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墟葬。”青衣人说完,紫颜心中一惊,知他是名满天下的堪舆师,正是此次十师会的首要人物。墟葬却不在意,一双眼绕着紫颜如穿花蝴蝶,边打量边寒暄:“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要不要测个八字,看个手相?”紫颜被逼得无路可逃,在屋子里一步步后退。姽婳认得墟葬,当下瞧得有趣,躲在一边捧腹大笑。灰袍人也在大笑,不经意地转头对她说道:“你们虚凰假凤,究竟想骗谁?”

此时墟葬的眼神突变凌厉,紫颜顿觉四面八方有巨大压力涌来,再看脚下被他逼入一个死角,留心想了想奇门方位,正是九宫中的死门。姽婳用眼角扫见灰袍人袖中两手内,有尖细的银针隐绰闪光,而她已无处可退。姽婳肯定对付自己的就是皎镜,若用迷香放倒对方,未免太不恭敬。呵呵一笑,她手若天女散花,洒下镇静心神的沉香之末,朗声说道:“霁天阁姽婳,沉香谷紫颜拜见两位大师。”同时,两枚月牙犀角亮在手心。墟葬退后一步,目光恢复柔和,先前的杀气如点水的蜻蜓,倏地飞过。紫颜想起姽婳说过,谷中曾救了师父一命的房屋设计正出自墟葬之手,对他颇多感激,立即朝他认真拜了两拜。

灰袍人收回银针,摸着光头招呼道:“我是皎镜,可不是和尚,别跟我客套!”又想走近傅传红,姽婳以身拦住,惹得皎镜气恼道:“好,好!不许我救人,我当真不管了!”

墟葬撇下紫颜,一把抓住姽婳的手,笑眯眯地道:“鬼丫头,居然是你!装神弄鬼扮到我们跟前来。不是让你去请沉香子大师的么?这位莫非是他徒弟?”姽婳笑容尽敛,涩声道:“大师驾鹤西归,今趟是他徒弟代他前来。”墟葬猛地一跳,扯住她叫道:“什么?”皎镜不耐烦地指了傅传红:“喂,这里躺着个快死的,你们到底救不救人?”

墟葬来不及询问姽婳,情绪复杂地瞪了紫颜一眼,托起罗盘走到傅传红身前。

他闭目凝神张开两袖,粉青色的吴绫袍衫如春日嫩柳扬枝,闻得见鲜活的草木气息。恍惚间心神空明,一支金针徐徐降落,垂入罗盘天池。“生气在寅甲,死气在申庚。”他仿佛吟哦般念出这几字,金针像玄冰在幽海上漂浮移动,无法指归中线。不吉之兆,墟葬一挑眉,金针起而又落,如是三次,每每像鱼钩翻扑入天池。诡异的罗盘画满金字,烛火下望得久了,有如流光飞舞,倏地划过双瞳。紫颜禁不住眼前的绚丽,稍眨了眨眼,墟葬的动作停了,金针笔直地指向一方。“正西,酉位。”姽婳迟疑问道:“这是什么位置?”皎镜掏出一块白绢,上面密密麻麻绘了船内各舱房的地形,指向船尾的一间房道:“这里?”墟葬不语,掐指继续推算方位,末了答道:“进屋后如有纱橱,往最下层去找,当有一铁制密封小盒。”“对方几人?”“有两人住那屋,同党还有若干,暂时推算不出。”紫颜心下惊异,姽婳见多了墟葬的本事,闻言自告奋勇道:“我去擒贼,不劳两位大师亲自动手!”娇躯一摇,香飘在外。烛火暗了一暗,被她的气势压制了似的,等姽婳不在屋中,才又自大地亮起来。皎镜冷哼一声,翻翻傅传红的眼皮,见死不掉,乐得不管,把他抱到床上躺着了事。墟葬招手叫来紫颜,询问沉香子去世的经过,末了沉默不语,跳脱的表情难得沉寂下来。

