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官?”孙三娘压下声音,忍着笑神秘兮兮地问,“欧阳旭做了内侍?”
宋引章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颇为神气讲解道:“不是公公官,是宫观官。就是管道观宫祠的官儿,平日里只写个青词,整理道藏什么的。”
孙三娘不禁奇道:“你怎么知道?”
“钱塘也有啊,钱王太妃府里开宴,我就见过一两个,是最被人瞧不起的那种,只能坐侧席,正席都上不了。”宋引章想到欧阳旭以后就要过上那样的日子,语气都

轻快起来。
陈廉一拍大腿:“没错!这欧阳旭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赵盼儿此时幽幽地说道:“他不是糊涂,是实在怕得狠了,所以才不得不兵行险着。昨晚他见我再度出现,又惊又惧。既怕我把他毁婚之事抖出

去,毁了他的官途和大好姻缘。又因为实在拿不出欠我的那幅《夜宴图》,担心真的会象我威胁的那样,被扯入郑青田的案子。所以,三十六计走为先。”
孙三娘有些吃惊:“他当这个公公官就是为了赖账?”
赵盼儿点头,以她对欧阳旭的了解,他也在赌她不敢把此事闹大,毕竟他们之间既没写借条,也没有正式的婚书。官家崇道,就算她真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告发了官

家新选中的醮告使,也得冒着得罪官家的威险。而她们三个如今虽然凭着一口怨气留在了东京,可毕竟是女人,不太可能再跋涉千里追到西京去。
陈廉终于想明白了欧阳旭为什么要去做宫观官,心有戚戚地说:“他这个宫观官不是地方官,不讲什么两年三年任期的,估计是打定主意觉得你们三个女人,无亲无

眷的,又没个营生依凭,在东京无法立足。他只要打听到你们离开东京,再找自己丈人跟官家说说好话,不就又调回来继续升官发财了吗?哎哟喂,盼儿姐,这人这

么有心机,你怎么当初就猪油蒙了心,瞧上他了呢?”
孙三娘和宋引章都对他怒目而视,意识到自己失言的陈廉忙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
“那我们怎么办?”宋引章一时间又没了主意。
赵盼儿想了想,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对弈之道,在于坚持自己的棋路,不为对手的攻防所扰。欧阳旭不过就是觉得我们身为女子,不可能常居异乡。可要是我们偏

偏就不让他如愿呢?”
孙三娘眼睛一亮,拍手道:“好主意!我们索性就留在东京不走了,有本事,他就一辈子别回东京!”
宋引章也兴奋起来:“那不如就按昨晚商量的办吧,盼儿姐掌柜,三娘姐掌厨,我来打杂!我手上还有周舍赔我的钱,可以全出拿出来当酒楼的本钱!”
赵盼儿想了想,摇头道:“那不行,酒楼太大了,你又是个劳累不得的灯笼美人。咱们啊,还是干回老营生吧。”
陈廉一时没跟上她们的思路:“等等,你们到底想干嘛?”
赵盼儿眼神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你不是说女人没有营生依凭,所以难以在东京立足吗?那我们索性就把赵氏茶坊给重开起来!之前我们既然可以在钱塘名噪一时

,那以后,没准一样也能在东京风风光光!”
孙三娘早前就想重操旧业,甚至已经暗中相看的地方,赵盼儿同意留下,一切都好办了。她兴奋地一拍手:“茶坊找片地方就能开,盼儿管茶水,我管做果子点心。

咱们在钱塘都能养活自己,难道来了东京,还能饿死不成?”宋引章也连连点头:“没错,开茶坊比开酒楼省事,还没有烟薰火燎,这样我端茶送水也轻松些。”
赵盼儿拿过一张纸,开始计算起了开茶坊的费用:“一开始做小点也没关系,也不用租什么亭台楼阁,弄个小摊子,更见野趣,不过是搭个棚子,几张桌椅板凳的事

