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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牧见顾千帆表情凝重,便知道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相信坊间那些物议,觉得帽妖是冲着萧钦言去的?错,那是安国公的一石二鸟之计
,官家这一年御体欠安,又迟迟未立太子,难免就有人起了他心。得位不正,妖孽作乱,便是现成的理由。我不让你继续审那人犯,并非是想殿前司的人抢功,是为
了保护你。毕竟古来夺嫡之事,牵涉进去的官员有几个能善了?”
顾千帆眸光一闪,但依旧恭敬回道:“多谢您回护之意。”
见顾千帆如此,齐牧终于面露欣慰:“回头我再派人来一次,至于那个人犯——”
顾千帆识趣地在齐牧拉长尾音的同时接道:“我会对外说他熬刑不过,已经嚼舌身亡。”
齐牧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总之帽妖案这事,你这边就到此为止吧。其余的,自有殿前司的人去处置。”
“是。”顾千帆迟疑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小侄还想有一事不解。上回我送上雷敬的罪状,您说很快就会奏请官家处置于他。可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小
侄却依然没有听到朝中有任何的动静,甚至,听您令行事的殿前司的人还和雷敬有金钱往来……”
“你在怀疑我?”齐牧面色一沉,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冷。
尽管顾千帆一直恭敬地半低着头,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齐牧威压的气场,他忙道:“小侄不敢。”
齐牧有些不耐地说道:“老夫早就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偏要扯着和雷敬的私下恩怨不放!好,老夫就索性跟你交个底,清流一派决定暂时不与雷敬为敌,而
是与他合作,毕竟官家对他颇为信任,几次流露出要将他调作入内侍省主官之意。若山陵突崩,皇后把握宫中,我们清流必须要在里面有个内应。”
顾千帆不禁脱口而出:“可是若是这样,清流行事又和萧钦言有何区别?”
齐牧大怒,一拍车辕道:“你放肆!”
顾千帆的眼中一瞬间现出极为受伤的神情。
齐牧赶紧放柔了语气道:“想要合纵连横,就得有所舍弃,你为官多年,这道理你不会不懂。你以为我想与奸宦同流?不过是为了社稷着想,不得已而为之!正如你
今天不也为了保护那位宋娘子,而给萧钦言那厮献鱼脍吗?皇城司是天子耳目,你却当场讨好于他,难道不怕被视为奸臣一党?老夫知道你是好心助人,刚才可曾说
过你一个字?”
顾千帆素来将齐牧看作自己的父辈,见齐牧如此,有些歉疚地解释道:“小侄刚才行事不周,那宋娘子是我未过门娘子的亲戚……”
齐牧不想听顾千帆的解释,打断他道:“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当初我特意招揽你,就是看中了顾家三代的清明风骨,皇城司司职重要,萧钦言此人老奸巨
猾,以后必然会借着今天日之事和你套交情。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杆秤,万不可心存侥幸,受他蛊惑,真把他当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顾千帆立刻正色道:“是。”
齐牧想了想,又道:“不过,他若与你交接,你倒是可以去去。他回京不久,必然要在臣中罗织势力,如果你能探听到一些他们后党与皇后谋逆的秘辛,更是再好不
过。”
顾千帆心情复杂地颔首:“千帆自当尽力。”
齐牧刚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他又突然想起什么,皱眉道:“你说那宋氏是你未婚妻的亲戚?官宦人家的小娘子,怎会和教坊的乐伎扯上关系?”
顾千帆一愣,齐牧显然是想当然地把他要成亲的对象当成了官宦之后,他忙解释道:“赵氏是清白良民,目前在马行街那边以经营茶肆为生。”
“什么?她是个商妇!”齐牧神色大震,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事情。
顾千帆没想到齐牧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有些错愕地说:“赵氏于下官有救命之恩,下官也从不把官民之别放在眼中。若是您为难,觉得替我向商妇提亲有损您的清
名……”
齐牧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行了,老夫不过是想考虑周详得一点,你怎么就一口一个下官了?不过千帆,你还记得你当初的愿望是什么吗?”
