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金钉片的云肩,彩绣织锦的霞帔,织金绣花的夹被,刺绣花鸟的条屏…服饰日用或是绣像书画,无不兰心妙裁,巧手绣成。

 

长生独爱一幅侧侧临摹的《兰亭集序》,绛色平纹绸缎上用斜缠针绣出王右军飘逸灵动的书法,观之如有仙气。玉簪则挚爱几件织金缎袍子,牡丹纹、缠枝莲纹、云龙纹、蔓草八宝纹,无不是她与姐妹们精心织就,故此特别拿出来夸口。流苏好玩,翻找出香囊荷包、针插挂件,塞些银锞铜钱香料针线,放在身上比画打扮。

 

侧侧怡然地望着三人嬉闹,捧起绣绷,素白的绫绢上映出紫颜的影像。长生画作里的五张容颜都在她心底,她要绣的,却是另外一张,最初的容颜。

 

如此殚心竭力坐了一天,侧侧常常绣着绣着,不时心腹绞痛,最厉害的一次状若离魂,整个人晕倒在地。长生不断用金针为其刺穴止痛。

 

侧侧转醒过来,又重拾绣针,强作精神。流苏劝了几句,侧侧勉强笑道:“我不去想他画他,难道要让姓风的得逞不成?”流苏道:“为何想了也是无用?”侧侧道:“只要我意志坚定,妒蛊就奈何不了我,一时疼痛算得了什么。”流苏咬唇不语,心下俱是悲意。

 

到了晚间,绣绷上的人像有了大致的身形。紫颜的衣饰以套针为绣,盘金勾边,雍贵之气呼之欲出,座下凤鸟鸾首用了擞和针,飞羽用施针,凤尾则以接针绣出。更妙的是云海氤氲,鸾翅熠熠,光影流波明暗自然,层次分明。

 

玉簪和流苏目不转睛,各自拿了一个绣绷模仿学艺。长生为让侧侧休息片刻,便缠了她讲解针法。侧侧一夜未睡,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歪在榻上恬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侧侧饥肠辘辘,再次张眼时,玉簪与流苏皆换了一身飒爽戎装。她不觉奇道:“这是要去哪里?”

 

玉簪替侧侧梳洗打扮,道:“苍尧太师来了,说要带我们上羲芝岭捉奇兽祈如。”

 

流苏道:“坊主,你睡了一天一夜,看看那蛊毒是不是已经好了?”

 

侧侧想了想,并无动静,摇头道:“我不知它几时发作,皎镜大师在么?”

 

玉簪道:“神医昨天就来看过,说是妒蛊已被压制。这是情蛊的解药,有龙腊草、马兜铃,共十三味苦寒药物研磨成粉,调出这么一杯,坊主赶紧先服下。”送药来的小子神情古怪,逼问半天才说出药方,只怕这解药不怎么灵验。

 

青瓷杯里浅浅流红,药液宛若玫瑰花露,惹人馋涎。侧侧端杯轻嗅,清香沁人,心中暗想,皎镜尽了全力,其余听天命就好,于是一口饮下,冰寒之气直透胸臆,心神一振。

 

玉簪端详她片刻,见侧侧神智清明,将信将疑道:“神医说晚间睡觉时,他会放一只竹筒在你枕边,届时蛊王会自己爬进去…不知是不是诓我们。”流苏笑道:“我夜里守着坊主,看看蛊王是何模样?”

