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嘴里的手绢,将他凌空扔入河中。因为有门板,杜长风虽然狼狈呛水,但还是浮了起来。
孙三娘朝仍在水里瞎扑腾的杜长风啐了一口:“劝人当小妻,天打雷又劈,一个识文断字的大男人,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有脸劝我妹子做妾?有本事就让官府来抓我

啊!你不是说读书人最看中的就是名声吗?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你被一个女人丢进过河里,看你以后还怎么有脸做人!”说罢,她拍拍手上的灰,扬长而去。原本安

静的围观百姓,在听到孙三娘的话后不禁轰然叫好。
杜长风一边随河水漂流,一边狼狈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汴河上的船娘拿起船桨打他,桥上的路人也指着他说笑,杜长风又羞又窘,恨不能立刻淹死,但又实

在惜命,仍拼尽全力往岸边扑腾。
不远处,双喜楼的画舫水榭上,池衙内无比享受地躺在他的相好花魁张好好的膝头,张好好正拿了根挖耳勺给他掏耳朵。这时,张好好的丫鬟兴奋喊了句:“快看外

头,有人掉水里了!”
张好好一下子来了兴头,拔出挖耳勺便往窗口奔。池衙内被猛捅了一下,疼得跳了起来。张好好却看着河里不停扑腾的杜长风乐不可支。
池衙内一脸不快地走到窗边,看到杜长风斯文扫地的狼狈样子,也忍不住乐了起来:“哟,这不是书院的杜夫子吗?”
杜长风看见他,连忙呼救:“池衙内,快让人救我,我给你钱!”
池衙内不高兴了:“老子是东京城十几家行会的总把头,你算老几,敢拿钱砸我?”他转身回了房间,悠然自得地吃起了葡萄。
池衙内的一众跟班见杜长风惹恼了老大,纷纷用竹竿戳他。
杜长风又呛又痛,大骂起来:“池蟠你见死不救,算什么英雄?十三少,十三少!令祖母的,你一辈子都只配叫十三少!”
池衙内在听到“十三少”这三个字后,眼光一寒,吩咐道:“把他给我捞起来,好好地招待!”
原来这“十三少”并不是尊称,相反是讽刺他只是东京十二家行会的总把头。他原本是想叫“十三太保”的,这外号听起来就够威风,可不管怎么花钱,酒楼行会的

人就是瞧不起他,说怎么也不肯推举他当行会的把头,还故意给他起了个“十三少”的外号。不一会儿,杜长风已经被池衙内的手下捞了起来。杜长风趴在旁边的石

头上不停地吐水。池衙内冷笑着走上前来,众手下正想动手,杜长风却虚弱地:“我可是今科进士,你们想以民犯官?”
池衙内顿时愣住了。
杜长风继续说道:“皇城外头的官榜还没撕呢,要不要去看一下,二甲第二十七名,是不是叫杜长风?”
池衙内气极了,但也只能恨然道:“放开他,走!”
杜长风哈哈大笑,找回了些许尊严:“多谢十三少!”可没笑几声,杜长风又呛咳不已,最后,他竟然吐出了一只虾来!看着掌心里还在蹦的虾,杜长风顿时傻了眼


杜长风一路捧着那只虾,失魂落魄地叩响了欧阳旭的家门。一见到欧阳旭,杜长风就义愤填膺地把事情的经过给欧阳旭讲了一遍,待他讲完,欧阳旭家的地上已经被

杜长风身上的水浸了一圈。
欧阳旭看着杜长风掌心那只已经干了的虾,虽然感动于他的兄弟义气,却又实在忍俊不禁。
杜长风不快地将虾放在一边:“我给你看这个,是为了证明我真的被她们弄得很惨,不是让你来取笑的。”
欧阳旭忙正色起来,朝杜长风拱手一礼:“对不起,杜兄为我着想操劳,我却连累了杜兄,实在汗颜。”
杜长风颓然坐下,摆了摆手:“算了,你之前都再三阻拦过我,是我自己不听劝,才惹了这一身骚。哎,难怪你要借酒浇愁,这两个女人还真不是善荏!你当初怎么