顾千帆不假思索地答:“小侄想升上五品为母亲请封诰命。”
齐牧别有深意地看着顾千帆道:“那之后呢?如果你很快就愿望达成,未来几十年宦海生涯,你想做什么?”
顾千帆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
齐牧叹息道:“连你自己都忘了吧?那会儿你跟我说过,其实你并不喜欢舞刀弄剑的生涯,到那时,你想重新转回文官,寻一清要之职,好好整理顾氏百年以来的文
集。”
顾千帆点点头,恍然道:“对,那正是小侄一生所向。”
齐牧负手看着顾千帆,慢悠悠地开口道:“可你若娶赵氏为妻,此生就绝无可能做成清要文官。”
齐牧将顾千帆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摇着头解释道:“你初为文官时资历尚浅,不清楚个中的门道。朝中的确并未有律令禁止官商为婚,但是这样做的,只有世人
眼中不知礼仪的武官。你若由武转文,五品已是高职,妻室若曾为当垆女,言官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到那时,一个婚宦失类的恶名背上,别说官职,你连你娘的诰
命都保不住。千帆,你真的想好了吗?”
顾千帆的眼眸瞬间收缩,车外下起了淅淅沥沥小雨,方才还灿若正午的天光瞬间阴沉下来,顾千帆的心情也同这天色一齐暗淡了下去。顾千帆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
上下了车。此时,一直远远驱车跟随在后的陈廉忙驾车赶来,然而顾千帆注视着齐牧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陈廉小心观察着顾千帆的脸色,担心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顾千帆没有回答,上车后,若无其事地吩咐道:“晚一点,报个暴亡上去,就说帽妖案的那个嫌犯,已咬舌自尽。把人交给来要他的人。”
“是。”陈廉大松了一口气,纵身上马驱车前行,“帽妖案闹这么大,殿前司是官家亲军,这么大的烫手山芋,自然是早点丢出去的好。”半天没听到顾千帆回答,
陈廉小声问:“我又多嘴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顾千帆闭目靠在车上,脑海中不断回响起齐牧的话,他的手紧紧地扣住了车壁,手臂青筋虬起,心中陷入了天人交战。
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停车!”
“怎么了?”陈廉吓了一跳,赶紧勒马急停。
顾千帆尽力捕捉着那一点灵感,良久,他突然惨然笑道:“为什么连我都还没来得及审问那个人犯,可他却能早早查清帽妖身后的主使,就是安国公?”
陈廉惊异地问:“谁?”
“刚才我和见面的人。”顾千帆脸上堆出一个苦笑。
陈廉不假思索地说:“那,他多半就是帽妖案真正始作俑者了呗。”
天边一道闪电亮起,雨珠一下变得密集而猛烈。
第二十四章 风雨来
临近傍晚,滂沱的大雨渐渐停了下来,夹道两岸的玉柳经过甘霖浇灌,染上了更浓郁的翠色。一艘小船摇摇曳曳地靠到岸边,宋引章在沈如琢的搀扶下鬼鬼祟祟地下
了船。她一边担心地四处张望,一边对沈如琢说道:“别送了,这儿不远,我自己能走回去。”
沈如琢却满不在乎地拉住了她的手:“引章,金屋已备,别让我等太久。”
宋引章心慌意乱地草草点了点头,目送沈如琢乘着小船离开之后,她的笑容渐渐消失,漫步回家时,沈如琢和顾千帆的形象,不断交替在她面前浮现。宋引章越想越
是混乱,她用力甩头:“不不不,我怎么能够这么贪心呢?不可以,不可以的……”
正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赵盼儿焦急的声音:“引章?”
宋引章仓促回身,果见赵盼儿匆匆奔来。
赵盼儿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你是怎么回来的?萧家的下人跟我说你从侧门出去的,你上哪去了?”
