便再加十杖!”
周舍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拱着火:“县尊明镜高悬!打她!使劲儿地打她!”孙三娘心知形势不对,连忙跪下恳求:“县尊开恩!不能打啊,二十杖,会死人的!”
眼看有衙役已对赵盼儿举起了板子,宋引章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一口咬在正试图控制住她的衙役的手上,趁后者吃痛之际扑在了赵盼儿身上。宋引章梨花带雨地喊道

:“打我吧!姐姐是为了救我才得罪了您,我愿意替姐姐挨打!”孙三娘也上前一步:“我也愿意替盼儿挨打!”
知县看这群轻浮女子犹如小丑做戏,他面无表情地抛出令牌:“拉开她们!行刑!”
那令牌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弧度,可就在令牌即将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一把匕首从堂外呼啸而来,将半空中的令牌生生改了方向,钉在了堂前的柱上!
在场众人无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震惊。赵盼儿更是下意识地挣扎着回望堂外,却见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和一位身着朱色官服的白须男子走进公堂。她原本希冀的

眼神,突然一暗,有一瞬间,她竟幻想着顾千帆会从天而降来救她于水火,可她明明知道顾千帆眼下根本不在华亭县。
然而知县却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州尊万安!您何时来的华亭?”
原来,那位身着朱服的男子便是奉萧钦言之命赶来的秀州知州许永,而许知州身边的少年正是陈廉。
身为官场的老油条,许知州状若随意地答道:“正好路过,顺便就来看看。”他转身对衙役厉声道:“糊涂!原告是无辜女子,哪经得起你们的重手,还不放开?”
众衙役尚在犹疑,陈廉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衙役顿感杀气,忙放开赵盼儿。宋引章和赵盼儿紧紧拥抱,希望骤生,
周舍不明白为何形势突转,惊慌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打了?”
陈廉看周舍那没骨气的样子就来气,他快步上前,一出手便卸掉了周舍的下巴。
知县还未见过敢如此藐视公堂之人,气愤地问道;“你是何人?”
许知州却如同没看过刚才的一幕一般,和气地说道:“没关系,不用管他,你继续判,我们不打扰。”
知县有些不快:“现在这个场面,让下官如何再判?”
许知州和蔼地笑了笑,仿佛他此行只是来指点后辈:“按律法判啊,公堂上优容妇孺,难道不是古之惯例吗?其他的老夫又不干涉,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就是。唉,朝

中不是总说地方官员枉法之事颇多吗?这周舍又是华亭富户,我总要在旁边仔细看看,才免得别人参你时,不好替你辩驳。”
知县愕然,他没想到区区几个贱籍女子背后竟有知州撑腰,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深吸一口气走回案前,重新一拍惊堂木,声音却小了许多:“周舍干犯律法,私掠官

伎,兼之虐打妇人,依律,应刺配三千里,杖三十。其所告赵氏、宋氏之事,查无实据,两女可自归家,婚嫁无碍,周家房宅,以休书为凭,合归宋氏!”
宋引章不敢置信地拉了拉赵盼儿的手臂:“姐姐,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是刺配,是刺配!”孙三娘也是无比激动。
赵盼儿笑着替宋引章抹去眼泪,眼神却不自觉地在堂下的人群中搜寻着顾千帆的身影。
“行刑!”知县重新扔下令牌。
令牌落地的那一瞬间,周舍顿时软倒在地,却因口不能言只能不停地摇头,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命运。
衙役举起木板朝周舍狠狠砸去,周舍起初还在鬼哭狼嚎,渐渐连声都发不出来了。整整三十大板过后,周舍已是血肉横飞,宋引章又是不敢看,又是笑泪交加。尽管

知县已经宣布退堂,但围观的百姓仍兴奋地不愿离开,赵盼儿一行人奋力地挤出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赵盼儿不停地四处张望,似是寻找着什么人。这时,陈廉笑着上前,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赵盼儿福至心灵,转头看去,果见远处角落里,有