 

侧侧凝视杯中残红,细想了想,摇头道:“皎镜又在捉弄人呢,随他去吧。”

 

“为保解毒无失,太师要上山去看看。”流苏偷觑她神色,恳求道,“坊主,我们想一起去,听说羲芝岭景色极美。”侧侧笑道:“既是蛊毒已消,我与你们同去。”玉簪瞪了流苏一眼,“坊主,神医只说蛊毒被压制,隐患未除,大意不得。”

 

侧侧不理会其他,稍稍用了点粥饭,又取了绣绷凝神刺绣。深浅明暗,诸色叠晕,绣画上的紫颜便有了雅秀神韵,玉面上容光浮动。她端凝良久,又刺下几针,将一双明眸绣得点睛入神,笑眼宛如欲语,现出活泼灵气。

 

没多久,长生穿了一身浓紫的锦衣,背了包袱过来。听说侧侧要同去,便道:“丹心和丹眉大师在琢磨给千姿炼制国器,不能去,好在有我和卓伊勒,到时随身的行李由我们来拿。可能会在山上住一晚。”

 

玉簪越发忧心,道:“山上积雪未消,坊主的身体如何使得?不行。”长生道:“岭中也有木屋,一应物品俱全。”玉簪仍在皱眉,侧侧说道:“蛊毒与寻常病症不同,既是消了,也就无事。何况风功也在山上,若是他先抓到那奇兽,我们就得高价去买。”

 

流苏拍掌道:“好!我们一同去。”

 

四人收拾完毕走出屋来,皎镜与卓伊勒准备采药,背了药囊,显鸿选了七个手下陪同,皆是一身劲装。太师阴阳穿了暗褐锦袍,仍是倨傲冰冷的姿态,随行三十六只雪色银狼,气势遮天。

 

众人骑马沿小径上山,积雪未消,马速稍快就撩起粘泥的雪块,四下飞溅,让山径越发难走。加上晨雾浓重,沾衣而湿,没多久衣衫漉漉,众人无法求快,只得慢慢放马而行。

 

侧侧穿了青蓝色的鹤氅,紧控青骢马缓缓前行,长生披了一件玉针蓑缀在后面盯着。前次与少爷同来北荒,沿路有武功高强的萤火照看打点,诸事从不用他烦心。长生出神地想,少爷离去后,萤火告别而去,如果今次能在苍尧重聚,哪怕让他再辛苦十分也是甘愿。

 

走了半个多时辰,冬日无力缓缓上升,如蛋黄挂在碧空。林间的雾气尽数消散,现出青葱明秀的绿意,侧侧心头一快,正想远眺山岭景致,忽然痛如虫啮,眼前一晕,整个人如坠虚空,从马上倒栽了下来。

 

长生和显鸿纷纷翻身下马,斜地里一个暗影掠过,阴阳提了侧侧的鹤氅,把她搀扶到一旁。皎镜赶来查看,迟迟不语,长生道:“是蛊王出了差错?”皎镜面沉如水,摇头道:“妒蛊里竟藏了其他蛊毒,幸好蛊王仍在,等我引它去降服。”

 

玉簪与流苏抱着侧侧,急道:“坊主已服了解药,蛊王会不会撇下蛊毒,自己跑出来?”

 

皎镜也不作答,用针刺入侧侧手腕、手掌、手指,候她张开眼来,神色凝重地道:“蛊毒起了变数,我可保你性命无忧,但蛊王被解药压迫,已无恋战之心,要靠你心念牵引。”

 

侧侧倚在弟子们怀里,像初生柔弱的孩子,“是不是我只要想他,蛊王就有力量?”

 

皎镜道:“是,只要你信我。”

 

“我信你。”她满足一笑,望向虚空,仿佛满眼是紫颜,正好纵情相思,不惧远离。长生只恨不能做那只蛊王,替它去赴汤蹈火,他学艺至今毫无用处,不能为她分忧,待紫颜归来又如何交代?

 

皎镜暗叹一声,扶侧侧重新上马,她的身子轻飘无力,勉强伏在马上。长生想到重逢时侧侧英爽的身姿,对风功恨入骨髓。

 

行了大半个时辰后,一匹狼呜呜叫了几声,阴阳举目远望,道:“有野兽的气息。”众马衔枚静声,悄悄行了半里地后,忽然望见前面影影绰绰十几个人影,领头一人身著彩锦,指挥手下埋伏在林木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