,费不了多少钱。”
孙三娘更是个急性子,直接站了起来:“今天我在附近看过,马行街那一块就不错,离咱们这不算远,街上也没有别的茶坊,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少。”
陈廉被她们热火朝天的劲头弄懵了,再一次打断道:“等等等等!你们到底想干嘛?”
三位女子齐声道:“开茶坊啊。”
陈廉瞬时头大了,无奈地说:“喂,这里可是东京,你们几个女人开茶坊有那么容易吗?”
三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回了屋里,一会儿又重新出现。
宋引章抱着琵琶坐在一旁,飞快地抡指拨弦,她一双素手晃出了虚影,悠扬的曲调在院中响起,那曲声时如游龙戏水、时如惊鸿穿云,令陈廉如闻仙乐、恍入仙苑。
“这是我做的香饮子。”赵盼儿轻移莲步、款款走来,用舞蹈般的身姿给陈廉倒了一杯茶,正是“遏云歌响清,回雪舞腰轻”。陈廉只觉一阵香风袭来,他的眼睛在茶

水入口的那一瞬间睁得老大。
孙三娘端来一盘做得无比精致的点心,她拿起其中一个塞入陈廉的嘴中:“这是我做的果子。”
陈廉的眼睛一时睁得更大。
一曲终了,宋引章问道:“现在你觉得,我们能开这个茶坊吗?”
陈廉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拼命点头,吞下口中食物后,意犹未尽地看着那盘点心问:“还能再吃一个吗?”
赵盼儿笑道:“只要你肯帮忙就行。毕竟东京我们还不熟,选地方,买茶团,置办家伙事,都得靠你指路呢。”


第十二章 卓文君
择日不如撞日,赵盼儿决定还是得尽早把茶坊筹备起来,因此在列好了采买单后,就拉着陈廉一起去了集市。待他们将桌椅、杯盏买回来,已然是夕阳西下。三女聚

在灯下低头算账,陈廉则坐在一边据案大嚼。
赵盼儿放下计簿,心算了一会儿,有些惆怅地说:“钱去如流水,没开张呢,就已经花掉好几十贯了。”
孙三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对了,欧阳旭给你的八十两金子还埋钱塘你家床底下呢,不会被人偷了吧?”
陈廉想起赵盼儿还不知道顾头儿让他找人看管茶坊,忙道:“不会,顾头儿早让我安排好人手了。茶坊、盼儿姐家、引章姐家全都有有人看着,一分一厘都跑不了!


赵盼儿一怔,顾千帆竟然无声无息地为她做了这些,竟也不让她知道。孙三娘不动声色地看了赵盼儿一眼,愈发笃定赵盼儿跟顾千帆之间一定有问题。宋引章却没多

想,只顾着高兴:“真的?太好了!”
赵盼儿想了想道:“既然如此,能不能让你那边的人再多帮一个忙?除了床底下的金子之外,我还在灶房南墙根的地底下挖了个暗洞,洞里头有两个箱子,你把大那

个拿出来,里头放着我这些年的积蓄,还有房契店契,除了字画之外,能不能全数帮我都变卖了,换成飞钱,和字画一起送到东京来?”有这些钱打底,不但还顾千

帆的钱够了,她们的本钱也能充裕些。
陈廉细细记下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小的那个箱子呢?”
“那是引章的。”赵盼儿看了眼宋引章,见引章愣了一下,赵盼儿又道,“你的钱都好好的。我那会儿硬拘着不给你,只是不想你被周舍骗。”
宋引章既感动又难过,想起自己当时竟然在周舍的挑唆下怀疑盼儿姐要吞她的嫁妆,她的声音带了哭腔:“我明白!那会儿都是我自个儿犯傻。”
赵盼儿知道宋引章当时也只是情急之下昏了头,她握住引章的手柔声安抚道:“都过去了。现在你若是觉得放在身边才踏实,也可以请陈廉的朋友一起换了飞钱带回

