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史馆史官竟被屠戮半数之多。
永隆帝虽是强势君主,但并非是严苛□□之君王,这件事还是他自登基之后,头一次不讲道理的大开杀戒。
朝堂上下震惊不已,先后数百大臣,跪在金銮殿前的广场上。
沈绛听到此时,也惊诧不已。
她与永隆帝虽只有数面,可是在金銮殿上,面对自己弹劾他的亲生儿子,永隆帝还是对她留了情面。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温辞安最后还是提醒道:“若是三姑娘只是好奇此人,今日听完,以后不要再提起。要不然,只会给姑娘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沈绛没想到温辞安这样的性子,居然还会好言提醒她。
她点头轻声说:“温大人所言,沈绛记在心中。”
待一阵风刮过时,沈绛发鬓的碎发飞舞,发丝飘起时,拂过温辞安衣裳,他垂眸,就看见自己臂弯那一抹乌发。
沈绛转头,见他发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这才发现自己的一缕长发,不知何时落在他的臂膀处。
沈绛赶紧伸手抚顺自己的长发,歉意道:“抱歉,温大人,是我唐突了。”
“无妨。”温辞安声音清冷。
两人站在船边,聊完此事之后,有些相顾无言。
沈绛想了下,打算告辞,就听温辞安突然问道:“三姑娘与殿下那般熟识,为何要来问我这件事。”
方才他听沈绛说的话,谢珣应该对卫楚岚的事情,也知晓甚多。
沈绛愣了下,微低头,手指再次扶了扶鬓发,轻声说:“以前是我不懂事,对世子殿下多有冒犯。如今既然知晓了殿下的身份,自然不敢再多有叨扰。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打扰温大人。”
温辞安抿嘴,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静默无声。
就在沈绛准备开口告辞,突然听到身侧的男子,缓缓开口说:“不算打扰。”
沈绛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的望向他。
温辞安转头,望着她,一向古板肃穆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意:“三姑娘来问之事,不算叨扰。”
沈绛愣住。
“若是日后三姑娘还有事,不知该询问何人,只管来问我便好。”
温辞安从来都是端方克制之人,在男女之事,更是从无半分越矩。哪怕他家的门槛被媒婆踏破,他都不曾对婚事有半分上心。
活了二十三年,从不知心动为何的人。
居然在此时,此刻,头一次对一个姑娘主动了一次。
沈绛微微抬起头,脸上带着错愕。
温辞安扭头,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淡些,他轻声说:“三姑娘在扬州帮我遮掩,这件事我一直未能报答。日后三姑娘有事,温子瞻必舍命相赴。”
冷风中,沈绛的脸颊又烫又热,整个人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炙烤。
许久,她才惊慌道:“温大人何必说这样的话,当初我求温大人替我父亲伸冤,温大人也不曾认识我,便一口应下。若真的论起恩情,只怕温大人的恩情比我大多了。”
沈绛说完,再不敢逗留,赶紧转身离开。
温辞安依旧站在甲板上,任由寒风拂面。
“一直都说过,温子瞻光明磊落,乃是当朝不可多得之人。如今看来,似乎是不尽然。”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温辞安心头幽幽一叹。
他缓缓转头,看着身后的谢珣。
他这一生算得上光明磊落,偏偏在这件事上,却极尽卑鄙。
自从沈绛上船之后,他便看出她与世子殿下之间的冷漠,居然无法克制本心,往前探了一步。
谢珣望着温辞安,幽深眼眸里透着冷光,“温大人,可还记得,欠我一条人命?”
“殿下之恩,温辞安时刻不敢忘。”
“不敢忘?”谢珣饶是心性坚韧,都被气出一声冷笑。
他说:“抢我的人,便是你对我的报答?”
温辞安淡然:“不知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谢珣一字一顿,语气极重:“舍、命、相、赴,这是何意?”
温辞安正色:“三姑娘在扬州不惜声誉,救我之恩,温辞安从来没忘。至于殿下之恩,日后只要殿下一声吩咐,只要不违反大晋律法,温辞安定不会推脱。”
好一个不违反大晋律法。
谢珣被气笑了。
他望着温辞安,冷漠道:“我与阿绛虽未经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却已是两情相悦。温大人乃是正人君子,日后还望你谨守分寸二字。”
谁知他这样的话,不仅没吓退温辞安,反而让他眉头微拧。
温辞安问:“殿下虽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不可言,可是殿下的婚事,真的能由殿下自己做主吗?”
