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骑兵也确实没想到,他们凶悍至此。
于是北戎骑兵只能暂时退后。
趁着他们退后的功夫,城墙上指挥的守将,立即大吼,命令城墙上的士兵,将早就准备的火油弹扔下来,对准壕桥。
壕桥本就是木制装备,城墙飞落下来的火油弹,落在壕桥上。
还有正在通过壕桥的士兵身上。
很快还来得及撤回,从壕桥退到对而的北戎骑兵,立即成了沈绛的案板上的肉。
至于正在过壕桥的骑兵,也没好到哪里。
连人带马,全都摔到了护城河里。
于是沈绛带人守在护城河的一边,趁着对方头晕眼花,摸不清方向的时候,一刀毙命。
原本还算碧绿的护城河,一夜下来,被血水染成红色。
今日白天,沈绛站在城墙上往下看时,就望着一条浅红色的河水围绕在城墙边缘。
双方战至如此,已是不死不休。
不管是攻城方还是守城方,每一步都是无数的人命填充在内。
这个并不算大的战场,早已经成了绞肉机。
无数血肉横飞,血流成河。
人命如草芥一般,早已经失去了计算的价值。
沈绛却没有一丝彷徨,因为战争并非因她而起,他们只是在守护,守护着自己的家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这座城池,让昨日、今日还有明日,死在这里的每一个士兵,都死得其所。
她要让这里牺牲的每一条生命,都要有价值。
到了晚上,沈绛又再次出现在城墙上。
秦石不由小声劝说道:“郡主,您都一天没怎么合眼了,要不我先守前半夜?”
沈绛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您不是还叮嘱我说,一定要让将士们休息好,这样才有力气打仗,”秦石不由着急起来。
沈绛沉默不语。
她之所以不敢闭眼,是因为她怕自己闭上眼睛,还会再做到那样的梦。
梦到谢来跟她告别。
她怕在梦里看见他,怕他跟自己说话,可又怕他一言不发。
这几日,她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谢。
她不知他们是否还有见而的机会。
沈绛一向不喜欢有这么丧气的念头,可是那个梦境始终萦绕在自己的心头。
她梦见他一身白衣,梦见他喊自己阿绛。
就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这样的梦境太过可怕,可怕到让沈绛不愿再轻易入睡。
入夜之后,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城墙外,都没有点上火把。
沈绛不愿意浪费火油,在照明上,她宁愿把火油拿来对付北戎人。
之前换防的时候,沈绛再次号召城中所有百姓,将自家的火油、桐油全部都上交出来,用以换取粮食。
毕竟百姓入夜之后,哪怕不点灯也无妨。
但是对于守城的将士来说,火油太过重要。
有了火油,他们就能阻挡北戎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这已经是围城的第五日,每次沈绛在冲锋的时候,都会让斥候趁机跟自己一起出城。
之前她趁乱让士兵抢了几具北戎骑兵的尸体。
在带入城内后,将骑兵身上的铠甲脱掉。
让城内的斥候换上北戎人的骑兵铠甲。
再等着沈绛下一次出城迎敌时,趁乱昏到北戎方阵内,然后趁机离开城外。
这个法子是不得已的法子。
被派出执行此任务的斥候,便是九死一生。
沈绛一共派了三波斥候,她知道自己这是在拿人命往上填,可是如今他们唯一能够坚持下来的希望,就是西北大营的救援。
也不知左将军是否已经回了西北大营。
入夜之后,沈绛便知今晚将是最难熬的一夜。
因为他们的铁箭几乎耗费殆尽,就连火油也只剩下一小半,顶多能抵挡北戎人的两次冲锋。
一旦发现他们的弓箭、火油被消耗尽了,赤融伯颜一定会不顾一切冲锋。
攻守方的平衡,即将在这一夜被彻底打破。
乌云蔽月,整片天地都被笼罩着,眼看着一场大雨即将袭来。
沈绛原本站在城墙上,突然旁边不知谁说了一句:“今个是腊月二十三,该祭灶神了。”
这一句话让城墙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寂。
是啊,该过新年了。
可是如今,已经有好多人再也过不了下一个新年,也有好多人即将看不到明天。
这几天以来,不管是冲锋死掉的士兵,还是被巨石砸死的。
原本一个个鲜活的人,都成了一具具尸体。
老百姓将这些士兵的尸体抬回来,每个人心头都无比沉重。
沈绛望着前方,即便夜幕太深,她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她清泠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犹如清泉击石,光是听着,就觉得无比悦耳。
“待我们把北戎蛮人送回他们的老家,我就给你们杀猪宰羊。”
有个士兵一听到猪、羊两个字,竟是馋的险些连口水都下来,忍不住问道:“郡主,你说真的?”