“我……”一念之间,宋引章突然想到倘若她照实说出自己方才是与沈如琢一同回来,盼儿、三娘她们肯定会拿这件事打趣她,而她暂时还没考虑清楚她与沈如琢到
底是什么关系,索性改口道,“我被教坊的人接走啦!那儿好多人,我光顾着跑,上车的时候也晕头转向的,回过神来才知道上错了车。啊,车里还有别的教坊的姐
妹,我做主先送她回去,所以这会儿才到。”
赵盼儿稍微放下心来,拉着宋引章左看右看:“平安回来就好。刚刚那帮人简直跟疯了似的,没伤到你吧?”
宋引章任由赵盼儿上下检查着,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赵盼儿看到宋引章怀中的琵琶上柯相题的字,不由赞叹:“这‘风骨’两字果然是金钩铁划。”她注意到宋引章有些心不在焉,误将她的走神归因于白天献艺太过疲
惫,连忙道:“咱们赶紧回去吧,三娘和招娣置办了庆功宴,你可得跟我们好好讲讲今天在相府的事……”
宋引章心中仍在天人交战,并没听清赵盼儿的话,只是晕晕乎乎地跟着赵盼儿朝桂花巷小院走去。
华灯初上,桌上的酒菜已经吃的七七八八,赵盼儿的座位空着,宋引章仍在眉飞色舞地给孙三娘和葛招娣讲着自己在萧府的见闻,丝毫没注意孙三娘和葛招娣已经有
些走神了。
这时,赵盼儿端着碗走到了桌边:“来来来,尝尝我新做的红蜜沙冰!”
葛招娣欢呼一声,抢先尝了一大口:“天气热了,吃这个最好!”
宋引章被骤然打断,为了缓解尴尬,只得勉强一笑。
桌子上的盘子太多,赵盼儿将一盘已经吃得只剩骨头的蒸鱼挪开,在宋引章面前也放了一碗沙冰。看着那盘鱼骨,赵盼儿突然想起这些天葛招娣一干完活就偷偷跑去
掏藕,便问向葛招娣:“今天的鱼,又是你掏藕挣外快的时候带回来的?”
“是啊。”葛招娣想到掏藕,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
孙三娘不禁奇道:“你笑什么?”
葛招娣憋着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们知道为什么陈廉叫陈廉吗?”
赵盼儿和孙三娘都来了兴趣:“为什么?”
葛招娣越想越好笑,先自个儿笑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因为他小时候的名字其实是莲花的那个莲!他娘不是先生了几个女儿吗,轮到他,怕养不住,就故意起了
个女孩儿名,还让他拜藕老大当干亲镇着。”赵盼儿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怪他能介绍你去挖藕呢。”
一旁的葛招娣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陈廉竟然被当女孩儿养了好几年呢,下回遇见他,我肯定……”
孙三娘注意到的宋引章的意兴阑珊,暗地里拉了一下葛招娣:“刚才引章还没讲完呢,引章,再跟我们讲讲相府的寿宴吧,你刚才说,连装菜的盘子都是用的御瓷?
”
宋引章这才来了精神,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装普通的菜式才用御瓷,上驼峰的时候,用的是黄檀木雕大盏;顾副使的鱼脍,萧相公特地吩咐用的玉盘……”
赵盼儿和孙三娘小心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已经是宋引章今天第四次提到顾千帆了。葛招娣边听边吃着冰沙,听到这里突然抬头打岔道:“哎呀,三娘姐,说到鱼脍
,你会做吗?”
孙三娘胜负欲大涨,不以为然地说:“当然会啦,不信明天我也做一回,肯定不比顾千帆的差!”
赵盼儿眼前顿时一亮:“不如咱们趁着这回引章的机缘,在茶坊里加卖一道鱼脍吧?反正最近茶坊的生意因为天热也有点平淡,这鱼脍不用动烟火,又清凉……”
早就因又被岔开话题而不快的宋引章突然开口:“不行!茶坊是品曲赏茗的地方,怎么能突然改卖起吃食来呢?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绝对不可能混为一谈!”
