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有意卖弄,含笑说道:“通天城高耸入云,不会深埋地底,这是确凿无疑的。唯有一个可能…”
“快说快说!”璇玑迫不及待。
丹心促狭摇头,“佛云,不可说。明日你就知道了。”
璇玑纠缠一阵,丹心却死不松口。长生寻了地方裹毯子睡了,隐约听见喧闹声如雪落,窸窣中渐渐无声。
那两人打闹半晌,磕磕碰碰,耳鬓厮磨,火光下瞧见对方眼中熠熠闪烁,不免微微一怔。
一个是鸳钗步摇,春雪晨霞。一个是朱衣玉带,丰神俊雅。
咦,这人倒不是很讨厌。心下皆是这一句。
次日清晨,长生被寒风冻醒,篝火不知何时熄了,那两人睡得极熟。他重新燃起火苗,把干粮烤了烤,叫醒丹心和璇玑。两人张眼后,先是对视一眼,彼此顺眼许多。
璇玑粉容微红,乖巧地说了一句:“你醒啦?”丹心点头,“你要吃点什么?”长生递上干粮,这两人有滋有味地嚼了,时不时对望一笑,尽在不言中。待牵马出来,雪晴松翠,万里无云,三人心中皆是一快。
丹心低声对长生道:“她其实不是太难相处。”长生似笑非笑,打趣道:“果然是一笑泯恩仇。”然后打马先行。
丹心为了避嫌,扬鞭打马,越过长生,一骑当先探路,连绵的雪山逶迤如银龙玉带,美不胜收。疾行半日,三人远远看见织金峰,阳光一照,皑皑白雪似有金边,光彩耀眼。
“不枉了织金的美名。”长生叹道。
“这算什么?没雪的日子,这山更美,遍地金黄砂砾,仿若金山。”璇玑见怪不怪,“这一带风沙极大,久而久之,砂石塞途,我们的马只怕过不去。”
“金山!”丹心的笑容里有运策帷幄的笃定。
璇玑美目一瞥,不以为然地道:“乱沙成堆的石头山罢了,你说的通天城还有多远?”
丹心扬鞭指路,对了织金峰笑道:“就是那座山,被黄沙风灾掩埋的皇宫,只因在山顶上,才会叫通天城。”玉圭上曾有言,“西望天边云端,有丽峰若艳阳”,说的正是于龙神坛上祭祀时,望见织金峰的情景。
长生与璇玑讶然,慢慢回味他说的话,犹如黑夜里璀璨的一道烟花,令心头明亮。是的,对于通天城高耸入云的记载,世人以为仅是殿阁耸立,塔楼接云,却没人想到会是在一座山峰之上。以阿焉尼三位大帝的魄力来说,这皇宫所在匪夷所思,最为威严安全。
璇玑眼热地道:“好,若你说对了,就算用脚走到织金峰,这一趟来得也值了!”骏马撒蹄疾奔,千山路尽,万径踪灭,也阻挡不了她好奇的心。
三人又行了小半时辰,砂石路果然艰涩难行,三人的坐骑渐行渐慢,一炷香的辰光后,终于到了织金峰脚下。
近看此山,雪色消融处尽被黄石砂土覆盖,无甚奇特异常。山顶有云雾缭绕,看不真切,仅双目所见,未见任何楼宇殿阁。璇玑微微失望,山峰无路,除非借一对鸟翅高飞云上。
丹心眼力极佳,忽指了雪峰上一处黑点,“那是什么?”三人勉强驾马驰近,隐隐约约看到褐黄色的山石,仿佛与别处不同。
于是一路向西转过山脚,景致顿变,陡然望见一道深沟,如巨大的伤口蔓延山体,将织金峰劈开两半。璇玑倒吸一口凉气,丹心心念电转,叹道:“…地震的源头,竟是此处!”长生猛然一惊,见积雪下落石如新,不由佩服他见识超凡。
山中落石堆砌出一条长路,被白雪错落铺填,仿佛迢迢银河。凛冽山风吹来,坡上雪影萧森,此去如人间天上,遗世忘俗。三人心生悠远之意,下马收拾行李,决意登山。
山下林间尤有繁木,丹心用匕首削出三根拐杖。璇玑见他出手如电,技艺熟稔,奇道:“你究竟是做什么的?是江湖上的侠客?”
