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镜依旧对卓伊勒打骂驱遣,每日逼迫他辨识沿路草药,针灸防疫,长生自是两肋插刀相助,由此识得不少北地草药。

 

“我们的脚程太慢,你看一路走来,尸体少见黑腐,很少有死去整月以上的。要是我们再快些,或许能见到病人…”卓伊勒苦恼,心底更有个可怕的猜想,不敢宣之以口,“这疫疠莫非在和我们比脚力?”

 

皎镜听见这话,若有所期地看他一眼,“大疫出良医。”卓伊勒嘟囔一声,宁可医术庸常,不愿拿人命练手。皎镜听了,嘿嘿冷笑。

 

半月后,到了古斯族居处,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部族,倚山建有七八十间木屋,山下的肯雅湖里有一道热泉,终年沸涌如汤,即使冬日冰封,也水暖如灼。可惜泉水充斥硫磺气息,臭气熏天,无人敢接近。

 

古斯族以族长为尊,巫医通巫术,能沟通天母大神,如遇病情,多以求神为主,辅以医药。长生手持紫颜早年游览北荒的笔记,看到古斯族巫医略通医术,心存一线期望。

 

到了古斯族外,只见灰土漠漠,肯雅湖竟是若干黄绿相间的小湖泊,湖上热雾缭绕,显出一丝烟火气。可惜对面微斜的山坡上,既无炊烟也无人声,门户紧闭,一片死寂,仿佛一座空村。皎镜三人看到这生气凝滞的景象,齐齐止步不前。

 

“师父,这里不对劲。”卓伊勒皱眉,见过太多惨象,不觉没了念想。长生不甘心地快步前行,“我去看看。”疾速走到一座院落外,正想进,闪出一个人影,倒把他吓了一跳。

 

那青年包着头面,露出一双眼,“你们是外乡人?”长生一喜,见了他的打扮微微错愕,“我们自东而来…”那人不耐烦挥手,“快走,快走,此地有黑鼠病,你们既不是本地人,速速离开。”

 

长生两眼放光,皎镜和卓伊勒闻讯也赶来,好似发现宝藏。

 

“请让我们进去,我等是大夫。”

 

那青年摇头,死活不允,“除非你等脱衣,查验无病,才能入内。”

 

卓伊勒皱眉道:“凭什么要脱衣?”

 

“如果三位不肯脱衣,仍想进村,就去病坊待着!”那青年没好气地指了不远处的黑色小屋。他身后院落里有人喊了一句,他极快地回了两句,不多时,就有一个衣饰隆重的老者走了出来。老者的头上缠了白纱,朝皎镜等人展露了一下面容,微微见礼。

 

“我是族长诺汗,三位是远来的大夫?”

 

长生答道:“是,不知贵地出了什么事,竟不许我等进村稍歇?”

 

那族长诺汗为难地道:“为了此地百姓的安危,所有外来人要进病坊隔离,三日后如果无事,再请几位过去。”卓伊勒急问:“你们这里也有疫疠?”

 

诺汗惊恐地道:“小哥你说什么?你从哪里来?”

 

“我等路过几个村子,都是不明不白全村暴毙…”卓伊勒话未说完,诺汗连退数步,指了他道:“快,把这三个人拖进病坊!”当即有五个大汉闪了出来,三两下就收拾了卓伊勒和长生,两人见皎镜不动,便没有反抗,任由人抓了。

 

皎镜面容奇怪,似笑非笑地高举双手,浑然无惧。

 

“珠兰唐娜出事了!”又一个年轻男子从远处焦急跑来,狐皮衣袄,金银帽饰,一身富贵气。此人并没有遮面,长生留意到他与族长容貌极像,心下一动。

 

“什么?连她也传染上了?”诺汗双膝一颤,那青年连忙扶住他,摇头道:“不,不是黑鼠病,她突然瘫倒,浑身不能动。巫医大人也看不出她怎么了。”

 

“我买了那么多香料,病气怎会进去?快,带我去看看!”诺汗匆忙欲走,瞥了皎镜他们一眼,表情立即从慈爱转为凉薄,“把他们关起来!”

 

“你女儿的病很简单,埋进土里就能治好。”皎镜漫不经心丢下这句话,大踏步往村口的病坊走去。诺汗一怔,只道他在胡说,一脸忧色地奔往村中。

 

此地所有的病人锁在病坊里,森严的木屋透着风寒,用薄薄的羊皮封了窗,几十个人挤在一间里,木然地等待煎熬。

 

皎镜三人进入的这间,其中族人病情较轻,有人虽无症状,常与病人接触,也被送进来隔离。有几个妇人嘤嘤哭泣,身边的男人一脸死灰。一个小孩睡着了,眼角挂满了泪,他的奶奶茫然望了远处,徒劳地拍打小孩的背,嘴里念念有词。其余患病的人东倒西歪,散发出冲天秽气,令人掩鼻。

 

卓伊勒清理出空地,皎镜大咧咧坐定,一对邪气的桃花眼溜了过去,细细扫了扫众人。长生也坐了,端详各人的脸色,稍稍放心。

 

人人如受惊的鸟,目光警醒,一有动静就欲高飞。这牢笼里无处可去,他们便以眼神为箭,划下界限,不许别人入侵一厘。众人自觉地避开三人,皎镜他们的身边空出一大块地,四周射来嫌弃的目光。

 

皎镜摸出腰间的刺绣兰花纹香坠,将香粉遍撒四处,袭人的暗香如屏障,将病气隔绝在外。卓伊勒看得眼热,小声对长生道:“这是蒹葭大师早年送的,师父平日舍不得用,今次说不定她也会去苍尧。”蒹葭是姽婳的师父,制香术已出神入化,长生惊喜道:“听说她云游四海,芳踪不定,此番如能见到,防治瘟疫又多了一大助力。”

 

卓伊勒忘了置身病坊,兀自遐想道:“以前老听师父吹嘘十师会的盛景,想不到我这回能来目睹。长生,你家少爷,应该也会来…”长生丰神俊秀的面容忽地一黯,卓伊勒自知失言,惹得他神伤,忙道,“你说,这里有不少病人,要不要先出手帮他们看病?”

 

长生望了不动声色的皎镜,摇了摇头,暗中留意那些病人的症状,细想破解之法。两人言语之间,一声尖叫响起:“达玛,你!”

 

一个妇人惊恐地摸着儿子的额头,叫完又急急捂嘴,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一边众人簇拥着的一个灰衣汉子见那孩子面赤如火,稍一触摸,即刻逃开几步,摇头道:“他是不是和安格说过话?安格病成那样…”

 

妇人不停地摸着儿子,“不,没事,他会没事,有一点点烫,穿衣太多,脱了就好。”手忙脚乱想帮儿子脱衣。皎镜忽然起身,大踏步走去,卓伊勒忙喝道:“我师父是医生,可以救他!”慌乱的妇人被这一吼定了定神,其余族人远远观望皎镜的举动。

 

卓伊勒踌躇满志,与长生一同上前帮手,将那个叫达玛的少年抬到一边。皎镜诊脉辨苔,翻眼观皮,半晌方道:“果然是瘟疫发热。”

 

妇人绝望坐倒,又振奋起身,福至心灵地问道:“你说的瘟疫与黑鼠病,可是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