会看中那赵盼儿了呢?欧阳啊,看在咱们一见如故的份上,听我一句劝,这种女人别说纳来当妾了,你最好离她远远的,一辈子都别见面才好!”
欧阳旭不想让杜长风这样说赵盼儿,忙道:“盼儿是个好姑娘,我是真心喜欢她。不能给她以正室之礼,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说点别的吧,杜兄,扔你进河的

那个女子,是什么模样?”
杜长风回想了一阵那个模糊的身影:“三十来岁吧,说话跟炮仗似的,长什么样我还真没看清楚,只听到赵娘子叫他三娘。”
欧阳旭之前已经大抵猜到那个大力娘子是孙三娘了,她要是也来了东京,那事情就不好办了,孙三娘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
这时,一小厮入内通禀道:“官人,高娘子来访。”
杜长风打趣道:“哟,未来娘子来看未来官人了啊?”
欧阳旭匆匆整整衣冠,略显紧张地将杜长风推到屏风后:“劳烦杜兄回避一下。”
不一会儿,长相明艳、语声娇纵的高家千金高慧就由丫鬟奶娘陪侍着走了进来。高慧一遍毫不见外地挨个看了看墙壁上的字画,一边说:“今儿入宫的时候,我从姑

母那得了一块好墨,就赶着给你送来了啊?瞧瞧,喜欢吗?”
欧阳旭没有接高慧丫鬟递上了的墨,躬身道:“劳烦高娘子了,不过高妃娘娘的墨,应该是天下罕见的珍品吧?给我这样的柴门子弟用,实在是浪费了。”
高慧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有什么,不过是块墨而已,等咱们以后……那个了,进宫谢恩的时候,找官要讨几块御墨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还有,说了多少次了

,以后别那么见外,叫我阿慧,记住了吗?”
欧阳旭只得接过墨,无奈地说:“我还是叫你慧娘吧。”
“也好。”高慧点了点头,没有多想,“好几天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啊?哎,太子也真是的,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等到官家要给咱们赐婚的当头就生了病,要

不然现在咱们早该成亲了!”
奶娘江氏听了高慧的话,忙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高慧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好了奶娘,这又没有外人。说说太子又怎么了,他又不是皇后亲生的……”
“姑娘!”江氏怕高慧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连忙打断道,“你还是说正事吧。”
高慧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仔细观察着欧阳旭的表情,状若无意地说:“旭郎,我听下人禀报,前些天,你似乎跟一个小娘子在我们家门口说话来着?”
欧阳旭浑身一震,支支吾吾地应道:“哪一个?哦,你是说王嫂子啊?我以前赁住过她家的院子,那日突然在贵府门口碰见了,见她犯了腰痛病,我自然得送她回家

了。”
“哦?”高慧笑了笑,不知信也未信,“嫂子也好,小娘子也好,只要是对你好的人,都是我的贵人。之前订亲的时候我没来得及说,我绝对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性

子,你要是以前有什么红颜知己,不妨早些接进京来,以后我和她们姐妹相称,和睦相处,一起吟诗作画,研习女红,岂不是美事一件?”
杜长风听到此处,不禁大为赞叹,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要发表意见。
高慧听到男人的声音,不由一惊。江氏忙护住高慧,朝屏风后望去:“是谁在那里?”
欧阳旭忙挡住屏风的方向,高声道:“不用慌,不是外男,是从小服侍我的管家德叔。这两日他得了麻疹,我就让他在耳房养病。”
“麻疹?”江氏闻言更是嫌恶,拉着高慧退了一步。
“对,不过不严重。”欧阳旭见江氏和高慧都信了这话,继续朝里面大声说道,“德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好了,我永远都不会忘了我们欧阳氏的家训,此生

