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和傅传红见紫颜平安很是欢喜,有意让侧侧与他多聚片刻,并不曾上前。不想侧侧没说几句就走来,如经寒遍雪的梅花,令两人泛起怜惜之意。这样一份爱恋真的是苦啊,不寻常的人,就有不平淡的爱,刀山火海的难。

 

侧侧不敢多提先前紫颜的真假,姽婳扬了扬手中人偶,苦笑着道:“只怕这夙夜说的是真话。”

 

侧侧眼中乱红飞舞,戚戚无言。

 

傅传红忙道:“无论如何,紫颜在这里就好。”姽婳瞥见夙夜恍若无事地与人寒暄,心下有气,抬手将人偶掷了过去。

 

这人偶平平地飞出,有灵性似的投到夙夜怀中,没入不见。夙夜远远一笑,姽婳冲他扮个鬼脸,想起当年他咒她与紫颜缘分已尽,真是恨上心头。这妖怪般的家伙,以搅动人心为乐,似乎在嘲笑凡人贪恋的丝丝感情,偏偏说什么缘呀劫的,就推脱过去。若不是青鸾是个可人儿,真想咒他这辈子爱断魂伤。

 

如今,紫颜与侧侧真的该历尽劫难,苦尽甘来了。姽婳微微出神,傅传红知她所想,小声地劝道:“紫颜的命毕竟是夙夜所救,不要太苛责他。”

 

尘埃落定。她有一丝怅惘,就像目睹一炉香到了尽头,袅袅余烟,不多时也要散尽了。相聚一场,终究是要散的。多年相伴的情分,也就是这样了,艳过须谢,盛极必凋,最后怀了锦绣往昔的记忆终老。

 

姽婳寂寞怀想之时,蒹葭问起青鸾,夙夜向侧侧招了招手,侧侧半晌没动,姽婳也拉着她,生怕夙夜再动他念。

 

蒹葭笑道:“你把她害苦了。”

 

皎镜道:“等青鸾来了,我替侧侧告他一状。”

 

夙夜莞尔笑道:“好,你与她细说便是。”

 

他拔下绾髻的白玉簪,簪首精巧地雕镂一座楼阁,户牗宛然。玉指轻弹,有一扇小窗打开,飞出米粒大的星芒,莹莹在空中闪烁。不多时,星芒斗转,旋出不可逼视的清光,渐渐浮出一个翠袖黄衫的丽影。

 

“师父——”侧侧见此奇景,不禁疾步奔来,欣喜中夹杂了委屈,甚至有些哽咽。青鸾一身繁绣如锦,彩光中英姿国色,淡扫蛾眉即已尽压群芳。她揽住侧侧,凝眉打量片刻,浅笑道:“听说你要开绣院,我给你几个师姐捎了信,她们会来北荒助你。”

 

这惊喜非同小可,侧侧想到嫁作人妇的师姐们,一腔愁绪去了大半。

 

“我今次来,是替她们催你,紫颜既已大好了,有些事也该补一补,让我们热闹一回。”青鸾最知徒弟心事,外人“紫先生”“紫夫人”叫得嘴响,她却没个真正的名分。既担了师父这个名头,便要为徒弟争取,青鸾朝侧侧眨了眨眼,看她俏面娇红,慢慢恢复了血色。

 

“夙夜是不得已,你不要怪他。如今你俩劫难尽消,紫颜百无禁忌,你只管放心。”

 

侧侧得了师父这句耳语,心跳加速,先前天意多悭,磨得她心志几乎百炼成钢,到此刻终于看到曙光。她一时娇颜若醉,凝望不远处的紫颜,年年岁岁相盼,近来才渐有白首偕老的安然。

 

不再用眼泪去等待,不再以等待去交换,不再靠交换去承诺。两相厮守,如日月辉映,山水相对,风动云飘,体会红尘三千丈的喜怒悲欢。

 

紫颜的目光亦如曲径幽景,越过繁乱的尘寰,就这样投影在她心里。他朝她点点头,她心有灵犀地一笑。

 

这就够了。

 

久别重逢,蒹葭与侧侧、姽婳原想与青鸾彻夜倾谈,青鸾说众人累了一夜,应当好生歇息。她实是疼惜侧侧心神交瘁,嘱咐徒弟思虑勿多,安神歇一晚再说。姽婳放心不下,为侧侧布置好助眠的熏香,紫颜又取了贴身的玉麒麟为她戴上,待她沉沉睡去,方才离开。

 

诸师约好明日要热闹一番,各自散去。

 

夙夜等青鸾安置好了,与紫颜连夜赶去旧王宫觐见玉翎王。此时已过三更,两人绕过守卫,翩翩如暗夜的蝶,直飞入晴雪山房。千姿正于凤灯下与照浪议事,轻歌打着哈欠在旁陪着。

 

风声轻扬,银烛微微一摇,照浪立即抢步挡在千姿身前,轻歌慢了一步,下一刻惊喜叫道:“是紫先生和夙夜大师!”照浪收步,似笑非笑看了紫颜一眼,转身坐回原处。

 

衔香的金鹤缓缓吞吐碧烟,缥缈的云烟结成风中的文字。

 

千姿倦怠的双眼有了一线清明,精神振奋地道:“两位来得正好。”案上铺了一张细笔勾勒的舆图,伊勒山与落雁峡上各放了一枚棋子,紫颜走上前,拈起楠木盒里的玉石子,点在苍尧王城上。

 

夙夜的手在舆图上轻轻一指,王城上旋即笼了渺渺黑烟,腥臭如污。千姿几欲晕厥,起身退了两步才舒服一些。夙夜澹然进言道:“梵罗王子临走时用的是西域巫术,施术者的神念就在王城内。请王上关闭城门,限制进出,容我驱除巫者之术,否则,只怕于王上有大碍。”

 

“绝无可能。”千姿断然拒绝,双眸映着金色的烛光,如烈日熠熠闪耀,“七日后就是登基盛典,此时若关城门,物议沸腾,民心生乱,王城里只怕要翻天!”

 

听见千姿拒绝,紫颜向来镇定的神情竟有一丝动摇,“今次来的是西域第一大巫师伏藏,我曾见过他施术,那是只手可以倾覆城池的高人。对方会不择手段,若不提前预防,到时得不偿失。王上…务必小心为上。”

 

千姿歉意地望了两人一眼,是了,他们是好心,或许说的是事实,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君王,他当然想以高傲的姿态践踏敌人,但如果坐着生站着死,他宁可骄傲地站着,即使死亡也不能让他低头。

 

“不必多言!我登基在即,若有丝毫露怯,不但西域人看不起我,就是北荒诸国,又怎甘心把我当成共主?我丢不起这个人,苍尧更不能示弱于敌!”他华美的容颜中多了凛然之意,当年那个风仪若仙、倨傲出尘的千姿公子,越来越有皇者气象。

 

紫颜欲言又止,夙夜似乎早预料到有此结局,神情漠漠。照浪看了紫颜憋闷的神色,发笑插嘴道:“王上就不怕失了先手?万一对方厉害,后果不堪设想,又该如何?这面子虽然重要,盛典更为紧要,务必不出事为好。”

 

照浪的一言一行,意图极为暧昧。他既是中原特使,又是于夏伯爵,千姿深知此人不是白白示好来的,在景范警示下,更对他多了一丝提防。

 

“我虽是个好面子的人,分寸还是懂的。”千姿一笑,轻轻用手敲着几案,“我就是要大大方方炫耀,就算有什么宵小,让他进来便是,不用关门,也可以打狗!莫非夙夜大师没有这个魄力,不敢与他正面为敌?”

 

千姿的激将让夙夜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