一英挺男子站在阴影处,那身形,不是顾千帆是谁?赵盼儿心若擂鼓,不由自主地奔向顾千帆。
跟在她身后的宋引章不解其意,连忙想追上,不料她却因为绊到了人,一跤摔在了地上,痛楚袭来的同时,无数张面孔也围了过,不停地在她头顶旋转。围观的百姓

议论纷纷,宋引章只见那些嘴一张一合,嘈杂的声音顿时灌入她的双耳。
“这就是那个女的?长得也没多漂亮啊?”
“这下惨了,被休了!”
“她本来就不正经,你知道身在乐籍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官伎!”
“啊,原来是个卖身的啊?”
宋引章徒劳地试图解释,然而那些议论声并没有因此停止。孙三娘和银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架开众人挤了进来。
宋引章立刻抓住孙三娘的手,有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你跟他们说,我只是个乐工!我只弹琵琶,不卖身!”
孙三娘试图让宋引章冷静下来,然而宋引章此时已经彻底崩溃,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赵盼儿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顾千帆面前。路上有一处坑洼,她脚一歪,也绊倒在地险些摔倒。顾千帆却及时伸手接住了她:“小心!”
赵盼儿却毫不在意,笑若灿阳:“我就知道是你!”
顾千帆见赵盼儿无事,心下终于松了口气,却仍嘴硬地说:“差点在公堂上被打死,还不稳重点?”
赵盼儿早知道顾千帆说不出什么好话,但她懂他是在表达关心,眼中灿然:“我的命和你一样硬,就二十板子,死不了的!你又回来了,还有那个许知州,那么帮我

们,是不是,你已经安全了?”
“嗯。至少一时半会死不了。”赵盼儿说得断续纷乱,但顾千帆完全听得懂。
“那就好。”赵盼儿松了口气,这时,她敏锐地发现顾千帆的表情不对,心中一动,“怎么,你那个靠山,又让你不开心了?”
顾千帆见赵盼儿为自己担心,心中有些感动,但是他眼下属实做不出来什么开心的表情。“还好。虽然我不想靠他,但有他帮忙,杨家的事,多半能够真相大白。”
赵盼儿不由得喜出望外:“谢谢你!对了,你的伤——”
话音未完,孙三娘的便强拉着宋引章走了过来:“顾官人,原来您才是背后的大神仙!”
赵盼儿和顾千帆此时才意识到他们的双手还握在一起,两人几乎同时松开手,神色都有些不自然。幸而神经大条的孙三娘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这样有何不妥,她满脸喜

气地对宋引章道:“快别哭了,赶紧过来谢谢你的救命恩人顾官人,这一回啊,多亏了他!”
宋引章仍然沉浸在悲痛之中,缩在孙三娘身后,扶着银瓶泣不成声。
赵盼儿疑惑地看着孙三娘,孙三娘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宋引章刚才的遭遇,赵盼儿脸色顿时一变,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当然知道这些话会给引章带来怎样的伤害。
顾千帆耳力极好,听到了孙三娘的话,看了眼宋引章便道:“不必多礼。你们先聊,我还要许知州说几句。”见赵盼儿点头,顾千帆便去跟一旁的许知州聊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身是血的周舍被几名衙役押了出来,看到不远处的赵盼儿、宋引章,他顿时恨得咬牙切齿。趁衙役忙于驱散围观百姓,周舍用尽全身力气奔向赵盼儿,

同时甩动手上的铁链狠命向她身上砸去。
顾千帆正同许知州交代为赵盼儿准备能尽快赶到东京的驿车的事宜,听到身后百姓的惊呼声,他连忙转身。见情况危急,他一把搂住赵盼儿,飞身跃至一旁。
赵盼儿惊魂未定地看着英姿飒爽的顾千帆,若没有他,她刚才必定会遭受重创。然而身后的惊呼声再度响起,赵盼儿发现周舍一击不中,竟又去疯狂追击宋引章。她