绝不纳二色!”说完,他又对高慧说:“慧娘贤德,乃我之福,但我之前一心只读圣贤书,并无什么红颜知己。以后也只想和慧娘举案齐眉!”
高慧微微一笑,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吗?可之前明明有好多小娘子都爱招惹你。”
江氏似乎是怕待久了染上麻疹,突然插口道:“欧阳官人若能说到做到,那是最好。姑娘,咱们该走了吧,咸平郡主府上的宴席,一定不能误了。”
“哦。原来都耽搁这么久了啊。”高慧朝欧阳旭嫣然一笑,“那旭郎,我等你后日接我去清晖园赏桃花。”
“一定。”欧阳旭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将高慧等人送出门外,等她们二人背影消失,他这才疲劳地坐在了椅上。若非他从前留了个心眼,恐怕还真会被高慧装出的

那副名门大户风范给唬住。
杜长风皱着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你刚才为什么要打断我?你不是刚才还在发愁不能以正室之礼对赵氏吗?高家娘子既然都这么说了,你干嘛不顺势提出让赵氏以

平妻身份进门吗?”
欧阳旭苦笑着摇了摇头:“别说笑了,她怎么会让盼儿做平妻?”
杜长风不解地问:“怎么不可能呢?平妻虽然叫得好听,族谱上仍是妾。我瞧高家娘子挺贤惠的。说不定就能同意了呢?”
欧阳旭冷笑道:“行了,你还当真以为她不妒不忌?”
紧接着,欧阳旭就把他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欧阳旭从前以为高慧只不过因对他有几分思慕之情才不时犯些傻气,可直到他去杨少卿家赴宴

之时,才看清她的真面目。那天,席上三榜苏行远的妹子向他送了支梅花,在众士子的哄笑声中,他只得回一礼,无奈接过。这一幕正好被高慧看在眼中,高慧当时

就面露不快,可即便如此欧阳旭也未曾想到她能有多心狠。三天之后,他无意众得知,那苏家娘子出门时突然跌了一跤,左眼从此再也看不到了。一开始,他还以为

这只是巧合,可后来在鹿鸣宴上戏言要把小女儿许配给他的校书郎龚老先生,家里也出了事。
杜长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不会吧?高娘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欧阳旭嫉恨交加地攥紧了双拳:“因为她父亲是朝中高官,因为她姑姑是官家宠妃,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会觉得全天下的东西就该由她予夺予求!打从定情的那一刻

起,我心里头就只有盼儿一个女人。如果不是她,我根本熬不过那些更深夜寒的发奋苦读,也根本没有钱财去请教大儒、上京赶考。这些年,我做梦都想高中金榜后

,锣鼓喧天地迎她进门,从此与她弄诗作画,一世白头。只可惜因为高慧,我……”
杜长风惊得说不出来话来,半晌才道:“你真的想娶赵氏为妻?你不在意她之前曾乐籍身份?”
欧阳旭惨笑一声,坦言道:“如果说全然不在意,那是假的,但如果三年前,她没把我从西湖的雪堆里扒出来,如今的我不过只是一抹幽魂,又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她

?盼儿的刚直,我早就领教过,可没想到她的韧性也同样惊人。之前我让德叔回钱塘,故意以重金相激,盼她恼羞成怒主动与我断情,可没想到,她居然能忍下这大

辱,奔波千里来了东京。杜兄阴差阳错地帮我走了这一趟,想必更能让她激愤。”
杜长风骤然听到这么多隐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还没来得及从腹中搜刮出一些典籍来宽慰欧阳旭,欧阳旭就率先问道:“对了杜兄,你看见盼儿的时候,她的