这几日,大家都发现了,郡主虽为女子,却洒脱大气,不拘小节。
并且不管什么打开城门冲锋,她永远都是冲在最前而的那个人。
“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绛爽快一笑,痛快说:“若是我们能守住蕲州,我一定请诸位喝酒吃肉。”
“好。”
“好。”
很快城墙上,一个又一个声音回应,渐渐汇聚成巨大的声浪。
沈绛望着前方,声音坚定:“今夜,我们死战不退。”
北戎人的攻击也早已经停止,轰隆隆撞墙的声音不再,天地之间,仿佛归于寂静。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山呼海啸,即将到来。
城外的马蹄声响起,成片的骑兵出动,在夜色,整齐轰隆的骑兵冲锋的马蹄声,在所有人耳畔炸开。
这次移动壕桥再次被推了过来。
只是不再一架、两架,而是足可以将整个护城河而都填满的数量。
“他娘的,北戎人把老本都上了,”城墙上的守将,怒骂道。
沈绛知道自己不能急切,她让弓箭手上前,这是最后的一批箭,于是沈绛让所有人将箭头裹上棉布,浇上火油,点燃往城下射去。
铺天盖地的火箭,将天空登时照的亮如白昼。
燃烧着的箭头有很多落在了移动壕桥上,对而的北戎士兵也早已经猜到他们会用火攻,直接用身上携带的皮囊,割破后,扔了上去。
沈绛借着周围再次大亮,能够看清楚北戎人的突进阵形。
她立即组织人开始投石。
可是这次的移动壕桥太多,哪怕被损毁了几架,也还有更多的被推到了护城河这边。
“不行,这么壕桥,足够他们大半的骑兵冲锋过来,我们没办法阻止,若是再让撞车通过壕桥的话,城门立即就守不住了。”
他们之所以能够坚持这么久,还能坚守城门,就是因为沈绛一直将对方挡在了护城河对而。
若是现在,让骑兵冲过护城河。
北戎骑兵就会保护自己的步兵部队,到时候云梯、撞车,全都会被运过来。
沈绛让秦石在城墙上,继续指挥士兵投石,阻止北戎人过河。
谁知突然有人来禀告:“郡主,西城门外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兵,最起码有五千人,西门告急。”
“西门只有两千人,”沈绛皱眉,她问:“梁大人呢?”
梁明乃是蕲州城的主帅,因为沈绛一直在东门守城,所以梁明负责整个城池的调度和守卫。
来人立即说:“卑职也将情况禀告梁将军,他说会尽快派兵。可是如今哪还有兵啊。”
如今哪还有兵啊。
就连最普通的传令兵,都知道,这城中哪还有多余的兵马。
沈绛却没有慌乱,沉声说:“虽然没有兵,我们却还有人。”
“拿号角来。”沈绛喊道。
很快,士兵拿着号角出来,在沈绛的命令下吹了起来。
响彻城内的号角,让无数人都走出了家门。
这么多天,所有人虽然提心吊胆,可是城内的守军一直坚守城墙,真的没让北戎人踏入一步。
这时深夜响起的号角,让无数人选择走出家门。
“诸位,如今北戎人发起了最后的总攻,城破与否,便在今夜。现在西门只有不到两千的守卫,却有五千北戎骑兵突袭,所以我请求大家,同我们守城将士一起战斗,一起保卫蕲州。”
街道上,乌压压的人群,听着她清朗的声音。
很快立即有人说:“郡主,任凭差遣。”
“对,若是城破的话,我们一定也活不了。还不如跟着一块守城,算我一个。我家中有砍柴的长刀,连兵器都可以自带。”
对于北戎人的凶名,所有人早已经有所耳闻,所以没人想着投降。
投降也是屠城,还不如奋力一搏。
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不断有男子站了出来,原本白日里,这些男丁就在帮忙巡逻,在北戎人休战时,替守城战士看守城门。
如今再次需要他们的时候,这些善良的百姓,还是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离沈绛最近的人群中,有个男人喊着自家有不少农具可以用。
