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极目望去,破旧的两三间庙舍,歪歪斜斜,门前有一个祭祀风伯的神坛。两人挨到庙前下马,丹心冲进庙中,又杀出来在神坛前拜了拜,长生微微一笑,朝那神像也行了一礼。

 

前殿庙门大开,风雪淹湿了地面,丹心牵马入内,说了声“罪过”,把庙门掩上。天地一下子静了,雪花打旋飘落,没有了肃杀的意味。

 

长生笑容一收,“有香气…不对,有人!”两人转到后殿,一堆松枝架了黑野鸡,正熊熊烧着。篝火后立了一个狐裘公子,粉妆玉琢,不停地翻动松枝苦熬火候。

 

“哎呀,烧过头了!”丹心嚷嚷着,蹦了出去。

 

“什么人?”那狐裘公子闻言一惊,退开两步,用松枝上的黑野鸡指着他,一股焦香顺了寒风飘出。

 

丹心使劲嗅了嗅,大叹:“可惜大好的一只鸡!”

 

那狐裘公子面色莹莹,扑哧一笑,如梨花吐艳,傲视风雪。丹心呆了一呆,心想,瞧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就不是做厨子的命。他袖下一闪,左手炫出一把小刀,伸手道:“拿来!”

 

那狐裘公子微怒,脚下一划,摆了一个架势,“想劫财?先问问我手中——”他看了一眼黑野鸡,不能丢了气势,“这只凤!”

 

丹心没好气地看向长生。长生朝那公子拱手,笑得春风化雨,“这位兄台,我家小哥是想帮你烤鸡。”

 

“哦。”那狐裘公子失笑一声,眉目变得婉转柔和,看到黑野鸡焦色一片,叹气道,“唉,手艺不精,让两位见笑。”把树枝递了过去。

 

丹心接过,小刀飞旋,刀影亮如闪电,两三下削去焦皮,露出酥香滴油的熟肉。狐裘公子眼波流转,笑吟吟看他调弄。丹心掏出一管竹筒,洒了酒在肉上,“若再加上蜜糖,怕神仙也要抢,可惜,可惜没糖。”

 

长生平素服用蜂蜜,制药也要炼蜜为丸,随身有此物,就把凝结了的蜜团取出。丹心大喜,在火上稍稍一烤,金黄色的蜂蜜滴在鸡肉上,混了滋滋冒出的黄油,兑出诱人香气。狐裘公子大乐,两颊绽出小巧的酒窝,笑靥如琼花吹香。

 

丹心斜睨长生一眼,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目光,心知这公子极不对劲。两人一个炼器出神入化,赝品一看即知;一个易容透析百态,最善辨别真伪。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这狐裘公子十足是位小娘子。

 

丹心清清嗓子,悠然地哼起小调,如莺啼雀喧,歌流水,唱红英,狐裘公子越发沉醉,嗅着香气,打着拍子,怡然如沐春风。

 

丹心目光一移。指甲边,蔻丹红迹。

 

长生眼神一飘。耳垂上,金钩留痕。

 

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示破绽,狐裘华衣,十指如葱,工于箭术,身怀武功,这女子出身贵族,自小有好教养。携带的丝绸包裹看上去颇为实沉,似是远游,不带扈从,可能是私自离家。懂得拾松枝烧烤野味,想来时常狩猎,或有私家牧场。

 

在北荒能有此家世的,只有寥寥几国的皇亲贵胄。

 

“成了!”丹心飞刀簌簌,醇香雪肉一片片落下,长生举了一只银盘接着。

 

狐裘公子笑逐颜开,欢喜不迭地接过,又瞅了丹心的竹筒眼馋。丹心大方递过,同时也不和她客气,把剩下的黑野鸡对撕开来,与长生一人一半,捏在手里大嚼。

 

狐裘公子抿嘴品尝,浑不知她一颦一笑,让两人看尽芳菲。

 

“好酒!好肉!好手艺!”她舒心一叹,凝视丹心,“你是厨子?”

 

长生差点咬到舌头,在一旁偷笑。

 

“要不要把你烤来吃?”丹心拉下脸,小刀如银蛇翻飞,手中的鸡骨顿成两支筷子。狐裘公子讶然扮了个鬼脸,伸手讨来筷子,自顾自细品美味。

 

丹心得意地一笑,长生知他逞能,慢慢说道:“下回轮到我,不过,我只烧素食。”丹心咂嘴,炼器是体力活,他从小最爱肉食,一听素食就没了斗艺的心思,惋惜长叹。

 

三人酒足肉饱,又有篝火暖着,醺醺然忘了寒冷。

 

“喂,你们俩去哪里?”狐裘公子好奇地问。

 

丹心揩了下满手的油,拿出一卷舆图,戳了半晌,手停在一处,“我们在这里,往北走,到水骨雪山那一带。”

 

“去那里?有什么好玩?”她轻皱秀眉,水润朱唇微微噘着,那两人简直看不下去,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跃跃欲试。换谁替她改扮,都不会有这么多的破绽,让人失笑。

 

她从包裹里抽出一份舆图,随即展颜,“咦,那里有北荒最大的龙神坛,是祭祀龙神的地方!有趣有趣。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长生笑容一滞,看她娇生惯养、喜怒无常,是个不好伺候的主,怎么就纠缠上来了呢?他拼命给丹心使眼色,想让他说几句话撇清,不想丹心看到那份舆图,笑眯眯地说:“咦,公子这份图很详尽呀。”

 

“那是自然,我爹汇集十几份图重新绘制出来的,能不好么?”

 

丹心看见香喷喷的黑野鸡也没流口水,此刻却像老饕,要把羊皮卷一口吞掉。

 

“给我看看可好?”

 

狐裘公子一抛,稳当当落在丹心手里,长生凑过去看,果然比骁马帮给出的这份更细致精妙。两人对这少女的身份也越发好奇。

 

“抢了舆图就跑,还是带上这个累赘?”丹心轻吐唇语,眼神飘忽。

 

长生瞪他一眼,努了努嘴,让他看不远处的一套亮银弓箭。

 

“金钏指环,不是做样子的,一看就是常年练弓箭。”长生挤眉弄眼对着口型。

 

弓箭下有几只黄金指套,富贵气中隐有铁马金戈的战意,丹心打消了打劫的念头,乖乖把水骨雪山和龙神坛附近的地理看个仔细。

 

还了舆图,他借口喂马,与长生回到前殿。风雪渐大,穿越两殿竟濡湿了肩头,回首看去,茫茫一片,狐裘公子的面目已然模糊。

 

“传说那龙神坛在阿焉尼立国时就有了,这五百年起起伏伏,香火始终不断,于夏国信奉的也是龙神。”丹心回忆杂书上的记载,印证玉圭上的言辞。

 

“我们去龙神坛?”

 

“不,去那里干吗?五百年都没人发现端倪,不会有线索。”丹心嘿嘿一笑,不舍地道,“她的舆图可真好,龙神坛西去十五里有座织金峰,我们的图没记载,却与玉圭记载最相近,我想去看看。雪停了就出发,甩掉她。”

 

“其实你不会再去苍尧对不对?”长生喉咙发哑,苦笑连连,这回被丹心拖下水,再翻悔已是不及,“阿焉尼寻宝…哪里是几天能兜转往返的?我居然会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