赵盼儿被宋引章直接驳倒,脸上有些挂不住。
孙三娘察觉屋内的气氛再度尴尬了起来,连忙打岔:“大伙不过是说笑而已,不用那么较真啊。”
宋引章的倔劲儿突然上来了,她将被人忽略的不满借题发挥了出来:“什么叫我较真?盼儿姐,半遮面讲究的就是一个‘雅’字,难道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吗?当初
你们还说,茶坊的经营路子,就是咱们三个里头,只要有一个不同意,就绝对不行,难道现在都全忘啦?”
见赵盼儿、孙三娘和葛招娣都是欲言又止,宋引章感觉自己被排挤在外了,她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总之,我就是这么想,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就
走回房中,重重地关上了门,只留赵盼儿、孙三娘、葛招娣尴尬地面面相觑。
孙三娘本想去劝,却被赵盼儿拦住。赵盼儿小声道:“她心情不好,咱们先别烦她了。”
孙三娘点了点头:“你不是还要见顾副使吗?快去换衣服吧,别让顾副使等久了,剩下的我和招娣收拾就行。”
赵盼儿看了看暮色弥漫的窗外,又担心地看了看宋引章紧闭的房门,独自回自己的房间梳洗打扮起来。
赵盼儿出门后,桂花巷小院彻底安静下来,房内,只能听得见孙三娘洗碗时的水声和葛招娣收拾桌子的声音。葛招娣想起刚才庆功宴上的欢声笑语,竟有了一种恍如
隔世之感。她忍受不了这死一般的沉寂,率先打破了沉默:“引章姐刚才是怎么回事,突然那么大的脾气?”
孙三娘方才也在想这件事情,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估计是咱们总说到别的话头上去,不高兴了吧?”
“可她都说了一晚上了啊,什么相府的布置有多好看,相府的客人有多富贵,相府门口挤着看她一眼的人有多少……就连琵琶上那柯相的字,我都看了三回了。”葛
招娣有些委屈地嘟囔着。
孙三娘虽然也觉得宋引章今日气性有点大,但还是调和道:“她今天难得高兴嘛。名扬京城,多威风的一件事啊。”
葛招娣在水盆中洗了洗抹布,故作老成地说:“可威风也不用耍到家里来啊。你和盼儿姐也是做了一桌子酒菜,好心好意地给她庆功来着。还有啊,她干嘛那么翻来
覆去地当着盼儿姐的面夸顾副使,也不怕大伙尴尬?”
孙三娘倒是还没想到这一层,思忖片刻道:“她还不知道他俩的事吧?”
葛招娣脱口而出:“不会吧?连我和陈廉那傻小子都能看出来——”
孙三娘赶紧板起脸来:“她也是你东家,放尊重点。”
葛招娣撇撇嘴,继续擦起了桌子:“反正,我就是觉得,打她从相府回来,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咱们真的不能卖鱼脍吗?果子,点心,不一样都是吃食吗?还有干嘛
一定要死扣着茶坊呢,我觉得你做的菜比果子可好吃多啦!”
孙三娘虽然也想过开食店,可实际操作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十张桌子的食店,掌柜不算,光厨子、小工、跑堂的就得各两个,灶得多添几口、碗碟得重新配多少只都
要重新考虑。她望向窗外的明月,心里想着也不知远在钱塘的傅子方此刻在做什么,想必也沐浴在同一片月色下吧。
雾气笼罩的水面上,传来了哗啦啦的摇橹声,赵盼儿和顾千帆正在小舟上相对而坐,小舟上的灯火倒映在河水中,宛若夜幕中的一颗孤星。顾千帆看着正替自己挑去
樱桃梗的赵盼儿,齐牧的话却回响在耳边——“可你若娶赵氏为妻,此生就绝无可能做成清要文官。”“妻室若曾为当垆女,言官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到那时,一
个婚宦失类的恶名背上,别说官职,你连你娘的诰命都保不住。千帆,你真的想好了吗?”