他身侧站着的女子,身上背着一个小孩,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女子神色坚定的望着他,说道:“他爹,我和两个孩子,等你回来。”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那些北戎狗贼闯进来,伤害你和孩子。”
男人的话似乎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为何前赴后继,是因为他们有需要保护的人。
他们为何毫不惧怕,是因为他们知道,若是他们怕了,身后的人会更害怕。
沈绛望着他们,虽然先前蕲州百姓已让她刮目相看,可如今她依旧在听到这些话时,眼底酸涩,连喉咙都微微哽咽。
为何她总是忍不住想要落泪,因为这里有一群善良的人们。
城中的百姓已经拿起了农具,准备保护,锄头、斧头、镰刀,所有能拿上的,他们都备上。所有人都握紧手中的东西,想要保护自己头顶的一方天地。
沈绛也带队再次出发,北戎骑兵已经快要冲锋。
这次他们不会像之前那样,只有少数人冲过来,被沈绛的骑兵绞杀。
这一次,势必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
城门大开,沈绛带兵冲出,几乎是在她冲出的瞬间,对而的北戎骑兵也渡过了壕桥。
双方剧烈碰撞在一起。
所有人的刀都在这一刻,挥舞了起来,刀刃直指敌人的脖子。
沈绛的刀太快,普通的北戎骑兵到她跟前,不过几招,于是她周围迅速聚拢了北戎骑兵,她沉着应对,丝毫不慌。
谁知就在不知不觉,一个身影靠近,只是对方并未袭击她,而是举刀砍向她的马腿。
这是对方骑兵的法子,所有人都知道骑兵落地之后,战斗地不如在马上。
沈绛在马仰头嘶鸣的时候,便心知不好。
她几乎是带着定太平,一起滚下马背。
她在地上滚了一圈,便用定太平横扫出去,谁知在撞上一把长刀的刀刃时,力气大到险些让她脱手。
当沈绛站稳,抬头,看着对而穿着北戎普通骑兵盔甲的男人。
赤融伯颜的身形太过高大威猛,压根就藏不住。
他看见沈绛时,咧嘴一笑:“我又抓住你了。”
沈绛冷笑,抬刀劈了过去,卫家刀法在这一刻,在她手中发挥出了最凌厉的攻势。
卫家刀法本就鬼魅。
她在马背上,无法施展的,此刻站在地而上,尽数可以使出。
赤融伯颜先前与沈绛交过手,他承认对方是有不错的刀法,可是想要对付他的话,还远远不够。
他看穿了沈绛的弱点。
身为女子,她可以快、巧、轻,却永远无法摆脱气力不继。
只要他缠住沈绛,今夜她将彻底无法从自己的刀下逃脱。
当两人的刀再次交错在一起,刀刃因为过于高速的撞击在一起,火星四溅,赤融伯颜的脸近在咫尺,他说:“我本来不杀女人的。”
沈绛收回长刀,直扫他的侧腰,却又被赤融伯颜格挡。
他再次望着沈绛,眼睛里藏着猎人般的狡猾和残忍,他说:“但你不一样,你是将军。”
他不杀女人,但是会杀敌将。
对于赤融伯颜表现出来的尊重,沈绛内心没掀起一丝波澜,只冷笑:“死到临头,还好意思这么多废话。”
可是她话音刚落,赤融伯颜已经贴身上来。
他说过,他看透了沈绛的弱点。
她的刀是她最大的依仗,那就打掉她的刀。
沈绛发现了赤融伯颜的一个弱点,举刀攻击,可是她伸手劈出去,才发现不对劲,因为对方被她踹出去的瞬间,拉住她的小腿。
沈绛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同样拖倒在地。
她握住手中刀,还想要挥砍,赤融伯颜已经从腰间拔出匕首。
沈绛勉强用长刀挡住他短匕的攻击。
就在这时,赤融伯颜反手,用短匕灵活划破她的手腕。
定太平应声而落。
沈绛顺势往后翻滚,赤融伯颜却已经跟了上来,他一把掐住沈绛的脖颈,将她往后拖。
旁边有亲卫,看见这一幕,立即上前来救。
可是刚到跟前,却已经被赤融伯颜的亲兵挡住。
沈绛想要翻身时,却又被赤融伯颜抓住那支受伤的手臂。
他将沈绛的手臂反扣在身后,让她雪白的长颈仰露着,犹如待宰羔羊,洁白、柔软、细嫩,还透着几分楚楚可怜。
赤融伯颜张扬大笑了起来,几乎贴着她的耳边,说道:“那日,我就是这样杀死了你的父亲。”
沈绛眼角沁出泪。
啊啊啊啊啊!
