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扭头,发现太子正举着杯子对着他,轻声笑说:“三弟这是看表演看的入迷了,孤叫了你几声,你可都没听见。”
“太子恕罪,臣弟确实是看入迷了。”
端王端起面前的酒杯,作势要站起来。
太子却一抬手,轻压了压,笑道:“哎,三弟何必这般惶然,孤唤你只是想与你喝杯酒,说起来,咱们兄弟之间好久未曾这般开怀过了。”
端王看着太子的脸,明明对方只是含笑,他却觉得这笑里怀揣着恶意。
太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是不是已经等着自己完蛋了?
端王神色变幻,最终却还是端起酒杯,冲着太子遥遥一举:“这杯酒敬太子,祝太子殿下岁岁有今朝。”
“三弟客气。”
两人表面上一派和气,相互敬酒,实际上各自心怀鬼胎。
谁知端王刚喝完酒,没一会儿,就不停的咳嗽,一旁六皇子谢玄琅低声道:“三哥,怎么了,我瞧着你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端王摇摇头,只是又想到什么,连咳几声,“偶感风寒,不打紧的。”
谢玄琅关切道:“这外头风大,要不三哥先去歇息歇息。”
“难得父皇如此兴致,我又怎么能扫兴呢。”端王再次摇头,只是他以拳抵唇,再次咳嗽出来。
他们座位离皇上极近,此时皇帝似乎听到他们的谈话。
“老三身体不适?”永隆帝转头望过来,声音竟是透着慈爱。
只是这份慈爱不仅没让端王,深受感动,反而心头越发沉重。
他立即起身说:“儿臣惶恐,让父皇忧心。”
谁知他起身起的急切,袖子带倒了面前的酒盏,杯中的酒水翻倒而下,全都洒在了他的身上。
端王立即诚惶诚恐跪下:“父皇恕罪,儿臣该死,御前失仪。”
这边的动静似乎也让太后瞧见,她望着端王,忍不住道:“端王这是怎么了?”
谢玄琅立即出列,替他说道:“回太后,三哥身体有些不适,回父皇话时,不慎打翻酒杯。”
太后一笑,劝道:“皇帝,今个乃是元宵节,就别给孩子们上规矩了。”
永隆帝颔首:“母后放心,今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朕自然不会为难他。”
端王掩在袖子里的手掌,忍不住握紧。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阖家团圆,不会为难他。
自打他知道谢珣从扬州回来之后,便寝食难安,扬州之变,哪怕消息被掩盖的极好,可是他与扬州的消息往来也断了。
这就太不寻常了。
难道父皇之所以没对他发难,是因为正巧赶上元宵节?
父皇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把自己的儿子彻底打入地狱之中。
端王越是这么想,心底越是发慌,毕竟元宵节转瞬就逝,待元宵节过后,父皇是不是就会对他下手了?
“还请父皇恕罪,儿子下去换一身衣裳。”
永隆帝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端王带着自己身边的随侍,暂时回避。小太监在前头带路,将他领到休息的地方,恭敬道:“殿下可要奴才去找宫女来伺候?”
“不用,你先下去吧。”端王一脸不悦。
他站在殿内,等了许久,终于外面有了动静。
“舅父。”端王瞧清楚来人,激动喊道。
英国公霍远思乃是端王母妃的兄长,端王之所以能做到与太子分庭抗礼,全都是仰仗着霍家的权势。
霍远思望着他,神色略有些阴沉:“好端端的宴席,为何让人请我过来。”
端王道:“舅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这般淡然。程婴从扬州回来的消息,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听说他还押着犯人回来了,你说会不会是扬州的官员?”
霍远思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怒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舅父现在斥责我还有什么用呢,程婴若是真的带回证据,那些事情早已经将我打下万丈深渊,我瞧着父皇今日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或许是命悬一线的恐惧,让端王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霍远思皱着眉头,声音冷道:“如今还未到绝处,你便这么惊慌,岂能沉得住气。”
“还未到绝处?难道真的得我落到跟老四一样的境地,舅父才觉得这是绝处?”
