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止答应了,就立时去拨了电话,把梅绍望约了出来,间中问蓝宁:“请他吃什么?”

蓝宁抿嘴一笑:“去‘茶座’。”

关止露一个诧异之色。

茶座乃本城算有点名气的连锁中餐馆,广告做了老多,做得小白领们耳熟能详。关止也光临过,光临结果不甚理想,在专栏里没有指名地小批了一下,云:“小资水准的用餐环境,快餐水准的食品口味,比必胜客高一个水准的人均消费,招牌菜却是红豆冰沙。”

他自己请客,有千千万的选择,但绝对不会选择茶座。所以他对蓝宁讲:“还不如去要请老梅代加工的川菜馆。”

蓝宁笑得很有含义:“不,绝不。”

那么关止只好照办,那头梅绍望听了也嚷嚷:“还不如来我餐厅。”

不过他讲不过关止,只好同意。

关止顺利完成任务,转头问蓝宁:“有什么奖励?”

蓝宁站起来跑到衣帽间,打开壁橱,拿出自己的包,翻了一阵翻出皮夹子,又回到关止身边。她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递给关止。

关止先自一愣,而后不客气地推掉她的银行卡:“我那时候没睡醒开玩笑呢!要是我真去琢磨你的一亩三分田来给我买车,你妈不得先撕了我?”

蓝宁白他一眼,讲:“你的车哪用的着我插手?人厂里能不给你优惠吗?如果你要帮你妈出租金,算我出一半吧!算起来,我从没买过东西孝敬过她。当然,我知道你原来根本不需要我插手。”

关止又是一愣,再讲:“八戒,没想到你智商真是优良啊!”

之后必然又是被蓝宁掐手臂和大腿。

这一晚,蓝宁并没有睡好,她回到自己房间以后,一直坐在写字台前写计划书。

再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长长嘘了一口气。

要做完它,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容易,因为她所要补充的,是实实在在能够说服“景阳春”现阶段改变一下经营战略,而并非仅仅是几个月前为了拉一票生意做的短线计划。

这得费脑力,查资料,细思量,观局势。

窗外的月亮又被乌云遮蔽,也许黄梅雨季的接近让天气变得阴晴不定,总令人无法琢磨。

但蓝宁从没如同此刻这般清醒。

进入职场之后,她从不哭泣。如今一通哭泣,伤心过后,恍觉今后还有选择需要做。

她想好了,就此犹豫,不是办法,三岔道口,不能够掩耳盗铃。

这便是生活,生活迫人前进。

连王凤都立志不移不屈,抛开身家搏了一次。

她又有何怕?何不真正抛开“时间维度”?

当这个想法在脑海中萌生的时候,是惊吓到蓝宁的。

当婴儿被剪断脐带,也许潜意识中,均有如此的惊吓。往后离开母体,独立看世界,自给自足,不必依靠母体养分。

离开以后,是否能够自给自足?

但大夫往往都要狠拍两下小屁股,婴儿大哭了,便是痛过之后的清醒,成功踏出这第一步。

蓝宁想,她得证明这第一声哭声响亮,结束在母体中蜷缩的生涯。

往后再如何,便是她的人生,经风历雪,自承结果。

于是便有决定。

蓝宁伸一个懒腰,推开笔记本电脑。橘黄的小灯射出温柔光线,仿佛多年以前时维宿舍那一盏。

她对着小橘灯喃喃:“时老师,我是要毕业了。”

翌日,蓝宁抖擞了精神,还是画了精致妆容上班。

她一进办公室便用电话将程风招来,把手头有关文物展的资料一一交代齐全。

程风眼里有疑惑,但毕竟没有讲出口,只是把工作交接得很仔细。

这也算一重尊重。

程风走后,蓝宁去茶水间倒茶,遇到罗曼,由衷夸赞:“广告里用这句广告词效果很好。”

但罗曼面色不好,似乎是熬了夜,双眼通红。她点点头,算作感谢蓝宁的赞扬。

蓝宁不禁关心问道:“怎么了?”