急忙对顾千帆说道:“快去救引章!”
此时此刻,宋引章正仓皇躲避,然而她一急起来只觉双腿发软,竟不慎跌倒在地。就在这危急时刻,顾千帆如神兵天降,一脚踢飞了周舍。
顾千帆向宋引章伸出手:“你没事吧?”
宋引章仰起头,一时间,天地都宁静了,她耳中什么都听不到,只看见顾千帆那张英俊而沉着的脸和稳健的手,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二人。但很快,顾千帆不见了

,换上了赵盼儿的面孔,她无声而焦急地向她呼唤。陈廉的面孔也出现了,他一边说着什么,操起一杯水,往她脸上一泼。
宋引章瞬间清醒过来,也听到了赵盼儿正焦急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她仍有些发愣,眼神不由自主地寻找着顾千帆,迷迷糊糊地答道:“我没事。”
赵盼儿松了一口气,把宋引章交给孙三娘照顾,赶紧跑去看顾千帆有没有受伤。宋引章见赵盼儿正担心地查看顾千帆手臂上的擦伤,忙掠了掠带水的头发,上前盈盈

一礼:“引章谢过顾官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愿……”
陈廉机灵,见顾千帆神色淡漠,不待宋引章说完便抢话道:“不用客气,反正我家指挥也就是顺个手。”
宋引章把本来就要说出的口的话生生噎了回去,正欲再说些什么,顾千帆却先开口道:“对了,把东西给她。”
陈廉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
不一会,陈廉拿回一只长长的布袋,宋引章一眼认出布袋外露着的琵琶头,立刻抢到手中,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我的孤月!”
赵盼儿既诧异又感动,连忙要对顾千帆道谢。顾千帆却不想再听她言谢,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地为她做的,率先说道:“送佛送到西。”
宋引章检查毕琵琶,感动不已,连声对顾千帆道谢。陈廉见状,委屈地嘟囔道:“明明是我去当铺赎回来的啊。”
然而宋引章正满脸崇拜地看着顾千帆,什么周舍王舍李舍早已被她抛在脑后,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此前被囚禁被虐待,都只是等着被英雄所救的一刻。处置完周舍后

,许知州走到赵盼儿等人身边,微一欠身:“两位小娘子受惊了。”
赵盼儿忙一拉宋引章回避:“不敢当,多谢州尊!”
“哪里哪里。”许知州看似随意地说道,“对了,听闻赵娘子要着急进京?老夫已经安排了最快的驿车。”见他指向路边早就停好的马车,赵盼儿一怔。
顾千帆淡淡地说道:“现在离谷雨还有八日,官府驿车每到一站,都会换马换人,应该可以在七日之内将你送到东京。”他又指指孙三娘、宋引章、银瓶三人,对许

知州说:“此外,还请再安排一辆马车,送她们回钱塘。”
孙三娘想到自己就算回钱塘也无处可去,脱口而出:“我不回去!我也没地方回,我要陪着盼儿进京,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还有把子力气。”
宋引章看了看孙三娘,也鼓起勇气细声道:“我也不回去!这场官司闹得这么大,没几天肯定全江南都传遍了,我没脸再回钱塘,盼儿姐,你带我一起进京找姐夫好

不好?”
赵盼儿没想到宋引章又忘了自己不能私自离开钱塘,忙低声提醒。许知州却捋须说道:“这倒不难,老夫虽然管不到杭州的乐营,但倒可以修书一封,借宋娘子到东

京教坊司替老夫办个差事,这样三位进京就无碍了。”
宋引章闻言无比惊喜,倘若去了东京,那跟顾指挥相处的机会肯定就多了。
“对了,这周舍赔偿的房舍,想必处置起来也颇有不便,不如老夫帮着先换成可以在京中兑换的飞钱如何?”许知州观察着顾千帆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将宋引章、孙