霍远思朝外面瞧了一眼,端王的随从守在外面。
今日大家都在城墙上赏花灯,没人会过来这里,这也是他决定来见端王一面的原因。
英国公府与端王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完全对端王放任不管。
只是端王所行之事,让他气恼不已。
霍远思早就说过让他谨言慎行,哪怕就是要收买朝臣,也不能大张旗鼓。
他倒是好,把整个扬州当成了他的天下,收买扬州官员,让这些人替他制造兵器,养私兵,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大罪。
霍远思面无表情:“殿下如今该想的,是如何破局。”
端王被他这么一说,愣了片刻,恼火道:“正是因为无法破局,才来求助舅父。”
“殿下这般,可不是求人的态度。”霍远思神情冷淡。
“都什么时候了,舅父还要与我计较态度问题?”
霍远思却说:“我所遇绝境远胜殿下此刻,殿下尚还有破局的法子,你这般张皇失措,反而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端王这才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说起来他这个舅父,才是真正深藏不露之人。
霍远思并非是英国公府的嫡子,前任英国公早早请封世子,谁知霍远思却慧眼识得当今陛下,有了一份从龙之功。
前任英国公世子更是恰好创下了弥天大祸,眼看着皇上震怒。
于是老英国公上折子废了前任世子,改而立霍远思为世子。
如今二十年过去,霍思远早已经接任了英国公府的爵位,京城之中再无人提起他庶出的身份。
端王咽了咽嗓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舅父,救我。”
此刻,窗外突然闪过一道赤红色光,直冲云霄,在天际炸开花朵。
染红整片夜幕。
宫里开始放烟火了,每年到这个时候,皇上都会派人燃放烟花,与民同乐。
这样的烟花,在皇宫内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霍远思走了几步,站在窗前,望着天际的烟花,声音淹没在巨大爆炸声:“你可皇上如今最大的心病是什么?”
帝王,万圣之尊,四海之主。
看似无所不能,拥尽万里繁华,却也有致命的弱点。
皇帝比任何人都怕老、怕死。
一旦沾上了权势,便如上瘾般,再也放不下、弃不掉。
之前‘芙蓉醉’一案中,都说芙蓉醉是这天底下最叫人上瘾的药,可是这天底下还有一样比芙蓉醉还要叫人上瘾的东西。
千百年来,多少人都为了争这样东西,打破了头,血流成河。
那就是权力,比任何都叫人上瘾的权势。
霍远思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皇上最大的心病,就是你们这些皇子年少体壮,而他早已经衰老。皇子争端,难道他就看不见吗?为何皇上要一直放任你们?”
端王定了定,微眯了眼睛:“制衡,父皇想让我们彼此制衡。”
“太子为东宫,身份尊贵,可是你和四皇子的权势也不容小觑。原本三方制衡,最是稳定的局面,彼此牵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端王脑子像是被一阵风吹过,有种茅塞顿开的顿悟感。
他双手合拢,急急说:“魏王因为仰天关一事,被父皇圈禁,这辈子已是完蛋。老六、老七还有老九这些人都是不成气候的,在朝堂上说不上什么话。”
“只有我,只有我才能替父皇对抗太子。”端王越想越兴奋:“只要我对父皇还有用,他就不会轻易动我。”
眼看着他整个人兴奋起来。
霍远思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还不够。”
“如今你有这样大的过错被皇上捏着,若是没有转折的话,皇上为何要保你?简直是痴人做梦。”
端王愣住,许久,他说:“转折?什么转折?”
“若是太子犯了比你还大的罪呢。”
端王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在扬州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能杀头,太子犯了比他还大的罪过?除非是……
他忍不住瞪大双眼,朝外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谋逆?”
一国储君,地位尊崇,除了谋逆之外的大罪,还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地位。
端王一颗心砰砰乱跳,他低声问:“舅父,难道你收到了什么风声?”
如果太子真的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那可真是老天也要助他谢昱瑾登上皇位。
霍远思倒也不避讳,他说:“皇上任由你与魏王势力做大,对太子是时常严厉呵斥,太子早已是如坐针毡。你以为他就真的毫无怨念,没有想法吗?”
太子年纪渐长,不仅未能得到圣上的肯定,反而屡屡被斥责。
身为储君,他颜面何存。
“况且他未必就没在与虎谋皮。”霍远思眼眸冷厉。
端王瞧着他这模样,颇有些好奇问道:“舅父,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太子的把柄?”