罗曼只讲:“昨晚陪夜了,我妈妈住院。”说完便也不多说。

蓝宁也不方便多问,一路径自回到自己的格子间。路过方珉珉座位旁时,见她同程风正在做展台平面图。

这是为文物展提案准备的。

蓝宁对方珉珉讲:“我来调用前期给‘景阳春’的项目做的市场调研和策划初稿。”

方珉珉讲:“等一等好不好?我争取下班前找给你。”

还是客气的口吻,但是服务的时间挪后了。蓝宁并没有当场侧目,方珉珉根据公司需求分清楚了轻重缓急,她能理解。

虽有一口气缓缓缓缓堵上来,她还是勒令自己咽下去。

员工应当为了公司在八小时内鞠躬尽瘁。

蓝宁认为这不应该算是错。

所以,她也不能有错。因此,这最后的一宗项目,她想要全力以赴,争取到位。

最后方珉珉是在下班前十五分钟才遣助理递来资料,蓝宁快速浏览一遍,关止的电话已经催上来了。

他开了新车过来,这是蓝宁昨天忽略未去注意的,不由也新鲜。她绕着蹭亮的新车走了两圈,看出了门道,啧啧轻叹:“你真行啊你!把服务奥运会的车都给开出来了。”

关止的新车蓝宁有几分眼熟,正是在奥运会上进进出出接送运动员的赞助车,该赞助商当时只赞助这一款车,对外宣布是用了国内自主研发的最新的动力技术,完完全全的经济型,且目前并不急着上市,把眼球聚焦效应用了一个足。

后来金融风暴席卷汽车业,蓝宁还同罗大年讲,那款车宣传得时,没撞上风口,对外发布的价格也不贵,市场预热的期待值足以抵消金融风暴带来的负面影响。

前两个月的车展上,这辆车才又亮相,该企业发言人自信满满宣布今秋上市,其高性价比在经济低迷时顿时撩拨起消费者的满心购买欲。

其实蓝宁挺想知道到底是谁给这车做的营销方案。

关止下了车,给她开了车门,还弹了一记车顶盖:“5000转96千瓦,比欧版的多出6千瓦,还有220牛米的最大扭矩,这高效率的涡轮增压和缸内直喷技术真不是盖的。这些可是真正的国内技术。”

蓝宁摆手:“我可听不懂专业的。可是——”她歪头望牢关止,她可没忘记他几个月前便提过这车,这让她心底一片笃定,“你和这车什么渊源?”

关止笑嘻嘻实话答了:“米饭班主的渊源。”

蓝宁心中一触:“以前你的小QQ也是这样得来的?”

关止塞她进车里:“这便是我们这行的荣耀。”

蓝宁点头:“甚好甚好,改天你去找宝马奔驰法拉利做生意吧!”

关止答:“周公子说,国内的贵族都开雪佛兰。”

蓝宁笑得前俯后仰。

不过新车果真不赖,又稳又静,比关止先前的车,绝对属于鸟枪换炮。

也真难为他把一辆小破车开了这许多年。蓝宁想。

他们抵达茶座时,梅绍望已经到了,找了靠窗的位置坐好,正喝茶。

他对关止夫妇讲:“你们俩就请我吃这个啊?”

蓝宁笑着问:“你吃不吃冰沙?”不待梅绍望答,便先行叫了一客。

梅绍望对住蓝宁抱拳:“你那方案我仔细看了,真是不错,我已嘱我们工厂的厂长亲组一个小组来同你联络。”

蓝宁先同关止相视一笑。蓝宁讲:“行,你看着办,如果觉得方案不妥,别给关止面子。”

梅绍望笑开来:“这不是损我没给老朋友面子嘛!”