赵盼儿素手盈盈,将樱桃举到他面前:“沉舟?你怎么了?一直在走神。”
顾千帆吃下樱桃,断然道:“盼儿,如果我不想请齐中丞来做大媒,你还愿意嫁我吗?”
赵盼儿愣了愣,她本以为顾千帆是在皇城司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这事一直魂不守舍。“当然愿意了,我要嫁的是你,谁做媒人不重要。”她根本
不在乎是谁来做媒,她只在乎要与她厮守一生的人就是眼前之人。
顾千帆心头一暖:“谢谢你。”
赵盼儿笑道“光嘴上谢没用,能不能帮我再做一件事?”
顾千帆想都没想就应允道:“当然。”
赵盼儿没想到顾千帆都不问自己要做什么就敢答应,赶紧补充道:“我想开间酒楼。”
顾千帆一怔。
赵盼儿早料到顾千帆的反应,柔声道:“别那么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来东京这么久,我也算看明白了,一则东京人没有南边那么好茶,开酒楼肯定赚得更多;二则
三娘以前开过食店,她做菜其实比做果子更拿手。如今我手上有结余,又有人愿意出不错的价钱盘下半遮面,既然如此转行做酒楼,又有何不可呢?”
小舟正好经过一家雄伟的酒楼,酒楼门前宾客络绎,高大的牌匾上书有“樊楼”两字。
赵盼儿指着樊楼道:“我进东京的那一天,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间樊楼,听说里头能坐五百宾客,珠帘绣额、灯烛耀日,每年光是酒曲都要用掉上万斤,我那会就想
,要是也能开一座酒楼,哪怕只有它的十分之一大,也够威风啦。”
顾千帆倒不是不愿意赵盼儿开酒楼,只是觉得从开茶坊转成开酒楼,赵盼儿会更操劳,他忍不住劝道:“还是慎重考虑的好,毕竟来茶坊喝茶的多是文人墨客,去酒
楼吃饭的三教九流都有,或许赚得是多一些,但你会更累。”
“可是,如果开酒楼,至少我可以不用天天在外头忙了啊。”赵盼柔声道“我爹也做过官,我知道官场里头的规矩。我也打听过了,卖玉酒的登丰楼,就是江团练母
亲的私产,朝中后妃外戚的娘家,也有不少有做食店的生意。”
顾千帆没想到赵盼儿自己做了这么多功课,不禁大为感动:“你不必为我如此。”
赵盼儿的眼神突然飘忽起来:“谁说是为了你啦,我只是生意做大了,现在想躲清闲,不想直接去招呼客人而已。这样三娘也不用老兼着跑堂的活,专心管后厨就行
。而且,既然是夫妻,互相体谅,本来就是正道。”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声如蚊蚋。
顾千帆握着头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赵盼儿想到如果要开酒楼,她们的人手必然不够,到时候又是一番兵荒马乱,不禁又叹了口气:“别谢啦,八字还没一撇呢。先不说酒楼还没影,就是引章那里,只
怕也嫌酒楼不够清雅,不愿意去坐镇呢。因为这回柯相的题字,她以前身上那种傲劲,好像又有点浮起来了。”
顾千帆半开玩笑地安慰道:“就算是亲生姐妹,也有嘴唇磕到牙齿的时候。大不了我去抓了沈如琢威逼利诱,再让他去劝劝她,多半也就成了。”
赵盼儿恭维道:“顾副使威武!”
顾千帆扬了扬眉:“过奖。”
雾气中,顾千帆和赵盼儿心有灵犀地相互凑近,近得足以数清对方的睫毛、情浓之时,两人的唇就要碰上,突然岸上有人大喊:“不得了了!帽妖来啦!”顾千帆瞬
间直起了身体。
顾千帆从船夫手中夺过船桨,迅速地将小舟划至岸边,只见街道上的行人在四散奔逃,惊惶失措。
顾千帆跳上岸,拦住其中一人问:“帽妖在那里?”
那人匆匆往一个方向一指:“茶汤巷那边!”