三娘带到一旁,“两位还请这边来。”陈廉也极为机灵地拉走银瓶,给赵盼儿和顾千帆制造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此时,这里只余下了顾千帆和赵盼儿两人。顾千帆见赵盼儿脸上并无明显的喜色,宽慰道:“赢了官司,又来得及进京,你该高兴才是。”
赵盼儿掩饰住情绪:“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刚才被吓着了,还没回过神。”
“撒谎。”顾千帆平日里用来审视犯人的清冷的双眼,此时落在赵盼儿身上,却丝毫没给她以压迫之感。
“没有。”赵盼儿直视回去,试图证明自己确实不怕。
“嘴硬。”顾千帆自然不会上当。
“不是。”赵盼儿的防守已经有所松懈。
“你怕了。”顾千帆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熟悉,在船上那晚,他们也是如此。
“顾千帆!”赵盼儿心中无力,只能强自靠音量取胜。
顾千帆双眸深邃,似要看进赵盼儿心里:“你确实在害怕,因为今天江知县的所作所为大出你的意外。你主意多,手段强,在民间,你可以长袖善舞,精明能干,甚

至把周舍这样积年的商人也能耍得团团转。但一旦对上官场,你就毫无胜算,一个小小的华亭县就已然差点让你命悬一线,而到了东京,你要面对的是探花,是皇亲

国戚。”
顾千帆在意赵盼儿,所以他才必须把她即将面对的一切向她说清楚。在内心深处,顾千帆甚至有些希望赵盼儿知难而退。
赵盼儿看着顾千帆的面庞,半晌才道:“你说得不错,可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自己想办法。”
顾千帆知道赵盼儿心意已决,可他出于私心,却仍忍不住说:“东京居,大不易,要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到时候连我也未必能护得住你。”
赵盼儿心绪纷乱,看着如此的顾千帆,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如果你觉得我不该去东京,那干嘛还要替我安排驿车?如果你觉得我应该去东

京,为什么又要跟我说这些?”
顾千帆看着赵盼儿写满倔强的面庞,沉默了片刻方沉声答道:“我怕你后悔。”
赵盼儿声音中带了一丝难过:“我不会后悔。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自己想办法。我也不用你护,你已经帮我太多回了,我怕我还不清。”
顾千帆紧盯着她:“我要你还了吗?”
赵盼儿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压力,她曾是乐籍之人,若说她到现在还意识不到顾千帆对她有意,那她也太过虚伪。她不敢再看顾千帆,扭头道:“你可以不要,

但我一定会还。《夜宴图》,还有钱,我都会给你。”
顾千帆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他知道赵盼儿不想欠他人情是为了跟他保持界限。他并非不识趣之人,忍住心中翻涌,面上冷淡地点点头:“好,记得给利息就是。

就此别过,你好自为知。”
“你不去东京吗?”赵盼儿看着顾千帆转身要走,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
顾千帆大步离开,听到赵盼儿问他,脚下一顿,想了想,他终是摸出仔细放入袖中的那方赵盼儿的包扎手绢,转身将其塞到赵盼儿手中:“这个还你。”说罢,头也

不回地,快步离开。
赵盼儿看着那手绢,不由自主转身看向顾千帆远去的背影,眼圈泛红。赵盼儿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状态,走向马车。
顾千帆一路策马飞驰,最终冲上一处高坡,勒马俯瞰驿道,眼看赵盼儿所乘马车滚滚驶过,他轻声说着:“我也怕自己后悔。”
事实上,倘若他不主动帮忙,赵盼儿就不能及时与欧阳相会,假以时日,赵盼儿是否会接受他,是否愿意像对欧阳那般对待他?可顾千帆知道,哪怕他对别人如何诡

计狡诈,可面对赵盼儿,他永远不会使出任何心机手段,就算他日后会后悔,但这一刻,他定要帮她赶到东京,让她得偿所愿。
驿车朝东京一路疾驰,赵盼儿虽然终于能在谷雨前赶到东京,可她脸上的神情依旧闷闷不乐。起初,宋引章因为银瓶选择回钱塘、而不再跟着她的事有些情绪低落,

可没过多久,她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彻底沉浸在能去东京的兴奋之中。
宋引章絮絮地说着:“那许知州可真帮大忙了。不过,他也是瞧在那个顾官人的面上吧?盼儿姐,他是什么来历?你们怎么认识的?那个陈廉叫他指挥,他是什么指