关止嗤道:“你给我少来。”

冰沙送上来,老大一座,梅绍望见了就皱眉头,他是不爱吃甜品冰品的老男人,见着就过敏,讲:“平日中午花一两个小时见个客户我才会选这儿,一杯茶吃下来也花不了几钱,就贪他们家的环境好。”

服务生将菜单递过来,梅绍望是这行的老行家,蓝宁又是做东请客的,于情于理都让着他先拿过去看。他看老半天,一个菜都点不出来,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这里点菜有技术难度,明明喝茶的,满眼都是套餐。”讲完之后,不知何故,又补充了一句,“就这样的还拉了风投进来,今年连开二十家,钞票多的什么似地,都跟四大国行做起了广告。”

蓝宁一个人慢条斯理吃起了冰沙。

她吃起甜品来,总摆出一副享受姿态,舀一勺,抿一口,冰沙太冰,又被冰得眯了眼。

好像一只享独食的猫咪。

关止坐在她身边,就侧头这样看着她,自己的馋痨隐不住,也上来了,捞过她的勺子,也蹭过去尝了两口。

蓝宁便把冰沙推到关止面前,她就手抽过梅绍望手里的菜单,讲:“那么就套餐吧?”

梅绍望表示随意,不过他到底精明,把蓝宁的行止又观一遍,又瞅一眼关止,先自按兵不动。

蓝宁把双手一握,放在台面上头,用一个诚恳真的表情,对梅绍望讲:“虽然他们拿了国外的风投,可是挺不巧的,这回金融风暴,那间投资机构虽然苦苦支撑了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但最后还是中招,上个礼拜已经撤资了。”

梅绍望一愣,他是不知道有这样的小道新闻,不由别转头又看关止一眼,关止只管与眼前的冰沙做斗争。

梅绍望便遗憾地讲:“真是不巧,他们可连开了二十家餐厅,今年成本压力够大的。”

蓝宁用力点点头。

她点的套餐适时地被端了上来,盛器很特别精致,同餐厅的装潢相得益彰,几样菜色也简单,不过是蟹黄豆腐煲、碳烤猪颈肉,配的点心是叉烧蛋塔,还特别赠送了一个菌姑锅。

梅绍望吃东西讲究,喝了清茶,漱清了口,才舀了一勺蟹黄豆腐,吃一口就皱眉:“还是淡而无味,可没他们总店的味道好。”

蓝宁微笑:“那当然,他们总店的厨师长比较资深,其他门店缺乏专业人士坐镇。”

梅绍望的心底不禁有些得意,眉头一样,落到蓝宁眼里。

她还附加一句:“他们没有加工厂,就是一个小型的中央厨房做原料初加工。风投一进来,他们被迫把钱花在迅速开店和打广告上,力求快速赢利。供应链反而跟不上,菜式的质量就受到影响了。而且如今资金一断,更加不可能完善供应链上的环节。”她不待梅绍望完全消化,再讲:“其实他们在找代加工的合作伙伴,解决眼前这个棘手问题。

梅绍望把蓝宁的话在肚子里消化了一个很短的时间,别有意味地看了关止一眼。关止已经把眼前的冰沙解决,续而又拿起了筷子,开始解决肉燥饭。

他完完全全置身事外的态度。

梅绍望便对蓝宁讲:“他们找合作伙伴多久了?”

“不长,不过挺难的,他们在江浙沪地区有近百家餐厅,所以也不难理解他们自己的中央厨房为什么不能满足自己的需要了。做工厂化是要花时间和精力的,不是人人都像老梅你肯花这么长的时间。”

梅绍望大笑起来:“弟妹,你这个高帽子戴的我舒服得不着三五六了。”

蓝宁拿餐巾纸擦了一擦嘴,站起来,说:“我先去洗手间。”

她走了以后,梅绍望瞪牢她的背影看了半天,才对关止说:“要命,这小丫头什么时候满师了?”

关止吃完口里的猪颈肉,讲:“我还是那句话,你觉得有的做就做,没兴趣做就不做。”

梅绍望对关止正色:“你小子这些年还是把自己当我公司的编外,‘茶座’的风投撤资的事情怎么早不告诉我?”