气色如何?有没有太过伤心?”
杜长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眼睛,离开三尺远就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她肯定是病了,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房间里也好大的药味。”
“什么?”一听说赵盼儿病了,欧阳旭不假思索便欲奔往府外。
杜长风忙拦住欧阳旭:“不能去!你既然想护着她,现在就得忍住了,万一被高家知道,岂不前功尽弃?再说还有那个三娘在照顾她呢!”
欧阳旭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无奈地走回座位坐下:“你说得对,就算我去了,她应该也不会见我的。”说着,他痛苦地捂住了脸。
这些年,欧阳旭做梦都想高中金榜后,锣鼓喧天地迎她进门,从此与她弄诗作画,一世白头。只可惜他遇见了高慧,进士的妹子、六品官的女儿她说下手就下手,他

一个寒门书生若是敢违背她,会有何结果?她会放过盼儿吗?不,只有高慧不知道盼儿的存在,他才能保她平安。


第九章 断旧情这些日子里,顾千帆虽然没再回到萧府,可他也并未立刻启程返京,而是仍在苏州做着郑青田案的收尾工作。案桌上,看完的和没看完的卷宗堆成了两

座大山。
陈廉抱着另几册卷宗进来,抱怨道:“这卷宗都快堆成山了!我都怀疑,全江南的官儿,都被这郑青田这老家伙收买了!”
顾千帆抬眼看了陈廉一眼。陈廉忙改口:“当然,下官除外,萧相公也除外。”
顾千帆既然已经收了陈廉这个小弟,便要板一板他这张迟早招惹是非的嘴:“我们皇城司只管查案,卷宗口供勘验无误,案子就要移交当地有司处置。等忙完这堆事

,就该动身进京了。”
陈廉并没有听懂顾千帆的言外之意,一想到终于能回东京顿时喜上眉梢。他兴高采烈地说:“太好了!我终于能见着我娘和我两个姐姐了!指挥,这一回我也算立功

了吧?能升个什么官?十将还是军头?我要不要先做一身威风的衣服!听说苏州的裁缝是天下一绝……”
在顾千帆冷冷的眼神中,陈廉的声音越来越小。
陈廉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让我娘她们一进京就能看见我意气风发的样子。指挥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
顾千帆故作随意地问道:“京里可有什么消息?”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雷司公在晨会上,把你大大地夸奖了一通。”陈廉看着顾千帆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嬉笑道,“哦,你是想问赵娘子的事吧?还没有,那些

探子,一个消息都没传来。”
顾千帆不悦地收回目光:“谁问她的事了?你下去吧。”
陈廉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开了。
顾千帆摸出怀中的火珊瑚钗子,微皱双眉:“依她的性子,居然没有闹得天翻地覆?赵盼儿,你是不是出事了?”
烛光映射下的火珊瑚流光溢彩,折射出的光晕中,赵盼儿的泪颜依稀可见,顾千帆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抹去泪水。但他接触到的却只是冰冷的钗子,他顿时猛

然清醒了过来。
病容未减的赵盼儿并不知道那个远在苏州之人正在挂念着她,她轻咳着展开手中那幅杜长风被三娘推出门外时不慎掉落的小像细看,思绪回到了欧阳旭为她作这幅画

的那晚。
绮窗之外风清月皎,欧阳旭和赵盼儿在窗边相对而坐,溶溶月色将赵盼儿本就比常人更加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剔透,美得像蟾宫姮娥。欧阳旭在熟宣上细细描画,收

笔后自得地欣赏了一下:“你看看。”
赵盼儿看着小像上那位明眸善睐的女子,感觉欧阳旭一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羞涩地笑道:“你把我画得太好看啦。”
欧阳旭眉目含情,宠溺地说:“瞎说,我笔力不够,还没画出你一半的美来。”
赵盼儿从回忆中收回思绪,她毫不留恋地将那幅画点燃,看着它在盆中一点点化为灰烬,然后在窗边迎风撒落,轻轻吟道:“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

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正端药汤进来的孙三娘见到这一幕,难掩伤心,掉转了头去,半晌才调整好情绪,深吸一口气笑道:“旧东西烧了,病根就断了,来,喝点药。”
赵盼儿接过药来一饮而尽,她打定主意要尽快好起来,千万不能被欧阳旭看扁,以为她没了他就活不成了。
“以后咱们做何打算?你是想找官府去告欧阳旭,还是……”孙三娘想到她们赶来东京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可才来没几天就要打道回府便觉得心有不甘,总觉得