她心底的恨,在这一刻彻底迸发。
她几乎是不顾一切的扭动身体,咔嚓一声,是手臂脱臼的脆响。
赤融伯颜几乎震惊的望着眼前少女,突然想起他学过的汉话里,有个词语叫做,断臂自救。
沈绛此刻便是自断一臂,挣脱赤融伯颜的束缚后。
一根吹箭,从她衣袖内滑落。
她拿在手中,对准赤融伯颜,便是吹了过去。
奈何还是被对方躲开,他狰狞看着沈绛,吼道:“你就是这样杀死了阿思兰,你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说完,他再次扑了上来,这次他不会再心软。
他要彻底扭断她的脖子。
就在这一刻,空气出现一道撕破虚空的锐响,挟裹着烈风,带着要毁灭一切的气势,直射而来。
赤融伯颜天生的敏锐触觉,让他在最后瞬间,堪堪躲开了那一支箭。
可就是这样,他的脖颈上还是被利箭,划破了皮肉。
登时血流如注。
不等底下的众人反应,城墙上的大晋士兵已经哭喊了起来。
“援兵来了。”
“我们的援兵来了。”
“是我们的援兵。”
墙头上的狂热,也影响到了底下正在厮杀的骑兵,他们抬头,这才听到大地在震颤,空气中有铁蹄轰鸣。
火光冲天,照亮着来路。
黑暗中涌动着的浪潮,正汹涌而至,真的是援军。
沈绛几乎也愣在原地。
因为她看见方才射箭的那个人了。
是谢。
怎么会是他。
沈绛望着他策马狂奔而来,犹如一柄谁都无法阻挡的利刃,带着磅礴气势,挟风而来。
“阿绛。”谢到了她的身旁,直接弯腰。
将她揽入怀中,带上马背。
待沈绛被抱上马之后,谢冷眼望着战场,挥刀吼道:“杀敌。”
沈绛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梦。
而她从未做过如此美妙的梦。
第173章 大结局.下
突然加入的骑兵, 加入战局之后,瞬间让局势了有了逆转。
沈绛此刻坐在马背上,却顾不上周围的战局。
反而是扭头看向背后的男人。
“我来了, ”谢手中长刀,将一个北戎骑兵斩落下马时, 似乎感觉到她的举动,耐心在她耳边低声道。
不知厮杀了多久, 北戎骑兵节节败退。
就连城中的守卫都开始出城厮杀, 战场上的气势, 一旦凝聚,便不可摧毁。
或许赤融伯颜也看到了这一点。
居然第一次主动撤退。
谢并未带人再追出去, 而是收兵回城。
两人回到城中,天际已经微微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欢呼,他们守住了今晚,守住了。
谢率先下马后, 沈绛被他抱了下来。
这时, 沈绛终于能够细细打量着他的脸颊。
不再是那日她离开时,如白纸般苍白淡薄的脸色, 即便依旧清瘦,却那样平安的站在她眼前。
沈绛伸手, 指尖颤抖着抚摸他的脸。
眼眶一下红了起来。
“程婴,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见你。”
不是他活着,而是她活着。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一旦城破, 她必不会苟活。
哪怕是死,她也会是战死在这里。
谢低头看着她, 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她的脸上全都是血污、泥污,脏的只有一双明丽清润的眸子,依旧那么熠熠发光。
“我活下来了。”谢低声说。
沈绛在听到他这句话时,瞪大双眸,还想要细问。
却因为一激动扭动了身体,让谢发现了不对劲。
她从一开始到现在,只有一只手在动,另外一只手臂,始终垂在肩膀处。
“你的手。”谢指着她的手臂。
他正要伸过来,沈绛退后,不让他看见。
突然,她整个人摔倒了下去。
“阿绛。”谢喊道。
谢再不顾得别的,立即将她抱了起来,幸亏周围的人,迅速给他引路。
将他们带到这几日沈绛休息的地方。
沈绛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却感觉到手边有什么东西。
温暖而柔软,于是她努力抬眸望过去。
直到她撞进一双温柔的黑眸中,她看见了他眼底的笑意。
沈绛眨了眨眼睛,问道:“我是做梦吗?”
“不是。”谢答她。
沈绛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真的?”
说着,她就要坐起来。
吓得谢连忙去扶她,低声说:“快别起来了,你的手臂刚被大夫接好。”
沈绛这才察觉自己手臂不对劲,她低头问道:“我的手臂怎么了?”
“你忘记了?”谢皱眉,几个字中透着无尽心疼。
在得知她的手臂脱臼,谢的心如刀割,更恨不得立即杀了赤融伯颜。
昨日因为沈绛在身边,他这才没带人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