丹心笑而摇头,“你贵为郡主,我这种下九流的匠人,可不敢称侠客。”
璇玑把玩拐杖,入手光润,足见功力,听他妄自菲薄,赌气道:“郡主我生来命好,不值得夸耀,你这手技艺,和我狩猎的本事差不多。”丹心嘿嘿一笑,“你倒有见识。”
三人拄了拐杖探路,沿乱石雪径慢行上山,脚下积雪吱吱作响,山间悄寂如荒坟,阳光空空照着,沁人的寒意随了山风兜转。蚁行良久,渐看清这断层裂缝,仿佛虚空中用力一刀劈开,然而断口参差不齐,说是地震不足为怪。脱离出去的半片小山崖,多是百年风沙堆积的砂石,再震几下必会倒塌。
三人暗暗称奇,织金峰竟像是有意摆脱五百年的桎梏,借此天灾脱身。
丹心不知想到什么,嘴角轻笑一声,长生瞥他一眼,淡淡地道:“若真给你找到通天城,这份厚礼,千姿必会重谢。”
璇玑怫然不悦,“为什么要给苍尧?明明在我于夏境内!”
长生笑道:“千姿不是要做北帝?何况他一统北荒,即将称帝之际,昔日北荒霸主宫殿现身,不是吉兆又是什么?再说地震这事,会被敌人拿来中伤,若能造就祥瑞,这份重礼,你们于夏国主若是识相,就该送给千姿。你怕什么,通天城搬不走,总在于夏境内,不过是名义上归属千姿罢了。”
他轻描淡写地指点江山,璇玑俏面煞白,冷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丹心摇头,“说那些作甚?我想看的是阿焉尼的宝物,以前流落在外的就已巧夺天工,皇宫里藏的不知会有多好。”说到这里,声息重了两分,他察觉出心下的渴望,不免微微奇怪。
炼器于他,更多的是家族责任老父期望,他为此获得夸耀赞美,始终无法痴迷。阿焉尼的传说却如酿了五百年的美酒,深深诱出他心底的馋意,一种难言的饥渴纠缠着他,不死不休。丹心摇了摇头,快步赶到深沟最下端。
崖壁上冰棱冻结,如椽如柱,其后是一片雪色屏障,明晃晃好似白玉照壁。冰墙上裂开一人高的洞口,山风呼啸,隐见砖石铺设绵延。
是了,就是这里。丹心大叫一声,扬手喊两人上来。
“我先上去,再拉你们。”他在手上缠了棉布,轻身一纵,如猴儿攀援高枝,擎住一根冰棱,借力往洞口一跃。足下一踩,他知道来对地方,金砖发出闷响,安抚贪婪的欲望。
丹心忍住好奇,垂下一根绳索接应两人。璇玑身轻如燕,轻拉绳索,脚踏冰雪,飞鸟投林似的掠入洞中。长生老老实实手足并用,也进入其内。
黑幽幽的山道深不可测,丹心毫不着慌,匕首上下翻飞,削去拐杖濡湿的根部,转手打上火,便是三个现成的火把。他举火一照,看着山道墙壁,神色激动,“你们看…”
长生凑上来看,山道四面纯以金砖铺设,宛若金龙游离蔓延。璇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黄金宫,真是全部以黄金打造,天哪!”三人常年所居处如金屋瑶台一般,眼界已然极高,仍被这漫长的金道震撼,所谓富贵逼人,天外有天。
丹心大笑,“离黄金宫还早呢,有很多路要走。”三人震撼之后,全身又生出力气,沿了通道向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