要不然为何舅父要如此说呢。
霍远思转头望着他:“好了,您先不要太过担忧。哪怕世子殿下带回了证人,要想真的定下案子,只怕也要查证一番。咱们还有时间谋划。”
端王此时才真真正正服气,他恭敬道:“是我鲁莽了,如今一切都望舅父力挽狂澜。”
*
这一夜元宵节,直至夜半,人群才渐渐散去。
沈绛回到家中时,已是疲倦的话都不愿多讲。她摘掉钗发,洗漱之后,赶紧上了床榻歇息。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睡,竟又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这次她好像依旧是旁观者的角度。
大街上兵卒来来回回,俨然全城都在戒严,不时有人被从家中拖出,惨呼声不断,哀求声连绵。
往日里最为繁华的大街上,都瞧不见客人。
零星有几个行人走过,都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转眼间,似乎又过了好些日子,街面上总算恢复了些生气,只是各个还是如履薄冰。
城墙上贴着告示,这些以来午门砍下的脑袋,一颗接一颗。
“你说这太子怎么好端端的就谋反了呢。”只见有一人轻声嘀咕。
他刚说完,身侧的人赶紧左右张望:“你不要命了,这些天锦衣卫满城的抓人,你小心犯了口舌,被锦衣卫抓进去。”
“咱们小心点不就行了。”
其余众人大约也是实在憋不住,议论不休起来。
“我听说太子谋反这案子,还跟十八年前的一个大案有牵扯。”
“十八年前什么大案?”有个年轻人问道。
说话这老丈忍不住得意的摸了摸胡须,摇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还是见识少,你们可知卫楚岚。”
“卫楚岚是何人?”
这老丈长叹一口:“不可说,不可说也。”
太子乃是储君,如今太子被废,国本动摇,倒是让端王得了便宜,登时成了下任太子的最佳人选。
转眼又不知过了几个月。
端王在朝中势力似乎越大,眼看着要成为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
不想,又发生一件大事,竟是御史以死血鉴,说端王居心不良,与扬州知府张俭私开铁矿,私造兵器一案脱不了干系。
更是当庭拿出了证据。
饶是端王矢口狡辩,可是铁证如山。
一时间,如日中天的端王竟也一下子倾覆,朝堂上真可谓是波诡云谲。
翻云覆雨都在一瞬之间。
只不过端王倒下后,永隆帝的身体似乎被这连番不断的变故击垮,一下病倒床榻间,就在朝臣无措时,一个人站了出来。
皇上似乎因太子和端王之事后,再不想轻信自己的儿子。
虽然此人不是皇子,可皇帝反而对他信任不已,朝堂之上诸多事宜,令他与内阁之间,一同决断。
至此此人权倾朝野,杀伐决断,无人敢抚其逆鳞。
朝堂上下众人不敢直呼其名,只得恭敬唤一声殿下。
只可惜过往今来,权臣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不知过了几年,又或者更短的时间,老皇帝似乎不行了,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帝位该传给自己的儿子。
只是朝堂之上早已被这权臣掌握,于是老皇帝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安全登上大位。
竟设计清除此人。
又一场让人闻之色变的血色宫廷之争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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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绛,阿绛。”
沈绛明明这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可是她的眼睛就是睁不开,周围渐渐升起了一层浓雾,将她的双脚紧紧裹住。
她走也走不得,动也动不得,仿佛要被永远禁锢在这片迷雾中。
可是她耳边的这个声音,似乎不想放弃。
一直在温柔呼唤着她。
“阿绛,阿绛。”他喊着她的名字。
沈绛蓦然睁开双眼,周围一片光亮,她大口喘着气,可是一喘气,只觉得胸口闷痛,再呼吸间,犹如风箱般,每呼一口气,声音极大不说,心口就跟着疼。
她眼睛望向床边人,发现谢珣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华贵朝服,眉心紧蹙的望着她。
“醒了,醒了。”站在旁边的阿鸢,惊喜喊道。
沈绛这才发觉不对劲,她想要抬手,只觉身体沉重,连手臂都使不上力气。
谢珣见她苏醒,松了一口气后,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肌肤贴着一只冰凉的手。
这股舒服的劲儿,仿佛让沈绛彻底醒过神。
只是她刚醒神,居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掌,他朝服的袖摆格外宽大,上好的绸缎在她手背上滑过,好似流水拂过。
谢珣微微一愣,还以为她被梦魇怔住,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别担心,太医说你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
沈绛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恍如隔世。
——虽然此人不是皇子。
——朝堂上下众人不敢直呼其名,只得恭敬唤一声殿下。
此人不是皇子,可是众人却唤他殿下。
她梦中这个权臣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谢珣,郢王世子殿下。
第112章
沈绛整个人仿佛从水里刚捞出来, 不仅额头布满细汗,鬓发被汗水沾的湿漉漉,就连身上都是黏腻细汗。
她满心的恍惚, 明明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直到她抬眸望向谢珣, 声音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
阿鸢又重新端了一盆水过来, 拧了拧帕子,谢珣伸手接过,在她额头上轻轻擦拭了下,动作轻柔又细致, “你今晨发了高烧,又一直梦魇着, 昏睡到现在。”
沈绛闭了闭眼睛:“我一直在昏迷?”