顾千帆向舟上的赵盼儿大喊:“你待在这儿别动!”话音未落,他就向那人所指的方向奔去。
顾千帆一路奔到了茶汤巷,在混乱的人群中,果然又看到了远处一顶漂浮在暮色下的“帽妖”正从墙头上飘落。
顾千帆弯腰检查地上的尸体,只见鲜血正从尸体脖颈处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赵盼儿从远处急急奔来:“千帆!”
顾千帆看到赵盼儿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但那份惊喜很快就被担心取代:“不是叫你别跟过来的吗?”
“以前那么多危险都一起过来了,难道还差这一回?”赵盼儿本还不以为意,看着地上的尸体,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可她分明记得顾千帆上次已经抓住了帽妖,“帽
妖不是已经被你……”
顾千帆看着血色一般残阳,心事沉沉地摇摇头:“这一次的伤口,和上一次的不同。东京,只怕又要乱云丛生了。”
赵盼儿不寒而栗地问:“难道还有别的人想借帽妖名义作乱?”
顾千帆做了个噤声手势,谨慎地说:“今天帽妖既然出现在茶汤巷,那你们也一定要小心。茶坊今日休沐还好说,明日估计来听琵琶的人不会少……”
赵盼儿不想让顾千帆为自己分心,忙道:“我已经临时雇了几个人过来帮忙了,也会随时留意!”
浓浓夜色的笼罩下,一身便装的齐牧面色沉静,正一言不发地盯着殿前司崔指挥。偌大的齐府中,仅有最简单的几样家具以及几幅字画,宛若雪洞的布置处处彰显着
清流的廉洁朴素。
在齐牧不怒自威的注视下,崔指挥已经冷汗淋漓——他最初连同柯政的其他弟子设计帽妖对付萧钦言,不过是为了替姐姐和老师报仇,事实上,他的姐姐就是钱塘案
郑青田的夫人。可后来此事被齐牧知晓,齐牧便将此事嫁祸到安国公身上,以求在伤到萧钦言时洗脱清流的干系,同时让官家心生警惕,速立太子早定国本。齐牧认
为,只要太子一旦监国,自然就没了妇人干政的余地,冰山一倒,萧钦言这样的后党自然就失势了。
然而,这看似滴水不漏的计划,却在最后一晚出了纰漏。
“此事必有蹊跷!”崔指挥竭力分辩道,“人犯明明还好端端地待在大牢中,怎会又出现在东京闹市上?而且,偏偏就在下官准备把帽妖案送到御前的前一天!”
齐牧用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审视着崔指挥:“你在怀疑什么?”
崔指挥脑中宛若糨糊,慌乱地推脱道:“是皇城司干的,是顾千帆,他没听您的,他怕我们抢功……”
齐牧对顾千帆骨子里的傲气非常了解,断然否决道:“顾千帆既然肯把人犯交给你,就不会再干这种事!”
崔指挥从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另一丝灵感:“那就是雷敬!上次我找顾千帆要人,这阉货就没怎么帮忙。今天御史台又按您的吩咐,已经弹劾安国公骄奢逾制。这家
伙鼻子最灵,虽然收了我们不少贿赂,可最爱两面三刀,万一安国公又收买了他,再生造出一个帽妖来替自己脱罪呢?”
齐牧眼神一凛,觉得雷敬还真有可能反咬他们一口:“他敢?你去重新安排供词和证据,到时候告诉官家,就说最初指使人犯假扮帽妖的,就是皇城司。”
崔指挥迟疑道:“那雷敬万一把事情都推给顾千帆呢?”
齐牧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阴冷:“雷敬也好,顾千帆也好,不都是皇城司的人吗?敢坏了我催请官家早立太子的大计,就别怪我狠心!”
天边一道闪电闪过,将齐牧的脸照得雪白,宛如夜行的鬼魅。
同样的闪电也划过了西京的天际,裹着披风的欧阳旭和道童狼狈地滚下驴子,冒着倾盆的大雨连奔带跑地奔进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