谢珣冷眸微缩。
他慢慢捏紧手指,心头竟起了一丝杀机。
温辞安却只是垂眸,仿佛丝毫未感受到谢珣身上迸发出的杀意,语气平平道:“是臣下多言,还望殿下恕罪。”
谢珣却一下松开手掌,将双手背在身后,扭身对着江面。
“我欲做之事,无人能阻。”
他一向以弱示人,世人都以为郢王世子,乃是不恋红尘不眷权势之人,宁可抛却尊贵身份,也要遁入佛门。
他是旁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圣人,已活到四大皆空的境界。
可如今,谢珣却丝毫不惧怕让温辞安知道,他的真性情。
不过一句话,威势霸气尽显。
第107章
之后几日, 傅柏林带着锦衣卫的人,日夜守候,吃食饮水, 都一一检查。
总算是风平浪静的到了京城。
船只在码头上停下时,众人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在下船之前, 阿鸢便兴奋不已,说道:“小姐, 咱们居然赶在元宵节之前到了京城,我听清明说,京城的元宵节别提有多热闹了。”
“听清明说的?”沈绛饶有兴趣问道:“你何时与清明关系这般好了。”
阿鸢小脸一红:“也没多好, 就是他是京城人士,比咱们对京城熟嘛。他说元宵节灯会,他知道一处特别好玩的地方。”
沈绛轻笑:“你还与他约了元宵节一同逛灯会?”
阿鸢睁大眼睛,闪过一丝慌张,她怎么说漏嘴了。
这段日子在船上她是瞧出来了, 小姐就是在跟三公子闹别扭了。
她也觉得三公子确实做的很过分, 骗了小姐这么久。
可是阿鸢看出来, 小姐心底还是喜欢三公子的。
所以清明偷偷求她, 让她在元宵节的时候,劝小姐出来逛灯会,她这才勉强答应。
船板搭好后,沈绛脸上蒙着白纱, 与阿鸢一同下了船。
谁知刚走到船下, 就见岸边一群人路过, 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
“沈将军当真是国之栋梁, 这刚从狱中出来没多久,就又上前线带兵打仗。”
“可不就是,这些北戎蛮子狼子野心,一天到晚觊觎咱们中原的大好河山。”
“只是苦了边境百姓,隔三差五要承受这些北戎蛮子的抢掠。”
“何止是咱们大晋的边境百姓,就连那些草原上的人也照样遭殃,前些日子不就有个草原上部落的王子,拼死来京,求皇上出兵平乱。听说这个部落的因为不给北戎纳贡,男人都被杀了,女人都被抢走了。”
这些百姓说起外族蛮人,各个义愤填膺。
只是沈绛路过时,听到这些议论,陡然站住。
她转头望向对方,忍不住道:“几位老丈,不知你们所说的沈将军是哪位沈将军?”
原本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几人,回头一瞧,竟是个姑娘。
其中一位白发老丈笑了起来:“这位小姑娘,沈将军自然就是长平侯爷,今日皇上亲自在永定门前给沈将军践行,好些老百姓都去瞧了。咱们也是刚从那边过来,虽误了些开船的时辰,却也值得。”
“就是,就是,能瞧见如此壮阔场面,自然值得。”
沈绛被这个消息震住,站在原地,许久都说不出话。
“怎么会,”她轻声道。
这些人还以为她是因为没瞧见这样的场面而惋惜,还劝说道:“小姑娘,这送行的场面你虽没瞧见,可是皇上说了,他日沈侯爷得胜归来,必再御驾再临永定门,亲自为沈侯爷接风。”
沈绛却没等他说完,扭头就跑。
只是她穿着一身长裙,跑的格外艰难,直到她看见旁边拴着的马,想也不想,立即上前,扔下一锭银子:“借用一下这匹马。”
谢珣赶到时,就看见她骑着马,扬长而去。
他扭头问还傻站着的阿鸢:“怎么回事?”
阿鸢急道:“三公子,这些人说我们侯爷今日带兵出征,刚出了城,小姐一听就急了。”
谢珣皱眉,他们为了防止一路上被人发现踪迹,一路上都没与人通信。
因此谁都不知道,沈作明居然今日领兵出征。
正好清明将他的马牵了过来,谢珣跨马而上,夹紧马腹,一路疾驰追了上去。
沈绛在前头不要命似得打马,幸亏码头本就是在城外,她沿着官道一路狂奔。
可是沈作明一早便已离开,她来的还是太迟。
就在沈绛气恼自己回来的太晚,谢珣追了上来。
“阿绛,我知有一条小路,可抄近道,你随我来。”
沈作明是带兵出征,所走的肯定是大路,而且行军的速度本就慢,虽然他们提前走了两个时辰,可是要真的追还是能追上。
沈绛点头,跟在谢珣的身侧,从官道入了小道。
小道枝桠密布,杂草丛生,沈绛一路急行,偶尔被树上探出的树枝划过脸颊。
脸颊上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她竟也不觉痛。
两人沿着小路策马狂奔,终于沈绛从密林的侧面,隐隐看到大军缀在最后的辎重部队。
她惊呼一声:“三公子,那好像就是大军?”