“可不就是,小姐,你快吓死我们了。我早上听见你一直说梦话,过来一瞧,发现你脸颊通红,额头滚烫。我赶紧把大小姐请过来,又给您请大夫。”
阿鸢叽叽喳喳的说着,吵得沈绛脑袋疼。
还是谢珣见沈绛眉头紧皱, 挥挥手, 示意她先出去。
待旁人都出去了, 沈绛握住谢珣的手,低声说:“躺了这么久,我头好痛,能扶我起来坐一会儿吗?”
谢珣点了点头, 他坐到她的床头, 伸手稳稳将她抱住, 整个人带着坐了起来。
沈绛攀着他的手臂,可刚坐起来,眼前一黑,跟着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她一下歪倒在谢珣的臂弯里。
谢珣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抱住她,低声说:“你现在身体还太虚弱了,不要逞强。”
沈绛轻嗯了声。
这时她抬头望向窗外,虽然外面依旧天光大亮的模样。
可是能明显看出来,光照的颜色并非是早上那种黄澄澄金子般的色彩,而是带着几分橘赤色,这是已经临近傍晚时分了。
难怪阿鸢说她一直昏迷。
谢珣似乎不想耗费她的体力,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手掌在她后背摩挲,试图让她舒服些。
沈绛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先前她也做过几次梦。
可没有一次,让她像今日这般。
就好像是她窥探了天机,被反噬而至。
沈绛脑子里一团乱麻,还在不断回想着梦里里发生的事情。对于梦境的真实,她早已经不再怀疑,毕竟每次她的怀疑都会被现实所发生的事情证实。
对于这个朝堂,她早已经不抱有期望。
不管是太子还是端王,一心只想着党争倾轧,天下黎明何人在他们眼中。
可是她不想让谢珣深陷这样的争斗之中,她怕他真的如梦境里一样,不得善终。
想到这里,沈绛低声说:“程婴,先生与我说,他知道你身中何毒。”
其实这件事姚寒山在她离开扬州时,就与她彻夜深谈过。
只是那时候沈绛已经得知了谢珣的真实身份,一时间,也没来得及与他细说这件事。
沈绛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先生说,此蛊毒名唤牵丝。”
毒如游丝,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蛊毒入体,便会如千丝万缕。
沈绛时至今日,依旧记得那日她与先生聊起谢珣身上蛊毒,所听到的话。
……
姚寒山端坐在椅子上,轻叹一口气:“原来与你在一起的那位程公子,竟是他。”
沈绛一哽,愧疚道:“对不起,先生,是我识人不清。”
姚寒山微微摇头:“此事有如何能怪得了你,旁人有心算你无心。况且这位殿下,不仅没害你分毫,还一直帮你,你对他没有怀疑也不足为奇。”
沈绛眉头紧皱。
书房的烛光摇曳,少女白皙晶莹的脸孔透着不甘和痛苦,她依旧还陷入在这个真相的冲击之中。
许久,她眸底水光微敛,似下定决心般问道:“先生,你云游四海,见多识广,可知三公子身上的毒该如何解?”
“说来这位殿下身上的毒,我当时还参与过,”姚寒山缓缓说出口。
沈绛震惊。
姚寒山淡淡道:“当年世子殿下中毒后,郢王求到道远禅师与我这里,大师心存仁厚,不忍殿下如此稚龄就遭遇不测。于是与我商议解决办法。道远大师与我皆通医理,我们给他诊脉就发现,他的脉象忽强忽弱。”
“寻常毒药哪会有这样的症状,说来也是巧,道远大师早年间曾为了求得佛经盛典,遍访西域诸国,见多识广,竟一下认出这是西域诸国闻之色变‘牵丝’之毒。”
“不过‘牵丝’之名,也是道远大师以中原文字翻译而来。只因此毒入体之后,犹如千条万条细丝,在身体中游移,一开始并不会立即毒发,只会让人体虚弱。待中毒之人掉以轻心,以为真的不会毒发时,哪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引起毒发。”
沈绛也从未听说过这般诡异的毒,瞧着是毒,又似乎是蛊。
可是蛊毒,不是一般都盛行与西南边陲之地。
她忍不住问:“什么细小的举动,会引起毒发?”
