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请夙夜为男方家长,青鸾师父为女方家长,交换了庚帖,又找墟葬合过婚,八字相谐,五行相生,你我正是绝配。前几日我这里开了酒筵,便是在备酒相亲,通婚书早已递了,你家的答婚书也在我手里。再请阴阳帮忙发放官府的婚书,诸事皆备,只欠你春风一诺。”

 

侧侧顿时发懵,谁想到前几日师父陪了夙夜喝了一场酒,竟算作相亲?眼下分明在说他事,他一下绕到亲事上来,令她措手不及,痴痴咀嚼他的话。

 

“就是便宜了夙夜,让他做了长辈。”紫颜说笑完了,偷眼觑她,见她并无不悦之色,放下心道,“我一直记着呢,照顾你一生一世。”侧侧心魂一荡,听他一本正经续道,“还记着师父要我,帮你多备嫁妆。”

 

她忍不住露齿而笑,没奈何地啐道:“你呀,越来越没个正经。”想到沉香子若见了她与紫颜怡然相处的情形,会于九泉下微笑,侧侧眼中雾气朦胧,又是伤感,又是欣慰。

 

紫颜正色道:“多年珍藏,被我赠了艾冰,一座上好的紫府,被我送了长生。我委实是个败家子!思来想去,只有求青鸾师父多多筹备嫁妆,我再拿更为贵重的聘礼来求亲,这才象话。要不然,等你的师姐们到了北荒,我可没法交代。”

 

侧侧被他一说,不由发起怔来,紫颜先前送出的两件大礼莫不是价值连城,又有何物能拿来做聘礼?若是他拿不出,岂不是没法顺当嫁了?她轻咬朱唇,顾不上害羞,兀自沉思起来。

 

紫颜悄然出了厢房,到了比邻而居夙夜与青鸾的住处。

 

瑶阶朱柱下,夙夜看着一脸狼狈的他,抚掌笑道:“我说你红鸾星动,要你早早预备,你非要挑个大吉之日,这下好看了吧。”紫颜难得有几分赧颜,目光看向青鸾,“择日不如撞日,她既提起,我记得青鸾师父的话,必要给她一个惊喜。”

 

青鸾眸中闪动慧黠的笑意,紫颜恍然而悟,瞪了夙夜一眼。定是夙夜要看他笑话,故意支使青鸾说动侧侧,想到这里,紫颜摊手道:“拿来!”

 

夙夜抱了一只修长的匣子放到他怀中,紫颜爱若珍宝地捧了而去。

 

此刻的他,不是绝艳奇芳的谪仙,不是洞观世态的神明,仅是一个为爱奔走的世俗男子。他宁可大大俗气一回,也要完成这个庄严的仪式,送出这份别样的聘礼。

 

侧侧神思恍惚地想了一阵,再抬眼时,物转星移,人事全非。

 

这是什么地方?

 

天际浮动着愉悦跳动的笛声,是沟壑轻快的流水跃过明石,是扎了双鬟的少女顽皮追逐蝴蝶,是青梅竹马初初相见眼中的清丽惊艳,是心有灵犀携手结伴唇角的会心而笑。侧侧仿佛听见紫颜在吹奏灵动的曲子,如风铃在檐上荡出清脆的回声,她踩着乐音,一步步走向前去。

 

顷刻如梦,一脚踏入玉树冰花的山谷,她惊觉周遭景致变幻成了熟悉的沉香谷。翠媚天成,林峦无际,烟霞如浮光掩映在草木之间,茅屋外菜畦青青,甚至家门前那个巨大的石磨也一般无二。

 

侧侧瞪大眼看去,不觉回到少年时,轻巧地穿梭其间。这悠悠山谷中,直插云天的高崖俯视着苍生,倾斜的陡峰上,一株老树探出了手臂。樱桃树结了果,粒粒赤珠艳艳流辉。迎春花漫山遍野,金萼如星洒银河,流泻一地的芳菲。一树树紫荆团团缠绕枝头,像蝴蝶簇拥在一处,聆听清风的秘密。她摘了几根花草,一缠一绕,编了花环戴在颈上,一如草原上明媚的少女。

 

一时间,被尘世束缚多时的她又回来了,与山水笑语对答,与草木活泼应和,天地与她共同呼吸这风月,这花香。

 

紫颜,你在何处?是否会再度乘鸾踏虹自远方归来?

 

再美的景致,若她一个人孤单徘徊,就像丹青上绘就的热闹,只是一纸寂寞。

 

花海中徜徉良久,侧侧走得累了,在一株巨大的榕树下栖身暂歇。如林浓荫挡住了艳阳,她倚在树干上,翻转纤手,看婆娑光影中扑飞掠过的小虫。光阴从指缝溜走,细水流年的日子,她就是这样无忧虑地成长。

 

直至遇见了他。

 

唉…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听见空中荡过他清亮的声音,像是在耳边轻笑,旋过一道细细的风。

 

“不要叹气,人会老的。”

 

她转身,没看见任何人影,细想紫颜不会隐身术,莫非又是夙夜的把戏?

 

“你在哪里?”提步围了榕树走了两圈,空空山谷,举目无人。

 

“我自是在你心里。”他语声中有隐隐的笑意。

 

她摸了摸心的位置,曾经微笑感伤,曾经落寞痴狂,从怯怯看着这人世,到览尽天下的风光,只因有他,才感觉到一颗心跳动的重量。

 

“别贫嘴了,出来吧!”

 

紫颜委屈地道:“你就坐在我腿上,我怎么出来?”

 

侧侧急忙跃然而起,回身看去,森森榕树仿佛一个巨人,绿叶纷繁招摇,主干寂寂无声。她将信将疑地碰了碰大树,粗粝的树皮磨着手,不像是假的。

 

“是夙夜的‘不可说’?”

 

“你对我太没信心,分明是我的易容术。”紫颜说着,动了一动,但见大树从中裂开,一个仿佛树精妖怪的身影悠悠晃动。侧侧讶然捂嘴,她看多了他的易容,今次太令她意外。

 

“师父以前说过,他能扮一棵树。想要替他照顾你一辈子,我思来想去,还是做一株大树,让你能依靠。”他掀开一身的褐色树皮,像个精灵从树身中浮出。侧侧失笑看他,那身树皮干裂粗糙,是百年沧桑的一张脸,见惯他晓山横翠的容颜,这色相真是判若云泥。

 

“你的易容术又精进了。下回扮一朵花如何?牡丹吧,国色天香。”她忍笑说道,想他以大树为喻,用心良苦,芳心醺然欲醉。

 

“很有难度…”紫颜蹙眉沉思,似乎真在考虑易容成一朵花,“说不定只能求助夙夜。要是你再要我扮猫猫狗狗,我只好索性改行去学傀儡戏了。”

 

侧侧扑哧一笑,“我可舍不得。”她轻轻投进他怀里,像是依靠在结实的树干上,格外宁静安乐,“你告诉我,这是幻境吗?”

 

“是,也不是。”他嗅着她一身清香,比群花更沁人的气息,“夙夜有一位朋友,是花中之神,这百花怒放确是真的,谁让有你在此,叫它们生出争奇斗艳的心思?”

 

他忽然遥指不远处,“记得吗?你领了我在这里拔竹笋,一开始煮新鲜的笋子总会麻嘴,后来不知怎么就不麻了,脆口鲜嫩…”侧侧望了密密的修篁翠叶,笑道:“这个秘诀,可不能你告诉你。”

 

“唔,你做给我吃就好。”紫颜微微一笑,两人依偎着坐看云起,身畔杏花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