“这是走在最后的辎重部队,沈将军一定在前面的先头部队,还能坚持吗?”
策马一向需要体力,对于寻常女子,本就艰难。
沈绛朗声道:“我没事,还能继续。我们赶上前面的先头部队吧。”
说完,她手中马鞭一挥,竟再次驱马向前。
当沈绛从小道的尽头钻出来,居然直直赶到了大军前方。
先头部队的士兵发现,前头居然突然出现一人一马。
再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小姑娘。
待沈绛骑马过来,还没到跟前,就有人上前,将她拦下:“出征大军,闲杂人等不得上前。”
“这位大人,我来见我爹爹一面。”
这个校尉一听眉头一皱,说道:“先前早已让将士与家人告别,如今大军出征,你以为是儿戏吗?”
沈绛皱眉:“我爹爹是……”
“我不管你爹是何人,军纪如山。”这个校尉看起来铁面无私。
直到谢珣过来,他扬起手中令牌:“我们要见沈侯爷。”
校尉一见他手上这块金光闪闪的令牌,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金龙中间,一个‘郢’字格外显眼。
“这位大人,你只管给沈将军带话,就说沈绛前来求见。”
沈绛并不愿强迫这位校尉,毕竟他也是听令行事。
此刻校尉听着沈绛这个名字,有那么一瞬的惊讶,随后连连道:“好、好,下官这就去禀告将军。”
沈绛他们两人,站在官道旁边,望着眼前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
这些将士即将赶赴漠北,他们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只为守护一方平安。
沈绛虽出身行伍世家,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壮阔的场面。
上万人的队伍,缓缓而来,马蹄声纷杂,脚步身轰隆,还有队伍所到之处被扬起的尘土。
突如其来的热血,让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这一刻,她恨不能自己也是个男儿身,恨不能立即加入这样的队伍。
耳边仿佛响起了震撼至极的鼓声,战马嘶吼。
直到她看见一人一马,朝着她狂奔而来。
沈绛看清来人,立即松开缰绳,翻身下马,就往前跑。
那匹马的主人也在靠近时,勒住缰绳,下马向前,他虽然穿着厚重的兵甲,可是整个看起来依旧削瘦,原本合身的兵甲,如今穿在身上似乎有些空落落。
“爹爹。”沈绛上前一步,抓住沈作明的手臂。
沈作明望着眼前的女儿,满眼惊喜和激动,连声说了好几句:“好、好,没想到爹爹在走之前,竟还能见到你。”
“是女儿不孝,没能侍奉爹爹左右。”沈绛眼眸中盈着泪光,泫然欲泣。
沈作明满心欢喜,仔仔细细在她的脸上瞧了又瞧,低声说:“先前在天牢的时候,太暗了,都没能好好瞧瞧我的灼灼。”
“灼灼真的长大了,更漂亮了,比你大姐姐还要漂亮。”
沈作明是真的开怀,说话的声音都透着几分舒心。
他粗粝的手掌在她发顶轻轻摩挲了几下,声音有些难过道:“只可惜爹爹不能总是看着你长大,是爹爹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沈绛拼命摇头。
她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泪如雨下:“爹爹一心为国为民,是真正的大英雄。女儿只是心疼您。”
沈作明被关在天牢中,将近一年时间。
这一年来,他不知受了多少苦头,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都不止。
可是谁能想到,他刚出狱不久,居然又被再次派往漠北。
沈作明伸手想要擦掉她脸颊上的眼泪,可是他一伸手,发现自己的手掌心已经常年握着兵器,长满厚厚的一层茧,刚触到她的脸,只觉得她的脸颊跟嫩豆腐似得。
他赶紧收回自己的手,生怕他的掌心磨破她的脸颊。
这时沈作明才惊觉道:“灼灼,你的脸上怎么会受伤?”