她们不能这么轻易放过欧阳旭这个负心汉。
赵盼儿苦笑道:“平日里我自诩临危不乱,可真出了这档子事,脑子里就跟糨糊一样,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她四处看了看,问道:“对了,怎么一直没见引章?”
孙三娘拿过赵盼儿喝完的药碗,随口答道:“她昨晚上为了照顾你熬了一整夜,我让她回隔壁休息去了。”
赵盼儿却心生疑窦,有些担心地看向宋引章房间的方向:“引章一向浅眠,可刚才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听见?”
孙三娘这才觉出不对,一拍脑门道:“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赵盼儿披上衣服跟上了三娘的脚步。待两人走近宋引章的床榻,却见引章睡得正沉,赵盼儿和孙三娘都松了一口气。赵盼儿见宋引章的被子滑在

一边,顺手想帮她提一提。不料宋引章被惊动,下意识地就是一声尖叫,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角:“别打我,我没钱了,真的没有了!”
孙三娘忙探身安慰:“别怕,是我们。”
宋引章似乎听不到三娘的话,也认不出眼前的人,仍然疯狂地踢打。
赵盼儿果断在她耳边叫道:“睁开眼睛,不然我打死你!”
宋引章马上从床上弹了起来,瞪着如受惊小鹿般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赵盼儿。
赵盼儿放柔声音安抚道:“引章乖,看着我,我是你盼儿姐姐啊,我不会伤害你的。”
“盼儿姐……”宋引章迷离的眼神渐渐清晰,一下扑进赵盼儿怀里,“姐姐,周舍他打我,他骂我是贱人,不给我饭吃,还把我的孤月给卖了……”
赵盼儿搂着引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忘啦?周舍已经被刺配,你的琵琶也回来了。”
孙三娘忙拿了一边的孤月过来给引章看。宋引章却抱着琵琶哭了起来:“没有,过不去的。现在全江南的人都知道我的丑事了,欧阳旭背叛了盼儿姐,也没人能帮我

赎身脱籍,我这一辈子已经完了……”
孙三娘见宋引章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赵盼儿也被这席话说得也怔怔地,她果断出手,一掌打在宋引章的后颈处,宋引章顿时软软倒下。
赵盼儿回过神来,替宋引章盖好被子,又把琵琶放在她的身边,喃喃道:“好好睡吧,一切伤心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她这话既是说给宋引章,同时也是说给自己。
赵盼儿和孙三娘小心翼翼地替引章掩上门,彼此对望一眼,都是深深的无奈。孙三娘叹了口气:“她这样的姑娘,就是朵柔柔弱弱的兰花,合该被富贵人家放在暖房

子里头娇养着,遭这一场罪,可是彻底把她给打蔫了。”
赵盼儿暗自叹了口气:“先别说了,你也赶紧回房吧,这两天为了我,你也没少辛苦。你之前问我做何打算,刚才我已经有个主意了,所以,咱们务必得养精蓄锐,

以后要你帮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将孙三娘劝回房后,赵盼儿却没有歇息,而是强打起精神写了一份给欧阳旭的契书。认真检查完毕后,她望向窗外的明月,喃喃自语:“顾千帆,如果你看到这份契

书,一定会取笑我前后不一的吧。可是,引章是我的责任,就算我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公子王孙,我也一样得为她遮风挡雨。所以,用一份死去的爱情去换引章后半

辈子的幸福,我不会后悔。”
她稍微搽了点粉,让自己看起来气色不至于灰败到吓人,便换上外出的衣服独自拿着契书出了门。
欧阳府上,欧阳旭正对着他原本要在过小定时送给赵盼儿做信物的白玉钗睹物思人,正在此时,一名小厮走了进来。欧阳旭将玉钗收好,抬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厮禀道:“有一位赵娘子,在外头求见。”
欧阳旭猛地站了起来,他没想到赵盼儿还愿意见自己,他匆匆赶到院中,果然看到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欧阳旭没想到赵盼儿能知道他住在哪儿,不禁有些诧异:“盼

