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月夜里有一声轻叹,一个黑衣人轻踩石板路,小心翼翼地去了。墟葬更加纹丝不动,仿佛坐化了也似,双目却始终跟随那人的脚步,一声声去向遥远处。

又过了好一阵,他才从暗处如磷火诡异地浮出,而后风摇身动,流电一般消失了。

西坎儿最大的宅子有十余间石屋,炎柳把玉叶安置在居中的一间,自己住在隔壁。他刚一入室,乌石屏风后转出一人,周身如有云气缠绕,宛若碧玉杨柳,突然长在厅堂里。

炎柳见惯墟葬的手段,目不斜视地擦身走过,倒上一杯醪浆,持杯仰头饮了。

“我已经布下芥子乾坤遁,那个玉叶,听不见我们说话。”墟葬澹然地说道,稀松平常的语气,就像是寻常的告别,“你马上回中原去,我自有法子脱身。”

炎柳一怔,沉下脸来,兀自又倒好一杯,“过河拆桥,我不干。”

“酬劳照付。”

炎柳冷笑,数道:“除非再贴我一千两黄金,否则我懒得回去。”

“你怎么不去打劫?”墟葬瞪眼。

“说吧,我料那三龙派和布衣堂,还不至于让你担心。”

墟葬沉默了一会儿,“还有重峦派,和一个神秘女子,我看不出她的来历。”

炎柳搔头,堪舆师诸派一个个来头甚大,他也要避其锋芒。若有四股势力对付墟葬,纵以他之能,未必讨得了好去。

“那我就勉为其难,驯服布衣堂的小丫头吧。”炎柳说得唉声叹气,好像吃了大亏,眉眼里藏了不动声色的笑意,不是轻慢,是一种天下在握的笃定,“三对三,总归能打个平手?你说过我有大机缘,若是这就滚回中原,倒霉的不是你,是我。”

墟葬愕然,他无法推算清晰自身命运,但炎柳并无性命之忧,他是否杞人忧天了呢?

有些人注定是天之骄子,遇难呈祥。墟葬注目炎柳云淡风轻的样子,时运临头,境随心转,说的便是此时此人。他隐隐有种感觉,不该再强求炎柳,随其自然为好。

“既然你执意北行,我便由你。日后回中原,我那遁星福地随你住多久都可,你看中的宝贝只要一口气搬得动,拿多少都行。”墟葬说完,一对眉毛仿佛牵连到一处,依然苦恼地皱着,慢慢摇头往外走。

炎柳听得两眼放光,恨不得对了他的背影高声嚷嚷:“你还有多少仇家?不如多来几个?喂…”

次日清晨,墟葬在居处梳洗完毕,仍是买了几张饼,正想牵了骆驼上路,前面走来一对母女。

“真是巧呀,又见面了。”迎面那女子巧笑倩兮,眸子里有一种媚,让人想起湖蓝的碧水。她今日穿得仍是花光明丽,来往行人看花了眼,走远了也要恋恋不舍地回头。

墟葬很想装作不认识,但他此刻戴的这张脸,很不巧,是见过她的,当下只得一笑。

“相逢即是有缘。北荒辽阔,难得见到中原来客,妾身正想用些茶水,请先生共饮一杯如何?”那女子靠近,如兰麝逐风,裹挟了沁人的美。

“夫人客气,我请这小娃儿吃点东西吧。”他笑容里有种认命的坦然。

墟葬就地系好骆驼,在那家食肆点了蜜酿与乳酪,又帮女娃儿搭了一个座,安安稳稳坐定。那女子无视周遭客人肆意打量的目光,专心地用美目望着他,笑吟吟地。那三岁多的女孩也是如此,仿佛墟葬是一朵仙花,能看出琳琅宝气,溜溜的眼珠儿盯紧他不放。

墟葬平素自诩风流,此时浅笑凝看这两人,看似色迷迷的,心中已不停在盘算吉凶。

“这回公子可说名姓了么?”

“别喊我公子,一把年纪的人了。”墟葬笑了笑,“我姓叶。”

“叶爷?”女人妩媚一笑,花容璀璨,“先生说笑了,我可不惯叫人爷爷…小女子名叫娥眉,这是我女儿纤纤。”

她换过称呼,将名字和盘托出,墟葬盯着她,仿佛沉迷在明丽耀眼的彩衣和妖娆蛊惑的笑容中。女人抱起怀中的孩子,细绢衣裤,一双漆黑灵活的眼珠儿,冰肌玉骨,透出与世无争的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