东京。”
宋引章忙点头道:“我换!多一份本钱也好。”
“确定啦?一分不剩?不后悔?你们不准备留点在钱塘,当条退路?”陈廉仍然觉得赵盼儿的做法过于冒险。
赵盼儿眼中闪过了坚定的光芒,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后悔,买定离手,落子无悔,我在哪儿,我的背后就是退路。”
陈廉看着赵盼儿倔强的眼神,心底生出了由衷的敬佩,盼儿姐有着这般的豪情,不愧是能降住顾头儿的女子。
暮色渐浓,赵盼儿把陈廉送出小院后,非要把陈廉找人帮她去钱塘取钱的使费付给他。陈廉连连推拒着:“别别,我可不收你的使费啊,你把我当外人了不是?再说

,钱塘那些兄弟们都知道我跟了顾头儿,顾头儿又刚升了官,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赵盼儿一听顾千帆升迁了,忙关切地问:“他升了什么官?”
陈廉挺起胸膛,仿佛顾千帆升官自己也有份,骄傲地说:“西上閤门使,副使!皇城司除了雷司公,就属他说了算!还能穿大红衣裳,带小银鱼!”
赵盼儿听后又惊又喜地说:“看来官家很看中他啊。你家顾头儿年未而立就五品在望,你真是跟对了人。”
“那当然,我的眼光多好啊,选上司从来就没错过。”陈廉洋洋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随后又瞟了一眼赵盼儿,嘀嘀咕咕地说,“说句讨打的话,至少比盼儿姐你选男

人的本事强。”听到陈廉的打趣,赵盼儿的笑容变得有些暗淡:“你说得没错,希望我以后运气好些吧。”
陈廉却朝皇城司的方向扬了扬眉毛,意有所指地说:“不用以后,眼前就有啊。”不想这番话竟逗乐了赵盼儿,刚刚的阴霾一扫全无,她笑着打量着陈廉:“你?你

才多大点啊,别跟人乱学着油嘴滑舌。”陈廉本来想说的是顾千帆,见赵盼儿误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是……”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赵盼儿也没把陈廉的话放在心上,便道:“好啦,赶紧回去吧。托你的事越快越好。不过茶坊的事,先别告诉你顾头儿。”
陈廉不解地问:“为什么?”
赵盼儿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因为我总觉得他多半会反对。所以这几天啊,你就跟他说我们这一切都好。等木已成舟了,他就管不着啦。”
陈廉吃惊地张了张嘴,似乎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可一看赵盼儿的表情,他就知道他肯定说不动她。最终,陈廉只得咬牙点了头,转身走入巷中。
送走陈廉后,赵盼儿疲惫地走回房间,看着发白的月亮渐浮天际,她叹了口气:“官场如海,起伏不定。他升了官,欧阳,那你可满意现在的官职?虽然不知道是什

么把你变成了现在这般面目全非,不过,我一定会祈求九天神佛保佑你一辈子官运艰难,万事坎坷。直到你还肯归你欠我的东西为止。”
高府正堂之内,高鹄的面目有些狰狞,在烛火的映照下,他双眼发红、似要喷出火来,最终他“啪”地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欧阳旭脸上,他高家的颜面算是被欧阳

旭丢尽了。
欧阳旭惶然垂首,用受伤的语气分辩着:“岳父息怒!当时官家有意,小婿哪敢二言?向来探花榜眼授九品大理评事,我这著作佐郎却是正八品,小婿全是为了迎娶

之时慧娘的面子……”
“别叫我岳父!”高鹄只觉气血上涌,怒不可遏地说,“我高家可高攀不起你这种借鬼神晋身的能臣!竟然做出这种让天下士人耻笑的事情出来,你和慧儿的婚事,

就此作罢!”
正在此时,高慧却突然推门闯入:“不!爹你不能这么做!我一定要嫁欧阳!”她那张娇艳欲滴的脸上此时写满了惊慌,她身后还跟着刚才没来得及拦住她的乳母江

氏。
原本已经彻底绝望的欧阳旭见高慧依然对他不离不弃,感动之余,心中一计顿生。
高鹄皱着眉对高慧的乳母江氏吼道:“把她拉下去,哪有外男在此,女眷擅出的道理?”
江氏忙招呼丫环将高慧拉走。可高慧被拉走前还在不停抗议:“爹,我就要嫁他,我也只嫁他!”
大门忽地关上,高慧的叫喊声被彻底隔绝在外,可欧阳旭心中却踏实了不少。
高鹄敏锐地看出了欧阳旭眼中的贼光,怒斥道:“别以为迷惑了慧儿,你就能翻天。识相的话,就在三个月之后找个理由,主动让媒人来取消婚约。若是在我头听到