十年前的盛会,墟葬曾亲入谷邀请沉香子,因了仇家和幼女的缘故,沉香子不肯列席。墟葬恳请数次无果,只得为他设计好机关,并请来玉阑宇的工匠协助打造。由此结下的情谊,本以为今趟有机缘再续,谁知斯人已去。“为何易容前来?”紫颜低了头,他和姽婳真是带了游山玩水的心境前来,意态闲适,却无小觑戏弄人的意思。无奈生疏就是一道墙,墟葬隔在那端,说出来或许曲解他的心事。屋子里憋闷的气味重了,紫颜走开两步,道:“我去开窗。”墟葬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传来:“是鬼丫头的主意便罢,若是你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我便代你师父废了你。”紫颜的身子顿住,缓缓地回转身凝望墟葬。眼里一层薄薄的灰,黯下去,雪色花容的脸庞如同千年不变的艳尸,一见光却颓然朽尽了颜色。墟葬于是目睹那妩媚童颜后的枯败,比花谢更残忍,玉肌脂粉一寸寸没了光泽,是扼腕也挽不回的痛。无尽心伤不断滚滚而出,墟葬只觉有锋利的锥子在刺,抠得人心疼欲裂。皎镜连忙捂住墟葬的眼,将一切迷惑阻挡在外,朝紫颜喝道:“小子,他就算错怪你,怎么也是长辈,不可放肆!”紫颜淡淡一笑,朝两人施了一礼,道:“大师既见不得我易容,我卸了妆便是。请两位照看好傅师父。”他的身影隐在乌银屏风后,窸窣换衣的声响传来,如草地里搅蛇,引得墟葬苦笑。回想刚才紫颜凝视的目光,瞬间衰老的容颜假象并非墟葬内疚的原因,那双眸中清纯无邪的失措,才使他当时便后悔说重了话。一段凝眸一个世界,此子能以易容惑人心神,的确尽得沉香子真传。

紫颜换上男装现身时,姽婳正走进屋里,两个玉人儿并立,就连墟葬这风流男子也给比下去。姽婳瞥了一眼紫颜,笑道:“你先前说每家扮一个混进十师会,如今知道厉害了?”紫颜不生气,从容说道:“不怕,会上我再扮过,总要瞒骗过你们才好。”姽婳便不理他,持了一只镶银海棠的铁盒递给皎镜。皎镜打开铁盒,五色的药丸排列齐整,他用小指的长甲挑出一颗,嗅过丹药的气味又放下,换过一颗。到第三次,黑色的一颗中了选,被放入傅传红口中。半晌没动静,皎镜捏住他的鼻子,灌下一口黄酒,傅传红哇哇地全吐出来。紫颜和姽婳先不在意,后见可怜的挂名师父越吐越狠,才知皎镜又在捣鬼。饶是姽婳向来玩笑惯了,也不得不说道:“皎镜大师,你是在救人呢,还是在整人?”

脚下一片狼藉腥臭,墟葬提起衣角,皱眉闪在一边,叫姽婳:“鬼丫头,先驱驱味。”姽婳云朵似的在房中飘了一圈,清爽的甘香使人置身葱茏幽谷,身畔甚至有花枝欲放。皎镜心旷神怡地吸了口花香,懒洋洋地挑起一颗红色药丸塞进傅传红嘴里,后者喉咙咕噜作响,待咽下去,面色渐渐回暖返白。墟葬道:“下毒的人呢?”姽婳道:“叫我用香迷倒了。”墟葬出屋吩咐弟子,很快两个褐衣的男子被抬来。姽婳弄醒两人,墟葬凛然坐在桌上,翘着脚,问:“是谁支使你们下毒?”

皎镜手中玩着一把银针,磨得明如秋水,每在指尖转一个轮回,就有光芒射进两人眼里去。那两人哀伤互视,下毒前依稀知道惹上了大人物,畏惧他们的手段,早想好了退路。会熬不住脱口而出吧?终于走到了这步,两人叹息,咬动牙根。姽婳的定魂香出手。皎镜银针四刺。墟葬按住两人后颈。却来不及,眼睁睁两个身子倒了。紫颜目不转睛地盯住他们的脸,良久,郁黑的颜色浮上脸面,像是趴了一只泥鳅,不多会儿,把两人的脸面吞吃了干净。容貌尽毁后露出森然的骨肉,血淋淋坍塌成骷髅的模样,脖子以下却完好无损,仿佛安错了头颅。皎镜动容地用银针引流两人脸上青黑的汁水,收在紫水晶瓶子里。紫颜和姽婳撇转头去,没多会,听见他拎起两具尸身走出屋,急促的脚步如同拣了宝贝。墟葬反复拨动罗盘,冥冥中依旧有看不破的事,等皎镜回屋问他:“能算出同党所在么?”墟葬摇头:“起码还有两人,但行踪今晚看不出,要明午之后才见分晓。”皎镜沉吟:“明早就到露远洲,届时混上山去,更寻不着人。”紫颜默默听了,取出随身携带的易容工具在几案上放了。姽婳知他心意,俏目一张,对墟葬和皎镜笑道:“两位大师,有没有兴趣易个容呢?”