姚寒山淡然摇头道:“不知,就是因为这种未知才会显得越发可怕。传闻此毒乃是一个名叫婼伊族西域游牧族所制,售卖价格极昂贵,但当时西域贵族依旧争相换取。直到在一个西域国王在叛乱中死在牵丝之下,国王的儿子继位之后,联合周围几个小国兵马,将婼伊族灭族。”
沈绛听到此处,眼眸微缩,没想到此毒居然还牵扯着这么多条人命。
“当时还有零星逃散的婼伊族人,传闻有族人发誓,一定会回来报仇。”
“那后来他们回来报仇了吗?”沈绛忍不住问道。
姚寒山点头:“他们确实报仇了,西域诸国一直缺水,水源对他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也不知婼伊族的族人是怎么混进了重兵看守的水源源头,居然在里面下毒。”
沈绛闻言,错愕的瞪大双眼。
灭族、在水源里下毒,这个名为‘牵丝’的蛊毒,竟真的牵动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最后双方斗至你死我活,婼伊族剩余的族人,都死于追杀后来就再未听到有关这个游牧族的消息。而那个西域小国也因为死了太多人,被别的西域国家发兵攻打,最终落得一个亡国的下场。”
姚寒山似乎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而故事的最后也是惨烈异常。
但对于沈绛来说,却陷入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她说:“婼伊族灭绝,那岂不是天下无人知晓这种蛊毒的解毒之法。”
姚寒山又是一声低叹:“当年就是因为找不到蛊毒的解药,道远大师才会让世子练那样凶狠霸道的功法。”
“我以一种秘药暂时压制了世子体内的牵丝,后来他练习功法,这种功法确实起到了作用。一般来说,中这种毒的人,最迟都会在三年内毒发。”
“世子如今二十又二,离他中毒之时,足有十七年。我想他身上的功法确实抑制了蛊毒发作,但是你方才提到的假死状态,又是什么情况?”
沈绛将第一次遇到谢珣的情况,告诉了姚寒山。
她说:“第一次见到时,是卓定亲手探了他的气息和脉搏,我并未探过。直到后来我也遇到过,他的气息和脉搏全无,除了身体尚有余温之外,与死人毫无二致。”
姚寒山并无太大的意外表情,“看来功法与蛊毒在他身体里,确实形成了奇效。”
沈绛却并不平静,悲切问道:“先生,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能解牵丝之毒吗?”
牵丝之毒,三年就会发作。
谢珣过了十七年已是奇迹,若是哪天老天爷不再眷顾,岂不是要落得一个身死消亡的下场。
姚寒山:“我知道你想替他解毒,但是此毒若是易解,当年就不会有灭族亡国之祸。”
……
“阿绛,怎么了?”谢珣声音从远及近传来,将发呆的她再次唤回了神。
沈绛之前生他的气,是气恼他一直瞒着自己。
可是这份气恼与他的命比起来,早已不值一提。
她梦见他陷入宫廷斗争,梦见他身殒,光是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浮起,沈绛便浑身发颤,连牙关都微微发出声响。
谢珣怀抱着她,自然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反应,脸上凝重起来,低声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沈绛却猛地抓住他的臂弯上的衣衫,柔软的丝绸在她手心里。
“程婴,我们一起去漠北吧,去西域,去找能解你身上蛊毒的解药,”沈绛仰头望着他,一脸期望。
谢珣何等聪明,沈绛只提了一分,他却顺着猜了个全乎。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掉她脸颊上的泪痕,低声问:“你的梦魇与我有关?还是你梦到我毒发身……”
最后一个‘亡’字还没说出口。
沈绛抬手压在他的嘴唇上,似乎生怕听到他将这个字,轻描淡写说出来。
谢珣望着躺在自己臂弯中的少女,黑眸被一层薄薄眼泪覆住,泪光闪烁,脸色与唇色皆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