一丁一点有关慧儿的非议——”高鹄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阴鸷,“唰”地抽出案上陈列的宝剑指向欧阳旭:“滚!”
欧阳旭知道高鹄会说到做到,只得失魂落魄地离开高府。他本以为宫观官怎么也是个八品官,可那些个清流大臣,最恨迎合圣上,最恨修道封禅。在他们眼中,他就

是甘与萧钦言那样的后党为伍的的佞臣。如今,他的青云路算是毁了。想到这里,欧阳旭不禁惨笑,心说:“赵盼儿,我欠了你三年深情,一纸婚书,可如今我已用

大好仕途相抵,这下,就算两不相欠了!”
自从被高鹄撵出来后,高慧一直房中哭闹着,无论江氏怎么劝,高慧都不肯安生。
此时,丫鬟春桃来报:“姑娘,欧阳官人求见。”
高慧一下子直起身子,想也没想就往外奔去。
“姑娘!”江氏忙上前阻拦。
高慧不管不顾地甩开江氏,江氏一个没拉住已经阻止不及。高慧抹掉眼泪,奔出屋外:“欧阳!”
欧阳旭松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蝴蝶玉佩:“你终于来了,刚才门房不让我进府,还是春桃说情才……慧娘,太晚了,我不方便多打扰。这是当初咱们订亲时你送

我的,我得亲手还给你才放心。”高慧接过那只蝴蝶玉佩,眼圈蓦然红了:“欧阳,我真的不是……”
欧阳旭担心时间久了被高鹄发现,他没让高慧继续往下说,而是佯做深情地说道:“我明白,但是你得体会令尊那一片爱女的拳拳之心。我现在已经是全京城的笑柄

了,只是、只是我实在放不下你。你是那么的天真、善良,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的贫寒出身……”
高慧从认识欧阳旭那天起,还从未听过他向她表露真情,听了这话,她欣喜地扑到欧阳旭的怀中,娇滴滴地唤道:“旭郎!”
江氏此时终于赶了过来,一把拉开高慧,怒斥道:“欧阳旭,你疯了!”
欧阳旭却大声对高慧说:“欧阳旭此生唯有两件幸事,一是得官家御笔点为探花,第二件,就是遇到了慧娘你。奈何我福轻泽薄,又为贱人所害,此生也只能与你情

深缘浅了!这或许是我们今生最后一面。虽然官职轻微,身无长物,但我仍愿以一片真情祷告上天,愿慧娘你早日得嫁贵婿,一生幸福美满!就此别过!”说完,他

长揖在地,掉头而去。
高慧心痛万分,飞也似的追上欧阳旭:“旭郎,你听好了,我谁也不嫁,我只会在这里等着你!你一年不回来,我等你一年。十年不回来,我等你一辈子!若违此言

,有如此玉!”说着,她猛然将玉佩砸在地上,那玉裂为两半。高慧只来得及捡起一半玉佩,就被人高马大的江氏拉到一边。
“以后不要再来了!”江氏牢牢地制住高慧,恶狠狠地对欧阳旭说。
欧阳旭却捡起了另一半玉佩,眼含热泪发誓:“慧娘!我会回来的!这一生,我永不负你!”
待高慧一步一回头地被拖回房间,欧阳旭转身便离开了高府,一出府门,他脸上那深情的表情就渐渐消失,最终转为冷冽。
打着夹板的德叔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面露欣慰:“主人做得对,只要高娘子忘不了你,这门婚事就还有希望,少爷也能早日回到京城。”
欧阳旭淡漠地说道:“我还用你教?我走之后,你记得不时上高家门口站站,务必让她看见你,说一句‘老奴只想替主人看看您’就行。”
“老奴一定做好。”德叔暗慨主人经了这一劫,终于有了城府,可他仍觉得就这么放了赵盼儿太过便宜她,便小心地试探道,“那赵盼儿那边呢?她把您害成这样…