沈绛随意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摇头说:“没事,是我刚才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爹爹不要太担心。”
沈作明叹了一口气。
他如何能不担心,虽然知道沈绛早已不是他心底的那个小女孩,知她真的已经长大。
特别是他出狱之后,听着沈殊音告诉他的那些事情,得知沈绛为了救自己,替自己伸冤,不惜去敲了登闻鼓。
他担心的是她太过倔强,怕她日后受了苦头。
沈作明低声说:“灼灼,爹爹也想要在你身边,可是如今边境不稳,北戎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再不遏制他们,只怕日后对整个大晋都是滔天大祸。”
“可是这关爹爹什么事情,难道朝中无将了吗?这一年来您一直在天牢之中,吃尽苦头,有谁替您说过一句话吗?为何偏偏到了要领兵打仗的时候,就要将您派出去。你的身体明明都还没有恢复。”
沈绛敬佩这些将士,可是她厌恶了这个朝廷。
第108章
沈作明在仰天关一战之后, 被万人唾骂,朝堂上下,谁替他求过情。
可如今北戎人眼看着势大, 威胁到了大晋江山, 一个个都坐不住, 将他重新推了上去。
望着满脸怨怒的沈绛, 沈作明轻轻握住她的双手:“灼灼, 并非旁人逼我, 是为父自愿领兵。”
沈绛喉头哽住了好一会儿, 颤声道:“父亲为何要这样?”
沈作明轻声一笑:“不管朝中如何风云变幻,真正受苦的只有黎明百姓。为父在边境二十载,如何能看着北戎铁蹄欺我、辱我大晋百姓。”
不知何时,官道上起了风。
风声呼啸,将队伍中的旌旗吹的猎猎作响, 沿途而过的士兵, 一往无前。
沈绛将脸扭到一侧, 不想让沈作明看见她哭泣的模样, 慌乱间,她用衣袖用力擦了擦眼角,只是擦完,眼眶连着眼尾,红成一片。
“灼灼,好好照顾自己。”沈作明低声叮嘱她,一脸不放心。
沈绛用力摇头:“父亲不用担心我, 边关苦寒, 父亲身体又还未彻底康复, 所以一定要保重自己。”
沈作明一笑, 正欲再叮嘱些,却瞥见站在一旁的谢珣。
他惊愕看着眼前的男子,打量一番,突然错愕道:“世子殿下。”
“沈侯爷。”谢珣长身玉立,恭敬行礼。
沈作明有些不解,为何郢王世子会与沈绛在一起,之前他出狱后,得知沈绛与昌安伯府的婚事作罢,她身边出现了一位家世不显,出身贫寒的公子。
沈作明还叮嘱沈殊音,若是沈绛喜欢,就由着她去。
待他出征归来,便给他们两人将婚事定下。
他也从沈殊音的婚事中看清楚,那些名门世家的公子哥,未必就是良人。
对于沈绛未来的婚事,他早已不再看重家世,只要对方人品贵重,能够一心怜惜沈绛,处处以她为重,哪怕家境贫穷些,他作为父亲,并不会反对。
沈作明有些不解的是,沈殊音明明说沈绛是去扬州开设分店,为何又会和郢王世子在一起,殊音说的那位程公子呢?
谢珣主动说道:“侯爷此番前往漠北,实乃大义之举,程婴只盼侯爷,早日得胜归来。”
程婴?
沈作明虽在宫中见过这位世子殿下几面,却对他并不熟悉,偶尔听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听的最多的,就是他加冠礼上要闹着遁入空门之事。
荒唐是荒唐了些,可是谢珣自幼被养在护国寺中,想要遁入空门倒也不难理解。
哪怕此时在行军途中,由不得沈作明细问,他还是忍不住道:“不知殿下与小女,是怎么认识的?”
沈绛嘴角慢慢勾起,将头偏向一旁,假装看风景。
倒是一向沉稳冷静的谢珣,似乎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沈作明却没顾忌,反而说道:“先前灼灼的大姐与我说,灼灼来京之后,身边一直有一位家境贫寒却人品贵重的程公子在她身边,保护她,帮助她。”
这话已经带着几分质疑了。
“不会这位程公子,就是殿下吧?”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沈绛没想到自己看不透的,爹爹居然在三言两语间,就猜到了。
此时烈日高悬,灼灼骄阳笼在眼前一身玄色绣银丝束腰长袍的谢珣,他的长相不必再赘言,俊美无俦,世之罕见。
沈作明位高权重,见多识广,不知见过多少文武双全,身份尊贵的世家贵公子,便是那些彪悍勇猛的异族王子,也并不稀罕。
也不由有些惊艳与谢珣的风姿出众,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金光,清冷出尘,让人心生赞叹。
这样的男子,世间女子趋之若鹜,会是他女儿的良配吗?