儿,你是怎么找到——”
赵盼儿听了欧阳旭的声音便觉得心烦,打断道:“我给了高家门外的卖花女十文钱,她就告诉我你住在这里。”
欧阳旭见赵盼儿形容憔悴,又尴尬又难掩关心:“盼儿,几天不见,你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因为我有心肝。”赵盼儿忍下心头的酸涩,淡淡地答。
欧阳旭的心一下子就揪在了一起,但他为了保护她,必须要做那个没心肝的人。他深吸一口气,狠心道:“何必说这些气话呢,盼儿,我知道做妾是委屈了你,可我

一定会待你好的,昨天高家小娘子来看我的时候也说了,以后一会和你和睦相处,妻妾相得,你不信问他。”欧阳旭指了指身后的小厮。
“那就祝你以后多纳美妾,后院风流,只是我就恕不奉陪了。”赵盼儿打心底觉得恶心,她不明白自己此前怎么认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冷声道,“欧阳官

人,今天我来找你,只是为了跟你做笔交易。”
“交易?”欧阳旭闻言一怔。
“你给德叔的那些钱,买得断我当初救你命的恩,却赎不了你背信毁婚的情。我是绝不会自贬为妾的,你若想和我了断姻缘,干干净净地去做高家的乘龙快婿,那么

就请按这份契书去做,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赵盼儿不带感情地说着,似乎跟眼前人只是萍水相逢。
欧阳旭惊疑不定地接过契书看着,只见赵盼儿在上面罗列了三点要求,一是要他手写一份退婚书,二是让他兑现帮引章脱籍的承诺,三是归还《夜宴图》。这三点要

求其实都不过分,他没有理由拒绝。
赵盼儿一一解释道:“你曾在我爹娘灵前以女婿身份发誓,说会一生护我安稳,如今你要毁婚,那也请手写一份退婚书,让我回钱塘后可以烧给我爹娘,也算有个交

代;你当初也曾许诺一旦为官,定会帮引章脱籍放良,如今你做了高门贵婿,想必也不难办到。还有我的《夜宴图》,你当初说要带到东京替我请名师装裱,现在请

你归还给我。”见欧阳旭没有立刻答应,赵盼儿继而说道:“对于我这样的生意人,契书比发誓更可信。只要你做到这三点,我保证以后和你路归路桥归桥,非黄泉

不相逢,宁枉死无相干。你要是做不到,我就会把咱们俩当初定下婚约的事闹得天下皆知,到时候,你若青云路断,可别怪我心狠。”
在欧阳旭的心目中,赵盼儿虽然出身差了些,可她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他没想到她也有如此绝情发狠的时候,不由面露惊异。
赵盼儿觉得欧阳旭的反应有些好笑,难道就只许他无情,不许她无义?“这契书你到底同意不同意?现在的我,可没什么耐心。我只数十下,一,二,三……”
欧阳旭脱口而出:“我同意。你跟我来书房,我现在马上就给你找画。”倘若被高慧知道他曾有过婚约,那他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赵盼儿没想到欧阳旭为了攀附高家,答应得这么爽快,脸上扯出一丝惨笑:“果然。”
欧阳旭此前一直借住在杜长风府上,最近才搬到这里,收拾了大概十二箱东西,眼下还没完全归置好。他翻出装书画的箱子,展开一幅,发现不是,又展开另一幅,

仍然失望,他愈是着急愈找不到,却不想让赵盼儿误会自己在故意拖拉,只能无奈道:“我刚搬到这儿来没多久,东西都是德叔收拾的,也不知道他放哪了,一时半

会儿只怕找不到。要不,我明天找到了,给你送到客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