…”
欧阳旭只是阴冷一笑:“她既无情,我也不必有义。刚才我已经在话里留了个结子了,有心人自然会记在心上。”
与此同时,江氏正满脸慈爱地拍哄着高慧入睡:“睡吧,放心,老奴不会把你那些糊涂话告诉主人的。”突然,欧阳旭刚才说过的一句话从她心头闪过:奈何我福轻

泽薄,又为贱人所害,此生也只能与你情深缘浅了!
江氏突然明白了过来,暗暗骂道:“贱人!”见高慧已经哭累睡着,江氏走出屋,向屋外的几个下人吩咐道:“好好给我查一下那天在府门外头和欧阳旭拉拉扯扯的

那个女人。”
在烛光的照射下,南衙始终恍如白昼,蜡油不住地流下,凝固在烛台之上。顾千帆去钱塘的这段日子里,皇城司积压了不少待处理的公务,因此等顾千帆走出南衙正

堂时,月已上中天。忽然,他耳动一朵,厉声道:“谁?”
一紫袍长须、举止儒雅的中年官员从暗处现身,他正是朝中清流的代表——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齐牧。按说朝中清流绝不会和颜悦色地与皇城司中人说话,可齐牧

却颇为慈爱地看着顾千帆说:“听说你回京了,老夫索性就趁着夜深人静来瞧瞧你。”
“齐世叔?”顾千帆忙拱手为礼,“怎敢劳您大驾?千帆原本想按约定的日子前去拜见……”
齐牧摆摆手,不让顾千帆再说下去:“老夫向来视你如子侄一般,知道你这回受伤不轻,已经是急得不得了,哪还能等得到三日之后?放心,我让人都探察过了,整

个南衙就只有你一人留在这里挑灯夜战。”
看顾千帆较从前有几分清减,齐牧眼神中流露出关切之色,问道:“伤在哪里?好了几分?弄得这么晚,可是为了和大理寺那边交割郑青田的案子?事情是做不完的

,身子才最重要,你得自己善加珍摄,别仗着年轻就不当一回事。若是伤了本原,叫我如何得对得起故去的顾侍郎?”
“是,您的话,我一定记在心上。”顾千帆明显流露出了在萧钦言面前从未展现的孺慕之情,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这次江南查到的东西千帆已经整理

出来,正好交给您。”
顾千帆带着齐牧走进衙内,他按开一个密格,拿出一个匣子,郑重地递了过去:“雷敬与江南官场勾结的证据都在里面,凭着它们,您定能将雷敬拉下马。”
“不错,朝廷幸得有你为臣,老夫幸得有你为侄啊!”齐牧看完证据之后,并没有像顾千帆想象中那般欣喜,他话锋一转,“可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雷敬服侍了

官家三十多年,圣眷尚可,情分犹在。此次郑青田的案子,官家已经处置了不少人,应该不想再行扩大了。如果此时把雷敬抖出来,未必能一击中,所以不如留待他

日。”
顾千帆心下一阵失望,但仍然应道:“全听您的安排。”
齐牧知道顾千帆对这一处理不满,劝道:“别灰心,老夫当初就跟你说过,既然选择了隐清为浊这条路,就得耐得住寂寞。你年少英才,难得的是二甲出身,文武双

全。当初安排你转武职进皇城司,确是有些委屈了。可我们清流要想对付朝中萧钦言这媚上欺下的五鬼之辈,就不得不往皇城司这个探查侦辑的利器里埋钉子。这些

年你也的确没有辜负我当初的期望,雷敬至今也不会想到,他手下的活阎罗,就是我们清流布下的暗桩!”
顾千帆在听到“活阎罗”三个字的时候,表情微变。齐牧敏感地察觉出顾千帆的情绪变化,安抚道:“这名声是太不好听,可为了朝廷、为了我大宋,些许虚名又算

得了什么呢?”
顾千帆闻言忙正色道:“千帆从未后悔过。”
齐牧满意地点点头:“萧钦言又要回京为相了,雷敬最近很是巴结他,一个鹰犬头子、一个后党奸首,勾结起来之后,不知要搞出多少祸国殃民的事情,你务必要留