沈作明只希望沈绛一生能平安顺遂,不必大富大贵,哪怕低嫁了些也无所谓。若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同意与昌安伯府嫡次子的婚事。
当初他觉得一个嫡次子,不必承担伯府的责任,日后两人还能从伯府中分出来单过。
这样简简单单,也不会让沈绛陷入是非之中。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一场战败,两个女儿的人生都彻底天翻地覆。
他本想让沈绛低调平安的过上一生,却无意中让她踏上了一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踏上的路。
谢珣眼眸微垂,脸颊泛起一丝苍白,许久,他低声说道:“我当初确实编造了身份,欺骗三姑娘。”
他此刻不想再否认这些。
沈作明:“你……”
他有些气急败坏,神色恼火,胸膛不停起起伏伏,显然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他微眯着眼睛,低声道:“殿下可知,您这样的身份不该与我们沈家,有丝毫的瓜葛。”
亲王世子与手握重兵的世家,这本就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方。
甚至还应该是避嫌的双方。
哪怕是出于让皇上安心的目的,沈作明都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谢珣。
可是沈作明转头看着一旁的沈绛,一直未曾开口的小姑娘,浓密长睫不住颤抖,修长的双眸泪光潋滟,雪白脸颊上透着一抹无法敛去的痛苦。
谢珣眸光闪动,神色坚决:“沈侯爷,这世间之上,事事无绝对。我是亲王世子又如何,我若是想要娶,谁都挡不住。”
“殿下之言,着实太过儿戏。”沈作明摇摇头,表示无法苟同。
旁人不知,他与当今这位圣上,从他潜邸之时就相识。
对今上的性情可以说是格外了解,皇上性子强势,眼中更是揉不得一点沙子,他又怎么能允许让谢珣娶自己的女儿。
对沈作明而言,谢珣此刻说的话,不过是年轻人还没撞上南墙时的倔强罢了。
皇上即便对他恩宠有加又如何,若是危及到帝王统治,哪怕是亲弟弟都不在话下,更别说是亲弟弟的儿子。
待他撞疼了,撞破了,撞到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就该清醒了。
谢珣似还想要说服他,却听沈作明扭头对沈绛说道:“灼灼,你到旁边去,让我与殿下单独说上几句话。”
沈绛动了动唇瓣,最后还是没再开口。
她乖乖牵着马,往旁边走了几步。
沈作明抬头望向谢珣,神色肃穆:“殿下,你知道我这个三姑娘,打小吃尽苦头,她被养在衢州,我从未奢望她的未来丈夫是什么天潢贵胄,亲王之尊。我也深知她入京之后,受殿下照拂,这份恩情,沈某铭感在心,日后定当报答殿下的恩情。”
谢珣忍不住皱着眉头,沈作明言语间,竟以为自己对沈绛是挟恩图报。
他不由开口道:“沈侯,我护着三姑娘,从未想过让您报答。”
沈作明抬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继续说:“我自然知道殿下人品贵重,只是日后殿下不顾一切,执意要娶灼灼。到时候旁人自然不舍得怪罪殿下,却只会指责灼灼是红颜祸水。这等骂名,我不愿我女儿背上,亦不愿她与殿下被逼上那等地步。”
谢珣忍不住握着手掌,沈作明所言,他竟一字都无法反驳。
因为他所说的,都是对的。
“所以我恳请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谢珣平息着心头翻涌而起的情绪,竭力平静道:“沈侯,请说。”
沈作明干脆道:“我要殿下你答应我,若是在你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可擅自向圣上请婚。若是殿下一直无力改变如今的局面,便趁早与灼灼斩断情缘,保持距离,各自安好。情爱虽好,我却只愿我的女儿能平平安安。”
烈日骄阳,笼在谢珣的头上,却无法驱散他心底凉寒。
沈作明之言,虽然残酷,却句句在理,是连他自己都能想到的最基本问题。
谢珣想要跟沈绛在一起,就无法回避这些问题。
许久,谢珣低声说:“好,我答应侯爷。”
“我也可以向侯爷保证,我定会改变如今局面,不让旁人左右我的婚事,我不会让灼灼陷入危险之中,我会保护她。”
他不会再是任由旁人案板上的鱼肉,他会彻底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再是被迫接受他不想要的。
他只会娶他想要娶的人。
……