欺春

作者有话要说:挖卡卡卡,灵法师终于出场了。掩妆无语。墟葬不见了,皎镜不见了,屋中端坐的俨然是刚才两个绝望的下毒者。套上一身褐衣,眉眼收去狷介狂放之气,活脱脱就是隐秘的刺客。两人对望一眼,再看玉色云缎里裹着的紫颜,锦绣心胸冰雪面,不再有女儿身时的娇柔纤弱。他执了莺粉螺黛,如造物的神冷冷相看,墟葬和皎镜不觉对这少年有了别样认识。置身易容中的紫颜无悲无喜,掌下翻云覆雨,造化弄人。唯有在易容中,他无懈可击。皎镜摸着额上的痣,头上的发,不情愿地卸下那只招牌耳环。姽婳抢来收了,嘱咐两人偷偷潜回屋里呆好,一路皆有她的香护法掠阵,那些同党此前根本无法闪进他们的屋。

两人走后,紫颜和姽婳守着傅传红,等他转醒。药效起了作用,天才画师睁开眼时没有丝毫的不适,一骨碌坐直身子,无辜地望着两个挂名徒弟说:“我饿了。”之后,他蓦地察觉紫颜是男子,直勾勾凝视半晌,认出徒弟的骨骼样貌,恍然道:“难怪我觉得你有妖气,原来易了容。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紫颜依言走近,傅传红如盯妖怪般新奇地端详很久,看得姽婳也替紫颜红了脸。紫颜微笑道:“为什么师父你眼睛看的是我,心里看的却是她?”傅传红腾地红了脸,咿呀转向姽婳,说道:“你…真是女子?”姽婳递过月牙犀角,把两人的身份又说一遍,将前事交代清楚。傅传红尴尬一笑,朝他们抱拳行礼道:“原来你们也是十师之一,失礼失礼。我居然妄言收你们做徒弟,哎呀,太不敬啦!”紫颜道:“傅师父说哪里的话,丹青之术若能传授在下一二,自当感激不尽。”傅传红想了想,叹气道:“唉,你确有慧根,既入了旁人门下,名分上是不能再收你了。我瞧不出你年岁几何,看样貌比我小,看神态比我老,但你是易容师,长成什么样都作不得数。我们平辈论交,难得有缘,你想学什么,我倾囊相授便是。”他说完,想到好容易撞见个能传授衣钵的人又没了,大为叹气。姽婳笑道:“你这画呆子,太拘泥门户之见,只要你的所学有人可传,不做你弟子又如何?我霁天阁偏不讲究这些,紫颜跟着我的这些日子,熏香一术已通晓甚多,将来我霁天阁有传人也好,无传人也罢,此道不衰就是幸事。”傅传红不敢直视她的俏面,兀自望了紫颜点头:“嗯,啊,说得在理。”想了想又道:“不知姑娘可否卸了易容,让我一睹真面目?”他自知姽婳是女子后,想看又不能多看,心思矛盾,全然失了先前洒脱的姿态。姽婳道:“你叫我卸我就卸?现下你不是我师父啦,我没必要听你的。你们坐着,我找墟葬和皎镜去,看他们抓着贼没?”说完,慢悠悠地遁出屋去。傅传红想留她,却不知说些什么,情急地站起身来,目送她飘然离开。紫颜饶有兴味地看傅传红失态,看姽婳窘迫,自得其乐地玩着手上的工具。易容,真是奇妙的东西呢。姽婳走后,傅传红终于神态自若,捡起茶杯碎瓷摆在一处,凝神想这事的来龙去脉。