关止摇头:“坊间传闻多,而且我并不认为他们撤资对你有什么影响。毕竟‘麦达利’和他们的投资方不一样,‘景阳春’和‘茶座’不一样。你是经营决策者,经营方面比我要专家不是?”

梅绍望听得只恨恨道:“你们夫妻,一个赛一个的牙尖嘴利,希望你们的孩子以后不要太会说话。”

关止皮笑肉不笑:“那你一定失望,以后我儿子一定聪明伶俐到可以拿国际辩论赛冠军。”

蓝宁再回来的时候,对他们俩说道:“我又点了几块蛋糕,你们一定没吃饱吧?这里蛋糕不是他们自己做的,从‘黑森林’进的货,所以挺好吃。”她看一眼梅绍望没吃完的豆腐煲,“一定比豆腐煲好吃。”

梅绍望只得哭笑不得。

PS:

看到马叔为我讲的话,我发觉我无语了,更加无以言表。删去前面自己讲的,只留一句吧。

我只想在能写的时候,多写一点自己想写的。

十五(上)

自“茶座”用餐完毕,出来之后,关止夫妇同梅绍望在门口道别,他颇为慎重地对蓝宁讲:“你提的意见,我会好好考虑。”

蓝宁不掩喜悦之色,并且由衷地表现出来。

梅绍望却又问:“不过公对公,如果我有兴趣,是同你的合作,还是同关止的合作,还是同你公司的合作。”

关止无奈,马上撇清:“这事情同我是浑身不搭界的好不?”

蓝宁不自禁地望一眼关止,关止也正笑着看她。

蓝宁对牢梅绍望讲:“是和‘时间维度’的合作。”

梅绍望讲:“如果这一次我想要做,这个摊子会比较大。”

蓝宁说:“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公司的专业能力,前期我们公司已经投入人力进行市场调研,所以我今天才有这个底气讲出这一番理论来。‘时间维度’开了七八年,积累的资源还是很广的,对数据的分析也有一套。”她转头又望一眼关止,关止正听着他们两人说话,且并没有插口的打算,她转过来,讲:“‘时间维度’的数据库和调研分析模块,是在时维手上建起来的,罗总在这块工作上也花了相当大的功夫。”

梅绍望伸出手来,同蓝宁相握。

“我会好好考虑的。”

而后重重拍了一拍关止的肩膀。

梅绍望走后,蓝宁嘘了口气,浑身有虚脱的软弱感。

关止拉过她的手,她的手心都是汗。

关止笑:“这么紧张?”

蓝宁也笑:“从没这么紧张。”她活泼起来,扮一个鬼脸,“高考都没这么紧张。”

关止捏了捏她的脖子:“那是熟人生意难做。”他建议,“去逛逛?”

他们的车停在毗邻此地的一家宾馆内地下车库,这一整条路都是林荫道。在这里逛街,是要来回走两遍的。

这需要闲情和逸致,蓝宁恰好两者皆有,于是爽快答应。

她便与关止手拖手,走到树荫下。

蓝宁才恍觉,这一条路也是本城闻名的恋人约会必选的林荫道,他们往前走两步,便已见有年轻的小情人热情拥抱。

火热太阳正要西下,阳光从树枝缝隙间溜出来,是调皮的,也是光明的,还带着偷偷摸摸的愉悦。如同小恋人们的恋情,能够感染许多人。

关止伸手一揽,扣牢了蓝宁的腰,同她亲亲密密,也是一对情侣。

他还叹:“我都多少年没做这么浪漫又浪费时间的事了。”

本来良辰美景,人文气息,都是让蓝宁陶醉的原因,甚至刚才看到那对拥抱的小情侣让她生了些些的情动。但却被关止顽话一泼,多少恨他煞风景。

念及此,她诧异。

她竟然会对关止的破坏风情暗中气恼。

这情绪太陌生了,于是蓝宁决定要撇开,把念头转移。

她问关止:“为什么你不向老梅提这样的建议?”

关止答:“我可没想到你的好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