挥?”
孙三娘看出赵盼儿自单独与顾千帆说了话后心情就极为低落,忙打断道:“盼儿这几天累着了,你让她休息一会儿。”
宋引章点点头,自责地说:“都怨我之前糊涂,上了周舍的当,不听盼儿姐的话……”宋引章的话被车子的剧烈颠簸打断:“哎呀,这车跑得好快,对了,我们为什

么在谷雨前赶到东京?是欧阳姐夫那出了什么事吗?”
赵盼儿认为宋引章刚刚脱险,不适合再受刺激,便随口说道:“因为我着急要见他啊。引章,你睡一会儿好吗?咱们还得在路上整整跑七天呢。”
宋引章听话地倚在窗边,闭上了眼睛。孙三娘安慰地拍了拍赵盼儿的手,赵盼儿勉强向她一笑。车窗外,夕阳正好,可赵盼儿的心情却如坠冰窟,丝毫没有即将见到

欧阳旭的期待与兴奋。


第七章 迷人眼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之下,郑青田神色惶恐地站在一间偏僻的宅院之中,他莫名地被萧钦言召见至此处,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自己多半是惹上大麻烦了。
“使相驾到!”
萧钦言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走进院中。郑青田连忙迎上前去,却被管家挡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萧钦言目不斜视地进了主屋。
郑青田深吸了一口气,跟在众人后面进了房间,他朝萧钦言恭敬地施了大礼:“下官郑青田,参见相公。自上回吏部一见,已多年未曾亲近尊颜,相公贵体万安。”
“你这钱塘知县,当得不错啊。”萧钦言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
郑青田心中发虚,忙道:“使相谬赞,愧不敢当。”
萧钦言冷眼看着这个险些害死了自己儿子的人,冷冷地说道:“正因为你当得不错,所以我特意亲自给你送了三件礼来。”
话音一落,管家端上了一个盘子,盘子上摆着白绫,匕首和一壶酒。
郑青田大惊失色,猛然跪倒:“使相恕罪!不知下官何处得罪了——”
萧钦言冷笑着打断郑青田:“你私开海禁,许南洋番商到杭州市舶,我可以不管。你杀杨知远满门灭口,我也可以不管。但你居然勾结雷敬,想要我儿子的命,我就

只好先要你的命了。”
郑青田听到前面两句已然脸如白纸,听到后面反倒有些糊涂了。“使相的公子?没有的事,下官,下官根不认识……”
不等郑青田说完,萧钦言便将一张海捕文书摔到了他的脸上。
郑青田惊愕地看着那上面画着的顾千帆的脸,半晌才回过神来,磕头如捣蒜:“此事下官全然不知,无意冒犯令公子尊驾,请使相手下开恩,留下官一条狗命!下官

全副身家,尚值四十余万贯,愿全数献与相爷!”
“你的命贱,可我儿子的命,再多的钱都买不到。”萧钦言不欲再与郑青田废话,缓缓迈步出门,夜色之下,他的面色有如厉鬼,“哦对了,从子时算起,你每多拖

一个时辰,你郑家就多夷一族。东西留下了,你自便。”
室内一片寂静,郑青田看着盘子上的三样物品,终于身子一晃,软倒在地。
苏州萧府。
奔波了一夜的萧钦言风尘仆仆地走进院内,即便如此,他身上依旧有着一种闲庭野鹤的气质,丝毫不像是刚刚亲手结果郑青田的样子。
正由大夫服侍换药的顾千帆见萧钦言走来,忙欲起身,却被萧钦言按住。
“坐下,换药要紧。”萧钦言仔细看着顾千帆的伤口,心疼地说,“这些天,你就好好留在我这休养,不许再去其他地方折腾了。”
顾千帆毕恭毕敬地答道:“是。”
萧钦言见顾千帆已经换好了药,便道:“外面风大,咱们进屋去说。”他边走,边拿出一物:“郑青田的请罪遗折抄本,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