“我与人无冤无仇。”傅传红道,“就算有仇,何必等我到船上才下毒?在小酒馆动手容易许多。”紫颜点头:“想来不止针对你一人。”“前去赴会的十师及其门徒,应该都在这艘船上。”傅传红徐徐说道,此刻他如冷静如镜,隐隐有一代宗师风范。紫颜望向他,仿佛看见他入宫时的从容淡定,作画时的自信悠然。他收拢着碎片,像是在拼一张支离破碎的地图,裂纹的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我昏迷的期间,船上可有其它骚动?”紫颜摇头:“尚未听闻。”傅传红抚头笑道:“丢人啊,我许是唯一中招之人。与会十师我谁也不认得,直接收到墟葬大师徒儿递来的信物与地图,就巴巴地一人赶来了。之前滞留酒肆,就是想不好该送什么贺礼,怕缺了礼数,丢我画师一业的颜面。”“傅师父何必想太多?我便为瞧热闹来的,可惜我师父他…”紫颜低下头,把沉香子的事简略说了。傅传红安慰他道:“人各有天命,逝者已矣,你若能将师父的绝艺延续下去,他在天有灵,也当欣慰。”紫颜平静地点头。他没把自己列于十师之中,他是替师前来,那个大师之位也许近在咫尺,仅有一步之遥;也许如天上的星,要用尽毕生气力去摘取。无论如何,可以为人易容,见一张容颜于掌下融雪流霞,修改宿命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觉有种新生的快乐。在紫颜沉思的时候,傅传红把碎瓷一分不少地还原成一只白瓷如意云纹高足杯,他的双手似有磁力,每块细小的碎片妥帖地粘在另一块碎片上,像是从来就不曾分开过。举轻若重地拾起,放下,仿佛对了呕心沥血绘制的佳人,不肯以丝毫增减削弱它的美丽。最后一块放好时,紫颜心里咯哒一下,知他心里有了分晓。“风雨欲来。”傅传红的手指慢慢划过杯口,拼合的瓷杯随时有再次碎裂的可能,看得人提了一颗心。他故作老成地笑看紫颜,问道:“你怕不怕?”“难得遇上有趣的事情,当然拭目以待。”紫颜不甘示弱地回答,“如果十师会仅是一成不变的风景,想来十年之后也无须再来。可听说墟葬这是来第二回,我想,大抵会有值得尝试的事情罢。”

傅传红抚掌道:“呀,你真对我脾气。我们做不成师徒,就做一对酒肉朋友!来,我带了催冰坊的斜晖酒,你我痛饮一场如何?”不由分说地拉了紫颜,取两个杯子摆开酒阵。

紫颜惦记姽婳,走了半天没有消息,好心地提醒他道:“傅师父,他们三人不知抓贼抓得怎样了,是否去打探一下?”傅传红一怔,很快又道:“你叫我传红就是,师父长师父短,老是勾我的伤心事。哈哈,他们三个是厉害人物,我才不操心。倒是另外几位大师不知如何,出去看看也好。”立即站起身径直往屋外走去,脚步却是飞快。紫颜听他说其他几位大师应都在船上,念及阳阿子,想到师父,不由难过。两人走出舱房,除了他们这间灯火通明外,隔壁与对面的船客皆熄了灯。飞鹘的舱房分三个等级,甲板上的雅室专供赴会的十师及其门徒,以及前往露远洲的大商贾使用,一宿价格非常昂贵。甲板下又有两层舱房,一层在船侧可以开窗,为寻常商贩、来往行旅居住。最下层船舱内置飞轮,是船夫踩踏行船和住宿之所,虽不见天日,格局却显大气,通风良好,一应俱全。雅室的门上分列二十八星宿名称,紫颜和傅传红不知各自住的是谁,夜深也不便打扰,两人悄如巡夜,安静地打舱房外走过。行到鬼宿房外,两人猛地瞥见黑色的长廊里立了一个黑衣童子,肃然不苟言笑地守在门外,若不是傅传红险些撞上,根本不知此处有人。傅传红退后一步,歉然说道:“呀,没见着你,怎不进屋歇息?”童子眼珠一转,冷冷瞪着两人,并不搭腔。紫颜一动不动凝看他的样貌,看久了就有冰冷的寒意袭身,只觉对面这童子并非活人。他一向不畏鬼神,此刻竟犹豫起来,伸出手想拉傅传红,手却动不了。傅传红察觉不对,许是夜色浓重,凉凉的春意舔着胸口,贴身一片冷汗。童子始终不言语,瞳孔碌碌地转,像蛇眼幽然盯紧了两人。紫颜与傅传红想打个哈哈逃走,腿脚却不听话,扎根似的动弹不得。约莫僵持了一盏茶的工夫,两人累得双腿发麻,长廊尽头有了声响。那童子咔咔地将目光移开,向船尾看去。紫颜当即松懈下来,暗恨自己入定的本领不济,竟被一个小小童子锁住心神。他方自懊悔,傅传红一拉他的手,道:“走!”两人回到傅传红的尾宿房中,心有余悸地回想刚才的一幕。紫颜狐疑道:“这童子装神弄鬼的,是友是敌?”傅传红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这一定是灵法师门下,对!替他看门的,想来有几分手段。”紫颜苦笑道:“灵法师是什么路数,你知道么?”傅传红搔搔头:“我问过墟葬的徒儿,他也说不清楚,只说有通天彻地之能。虽不是神仙之流,恐怕也不远矣。”紫颜神往道:“有这样神奇的门派?明日天亮,要好好瞧仔细了。”傅传红点头大笑:“对,对!深更半夜的,你我不必去惹他,免得担惊受怕。万一他真能叫出鬼神,我还想多活两天呢。”门上两声轻扣,墟葬、皎镜、姽婳三人闪进屋中,皆还原了本来面目。姽婳恢复女儿身,兰香绣影,百样玲珑,傅传红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屡屡现出来,眼中完全没有另两人。