意探查。”
顾千帆掩下眼中的情绪,应诺下来。
齐牧拍了拍顾千帆的肩:“好好干,老夫盼着你真正升上五品。到那时,老夫一定头一个上书为你姑母请封命妇诰命。”说到这里,齐牧也是一阵唏嘘:“唉,你爹

也是,就这么一个妹子,怎么就能让她随便和离了呢?到最后弄得连顾家的祖坟都进不了,倒要你这个当外甥的费心费力替她延请诰命。”
顾千帆沉声道:“在我心里,姑母和亲娘没什么分别。当年我之所奉您的命令来皇城司,也是因为您说过,太平年月,只有这儿升官最快。”事实上,他名义上的姑

母正是他的亲娘,可他为了跟萧钦言撇清关系,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认不了。
齐牧见顾千帆情绪不高,便鼓励道:“如今你已是皇城司副使了,只要再立下几回大功,等到雷敬这阉党败落,何愁正使之位?到那时候,老夫也多半已经宣麻拜相

,保举你改任一州之牧,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千帆一揖到底:“多谢世叔抬爱!”
霞光初升,城门开启。从郊外扫墓归来的顾千帆在城门口处下马入门,守门兵丁见到他红色官服,忙急急让开,惊诧道:“这么年轻的五品官儿?”
旁边的一辆驴车连忙避到一边,车中坐着落魄离京的欧阳旭。听到士兵的话,欧阳旭忙推窗一望,认出了那绯服官员就是昨日和他在宫中擦肩而过的人。顾千帆察觉

到欧阳旭的目光,回望过来,两人的眼神下意识地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欧阳旭被晨光那鲜亮的红色官服耀花了眼,他猛然拉好车窗,坐回车中,自己身上那黯淡的青袍,瞬间让他自卑不已。欧阳旭握紧双拳,喃喃道:“有朝

一日,我必定会像他那样风风光光地回来,必定!”
晨光也照耀着昨日赵盼儿看过的那片老旧店铺,经过了一整天的忙碌,一间与钱塘赵氏茶坊相似的简单建筑已初露雏形。
一边的牛车旁,孙三娘正指挥着卸货的人运下各色桌椅。宋引章则监督着移着花盆的花匠,空地上,已经有芦苇种下,在卵石和石灯笼的映衬下,颇有几份禅意。
几个穿着书院制服的少年贪玩地拨弄着芦苇,见宋引章发现了他们一哄而散。赵盼儿却将他们及时叫住,打开盒子分发起了果子:“这是我们茶坊自己做的饴糖,尝

尝看。”
少年们一吃,全都惊喜不已,你争我抢地说:“真好吃!我也要!”
赵盼儿笑着将点心一一分了出去:“别着急,都有!回去多告诉别人,明儿我们茶坊开张,只要前两日只卖六成价,凭着你们手里的糖纸来,不单下回还有糖吃,价

钱还更减一成,只要一半钱,就能吃到上好的江南果子!”
少年们高兴地欢呼起来。
待到夕阳西下之时,工人已将茶坊搭建完毕。宋引章敲着腰走进茶坊,疲惫地说:“原来监工居然比弹琵琶还累。”
赵盼儿正在桌上铺着字笔,没有抬头:“所以你那会儿说要端茶送水,我都没作声。两只盘子四个碗,就有小两斤重。”
宋引章连忙放下捶腰的手,鼓着腮帮子说:“我抱得动琵琶,也肯定得拿得动茶盘!”
孙三娘凑到赵盼儿跟前,好奇地问:“你要写什么?”
“招牌啊,不过不是我写,你来。”说着,赵盼儿给孙三娘腾出地方,示意她过来写招牌。孙三娘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异地说:“我?我哪会写字?我认得的字才百

来个……”
赵盼儿硬把笔塞给孙三娘:“咱们这个东京茶坊走的就是乡间野趣路子,越是像孩子写的招牌,就越是对那些文人墨客的胃口。来,试一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