墟葬招呼傅传红和紫颜,寒暄一句后便道:“引来两个同党,可惜我们手脚稍慢,仍叫他们自尽死了。我们回屋看过,饭食茶水中也被人下了毒。本想遣徒儿知会另几位,不过他们歇息甚早,似乎不曾中毒。” 紫颜想到灵法师的手段,心中一动。姽婳嚷嚷道:“好啦,是我不好,闯进去分了你们的心,叫那两人抢先死了。不过皎镜收好尸啦,兴许能查出他们的底细,怪神医,你说是不是?”

皎镜眼睛一翻,耳环得意地颤动,笑道:“你送我几味香料,什么都好说。”姽婳啐他一口,娇笑了牵起紫颜的手,道:“随你查不查,我不怕被毒死,我的宝贝你是想也休想!”傅传红圆睁双眼,问紫颜道:“你们…确实是姐弟?”紫颜不动声色地挣脱姽婳,答道:“我们是搭档。”姽婳斜睨他一眼,微笑道:“没良心的小鬼!”也不生气,笑吟吟寻了地方坐下。堪舆师、医师、画师、制香师、易容师,墟葬盘算,这屋里已聚集了前往十师会的五人,他们清楚地知道崎岷山之行有未知的危险。剩下五人中璧月大师、丹眉大师、阳阿子大师年龄皆过半百,行事老到,手下又有门徒打点,当不用忧心;他亲去延请的灵法师架子太大,连墟葬也不肯见,想来宵小之辈动不了那人一根头发;唯一可虑的是文绣坊青鸾姑娘,比傅传红更年轻,江湖阅历尚浅,不知道能否成功躲过一劫?他把所想对众人说了,紫颜忙道:“青鸾大师住哪一屋,我去看看。”墟葬瞥他一眼,以为他动了心,笑道:“哟,你这小子倒不笨。不过那位姑娘,当面叫她大师的话,定会要你好看。”姽婳接口道:“是啊,也没人尊我一句‘大师’,怪寂寞的。”墟葬敲她一记,叹道:“蒹葭怎地教了你这样的徒弟,永没个正经。可怜的山主,今趟十师有一半是顽童,山庄里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皎镜凑过头,上上下下端详墟葬,光头光脑的样子甚是可笑。墟葬瞪他道:“你作甚?”皎镜笑嘻嘻道:“你不过而立之年,比我略大,说话的口气老气横秋,实在不是吉利之相。要不然我给你把个脉…”墟葬一挥袖子,皎镜旋风般弹开身子,像个皮球落到远处。“你老实回去看好那四具尸体,我去寻青鸾姑娘,再回屋摆个阵,看能否弄清对方底细。至于你们三个,今晚早些安置,如我没有估算错误,以后只怕很难安睡。”墟葬不客气地嘱咐道。

于是,傅传红房内的灯灭了。再过一阵,墟葬、皎镜房内也没了灯火。飞鹘沉静地划过水面,像落在琉璃镜面上的一粒珍珠,溜溜地向目的地飞驰。瀚海的湖面蜿蜒着伟岸的身躯,不断把它送向更远更深处。浓郁到透黑的夜色,在飞鹘的疾驶中渐渐迎来黎明。随了天色一分分莹亮,灵法师门前童子所著的衣裳也一点点变白。他与天色浑然溶为一体,像一条变色龙自如地变幻衣服的色彩,甚至肤色。走廊里没有人,一只船夫饲养的小猫偶然路过,歪了头惊诧地目睹了奇异的发生。童子镇定的目光箍住了小猫的身形,它无力地叫唤几声,嗓子越来越哑,最后出不了声。童子骄傲地移开视线,他选择想看的,逼迫对方不敢再看。不过是枉凝眉。立在此间,就是杜绝烦恼,闲愁尽消。有了喘息之机,小猫立即远远避开,见了鬼似的逃到无人之处。童子依旧落寞地站着,肥大的长袖遮掩住孱弱瘦小的身躯。直至春阳踏云而出,天色大亮之时,一身雪衣的童子忽然化作素白的笺纸人偶,软软地跌落在地。走廊悄寂无人,仿佛什么也没有过,只有绘制了眉眼的纸偶无聊地躺着。很快,纸偶有如被丝线牵引,滑过门缝,钻进了主人的屋中。纱罗袅绕,屋内身穿墨袍的男子拈起纸偶,夹在书页中。

争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